既然玉佑樘并未将那个吻当回事,他便也当作不曾发生过好了。
这样他好冷静一阵子,压下自己纷杂的情绪,最好的结果便是可以慢慢将这些不知所起的可耻情愫彻底忘光,抛诸脑后——
大家今后还是好师徒。
这般想着,首辅大人顺利恢复常态,朝堂之后依旧表现如常,泠然自持。
宫中对于他的议论也逐渐减少,几乎快完全堙没,但与此同时,太子与翰林连璧的八卦之火却是越燃越旺。
而谢大人这里,也是时不时有眼线来报——
“大人!太子殿下今日又叫了翰林院那三人去自己宫里!”
谢诩微微阖眼,叹道:“……以后不必来报了。”
“好的大人!没问题大人!”
“算了,还是继续吧。”
果然还是没法狠下心啊。
莲带两色,一色谓之生,一色谓之死。
人随两念,一念谓之离,一念谓之留。
如今的他,不好留,也不舍得离,尴尬不已,辛苦之极。
谢诩默然了少许,遣内侍取来入驻东宫职务的候选名单,拖了这么多天,也该交差了。
他的视线在翰林院新晋的那一页停留了许久,上面有几个他非常熟悉的名字。
不作思索,谢诩蘸墨提笔,于正选名录上写下了这几个人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如一块巨石终于坠地,谢诩觉得自己应是释然了。
而后,他端起手边茶盏于唇边,吹开杯口浮叶,良久,未呷一口,又轻轻将那杯子搁了回去。
。。
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
一个多月后,端阳节将至。
宫中,司衣司将豆娘,艾虎,长命缕,香包之类的精致佩饰一一备好,送至各个宫中;殿门廊前也高高挂起青绿的艾草,蒲剑,以及火红的石榴,用以祛邪招福。而御膳司,也开始如火如荼地筹备“粽席”,蒲酒、雄黄、朱砂酒一个都不能缺,既要有美酒消暑纳凉,又要有佳肴唇齿留香,好在端午当日宴请文武百官之时,让诸位大臣能满意过节。
而我们的皇帝陛下,也非常难得地出了个小门,并且特意将自己的一些手工作品交给太子殿下——大概意思是送给大家的端午礼物。
于是,玉佑樘选了趟早朝,于下朝前,将自家父皇近日来亲手所制的香叶冠,一一散发给高位大臣。
“卿们都戴上吧,”太子殿□侧的小太监温和说道:“这些香叶冠,皆为陛下亲手所制,是陛下的一片心意。”
三品以上的大臣们全都故作毕恭毕敬受宠若惊状,高举起那顶发冠,心头却是在止不住地泣血,这香叶冠,皆是用绿纱制成……
皇帝陛下,我们知道您修仙已经修得很嗨很超脱很不在意世俗眼光了,但是您……也不要强迫下官们戴绿帽好吗?
而品阶较低的官员们则连连抚胸口,还好还好……万幸万幸……
朝堂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玉佑樘的专属小太监嗓音愈发温柔,似花飞水流:“诸位请戴上吧,戴好了大家就可以退朝。”
言外之意,不全部戴上就不散朝,你们别想提早开溜。
众臣们纷纷对望,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瞪了无数个来回,却无一人动作。
而后,他们蓦然瞧见,自家的内阁老大谢首辅,愣是丝毫不作迟疑,取下乌纱,将香叶冠端正戴好,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极其自然——
呀!众臣惊呆,将目光全部放置首辅大人身上,他的官袍为鲜红,一袭红衫,头顶绿帽,好吧,虽说红配绿,赛狗屁,是极其扎眼俗气的搭配,但因谢诩的姿容过好,着实,看着也不错……
可是首辅大人你有先天优势,而我们没有哇!
他身后已有一子两女的太保大人暗抚了一把脸上的皱纹沟壑,不禁怅然,悄悄问谢诩:
“谢大人啊,您就这么直接地将这绿帽给戴上了?”
谢诩只留给他一个头发一丝不乱的后脑勺,而后平静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我此生不会娶妻,又何须在意佩戴此物?”
语调淡如白水,仿若毫不关己。
太保被他这番说辞给惊了一抖,刚想再凑近点,规劝这小子一番,叫他切莫这般想不开,却无意瞥见首辅大人微微举目,而他的目光,也正牢牢黏在位于高阶的太子身上,一眨未眨。
太子殿下离他们并不远,正强忍着笑意,兴致盎然地直视正前方,等待看众臣笑话,自然更不可能注意这边了。
多情总被无情恼啊,老人心头暗叹一声,缩回脖子,不再多言。
下朝后,谢诩无视掉一路“首辅大人果然真勇士←_←”的崇拜注目礼,面不改色顶着那只绿……冠,回到文渊阁,刚打算办公……
内侍过来通报,宫女碧棠来找。
一定是她的事,谢诩的行动非常忠于内心,一下从椅子上弹起身,步伐极快地走了出去。
碧棠已在阁外等候,见他走近,自袖中掏出一物,递给谢诩,边道:
“这是太子殿下送您的。”
谢诩垂头去看手心那东西,是……一个红色香囊,上头绣有一只简易青绿的小粽,甚是可爱。
如深夜点了盏灯,谢诩只觉得心头连亮好多倍,又听碧棠补充:
“这是太子殿下亲自绣的,说您这几年一直将她当男孩子般养着,八岁之前跟娘亲学的女红如今差不多全都忘光了,让您千万不要嫌弃她的绣艺。”
“嗯。”谢诩一个字也不放过地听着,愈发心神荡漾,他怎么会嫌弃,他连欣喜都来不及。
碧棠又道:“太子殿下在这里头可是放了许多药材,不止有驱邪之用,谢大人公务繁忙之际,可以闻一闻,定会神清气爽,”接着她又掰着手指数着:“有苍术、山奈、白芷、菖蒲、藿香、佩兰、川芎、香附、薄荷、香橼、辛夷、艾叶,冰片,苏合香、益智仁、高良姜、陈皮、零陵香……”
谢诩一点不觉厌烦地听她逐一报完,他太过心花怒放,唯恐自己讲话时分,会有抑制不住的激动颤音。极力强压很久,确保自己能够稳声回复,才启齿道:“代我谢谢她。”
“嗯,殿下觉得您这阵子心情似乎不大爽快,希望您能早日抛却愁云,”碧棠念叨完自家主子交代下来的所有话,方才告辞:“那奴婢先走了,祝大人端阳愉悦。”
“等等,”谢诩拦住了她的步子,沉寂了一刻,实难忍住,他故作随意的模样发问:“她送香囊给徐阶那些人了吗?”
“自然也送了。”
“……”(′?-?`。)
碧棠又极为龟速开了口:“不过,只有大人您的……是她亲手所制。”
“……”ヾ(●′▽`●)?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是双更,看在太傅这么萌的份上,
先在这章留个言再去看下一张嘛,好不好~~~
23第二十三幕
端阳节当日,大臣们剪彩为虎,沾以艾叶,佩戴于发髻身畔。又用兰汤沐浴,沾一身淡淡草香,携着家眷,子女奔赴宫廷的宴请。
而皇宫之中,宫娥们也将色彩缤纷,形态多样的豆娘插上云髻,有大臣带小儿过来,宫人们便会屈身,用雄黄酒为他们在额上画个“王”字,保佑祛病延年……
这一天,玉佑樘也早早备好,她一身鲜绿道袍,玉带束腰,乌纱翼扇冠中配以艾叶,雪白的细腕上也松松扣了五彩丝线合股成绳的延年缕……
她慢悠悠穿过御花园,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仲夏时节,山泉之中飘摇的一抹水草,清凉而纤细。
太子殿下是这次宴席的主持者,她到场时分,大臣们皆已在两面的小案后坐定,只待太子开席。
玉佑樘坐的地方为主位,在她右侧,是一同来参宴的皇后娘娘,她着深青色翟衣,绣纹精美繁复,华贵异常。
见玉佑樘来了,这位雍容的女人忙起身,把臂搀他,面上慈爱之色极为露骨,仿佛玉佑樘真的就是自己的亲子一般。
玉佑樘也不作丝毫抵抗姿态,轻淡地露出笑容,任由她挽着,漫步入座。
坐定后,玉佑樘倒一杯雄黄,隔空举杯,待身侧碧棠简单讲完一番客套话后,才一饮而尽。
吴越一代有端阳吃“五黄”一说,所以大臣们前头的小案上,除去其余鲜美佳肴,还必定会摆有黄瓜,黄鳝,黄鱼,鸭蛋黄,雄黄酒这五样精致餐品。
而后,宴席开始。
众臣一并回敬太子一杯,宴席很快进入高热状态,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玉佑樘耷拉着脑袋,慢吞吞执起玉箸,却未动一口面前的鲜品,每逢佳节倍思亲,也不知娘亲在家中如何度过。
碧棠在她身边,瞅见她这副失落模样,凑□子道:“殿下,别不开心啦,你不是还准备了有意思的游戏吗?大家用餐半天了,也该活动活动。”
唔,差点忘了,玉佑樘点点头,提起精神。
很快,一方黄梨桌案,一只镶金瓷盘被端到会场中心。
秀丽的宫娥彩衣翩跹,缓缓端着玉碗入场,每只碗中皆装有一枚煮熟的绿粽,而后宫娥们停在金盘前,纤白玉指拎起粽子,稳稳落至金盘中央……
慢慢的,金盘中堆叠起一座粽子小山,似圆月托青丘。
而玉佑樘也缓步离席,于一位宫娥手中拈出最后一只小粽,轻置于粽山的最顶端。
她身边的碧棠代其言道:“大梁端午,向来有射箭之戏。不过往年都是将鸟雀贮于葫芦中射之,太子殿下感恩戴德,不忍杀生,今年端午,我们便以粽子代替鸟雀,既能应景,又不会触犯众生。希望诸位大人可以踊跃参与,”讲到这里,碧棠又指了指顶端那只最小的粽子,笑言:“这只粽子为殿下亲手所裹,最小,也最难射中,若大人们之中有幸运者,摘得头筹,必将重赏——”
……重赏!
本来兴趣寥落的众人瞬间目光锃亮,纷纷对那头粽虎视眈眈起来,不少擅长骑射的武将在下头已经是蠢蠢欲动,想要以最快速度上前表现一番……
谢诩落座于前列案席,他今日一身鲜丽公服,玉革左侧未悬挂任何牙牌玉石,只单单系了个极为朴素的小荷包。
他身边的太保大人本来也没注意,但见他宴席中一直爱不释手把玩着一物,不禁定睛细瞧,竟然是一只小巧可爱的香囊。一般香囊上头吧,均会织有灵草雅兽,这只却不同,绣了个栩栩如生的小粽子。
太保大人颇感兴趣,等谢大人偶一放下,他也想拿起来瞅瞅。这个老人方一出手,只觉首辅大人一记刀眼凶狠杀回,只得放弃,讪讪将五指缩回袖中。
此刻金盘射粽的游戏也有条不紊展开,不少文官武将也都离席,去红毯尽头报名登记,等宦官记录好他们的名字后,便会将身侧一柄弓箭交给他们。
弓箭并非正常大小,都是用以游戏的小玩意儿,很难伤到人,也增添了难度和趣味。
谢诩身边一位内侍见他端着小酒,也不动身,轻悄悄道:“大人,您不去?”
谢诩斜眸,极为冷淡地轻瞥一眼不远处那些兴致高昂的同僚:“没兴趣。”
“太子大人亲手做的粽子耶。”内侍忙不迭提醒。
哼……本官都有她亲手织的粽子了,何必在意这亲手裹的粽子?
首辅大人又摸到腰间那只小小香囊,握于指间把玩,依然姿如磐石。
内侍又提醒:“沈宪也在那报名。”
谢诩眉梢轻微一动。
“徐阶和严正白均未参与,可见武力值都弱爆了,大人您箭术高超,若上前表现一番,拔得头筹,也好让太子殿下擦亮眼,知晓谁才是这真正文武全能的好儿郎!”
耳畔是衣袍摩擦的轻响,小内侍只觉有一道黑影罩过,再抬头时,已见自家大人正朝着报名处大步流星走去——
“殿下快看,谢大人也参加了唷!”碧棠极快地拉了下正在嚼醋溜黄瓜的玉佑樘的袖摆。
玉佑樘慢吞吞掀眼,见谢诩已高高耸立于众臣里头,不禁蹙眉,提笔写道:谢先生那样风雅脱尘之人甚么时候也开始热衷于这种群体活动了。
碧棠睨完那行字,回道:“这不是给殿下您面子顺便带动一下群臣热情嘛!”
也是,玉佑樘又夹了一小筷的蒜香膳肉,送进嘴里嚼嚼嚼,也开始观赏起大梁男儿的射技。
“金盘射粽”并非玉佑樘首创,前朝便有“亲教宫娥群角黍,金盘射得许先尝”一诗流传至今,记录得便是这样的游戏。
而“射粽子”也需要诸多技巧,力度要适中,还需注意不能射在粽绳上。
思及此,玉佑樘邪佞一笑,一般粽子捆一根绳就够了,不过她在自己的那粽子身上,可是紧紧系了三条坚韧粽绳,粽子本来就够小,这么大范围的一勒,几乎没有能下箭的地方了。
喝喝,想从孤这里拿钱走,可不简单噢……
果不其然,接下来参与射箭的官员,虽在着力射山尖尖那一颗粽子,但很难中标,要么会射偏,要么会被其上头的捆绳弹开……
尽兴而来,败兴而归。
不少能够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傲视群雄的强悍武臣,发觉自己居然斗不过一只小粽子,皆垂着脑袋,斗志大失,慢悠悠归位。
谢诩在后面百无聊赖,边看边等,直到沈宪上场,他的瞳中才稍微亮了一些。
沈宪一袭宝蓝色忠静冠服,日头鲜亮,将他镀得器宇轩昂,流光奕奕。
他于红毯边缘站定,不越一点距界,而后提箭,拉弓,神情严肃,似于沙场射敌——
他专注的模样也成功吸引到众人眼光,大家皆目不转睛盯着,包括太子殿下。
谢诩瞄她两眼,不由面色一凛。
嗖——
风骏弓角鸣,一支利箭急速直直飞出——
众人不由眼花,数秒后反应过来,已见那箭已经定于头粽之上!
哇!
好厉害!
年少英才!
席中年龄较长的武将大拇指连竖,问这孩子是谁,旁人答道,乃是开国功臣沈相国之孙,大家伙又是惊叹不止……
而文臣则是暗暗羞赧……因沈宪位处翰林,也算是文官,竟有这般高超的箭术。
英伟的蓝衣少年似乎不闻众人羡艳,只拱手一揖,从容收弓,缓步回席。
太子殿下带头鼓起掌来,众臣也忙附应,一时间,轰动雷鸣。
“殿下,我看下面的人也不必比试了吧!沈尚书之子直接拔得头……”
一位围观到亢奋的小文官这般叫起,还未讲完,只觉有一道刺人冷光自侧面不远处杀来,嗓音不由的越放越低……以致最后都没了声。
玉佑樘斜视了眼面无表情的谢诩,这人心高气傲,难得肯降尊参与这种玩乐,不忍拂了他面子,遣身边碧棠道:
“后面还有那么多位也想参加的大人们等着,诸位平等,怎么可以因为一人射中,而扫了他人兴致呢,活动继续——”
于是乎,继续射。
不过接下来的情形显而易见,后面几位见沈宪那般厉害,也提不起什么士气,只草草拉弓,便下了台。
不过,我们的首辅大人可谓充满斗志,轮到他时,两旁颓靡饮酒的大臣们均又重振精神,齐齐看向场中的首辅大人!
谢诩一脸惯常的冷峻之色,拉弓的姿态却是从容不迫,他眉头紧蹙,直直注意着沈宪的那支箭羽——
一下!
锃!
银弦轻响,白羽细箭脱弓而出,夹带着扑面杀气,穿风直去——
众人定睛,只见那根箭直接且粗暴地贯穿沈宪的那一支,极快取而代之,死死固定于小粽之间!
首辅大人暗吐口气,面上却维持着淡定如常,只抬一侧手臂轻揉左肩两下,这才收起弓把,目不斜视归位。
沉默,沉默……
席间良久的沉默。
众人先是为大人精湛的箭术所折服至呆愣,而后猛然醒悟——
杀气啊,赤|裸裸杀气啊……
首辅大人您再故作坦荡,也遮掩不住浑身散发出来的,要将太子之物独霸的凛冽占有欲啊!
诸臣对望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但还是再一次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连连鼓掌叫好。
而端坐于太子右边的皇后娘娘,并未有一丝动作,只扬眸盯了谢诩一刻,才垂下墨睫,若有所思,勾起嫣红的唇。
。。
宴后,拔得头筹的首辅大人小心拎了一只精致的礼盒,悠悠踏上回府路。
礼盒里头装的,自然是他的战利品——
太子殿下亲手裹的小粽子。
左香包,右香粽,中间一只幸福感和满足感都无限扩大的首辅大人。
而后,他走了几步,一位宫人猛一下同他撞上,连声道歉后,谢诩手心也多了一张极小的纸笺。
谢诩神色一凛,不动声色摊掌,看清那上头的字后,他掉转方向,往一处步去。
等他的是皇后娘娘,她临水而坐,熏风一过,水皱叶动花弄影。
谢诩也不多言,直接道:“找下官有何事?”
皇后直起身,也不卖关子,问:“你喜欢她?”
谢诩自然知晓他说的是谁,面色微沉:“那又如何?”
“真不知你这个先生怎么当的,竟对自己学生动了情?呵,”皇后晏唇一笑,随即轻拨了下指尖的金錾甲套:“她也愈发长大,好多东西再难掩住。只希望你别忘了自己的正事,也莫忘了你那时答应我的话。”
谢诩勒紧手中盒带,嗓音泠然:“我自然不会忘记。”
“那就好……”
皇后悠长念白,而后斜睇他一眼,抚平宽袖,施施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每次入V都心里特没底,希望还在看V的姑娘们都能冒个泡,让马甲宽宽心,不然午饭都食不知味啊T..T
24第二十四幕
小暑已至。
一夜之间,东宫宁幽池中的荷花似是约定好一般,几乎开了个遍。
风袭来,接天莲叶如一下下翻腾的绿浪,花瓣半放的粉荷也似闺阁少女含羞的脸蛋,轻轻瑟瑟颤悠着。
所以,玉佑樘待屋内,并未开窗,仍会有丝丝沁香流入房中。
此时,她直直立于镜前,赤|裸着雪白纤细的上身,身后碧棠与一位典药局的女医官正不转眼注视着她,玉佑樘的面容也不见一丝羞耻不堪,依旧平静敛着眼睫,一圈接一圈绕好,将束胸白布裹得紧实不已……
医官盯了片刻,垂首道:“太子殿下,方才为您把脉,宫寒之症太盛。您即将年满十七,月事都还未见丝毫……若还继续服用抑制发育的药方,恐怕终生不能有孕。”
玉佑樘边将那件与皮肤材质近似的胸甲罩上,拉紧扣好,边对镜勾唇一笑:“如果孤一直要伪作这种身份,也无需进行生子这种事吧,不是吗?”
医官不语。
她舒展开细长的双臂,由碧棠为她套好一件轻薄的紫色曳撒,才慢悠悠回身,拈起手边玉碟里的一颗黑色药丸,道:
“我已习惯自己男儿身,就算此生无法育子,也不觉有什么不妥,药……我会继续服用。宫中眼目众多,若我一个不小心露出马脚,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她瞥了眼女官:“还有你。”
说罢,玉佑樘将指甲大小的药丸含进嘴里,未饮一口水,便轻松咽入喉咙,又启唇,
“其实作一名男子挺好,比女人少了许多麻烦事,要说唯一不好的地方……”玉佑樘左手连拽两下胸口的衣襟,拧眉愤懑:
“这种天气,里头还要套这么多东西,每日上朝归来都会兜一胸口的汗,又湿又重,难受爆了!”
碧棠&女医官:“……”
殿下请您放对重点好吗?
那厢,东宫典药局的所有药师医官,还在焦头烂额争议着,要不要开始为太子殿下调理身体驱逐宫内寒气……
这头,我们的太子殿下已经在翻阅内阁送来的东宫职务正选名册,里头的所有人名并不止是一个个代号,而是由首辅大人亲力挑选出来的出类拔萃的人才,玉佑樘细长的食指在纸页上沿直线一路点划,目不转睛地扫完所有名字,结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徐严沈三人,竟也被选在其中了……
玉佑樘托腮,首辅大人先前不是很反感她同这些人交往的咩?
思及此,她唤来碧棠,写了封简易的小笺,叫碧棠带去给谢诩。
。。
碧棠办事向来高效,半个时辰后,谢诩便从小内侍手中接到一张小字条。
内侍道:“是太子殿下遣宫女送来的,让小的务必交至大人您手中。”
那孩子好久没给他送小纸条了……
谢诩轻咳一声,抑下心头雀跃般惊喜,慢吞吞接过小纸笺,刚打算细细展开,意外瞥见小内侍正也好奇凑来看,又将手心开了一半的纸片一下阖上,略微昂首,将冰嗖嗖的视线移至小内侍身上……
然后,微眯起眼,轻吐俩字:
“出去。”
被自家大人多次驱逐出门的小内侍已然习惯麻木,瞬间缩回脖子,极快闪边边。
谢诩这才将纸条大展,上头的一行小字并非以往随意的行书,而是一笔一划的隽美小楷,足可以窥出书写之人的诚意百般——
“谢先生,您真的很好……”
……您真的很好!
培养玉佑樘这么多年,谢诩从未享受过她如此直接又真挚的美誉,看至此处,一丝蜜意瞬间萦满心间……但下一刻,过目不忘的谢大人又猛然忆起——
驭女诡术一书中所写,女子若对你讲“你真是个好人,你人真好,你是个不错的男子”一类话语时,下头大多会再带出一句“但我们还是更适合做好友”“但我们还是更适合做兄妹”“谢谢你喜欢我”这样的话,言外之意,就是不适合结为爱侣,所以女子一般出现讲第一句话的征兆时,你就要立即阻止,不然一定会被委婉拒绝!
难道她已看出自己对她的那些心思了?然后要来回绝他?
苦水一下将心口甜蜜混沌,谢诩唰一下用大掌将纸片盖得丝毫不漏,不敢再瞧下面的话。
但是……委实忍不住,谢诩又小小地挪开一根小指,看到下面的一句话里面有个“荷”字。
再移开一点,是“荷花”一词……似乎不是那些固定句式?
谢诩这才舒一口气,摊开手,拈起那张字条对光直看——
“谢先生,您真的很好,能不计前嫌将徐严沈三人提点与我。宁幽池的荷花开得很好,您要过来看看吗?”
谢诩前后将这张字条上的字来回浏览三遍,才对着门口唤道:“九月,进来。”
被赶出后一直守在门框边的小内侍听见大人呼喊,忙又蹦跶回来。
谢诩掀眼看向他,眉间极为淡薄,不展一滴滴情绪问:“这几日我可有休假?”
内侍:“禀告大人,没有!”
“……调休呢?”
内侍:“您是说将下个月的假期,提到这个月来?”
谢诩应道:“嗯。”
“可以,下个月有两日休假,您需要几天?”
“一天?”谢诩思忖片刻,一日估计不够,他还需一日来缓冲及回味幽会后的兴奋……
所以,我们的首辅大人立刻否定掉原先的,又定夺道:“将两日假期全部调至这个月来。”
“调到哪天?”
“今日下午……不,还是明天好了。”还要好好准备准备。
“看起来,大人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急事?如果很着急的话,今日下午就去办了吧,毕竟只算半日,大人下个月亦能有半日休息,这样大人也不至于连续办公一个月过于操劳,如若明后天休假的话……”
“九月。”谢诩淡淡唤道,打断他。
“嗯?”
“出去。”
“……噢。”委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