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惊讶地瞪了瞪眼,旋即把那两位客户模样的中年人往另外一个方向引,装作没瞧见,也不认识于知乐一般。
看来她猜错了。
不作逗留,于知乐转着车钥匙圈儿,重新回到车上。
等了几分钟,景胜拉开门,坐上副驾,夹挟着一身外面的清冷夜气。
男人轰一下带上门,撑腿靠回椅背,脚尖烦闷地点了会地,他才偏头冲于知乐发问:“我说,我让你待车上你下去干嘛?”
于知乐陈述原委:“我以为你让我接你。”
“我的短信内容明明很平铺直叙。”
平常那么跳,谁知道你当时念头,于知乐不想搭腔,在心里说着。
察觉到自己可能有点急,景胜叹了口气,耐下性子:“今天那俩男的,看到了吗,就我旁边那两个,全是好色丑老头,被他们看见,你就完蛋了,我跟你讲,”
他摆出一副恐吓口吻:“以后我出来吃饭,你别从车里出来,我自己过来找你,听见没?”
还以为是……
生怕她这个司机,一身寒酸扮相,丢了他作为上层名流富豪子弟的脸。
对他道出来的理由,于知乐只觉无言以对。
见她又不吱声,景胜以为自己真把这女人惹毛了,只得拧着眉打量她一眼,随即无奈偏开头,自己一个人在那感叹:“长这么好看,我他妈快担心死了。”
他强行扒开副驾前方中控台上面的一个古朴别致、木渎样子的摆件,把里面玉石什么的全抠出来,握到掌心,另一手指着,面色正经:“你到这里边来吧,你进来了我才放心。”
于知乐:“……”
她反复给自己灌输着“于知乐你脾气很好”的观点,末了才抿抿唇问:“可以走了吧?”
“走了,快走。”景胜点点头,把东西丢回去,嘎达一下阖上了那木匣盖子。
—
全黑的轿车上了路,很快溶入了交错纵横,金浆一般的车流。
车里轻音乐轻柔,景胜偏脸望着窗外,鲜有的安分。
过了会,他来了条微信,点开来看,是秘书整理和拍下的陈坊镇拆迁初版赔付协议。
把几张图片拉大了,仔细浏览完上面的关键段落和字眼,景胜把屏幕按黑,随手搁到腿面,问于知乐:“你家几个人?就四个?”
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于知乐回:“嗯。”
以指背蹭了两下下巴,景胜沉吟着:“二百万,不错啊。”
于知乐越发疑惑:“什么两百万?”
“人头费。”男人又挨回椅背,一笔带过的模样:“除了这个,还有安置房,你们赚大了。”
总算明晰过来,于知乐拨动着方向盘,往右拐过一个路口:“徐镇长同意你拆了?”
“没啊,”景胜言之凿凿:“不过我势在必得。”
闻言,于知乐哼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景胜蹙眉,困惑地望向女人的侧颜:“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拆不了?”
“我不知道,”于知乐沉声回道:“我只是在想,这世上应该也有金钱置换不来的东西。”
“情怀啊?”景胜嗤之以鼻:“别,你别这样,跟那群老头子一样,给我整什么情怀,回忆,都是最没用的东西,都收收吧,根本不值一提。”
男人话锋一转,变为语重心长的劝导语气:“于知乐,你千万别学他们,他们都快入土上天了,再怎么闹腾,外人也当笑话一样看。”
女人的脸堙没在阴暗里,静如止水,与之相匹的,还有她的语气:“我没学任何人,我有自己的坚持,陈坊是其中一个。”
“你拉倒吧,”男人陡然伸长了一条腿,与车前壁擦出足够引人注意的声响:“上回撞了车,听你和你弟弟说的话,我多少也知道你家一些情况了,”
他非常笃定地概括着:“重男轻女,弟弟生活费,全是你妈贴的钱,你再贴你妈钱,对吧。”
于知乐缄默不答。
景胜呵了一声,舔舔上唇,继续:“你平时收入有多少啊,好,个人隐私嘛,我不问,不方便透露,那我来猜猜好了,你那面包房,就算和你朋友五五分,一年下来也能拿到个上万吧。平常代驾,一千多单,一个女人,一千多单,可以的,”
他听不出是讥是赞地颔首:“可以给你颁个勤劳奖了。眼看着赚得也还成啊,小康总没问题吧。怎么妈妈还在给人当保姆,爸爸出去打工,你还拼死拼活地起早贪黑感动中国呢。所以我想,是你家欠着什么债吧。”
女人的胸脯,重而长地起伏了一下,似在压抑。
见她反应如此,景胜又歪回座椅,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来我说的没错,所以我说你拉倒吧,拆了房子,拿上钱,把债还清,一身轻松,皆大欢喜。”
“给家里当什么圣母啊,你顾得过来嘛,儿女难道不应该是拿来宝贝吗?”景胜肆无忌惮地,卖弄着他所能联想到的一切境况与词汇:“当然了,你们那破镇子更不需要你这样的圣母,你是真傻,也闲得慌。”
话音刚落,呲得一声重响,于知乐突然急刹,最后停到了路边绿化带旁。
撑住扶手,惊魂未定,景胜高喊:“你搞什么!”
于知乐静坐少倾,熄了火,把车钥匙丢回杯架里,冷若冰霜:“就送你到这了。”
她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五十的纸钞,用一样的方式,放进去:“谢谢你的订餐。”
说完就去开车门。
“喂!”
男人跟在后面喊。
“喂,你干嘛?!于知乐!”
女人已经离开轿车,很是决绝,在车前窗后面,景胜的目光,只能抓到她纤瘦的背影。
出去没几步,手机在震。
于知乐停下身,拿出来瞄了眼,她知道是谁,但也接了起来。无所谓,也无所畏。
“你他妈回来!”一听就火气很大,非常大:“把我一个人扔车里干嘛?”
于知乐站在原地,淡着脸,眼底散漫无光:“我开不了车了,你自己回去。”
她头痛欲裂,鼻头也有无法言说的酸楚。
他人能懂什么,又能评价什么,就因为拥有优渥暖饱无灾无祸的处境,站立在顺风顺水的人生至高点,就能够对她这样的人评头论足了吗?
“老子喝了酒!”同时响起的吼声,一句在身后,一句在耳边:“你让我酒驾啊?!你担得起责任吗?”
女人平静地陈述:“这段路拐过去就是你住的小区,中间不会有交警。”
“假如有呢?”对面毛躁得气声都冒出来了。
“不可能。”
几年经验,她很确定。
“我没驾照。”景胜又说。
于知乐只认为,他在病急乱投医,继续往前走。
对面更急了,在电话里反复强调:“我真的没驾照,不骗你。就你开不了车?我也开不了车,我就在车里等你,你不回来给我把这逼车开回去,我他妈就在这车里等一夜,等到明天,明天你还不来,我就继续等,老子饭也不吃,死在这。”
“……”
这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态度,一段死无赖到极致的台词,叫于知乐哭笑不得,终究长吁了口气,挂断电话,折了回来。
也是,再难受恼火,她也得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完成。
于知乐重新回到驾驶座,调档,发动车子。
景胜窝在副驾上,面色冷峻,直勾勾瞪着她,一言不发,像在跟她赌气。
好几分钟,车内都一片死寂。
眼见着快到钟山广场,景胜才挪了挪身子,闷声道:“我真没驾照。”
“去年被交警查出来酒驾,吊销了。”
他平心静气,慢吞吞解释着:
“负责那块区域的,交通队大队长,我和他儿子高中时候打过架,那人很记仇。”
“找不了人,说不清。”
“驾照就飞了。”
“我一年没开车了。”
“我很忙的,认真工作的男人,肯定也没功夫处理这事。”
“后来都是宋至帮我开车,就你见过的,那个宋助理。”
“以前有小宋。”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语气里逐渐有了笑意,仿佛在这一方狭小暗处,一点点儿燃起的零星火光:“现在有小于了。”
“所以哎,于司机,你要对你的专属乘客负责,清楚了吧,”他勾唇一笑,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吊儿郎当的玩笑口气:“不然我真解雇你了,你跪着求我都没用。”
不知道为什么,于知乐也没搞懂,听他这么懒懒散散长篇大论了一番,却让她刚刚积攒将崩的负面情绪在顷刻间息鼓偃旗。
她想,也许是他的厚脸皮,成就了这种魔力。
第二十一杯
把景胜安全送到位,于知乐才一个人坐公交回了自己租房。
时间已临近十点,小区路灯集体罢工,风有些大,像把漆黑的潮水吹漫了整片民居。
快到楼下时,于知乐接到一通电话,是上回和她见面后就没再见过面的妈妈。
接通了,那头开口第一句就问起了弟弟的事:
“知安回学校了啊?”
于知乐回:“嗯。”
妈妈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焦急:“他回来你怎么不跟我讲一声呢,我这边还腌了些他喜欢吃的小菜想给他带过去。”
于知乐无声冷哼:“他是你儿子,你怎么不问他回来了怎么不跟你讲一声?他都快放假了,带小菜去宿舍发霉?”
被这句话噎了两秒,妈妈说:“好嘛——你要吃吗,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头痛脑胀,于知乐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话里句句带刺:“你有空送来,我没空吃。”
妈妈大概感觉到她的排斥,尽力把话往她身上引:“知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找个对象,嫁了人,生个小孩,一辈子就安稳下来了,你一个女孩子哦老一个人,我和你爸都不放心。”
停在门前,于知乐搓了搓眉尾,把钥匙插.进锁孔,叫了声:“妈。”
“嗯。”
她停那好半天,始终没有把锁拧开。直到楼道里的灯都灭了,才在黑暗里平声道:“我有时候希望,我要真是一个人就好了。”
“……”
“挂了。”
不愿再听对面反应,于知乐按断通话键,刚要把手机放回口袋,一段长震紧随其后,拿高一瞄:景胜。
于知乐没忙着接,进了门,换上鞋,往椅子上一摊。
才按开了通话键,免提,把手机随意丢到了一旁桌面。
咋呼呼的质问立即从公放听筒中汹涌而出:
“刚才谁一直占线?这么晚了你还跟谁通电话?你一个女人大半夜不开我车回去我很担心好吧,男的女的?我打了好几通都没打进去……”
“我妈。”
淡淡两个字,斩断了所有滔滔不绝。
“哦。”景胜似乎有点尴尬,像要炸的气球一下豁了口,焦切语气荡然无存,只问:“到家了?”
“到了。”
男人顿了顿,又问:“能加回你微信吗?”
“你加。”于知乐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水。
“我是说……私人微信。”景胜回,言外之意,不是那种蛋糕图片集中营!
于知乐掂了掂开水瓶,所剩无几,便弯腰去柜子里拿电水壶:“我没有私人微信。”
“……”
“……”
“真没有?”
“嗯。”
“就思甜烘焙?”
于知乐拧开水龙头:“嗯。”
“好吧。”景胜挂了电话。
把电水壶插上电,啪嗒按下开关,提示灯与手机屏幕一道亮了,于知乐拿起来,“一个陷入爱河的人”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于知乐:……
但愿这个新网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点了同意,那边唯恐慢了一秒地跳出来,发了个熊本骚气倚沙发举起一边小爪的图片,上面配字“嗨”。
于知乐回了个微信自带表情,“/微笑”。
一个陷入爱河的人:「今天惹你生气了,我回来已经反思过自己。」
于知乐扫了眼他的回复内容,不禁撑额,又开始了。
这家伙随时能把自己代入自己构造出来的事件情境与人物关系,并开始流畅演绎。
于知乐没搭理他。
对面仍然自得其乐:「我决定送你个东西赔罪。」
于知乐怕他又转账五万,立即抄高手机在对话框里键字:不用……
光标还在闪烁,内容并未输完,不料对面已经发来一张图片,下面紧跟一句——
「世界上最帅气的男人,送你了。」
于知乐把图片点开一看,自拍。
果然是自拍。
还是那种前一秒打来前置摄像头后一秒就马不停蹄发过来的随手拍。
并且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张冷漠深沉脸。
于知乐有些无言又有点失笑,和那张占据了满屏的大头照面面相觑两秒钟,随后按掉了这张自拍,还过去一个“/擦汗”,表达情绪。
发出之后,她把手机重新放回桌上,去了盥洗室,打算冲个澡。
—
另一边,坐在茶几旁的景胜,和微信框干瞪眼十分钟,除了一个“/擦汗”就再没收到任何消息。
看到他照片,淌汗是几个意思?嫌弃?他这张脸上有哪一点能让她想出“嫌弃”这个字眼?
景胜灌了一口牛奶,从相册里挑出大概20张过去的自拍和他拍,一股脑儿全发过去。
接着噼噼啪啪打字:
“不帅吗?”
“难道不帅吗??”
“很帅啊。”
“你扪心自问,客观点评价。”
“不能因为我今晚和你闹矛盾就敷衍我。”
“不要透过你以为的内心看表面。”
等了好一会,那头依旧没反应。
景胜使劲揉了揉后脑勺的头毛,随便选了其中一张发到“宁市经济顶梁柱颜值扛把子”群里:一个陷入爱河的人:[图片]
一个陷入爱河的人:你们说,老子帅不帅?
林岳头一个出来带节奏:一个陷入爱河的人,你谁?
周忻明:你谁?
小a:你谁?
小b:你谁?
……
一时间,这个小开群里开始队形,纷纷装作不认识景胜。
愣是把景胜看笑了,行啊这帮人。他一抹自己的刘海,单手撑着光洁的额头,唰唰唰又连续发出去好几张自己的照片,并回道:就说爷爷帅不帅?
林岳po了张自拍:我觉得这个更帅。
周忻明也加入发图行列:你他妈帅个几把,看看这位帅哥今天刚做的发型。
小b迅速亮出自己和女友的合照:你们眼神不好啊?明显左边帅得更加惊天动地。
……
扛把子群里,男人们开始各种斗图,全是自己照片,声称老子最英俊。
中途景胜一直在努力地强行插.入,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
到后来,斗图盛况从“自拍比帅”发展到了“女友比美”,景胜就更加没有资本参与其中了,毕竟他是个单身贵——族——他连于知乐一张照片都没有,哦,有一张拿不出手的打车软件截图。
很窝火,火跳跳的,火冒三丈。
景胜切回【思甜烘焙】的聊天框,发现对方依然没给他任何回应。
一边轻摇手机,一边摩挲着手边那只牛奶杯子,景胜有些落寞。
但没一会,手机在他掌中抖了两下。
乌压压的睫毛上扬,景胜掀眼去看,是于知乐回复的两句话:“挺帅的”
“早点睡吧”
景胜急促地眨着眼,生怕自己没看清,又好像在缓和这一句不知是无奈应对还是真心评价的话所给他带来的情绪冲击。
我就说吧!
有目共睹的事实!
镇压着心跳,景胜回复道:你怎么半天不回消息?
于知乐:洗澡。
于知乐:我睡了,晚安。
景胜快速敲出一句“好,晚安”过去,然后飞一般把这段聊天记录截图,发到扛把子群。
耀武扬威,喜不自胜:
「你们无视我的帅,没关系,我女人明白这一点就好。」
林岳:……
林岳:我的胜啊,哥哥心疼死你了。
景胜:?
林岳:洗澡、去睡觉,她怎么会是你女人,她是你女神。
景胜:???
林岳彻底无声。
景胜:岳子滚出来,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心疼我?老子不需要。
……
—
翌日,天气不比以往,太阳如同耍起了脾气,背身躲在云后,垂首而立,只把沌沌沉雾抛向了凡人世间。
于知乐特意戴了个口罩去接景胜,她有鼻炎,一遇上大雾天气更是容易复发。
把车开到楼下,景胜一见她就笑了:“第一次见吸烟的还怕雾霾。”
于知乐没理他,升了窗,摘下口罩,拨档杆上路。
气候原因,让这座快节奏的城市,一下子放缓了脚步。交通标示都难以辨清,一路上,所有的车只敢慢行。
景胜侧目瞄了眼灰蒙蒙的窗外,又回头瞥瞥开车的女人,突然有了个大发现,惊讶道:“哇,于知乐,我俩今天穿得情侣装。”
于知乐闻言,瞟他一眼,男人今天穿了件纯白的中长款羽绒服,兜帽嵌着一圈毛,绒呼呼得衬着他的白净脸,狗狗眼,总让人忍不住地想起……雪橇三傻之中一员。
而自己穿得是几乎没什么花样的短款羽绒服,只不过,颜色同为全白。
他勾起一抹坏笑:“你是不是故意的?”
于知乐打低了车内暖气温度,吐出两个字否认:“不是。”
“……”景胜垂头丧气地靠回椅背:“别这么死板啊,就不能顺着我一下啊?”
像他这么至情至性的人,碰上这么个凿不动的冰块,偶尔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于知乐没说话。
她想起了妈妈昨晚对她说的,她让她尽快找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严安走后,她心里已没了标准,她不知道能够吸引她的男人该是什么样。
她知道景胜喜欢她,虽然不清楚这份喜欢的源头,但她会羡慕他,羡慕他心里的世界,一点小惊喜就足以让它花团锦簇地怒放。
人似乎在有了挚爱之后才会关上心房,从此心里的百般美景只为ta一个人呈放。
于知乐想,也许她在二十岁那年,就过早地阖上了这扇门,只为了掩藏住这一大片,这些年来,疏于打理的贫瘠和荒芜。
到达景元大厦的用时,比以往多了近乎一倍。
快驶入地下车场前,景胜突然朝他的方向,歪了歪头,随意吩咐:“回头。”
两手顿在方向盘上,于知乐不解:“你有东西忘了?”
“嗯。”景胜颔首:“非常重要。”
于知乐:“……”自打公文包事件后,她已经不相信他口中的任何“重要的东西”了。
所以她试探问:“你忘了什么?”
景胜若有所思下命令:“你往回开,园西路。”像是真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于是,于知乐按照他的指示,掉了头,在浓雾里,硬是一点点将车挪到了园西路。
“哪?”于知乐问。
景胜没急于回答,背对着她,贴在窗子上朝外看,一会才叩了两下玻璃道:“就这。”
于知乐靠停到路边,男人当即下了车,往目的地直走而去,于知乐目光跟过去,偏头望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好吧。
familymart,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再回车上时,景胜手里已经多了两盒牛奶,小盒装。
他递给于知乐一个,“拿着。”
“……”于知乐想了想,还是接过去。是刚从保温柜里取出来的,还热乎乎的。
景胜熟练地把自己那盒上面的吸管揪下来,拆封,插进去,漫不经心吸起来。
他叼着吸管,吊儿郎当、旁若无人都喝了一会,才对于知乐一扬下巴:“你喝啊,老看我干嘛?”
于知乐握着那盒奶,静静地打量了他半晌。
她想她和这个男人,或者说大男孩子,完全不一样,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而他可以随便肆意挥霍,花上半个小时的路程,只为了买一盒心血来潮想喝的牛奶,而她满脑子都在惦记着,她去陈坊的路途往返,蛋糕店的配送订单,尤其在这样恶劣的天里。
她尽可能控制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很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个?”
“不是啊,”他随口答道:“是能多跟你待在一块儿的时间。”
话音刚落,于知乐不由一愣。
说这话的时候,他完全看向她,双眼黑亮,像悄然无息打进来的一隙光。
第二十二杯
再回到蛋糕店时,已经临近中午。
浓雾散去了些,于知乐依然把口罩拿上,从车上下来,便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贴在橱窗上,兴致勃勃地隔着玻璃,点评里面的各款展示蛋糕。
带上车门的声音,引起了两孩子的注意,他们回过头来的同时,于知乐也认出了他们,一个对面老宁家孙女,还有个是徐镇长的外孙子。
“朵朵。”她叫那小姑娘。
那个蘑菇头的女孩回过头来,一望见她就皱鼻子笑了笑:“于姐姐。”
小男孩也回了头,他自小长在帝都,生得白皙粉糯的。他对于知乐并不熟悉,只疑惑地打量着她。
“嗯。”于知乐应了声。
叫朵朵的小姑娘目光越过她,看了眼她后面的轿车,笑嘻嘻道:“于姐姐,你不骑摩托车啦?”
“最近不骑了。”
朵朵眨了眨圆眼睛:“我奶奶说你给有钱老总当小情人啦,所以现在都开四个子的车子咧。”
于知乐:“……”
童言无忌。
别说小孩,连在世上沉浮了二十年的成年人、几十年的老者,都能轻易被家长里短,凭空捏造的闲言碎语牵着鼻子走。
于知乐弯唇一笑,并不打算辩驳一个字,只问:“你们要买蛋糕?”
“不是啊,”朵朵摇头:“我和徐江沅,徐江沅爷爷一起来的,他爷爷说要给我们买小蛋糕呢。”
徐镇长在?
于知乐跟俩小孩道别,单手抄兜往店里走,方一推门入内就瞧见了柜台一旁的老人,他穿着黑色羽绒服,两鬓花白,脸上刻满岁月的纹路。
听见了铃音,老人回头,视线与于知乐撞上,他微微笑:“知乐啊,过来啦。”
“嗯,徐伯,你好。”于知乐礼貌地问好,目光四处逡巡,想找张椅子给他歇下。
徐镇明了她的神态,直说:“不用了不用了,思甜刚刚也给我凳子,我不想坐,就随便看看。”
于知乐点点头,仍是搬了张圆凳,放过去:“您女儿回来了?”
“是哎,带小孩回来过元旦。”老人也不再推辞地坐下,眼底露出一份家和团圆的欣喜,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这时,烘焙间里,钻出一句混着奶油和糖霜的呼喊:“知乐——你来啦——?”
“是啊。”于知乐也稍稍提高了嗓音。
“喔——你来的好晚哦,我好想你哦——”
看小姑娘对话俏皮,徐镇长忍俊不禁:“知安回学校了?”
于知乐颔首。
徐镇长也点点头:“我晓得上次擦撞的事,那小孩打小是不安分,老齐家那个更是,有点不得闲。”
“还小。”于知乐客套地为弟弟开脱:“再大点应该会好些。”
“就是苦了你了,”徐镇长幽幽叹气,撑着腿问:“我听思甜说,你家那房子你奶奶过户给你了?”
“嗯。”
徐镇长望着她:“你现在就给景总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