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原木桌椅,皮质沙,一方古旧的小吧台。唯一算得上现代的产品,估计只有茶几前面的电视机和角落的一套台式计算机设备。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已经转到对海事局领导的采访,一名大腹便便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操着英文,面朝镜头义愤填膺道:“居然还妄想索取五百万欧元的赎金,简直可笑,一群违反法制的暴徒们,他们必定会受到重惩……”
吧台后站着一位戴圆框眼镜的老人,白白须,红彤彤的酒糟鼻镶嵌在皱纹满布的脸蛋中央,他侧耳倾听完电视机里面有关海盗的消息播报后,眯起眼看向沙的位置:
“我的孩子,电视,广播,报纸,到处都是关于你们的新闻,处在这样众矢之的的位置,你居然还敢停泊在府最为繁华的港口?”
一名年轻人正陷在柔软的沙里,背脊后倚,两条颀长的腿优雅交叠,他举着一大份报纸翻阅,由于报纸的遮挡,根本不能瞧得见他的脸,只有半边长有金的头顶矗立在那。
听见老人的话,年轻人哗一下拉下报纸,露出英俊深邃的眉眼。他三两下将报纸叠好,放回茶几,长指勾住杯柄,顺手从茶几端起一杯还在腾着白烟的咖啡:
“不必多虑,老雷德,本船长可从来没在劫船索财上失手过,”他喝了口咖啡,搁下杯子起身:“借用一句东方兵法之中的古话,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年人不由摇头失笑,强盗不可怕,就怕强盗有文化,他扶了扶镜框,问他:“说吧,今天突然上岸来找我有什么事?”
奥兰多握起咖啡杯旁边的一个长形玻璃瓶罐,走到老人身侧,一把揽住他肩膀:“亲爱的老家伙万事通,帮我看看这是什么酒?”
“中国。”他补充道。
老人接过酒瓶,疑惑道:“咦,我们的船长大人竟会对红葡萄酒以为的品种感兴趣?”
奥兰多自鼻腔中轻掷一笑,低沉愉悦,像是在默认。
雷德就算戴了眼镜,也会因为习惯眯起老花眼,他细细端详起来,边说道:“那个古老的国度啊,我也不是很懂呢……”
唉,中国少女还是太稚嫩了,我们的船长大人根本不需要谷歌,因为他身边就有一名人形搜索引擎,雷德先生。这位老人可是与他结识十多载的忘年知交好友,老先生生于二战初始,从那样烽火硝烟的年月里顺利生存下来,还一直活到今日,七十多岁的高龄,精神仍然矍铄无比,这样的妙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些特殊的技能天赋?比如精通欧洲各国语言,并且对其他国家的语言也稍有涉猎,比如深悉世界通史,再比如清楚各个大洋的海域与地势……
总而言之,很厉害,全才人士。假如不是认识的那会,雷德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还有点晕船。奥兰多真想把这个吉祥物指南针gps定位系统时刻带在身上。
老谷歌三分钟后也不负船长所望给出答案:“中文是我一辈子最怕接触和学习的语言,太难了。汉字也太难,这瓶子上一大堆字,我能确定的只有两个,米和酒,应该是中国米酒。”
奥兰多金色的睫毛垂下,拍拍老人佝偻的肩:“很不错了,最关键的两个字。这种一板一眼的诡异字体写法,鬼都不乐意认。”
“这酒很好喝?”雷德晃了晃白色的液体:“看上去跟兑了水的劣质牛奶差不多。”
奥兰多没理睬他的问题,只是又问起了另外一件感兴趣的事:“十五岁的中国小孩难道还不识汉字?”
“怎么可能!”雷德一把打断他,学术型知识分子的属性暴露无遗:“据我所知,中国教育与我们这里完全不同,那边的孩子一直接受着一种严格而紧张的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注重书面,乏于实践,大多数汉字和语法基本在小学就全部硬塞给他们,强迫他们接受和认知。十五岁,差不多是初中的年纪了,这样简易的中国文字当然会认得,哦,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年轻的船长大人挑起长眉:“随口一问。”
***
昏暗的酒窖里,秦珊差不多一整天没有吃饭了,饥肠辘辘,饿的胃都快被消化掉了。
秦珊并非什么瘦弱娇小的妹子,相反,她体重长年浮动在115斤左右,算是是天涯论坛所说的微胖界典型,她一米七的身高足以在班上一群女生当中鹤立鸡群。而且秦珊很喜欢吃,热衷美食,父母不在身边,保姆也经常偷懒,煮的饭又不是很合她口味。所以这姑娘平常会从淘宝上买n多菜谱回来翻看,自己摸索着摸索着,也学会了不少菜,哥哥们自然会跟着沾光。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想吃什么的时候,无需求人,自己动手,丰胃足食。
只可惜,现在身处的地方并不是能大展拳脚的温馨厨房了,而是阴潮窒息的地窖,还被缚手缚脚,动弹不得。
哀莫大于吃不饱。
船长大人再一次光临寒窖的时候,秦珊已经饿得在咯蹦咯蹦啃指甲。
听见门响,她忙松开集体秃顶的十指,换上柔弱倒地的扑街姿势。
奥兰多很难得的没有用踹,而是推门入内,她慢慢走近,面容是从未见过的柔软,瞳孔像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水:“来,带你去见你的家人。”
这神情,这语气,简直太诡异了。危险意识如冰蔓延,一寸寸冻彻骨肉,秦珊跟毛毛虫一样朝后连缩数厘米,油然而生出许多很不好的预感。
金男人无视她的明显抵抗,修长的手指挤进女孩后背粗砺的缝隙,他直接将她一把提起,就像从地面随手捡了一个塑料袋。
奥兰多揪着她,踏上阶梯,疾步朝着头顶的船舱走去。
船长大人,你的动作已经深深出卖了你故作温柔的虚伪表情!秦珊在男人掌握中,所处的高度很低,两条腿几乎拖在地面,她只穿了条睡裙,随着男人的步伐动作,她赤|裸的小腿膝盖一下一下咯哒咯哒撞击着木质台阶,刮得生疼。看到男人充耳不闻的模样,她当下决定,还是放弃想要跟他提出“能不能让我自己走”的念头。
秦珊被带到的地方,很熟悉,非常能引起她的共鸣,不用猜了,是厨房。
相较于酒窖,这里真是明亮干净得不像话,精伦美妙的欧式复古装潢风格,餐具都是充满光泽的银制品,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食材简直如同一间浓缩微型菜市场。完全不是海盗船的作风好吗,豪华游艇的厨房也不过如此。
船长诚不欺她,秦珊果真在这里见到了她家其他人,她的四位家人正围着一张不大的雕花圆桌坐着,神情俱是疲惫,见到秦珊才稍微提起点精神,父母对着她勉强露出微笑,大概希望抚慰心绪,让女儿镇定一些。
圆桌边围着六张木椅,正对着门的那一把比其他都要大上一号,椅背上的花纹也更加精致。
秦珊被安排在唯一空着的一张客椅上,随即就有个从未见过的船员凑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给她松绑。
秦珊和她的大哥秦珂坐在一起,被单独关上这么久,又是个女孩,终于这么近距离地再见到家人,她鼻头立马酸巴巴,刚想侧头叫叫自家哥哥,脑袋马上被身后的大块头家伙一把拧回原处。
于是秦珊只能默默盯着面前流光溢彩的刀叉勺,被人全程看守着,不允许交流,不允许有小动作,不允许出任何声音,赤|裸裸的鸿门宴,比鸿门宴还要鸿门宴。
奥兰多迈开长腿,回到主座,却没有坐下,扫视一圈,面带微笑道:“晚上好,作为一名充满人情味的船长,我即将对你们这群可爱又可怜的小人质们实施爱的饲养,以保证在赎金到手之前,你们不会饿死在我船上……”
他身穿精心裁剪的黑色礼服,漆皮黑色马靴,一体深黑,配以金色双排扣粒,骄傲而矜贵。这种带有旧贵族矫情的服饰,在他身上却自在合理,浑然天成。
“上主菜之前,我们先来一道开胃头盘。”他一边优雅而绅士地陈述,一边从礼服一侧内兜中取出……一把枪,轻轻放置在桌面上。
秦珊坐的离他最近,看清了那把枪——左轮手枪,一种小型枪械,转轮是有6个弹巢的那种,子弹安装在弹巢中,可以逐射击,算是一种较为传统复古的武器。
等待用餐的“宾客”们谁能想到他会突然掏出一把极具威胁性的武器!才稍微淡漠松懈一点的表情倏然大变,秦珊的二哥想要挣脱,即刻就被其身后的水手牢牢驾驭住,难动丝毫!
奥兰多似乎很满意在场所有人的反应,笑意更甚,他从裤兜中取出一枚子弹,道:“头盘的灵感于你们当中的一位小骗子。”
秦珊闻言,猛然僵住身体,心直坠冰渊深处。
男人将那枚子弹干脆利落地装巢,滚动转轮几下,温柔如抚摸过情人的背脊,他啪一下关上弹盘,重新将枪支放回一只洁白的瓷盘中央,介绍道:“俄罗斯轮盘,是我们这道头盘的菜名。”
他的神情愈愉快,长臂舒展,像是真的在诚恳邀请,尽宾主之宜的模样:“请各位尽情享用。”?

第四章
深棕色的桌面上,皎白无暇的瓷盘莹莹光,小巧的半金属手枪躺卧其中,线条流利而复古,仿佛十九世纪的西部牛仔正在酒吧中以枪邀杯……
可是,再怎么美好动人这他妈也不是一盘菜而是一把枪。
一桌人顿时僵在原处,恐惧如扼紧喉咙的手,没有人再动,也没有人出丁点声响。
奥兰多抬手,五根纤长的手指插|入丝,细碎的金色刘海流淌,如日光被风刮动,他疑惑问:“嗯?没有人来吗?”
一片寂静,每个人手心都被汗意浸湿,秦珊的父亲率先动了动,他面满怒容,带着家主的威严吼道:“直接拿枪对着我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要用这样的方式!”
他随即被船员粗鲁地堵住嘴。
“太不绅士了,先生,”奥兰多可惜地望着他,轻轻叹气,白皙的长指扣上护弓,将枪支重新掌握回自己手中。秦珊看到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以为他要射杀自己的父亲,泪水一下子滚个不停,她重复用英文请求他道:“求你了,求你了,别杀害我爸爸。”
奥兰多拧眉看了她一眼,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慢慢抹掉女孩的眼泪:“别害怕,少女,这样美味的开胃头盘,怎么可以不细细品尝,而是囫囵吞咽……”
与此同时,他握枪的手并未停滞,而是被他扣着扳机来到自己头颅边。枪支缓缓移动,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枪口已经稳当当地抵上他的太阳穴,白净的肌肤被黑洞洞的枪杆压得略微下陷。
瞅着当下情形,秦珊不由屏息,不敢再出一点啜泣。
奥兰多水蓝色的眸子完全看不出一点惧怕和紧张,仿佛不是在赴死,而是真的在执有刀叉享受佳肴,他鼻中溢出一丝轻笑:“呵……还是由我来当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好了……”
话音刚落,男人爽利地扣下扳机!
秦珊甚至都没来得及闭上眼,零点零几秒的时间里,她脑中一瞬间闪过这样的画面,猩红的血液自脑侧泉射而出,喷溅在墙面,头金黄的鲜亮被暗红攀染取代……
潜意识里,她好像真的很希望他中弹呢。
可惜了,一切平静,是一空弹。
奥兰多依旧挺拔地站立在那里,俊美而沉着。
所有人的心,倏然放下,随即又收紧,因为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
奥兰多轻轻地搁回枪支,用跟前的白色餐巾细细擦了几下指尖,对着他右侧椅子上脸色煞白的少年扬起下巴,形成一道倨傲的弧度:“示范完毕,下一口由你品尝。”
少年是秦珊的大哥秦珂,十八岁,年轻上进的好少年,马上就要高三了,本来准备趁着高二暑假散散心来着,结果却遭逢这般不幸。
秦珂平常就少言寡语,此刻也是异常沉默,他垂眼盯了那把枪一会,终究还是伸手去握起……
护犊心切,秦珊的母亲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力气大得吓人,两个海盗联手才能再将她重新压回椅子,深知女人的冲动与聒噪,秦珊妈妈的嘴巴也被死死捂住。
唔,三十多岁的女人咬着唇,一丝悲伤的哭腔从中溢出。
秦珂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环顾一圈的所有人,良久,他干涩苍白的嘴唇才慢慢张开,他用中文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讲着:
“爸,妈,谢谢你们养育我这么久。”
“二弟,虽然你一直没喊过我哥哥,都直接叫我本名,但是我在心里也从来没以大哥的身份自居,倚老卖老,只希望能和你平等相待。”
“小珊,你做的菜真的是一顶一的棒,哥哥很喜欢。”
“很高兴能和你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感谢,感恩,感激,”少年加重着词汇的感情|色彩,顿了顿,似乎也觉得没什么要说的了,方才平淡地收尾:“希望能给你们挡住这一枪……”
讲了这么久,船长大人倒没有丝毫不耐烦,全程都在好整以暇围观。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依旧支起双臂,两手相扣,尖尖的下巴抵在指背上,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兴致勃勃样。
男孩子的话很朴实,算不上有多煽情,却足以让家里所有人都热泪盈眶。讲话的人并没有淌出一滴眼泪,只将曲在护弓的手指愈收紧,几乎压出鲜红的血印,只能依靠这样的方式来抑制住颤抖,他慢慢抬臂,想将枪支抵上太阳穴……
秦珊注视着她哥哥,两只嫣红的大眼眶如同拧不紧的水龙头,不停地滚出热流,烫得脸颊疼,秦珂的影像在她视线里越模糊看不清。懊悔快将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撑爆,心更是难过到不停疼,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出声音: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要是她没有随心所欲,而是考虑妥善,老老实实回答奥兰多关于米酒的提问,也许家里人也不会落到现下境地……
太愚蠢了,简直太愚蠢了,我怎么会这么蠢?
no do no die,真是对她的最好形容。
秦珊紧紧盯着那杆被秦珂抵上太阳穴的枪支,刚才还失魂落魄,如水中秤砣般沉重的身躯轻轻颤动了一下,下一秒,她倏地站起来,上身前倾,几乎不费力气地抢夺过秦珂手里的枪!
因为少女从头到尾都在哭,不停地抽泣抖,负责看守她的船员起了一丝怜香惜玉之心,架在她两肩的手下力量也不由放松了一些,却没想到前一秒还在瑟瑟颤动的女孩会突然做出这样大幅度又快的动作!
秦珊唯恐自己又被钳制住,夺过手枪的第一时间,不顾其他人的惊慌失措,立即把枪口死命压上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动作那样快,几乎能让人眼花。
秦珊心如擂鼓,几乎快从喉咙或者身体的某一个地方跳出。
她按了第一下扳机,绝不能接受让别人来为她的过错买单,去承受**的伤害和心灵的痛苦,尤其还是她的家人。
第一是空的。
海盗船员暴躁的嗓音夹带着口臭袭来:“你在做什么?!”
她听见哥哥焦急的声音:“小珊住手!”
可她丝毫不敢松懈,按下第二下,神呐,快点,快点,让我赎罪,让我死吧。
依然没有子弹。
第三下……第三下,为什么还是空的?
四,还是没有!
身边嘈杂的叫喊好像全都听不见,只有耳畔这一下下清晰而沉重的连续扳机声,她简直快被这声音给完全击溃了。等一等,她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猛然僵住,已经五下了,还没有子弹,也就是说,剩下的一个弹孔里必定会是一实弹!
大脑高运转着,秦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还不算太笨,原己还能在短短数秒钟内想这么多,那么,是视死如归,还是殊死一搏?
不容许她多想,强盗已经再一次试图抢夺她手里的枪,秦珊决定选择后者。
她从来不是安于现状甘于困境的人,连续四她都没有中弹,说明自己运气还算不错。受到心理鼓舞,少女的动作愈灵活,她的身高在西方人面前算是娇小,轻松地避开大块头想要捞过手枪的粗壮臂弯,她伸展那一只握枪的手臂,将漆黑的枪口扬起,隔空对准了奥兰多的金色脑袋……
“别动我!不然一枪毙了你们船长!”
此时,所有人瞧见少女的动作,和她枪筒所指之处,喧哗骤止,响动顿歇,船舱回归安静。
秦珊握着枪的那只手臂,悬在空中,不见半分抖动,手枪漆黑的洞口,也正笔直地朝着奥兰多看过去。
船长大人扬起浓密的眉毛问:“一下子吃太多,所以想把最后一口留给我?”
秦珊胸口起伏了一下,惨白的面容上露出极淡的笑容:“是的。”
“这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小家伙。”
“没关系,他们会理解的。”
话落,奥兰多唰一下起身,凑近秦珊,高大的身躯迫使她不由退后半步。而她手中的枪口,也瞬间从瞄准脑袋,变成直接顶在了男人的左心上。
乌黑的枪筒几乎和他深夜一般的礼服溶成一色,眼前人的命运明明已经被她掌控,却居然还能带着一种厚重的冷静和嚣张迎面逼来。
“你再动我就直接开枪。”秦珊压着嗓音说。
男人果然停下身,保持着适当距离,但也足够近的了,他问她:“杀死我,能让你们全家顺利脱逃?”
秦珊摇摇头:“当然不能,所以我也没急着开枪,枪里面有一子弹,我和你两个人,必然会死一个。可是你死了我们未必死,因为强盗没有规则,不择手段获取金钱才是重心,你的海盗兄弟们仍然需要我们当人质来索求赎金。更何况,比起让你这种恶人苟活于世,倒不如让我留下,我觉得我的命,要比你的,更加值钱,也更加高贵。”
奥兰多悠长地低哼一声,表情如同听了个笑话:“嗯……那你开枪吧。”
秦珊抬起头直视他眼睛:“再给你一个选择好了,放我们全家离开,我绝对不会开枪。”
奥兰多听完她的话,修长的手臂突然慢吞吞弯曲,眼看马上就要触碰秦珊的枪……
“不准动!别逼我开枪!”秦珊怒吼,眼眶里因为紧张,或者害怕,又或者许多东西,渗出一股热度。
船长大人闻若未闻,细长的手指径自优雅上滑,搭住笔直的枪筒……
啪嗒。
秦珊按下扳机。干脆利落。
……耳朵没有捕捉到任何子弹穿透皮肉的巨响,眼睛没有看到一丁点子弹突破枪筒的火光,脸颊上也没有感受到零星即将爆出来的,血浆四溅的濡热……
没有,什么都没有。
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秦珊僵硬在原地,她没有数错枪数,也分明清楚看见他把子弹装进弹巢……
不等她再做多想,男人倾下上半身凑近她,柔软的头刮过她脸颊,温热的呼吸喷薄上她肌肤。与此同时,那一只刚才还搭在黑色枪杆上的手也来到了她的耳畔,灵动的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抓,然后,手的主人才直起身,向眼前已经几乎石化的女孩儿展示出自己的战利品——
静静躺在他宽厚掌心的,前不久分明已经被装进枪里,那样眼熟的,一枚银色子弹。
穿着笔挺礼服的男人勾起嘴角,英挺的面孔因为这个淡笑看上去闪闪光:
“喜欢我的餐前魔术吗?东方少女。”
***
第二天,秦珊被高高捆绑在桅杆上。
而下方的甲板,我们的船长大人正沐浴着阳光,舒适地用玻璃高脚杯细品……湖北孝感米酒。
胖达笑眯眯地站在他身边,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
男人扬眸看向桅杆顶端的那个小小身影,因为正对着阳光,不由眯起湛蓝的眼睛,举杯道:“看,我们最新的旗帜。”
胖达配合着连连称是。
奥兰多敛下浓密的金色睫毛,摸了摸下巴,失落叹气道:“唉,可惜不能随风飘扬。”?


第五章
秦珊快四十八小时没有进水加吃任何东西了。
肚子已经忘记该怎么叫,视物模糊,大脑呈现半昏迷状态,海水看上去像雪碧,太阳是黄桥烧饼,云朵棉花糖,海鸥如同飞来飞去的爆米花,自己紧贴着的桅杆简直是一根直插云霄的巨大榛仁夹心可丽卷。
高处的气流总是更加猛烈,秦珊的脸颊本来就因为流泪太多被腌得疼,现在处在这俯瞰众生的位置,海风更是一下一下如刀割打着。
按道理说,一个正常的人,一般不吃饭七天会死,不喝水三天就会死。而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还能成活下来,都是靠体内的物质在分解,首先是血液中的血糖,再就是糖元,最后是脂肪,蛋白质等物质。
所以秦珊很感谢曾经被自己嫌弃万分的小肚腩,如今,这一坨赘肉可是她的续命良药。
但,还是好饿……
秦珊垂下脑袋,麻痹,捆在身上的绳子长得好像天津大麻花嘤嘤嘤……
在她下方的甲板上,船长大人正卧在躺椅上午休,他戴着一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海军大檐帽,金属丝刺绣工艺,帽檐压得很低,在精致的眉眼下方映出乌鸦鸦的弧形暗纹。
守候在他身边的胖达用手遮眼,举目眺望了一下桅杆上的小小人影,感觉很无力很颓靡呢……
大胖子忙推了推船长大人,“船长船长,那个中国姑娘恐怕快要死了!”
船长大人明显睡得不深,马上就被叫醒了,但还是一动不动。
胖达掰起肉乎乎的手指:“六个人五百万欧,一个人差不多八十三点三三三三三……万欧元,她如果死了,我们起码有八十三万欧的损失!这些钱可以买三百瓶‘里奇堡特级园’葡萄酒!”
奥兰多这才把帽檐抬起,慢吞吞睁开惺忪睡眼,朝着秦珊方向望去——
一轮大圆日衬在她身后,单薄的少女垂着头,海风吹卷起她的黑色发丝。除此之外,半天都看不见她动一下。
奥兰多坐直身体,敛眉看了眼金属腕表,唇角扬起一丝鄙夷:“啧,才四个小时,真是羸弱的亚洲人,去,找个人把她弄下来。”
说完又倒回原处,继续用帽子遮住脸小憩。
“得令!”胖达忙屁颠颠朝着船舱奔跑几步,结果又被奥兰多叫住。
“可爱的熊猫,请像一名绅士那样慢~慢~走,我差点以为甲板上发生了地震。”
“船长,”胖达认真纠正他的错误:“这是在海上,只有海啸,没有地震。”
“海啸就是海底的地震,”男人不疾不缓反驳他,修长的手指按上腰间:“嗯……不错么,看来你已经开始想念枪子的滋味了。”
“不不不,船长才是对的!我马上,立刻!慢~慢~走~”
胖达这样说着,双手弯曲到胸前,蹑手蹑手点进船舱。
***
秦珊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块头从桅杆上夹了下来,是的,不是抱,不是背,不是扛,是夹!用粗硕的手臂夹在腋下!她本来都快饿晕了,瞬间就被这家伙咯吱窝里头的汗臭给熏得精神一振!
秦珊一路屏息,直到整个人重新回到地面。
她躺倒在冰凉的甲板上,面朝天空,像搁浅的鱼那样,大口大口喘气,吐纳着新鲜空气。
哒,哒,哒,熟悉而沉重的马靴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就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住她。
黑影的主人蹲下身来,水蓝色的眸子打量了她两眼,淡淡评价道:“气色居然还这么好,应该再多晾两个小时。”
这是被海风吹出来的两坨高原红好吗混蛋,秦珊在心里这样埋怨,表面却难受到不想讲一个字,她口干舌燥,严重脱水,感觉自己快蔫吧成一根梅干菜。
“想喝水吗?”蹲在身边的人温柔问她:“喂你水喝,好不好?”
秦珊咽了咽完全弄不出口水的喉咙,艰难地点点头。
“想得美,”奥兰多语气骤冷,随意挥挥手:“随便来一个人,割掉她半根小指。”
“嗯……”男人略一沉吟:“右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