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那个穿鳞甲的族人道:“不是还有个小姑娘吗?”
洛总兵一怔,一时有些尴尬。
他把洛涓带回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她也来测试灵根的,而是因为她脸上的金灵蜘蛛即将孵化,此物不凡,他修行不够,法力低微,所以干脆带回来请父亲和大哥帮忙,可昨天到得仓促,还没来得及说起。
而洛涓和洛倩偏偏又是同居一屋,今天她们的婶子又把她俩一起叫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这一阵子的相处,他似乎也有些愧对这个亲生女儿,当时竟然一时不想直截了当对洛涓说让她回去,别跟来。
本来,洛斌洛倩测完,他想自然而然地把洛涓带回去,就不必说破了。
可偏偏又被这个族中修士说破。
这位修士虽然和他同辈,但已经是化炁高阶,他哪敢对他不敬。
这一迟疑间,他看到洛涓怯怯抬头,充满央求地看着他,低低叫了声:“父亲…”便又低下头去。
洛涓是故意装可怜的。
这既是装给洛总兵看,也是装给包括祖父在内的另外四人看。
只有其中有一人动了恻隐之心,她就有希望了!
毕竟,此时此刻,给她测灵根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不负她所望,那位身穿鳞甲的族人又道:“来都来了,测一测又没多费劲,你这女儿虽有小疾,到底是你亲生女儿,若是没测过,还是测一下吧。”
另一族人道:“是啊,修仙无论媸妍,我们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
洛涓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又再抬头,看着洛总兵,满眼都是怯怯的哀求。她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和表情,现在要装成这样,也没被父亲看出来过。
洛总兵可能是终于被女儿打动了,也可能是想通了测一测也不会如何,至少其实对他并没有坏处,便颌首道:“去吧。”
洛涓朝他屈膝一礼,道:“谢谢父亲。”
又走到青石前,朝祖父和三位族人也屈膝施礼,道:“多谢各位尊长。”声音带了感激。
有人不为所动,也有人微微颌首,表示受了她的礼。
祖父道:“别废话了,来吧。”
洛涓小心地把手贴到青石面的正中央,过得片刻,那手周围出现两道光圈,一道占到了青石面的一半大小,是淡淡金色,里面则是青蓝红黄四色,似乎是被那金色禁锢在其中,四色轮转,明灭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光芒范围要比洛斌大得多了。
青石四方的四人都愣住了。
那身穿鳞甲的首先道:“奇怪啊,奇怪。”
另一人沉吟道:“照这个看,似乎是金中品,水木火土下品或中品下阶。竟是五行俱全。”
祖父道:“若是五行俱全,倒是十分难得,修炼可自成循环不说,用起术法来也是得心应手,无论哪个系的法术都能用。”面上不免有些乐呵呵的。
又一人道:“可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样的灵根?这金色那么淡…那么细,照理说若是别的灵根不如它,也应该按品阶排成环状,这里头的怎么含混不清?”
祖父又问:“要不要禀报老祖宗得知?”
那身穿鳞甲的族人道:“这等小事,若有机会便和金丹老祖们说一声,不值得专门说一次。”
第13章 芙蕖待出泥
虽说洛涓的灵根测得十分奇特,但不管怎么说,她肯定是有灵根的,而且至少是中品,还很有可能五行俱全。
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灵根了。
在洛家,中品的灵根三五年也难遇到一个。
但确实也没到能去惊动金丹老祖的地步。
一个族人呵呵笑着恭喜祖父:“比你家大公子的灵根似乎还要好几分啊,恭喜恭喜。”
余下二人也纷纷恭喜:“可喜可贺,后继有人,看来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祖父也乐呵呵的,脸上笑容一时也藏不住了。
洛涓看了一眼洛总兵,洛总兵脸色十分精彩且复杂。
洛涓心中冷笑。
他大概现在舍不得天赋灵根还不错的长女去死了,可是那金灵蜘蛛想必他也舍不得,现在两下为难呢…
有鳞甲的那个族人看了一眼洛涓的脸,道:“这位侄女脸上的疮并非天生,而是被什么虫蛊所致,族中有医修供奉,你们明天请李供奉给看看吧。”
祖父点头称是,满面笑容。
众人收手,祖父起身,看洛涓的神色已是和蔼可亲:“涓丫头,你也起来。”
洛涓也收手站起来。
祖父似乎越看她越满意,道:“别怕,好孩子,以后你就留在族中,在家里住下,开始修行,你脸上的疮也别怕,咱们总能找出法子给你治好的。”一脸慈蔼,和以前洛倩叫他祖父就被斥责没家教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几乎真的像个普通的,疼爱孙女的爷爷了。
洛涓可不敢真拿他当祖父,就以他之前的言行、家里那些无灵根的子孙过的日子看,这可真不是什么慈祥的祖父。
要不然也养不出洛总兵那样的儿子。
不光是不把无灵根的子女当人看这点如出一辙,重男轻女也是。
要不然,洛总兵也不可能那么多年都不带自己和洛倩回来测灵根,直到儿子满年龄了才顺便一起回来…
洛家是普遍觉得女儿即使有灵根能修炼也没有太大用处吗?
至少不如男孩子用处大?
也许,自己真的有一线生机了…假如自己对洛家的价值比那个蜘蛛大的话。
自己的灵根看来还比父亲好,将来如果有一天能修炼有所成,就可以摆脱父亲,去找舅舅和陈妈妈了。
本来是一片绝境,即将结束的短暂生命,简直是忽然间柳暗花明。
有时候,她几乎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好运。
毕竟她已经习惯了十一年来厄运缠身了。
走出祠堂,洛倩和洛斌在那儿等,身穿一身茜红色哆罗呢绣莲云图案斗篷的洛倩萧瑟得如同秋风中的银杏的黄叶,再也不像来的时候,仿佛一团趾高气昂的火焰。
洛斌在她身边小声安慰她,一副十分懂事的样子,本来就是肉嘟嘟的小脸更可爱了。
洛倩只顾着擦眼泪,但也没敢乱发脾气,大概是明白了,自己以后只能像布衣叔叔依赖父亲一样,依靠这个同胞弟弟。
眼看着众人鱼贯而出,洛倩回过头来,朝父亲凄然一笑,试图唤起父亲的怜悯之心。
可是洛总兵正若有所思,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
祖父呢?
她不敢试图亲近祖父,但依然含着希冀看向他…
然而,她看到的是…昨天因为自己叫了一声祖父就斥责自己无礼的死老头子,竟然走在洛涓身边,低着头,背着手,笑容满面地跟洛涓说着话,看上去完全是一个特别疼爱孙女的普通祖父…
洛倩懵了。
她推推弟弟洛斌,低声吩咐他:“去问问爹爹,灵根都测完了么?你大姐姐测了没有…”
洛斌点点头,蹬蹬蹬跑过去父亲身边,叫:“爹爹。”
洛总兵心不在焉地回他:“嗯。”
“大姐姐也测了灵根了么?”
“嗯。”
洛斌跑回来告诉洛倩:“大姐姐也测了灵根。”
洛倩心一沉,又问:“测得如何?”
洛斌一怔,说:“我没问呀,姐姐你没叫我问…”
洛倩狠狠瞪了他一眼。
洛斌吐了吐舌头。
洛倩还要仰仗弟弟,自然不敢责骂他,只好跟弟弟手拉手,悄悄走在一行人最后。
一路上心中五味杂陈,口中发苦。
她气得发抖,想要跺脚大哭,又隐隐生出恐惧,只怕日后再怎么哭闹,父母亲也不会在意她了…
她没有灵根…
她是凡女…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测这个灵根,好好在家做个总兵府嫡女。
弟弟洛斌一直是父母的期望,如今,他也没辜负父母这份期望,确确实实有灵根。
看不起,觉得只能做踏脚泥的姐姐,却也有着灵根。
而且,祖父对她这样的态度,却对弟弟不闻不问,显然,她的灵根远远高于弟弟…
她的心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这个姐姐,和母亲,和自己,都有深仇大恨啊…
洛斌还在她旁边问东问西,尽关心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洛倩不耐烦,呵斥说:“别啰嗦!”
声音高了些。
洛斌一怔,眼中委屈得泛出泪来,小声抽抽搭搭哭起来。
正在讨论洛涓奇怪灵根的族人,正在和洛涓培养感情的祖父都一起扭过头来,皱着眉,显然嫌吵。
祖父低斥道:“离槿,管好你儿子女儿。”
一眼也不朝洛倩洛斌看。
洛总兵本来被打断心中思索就不高兴,又被自己的父亲当众训斥,更是没面子,便低声叱骂洛倩:“看好弟弟!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洛倩还是怕父亲的,看他瞪眼朝自己发火,吓得浑身一颤。想到自己没有灵根,她也不敢得罪弟弟,忍气去低声下气哄弟弟。
好不容易哄好了,她抬头不经意往前看,只见行列前端,洛涓和祖父并肩而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本色麻衣,在这青石银杏间,显得如此从容。
她又恨又妒,又怨上天不公。
只觉得这天空,再也无法明媚。
在岔路口,族人告辞离去,祖父带着他们一行人走回了老宅。
深秋风寒,银杏树的黄叶被风吹得满街。
走在前头的祖父满心欢喜。
洛总兵低着头,惊喜、犹疑、盘算…心里满满一腔复杂。
洛倩满怀绝望、怨愤和嫉妒。
小小的洛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的心情,哭泣之后的疲惫、残留的委屈、深深的迷茫,只能睁大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是忘了自己的灵根这回事。
而洛涓,她好像一棵终于从淤泥中挤出一条路的莲花的萌芽,周围还是腥臭污黑的烂泥,水面上的阳光迷迷茫茫看不清晰,她努力在不那么干净的水中摇曳着,希望能尽快长出水面,获得真正的生机。
第14章 李供奉
洛涓的生活好似突然之间掀开了新的篇章,当天晚上回去,祖父就让一个侍妾把后院堂姐屋子旁边的一间屋子给她收拾了出来,让她搬进去独居。
洛总兵趁机把洛斌打发去跟洛倩睡,让洛倩照顾他。
没有灵根的女儿,在洛总兵心中自然地位一落千丈,唯一的儿子倒是有灵根的,却远远不及被自己一早打算牺牲的嫡长女…
欣喜又失落,实在是复杂的感觉。
不让洛倩去伺候洛涓,他已经很通情达理了。
洛倩似乎也明白了这点。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是总兵府骄傲的小公主了。
本来像泥一样被她踩在脚底下的嫡长姐,以后可以反过来把自己像泥一样踩着了。
同父同母的弟弟,是她唯一的依仗。
因此她打点好精神,好好伺候弟弟。
但即使做好了准备,在她看到婶婶拿了一套绸衫一套布裙来时,依然崩溃了。
有灵根者穿绸衣,无灵根者穿布衣。
当然不是因为洛家镇没有足够的财力让所有子孙都穿布衣,而是要一眼就能区分出地位高低。
从此以后,她就是布衣者,要在仆妇们聚餐的地方用餐,做伺候人的活…
婶婶看她不肯穿,劝道:“倩儿,不要任性,这洛家镇里规矩大如天,你且忍一忍,等回家就不用如此了。”
洛倩看着婶婶和母亲类似的脸,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要回家,回去总兵府,回到娘身边…有娘在,她就依然是锦衣玉食的总兵府小姐,这一切只是场噩梦罢了,谁要什么灵根?谁要在这个边远小镇?谁稀罕长命百岁?忍几天,回家就好了!
她伸出手,默默穿上布衣,归心似箭。
洛总兵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他还在忧心金灵蜘蛛的事。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蜘蛛也能活两只,天赋过人的女儿也不用死。
可这显然很难。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漏夜去找自己父亲商量…
洛涓则由没有灵根的侍妾祖母和布衣婶婶送到后院。
自己的血脉里出了这样的灵根,祖母喜出望外,婶婶也喜气洋洋,一路上二人小声告诉她许多事情,堪称喋喋不休。
老宅虽然逼仄,但第三进后院西边也只住了祖父的三四个姬妾,而东院有一个小小的月亮门,算是一个独立小院,里头仅有两间房,自成天地。
据祖母说,这里灵气是除了祖父的打坐室以外整个宅子里最浓郁的,能住在这里的都是家中最有潜力的后代,曾经这里住着大伯父,后来大伯父长大了,要成亲了,才搬到前院,后来又由隆大堂哥居住,现在隆大堂哥去了仙宗学法术,这才空了下来。
如今挪出一间给她住,意义不言而喻。
另一间里是敏堂姐修炼打坐的地方,也就是她初来乍到就听闻的那位,大伯父家女儿。
自己这间本来锁了一些祖父的珍贵材料,主要也是做傀儡的。
祖母和婶婶又说了一些傀儡术的事情。
看来祖父比父亲节约,做了傀儡也极少使用,据说主要因为傀儡是要消耗灵石或灵力的,灵兽内丹也可以。
除了灵力可以是自己输入,别的都是很珍贵的。
祖父舍不得用。
父亲其实应该也没多少这些东西,洛涓估计因为这些是他能当上总兵的本钱,有时候也得露一手。
就是仆妇们所谓的“撒豆成兵”。
其实洛涓也没亲眼见过。
婶婶给她好生收拾了一通房间,一应用品都是打开库房拿的上好的,比之前西厢房里的用品好了许多,不但有她认识的绫罗绸缎,更有一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东西。
而她的麻衣也脱下,换了精美的丝绸衣裙。
第二天,洛涓一早起来给祖父请安,大伯和父亲也在,昨天洛总兵也不知道单独找自己父亲怎么商量的,今天竟然是面带笑容,看到她来了,态度更加和煦,颇有些慈父的模样。
大伯也很是和蔼,看上去很是年轻的脸上满是笑意,看到她主动叫“小涓”。
洛涓给三位长辈依次请安。
祖父点头说:“涓儿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第三代行二的小姐。”又对着旁边一早来了,站立着的洛斌说:“你是我们家的二少爷。”
看来,上头仅有隆堂兄和敏堂姐两人是有灵根的了。
男女分开叙排行。
洛斌不懂事,笑道:“那我以后就要叫大姐姐作二姐姐了。”全然没看到他身边嫡亲姐姐洛倩脸色剧变。
洛倩比洛涓早到,陪着洛斌一起来的,一身布衣,此时正侍立在一旁,好似洛斌的丫鬟一般。
看起来比父亲大不了几岁的祖父笑道:“正是,你们兄弟姐妹好好叙一叙年齿罢。”
这时另外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容貌俏丽,眉宇间带着八分自信,与洛涓目光相触,就笑道:“正当如此,涓堂妹,我是你敏堂姐,从今后你就叫我大姐姐,我叫你二妹便是。这几日我去郭供奉那里学艺,不在家中,未能亲眼得见家里又出一个天才,实在可惜。以后咱们俩住一个小院里挨着,倒要多多亲近。”
目光从她脸上脓疮一掠而过,笑容无改。
洛涓向堂姐也行了礼,笑着叫了一声“大姐姐”,请她日后多多关照指点,态度也十分客气。
洛敏受了她的礼,也还了半礼,言笑殷殷。
又对着洛斌叫“二弟”。
洛斌也向她恭敬行礼,口称“大姐姐”。
洛敏笑道:“你还有个大哥哥,他去宗门学艺了,可能要很多年才得相见。”
洛倩目睹他们姐弟相见的亲热样子,气得脸都扭曲了,两只手把衣角扭成一团。
可惜没人看她一眼,包括她弟弟洛斌也没顾上。
祖父笑道:“日后便要这般叫了。”
除了祖父、大伯、洛总兵,所有布衣的家人也向洛敏、洛涓、洛斌恭敬行礼,叫:“见过大小姐、二小姐、二少爷。”
洛涓心里没什么欣喜,洛斌年纪小,也没如何,对他而言,不过是跟族中哥哥姐姐叙了排行,从“大少爷”变成了“二少爷”而已。
可洛敏脸上笑容也很淡,似乎并无喜色。
洛涓看了一眼,突然想:这位堂姐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到她那位没有灵根的长姐了?
若非无灵根者不入排行,敏堂姐本来并不是大小姐,她姐姐才是。
而洛倩看众人行礼,只好也屈膝和众人一起行礼,低着头,浑身像针扎一般难受,心里更是苦涩得好似吞了蛇胆黄连一般。
洛家是一日二餐,朝食和暮食。叙完年齿,便该用朝食了。
祖父的两个姬妾开始布置餐桌,上菜,祖母婶婶便要带着洛倩退下。
洛倩一怔:她和父亲、洛涓、洛斌一起来的,昨天父亲留下用餐,他们三个孩子去偏院吃,今天父亲和洛涓、洛斌都留下用餐,只有她得去偏院么?
婶婶见她不愿走,低声问:“倩儿,你要留下伺候二少爷用餐么?”
洛倩浑身一颤,连忙摇了摇头,无声无息地跟着祖母和婶婶退下。
她没法想象洛涓洛斌坐着,她伺候他们用餐的样子。
偏偏婶婶还在耳边说:“敏儿,从今以后可要记得叫二小姐、二少爷,叫错了若是被老爷听到,就要挨罚了。”
洛倩又忍不住想哭了,但是父亲不管她了,母亲不在身边,祖母和婶婶都不熟悉,她又能哭给谁看呢。
她忍着眼泪,去偏院大厅吃饭去了。
饭后祖父和父亲带洛涓去李供奉那里看脸。
李供奉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书生模样的男子,祖父路上说,他修为距离金丹仅仅一步,虽然不是洛家人,但却是一位洛家金丹老祖的衣钵弟子。
他见多识广,也擅长医毒虫蛊,找他帮忙,再合适不过。
见了礼之后,祖父送上一个玉盒,说明了来意。
昨天父亲大概是和盘托出,祖父直接告诉李供奉:“这丫头是我的亲孙女,天赋不错,奈何幼时不慎,被金灵蜘蛛寄生,她父亲一直在外头,也无甚好法子,竟是耽误了孩子,请供奉帮忙,救救这孩子吧。”
又叫洛涓上前磕头。
洛涓头磕得诚心,若是真能救她,那就是再造之恩,磕几个头又算什么?
李供奉慢条斯理打开玉盒看了一眼,又缓缓合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祖父和父亲便忐忑起来。
洛涓本来应该也忐忑的,毕竟事关她的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些想笑。
当初无情地把自己当饲料,冷眼看自己去死的是父亲。
现在他倒又担心起来了…
世事真是莫测。
哈。
若不是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她也许真的会露出笑容。
李供奉沉吟道:“昨天我就听说了,此子灵根甚是古怪,为族中计,我自是不能不管…”
祖父和父亲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李供奉挥手道:“但你们方才说是金灵蜘蛛,看这丫头脸上的情形,时间许是有些晚了,能不能救得了她,我却是并无把握。”
祖父和父亲面面相觑,此时眩晕已过,洛涓分明看到祖父对着父亲的眼里露出一丝埋怨来,父亲低下了头。
洛涓明明应该担心自己的命运,却仍是忍不住想冷笑。
祖父对李供奉赔笑:“还请您多多费心。”
李供奉微微颌首,示意她上前。
洛涓便低头敛息,挺胸直腰,身姿端凝地走上前去。她虽母亡年幼,但陈妈妈也没放松过她的教养,比起有点小镇姑娘的随意的洛敏、母亲出身可疑的洛倩,无疑她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即使是在对于俗世不屑一顾的这里,这种风姿依然是赏心悦目的。
李供奉不知不觉,眼里就温和了一分。
他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书生,手指却异常修长灵活,指尖在她脸上溃烂处轻触检查,神情凝重。
洛涓便忍不住忐忑起来。
“再有半年,小蜘蛛便要破壳而出。”李供奉面无表情道:“它们的灵力已经和这小姑娘的神魂纠缠在一起了,灵根也是…你们看到的灵根测试,也跟它们有关。金灵蜘蛛是金灵根,你们看到的最外圈的淡金色,应该不是这孩子的灵根,而是金灵蜘蛛们的灵力体现…”
祖父和父亲又是一怔。
洛总兵小心翼翼道:“您的意思是,涓儿并没有金灵根,没有五行俱全的中品灵根…”
洛涓心中一窒。
父亲是觉得没有五行中品灵根的自己,价值又未必比得上一群金灵蜘蛛了吧?
李供奉冷冷看他一眼,道:“她的灵根被金灵蜘蛛灵力所限,也说不定不止是中品…”
祖父和父亲大喜过望,又心急如焚,连声恳求:“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家骄儿…”
李供奉摇头道:“我并无把握,只能暂时困住它们,若是不管不顾,不出三月,这孩子神魂便都被吞噬了。”
说着,他指尖连点,洛涓的脸上便觉得一阵烧灼感,好似有火焰在狠狠地炙烤,然后那些疮包里就爆发出更加剧烈的痛苦,洛涓知道,那是那些蜘蛛们的反抗,就和小时候张妈妈她们想要给自己挑破脓包时可怕的痛苦一样,只不过没有汁液流出腐蚀她的脸而已,而疼痛感却更加强烈…那应该是因为小蜘蛛们在卵里已经比以前强大了很多。
她痛得意识模糊不清,等听到惨烈的,非人的惨叫声,才知道是自己发出来的…
然后,她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5章 劝说
再次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
她摸了摸那半边脸,如今,疼痛已经平息,好似根本没有痛过一般,然而,疙疙瘩瘩的疮疤还在。
里面的小蜘蛛还在。
只是,隐约感觉到好像丧失了一些活力。
她时时的晕眩和恍惚感也没有了。
坐在床边照顾她的,是那位祖母。
洛涓睫毛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努力把眼睛睁大些,看到阳光下祖母的剪影。
她穿了一身布衣,打扮得很利索,脸上皱纹其实也不很多,微笑着看着自己…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违和感。
是的,违和感。
祖母和别的这个年龄的老太太哪里看上去很不一样。
洛涓说不出来…她努力地思索。
是了,是不服老吧。
别的老太太,是意识到自己的年龄的,她们的笑容,是老太太该有的慈和、释然,不管她们心里是不是这样…
祖母不是,她的笑容,放到一个三十来岁的侍妾身上更合适。
是因为她不是这个家里名正言顺的女性长辈?
是因为她还要为生存而挣扎?
是因为她没有享受到孙子女绕膝,儿媳妇敬奉?
是因为她的夫主始终看上去只是个中年人?
看到她醒来,祖母用一块帕子打湿了,轻轻擦拭她的额头和面颊,只是悄悄躲过了那块疮疤。
动作轻柔,显然是服侍惯了人的。
其实这举动对现在的洛涓什么用都没有,但总是能让人觉得舒服些。
就像人喜欢按摩,猴子喜欢互相理毛捉虱子,求的不过都是来自同类的慰藉罢了。
“好些了吗?”祖母看她的眼神满是怜爱,“可怜的孩子。”
洛涓骨子里也算是个千伶百俐的小姑娘,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她,沉静得跟水一样。
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别人看,但凡心里有点虚的,都会不自在。
祖母却全然没有,继续抿嘴朝她笑:“好孩子啊,你这么不幸,可终归还是走运…”
洛涓微微皱眉,这个身份低微的祖母,是真想要找她说那些?
果然,祖母继续道:“孩子,你别怪你爹爹,他是男人,粗心,不会照顾孩子…”
洛涓眼中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原来拿亲手女儿当饲料养虫子,是因为男人粗心啊。
祖母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道:“你爹爹是男人,他外头还有一摊子事,以为娶个续弦,就能把孩子照顾好了,没想到情况那么糟…”
她轻轻叹口气,道:“也是因为他从小过的日子…这个洛家镇啊,除非姑娘们有很好的天赋,要不然结局都是一样的,有灵根的幸运些,嫁到别的修真世家去,没灵根的,就像我这样,养大了送给别家修士当侍妾甚至卖出去当炉鼎,或者像你婶婶一样,嫁给别家没有灵根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