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公和母亲去世时,你舅舅年纪尚小,爹爹也顾不上他,他便被一帮心怀鬼胎的族人和身边的狐朋狗友带坏了,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短短十年,家产败了大半…你道他为何来找你?却是为了带走你好向为父索要赎金!…是以爹爹才追击千里…”
他指了指遍地的人头,道:“这都是他的恶党,里头就有去向为父索要赎金的信使,爹爹怒而杀之…涓儿,若是你舅舅再去找你,你莫要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洛涓要不是心中悲怒,都要为她父亲这席三分真七分假,情真意切,说得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的话鼓掌了,若不是看到了舅舅的为人,若不是从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足以知道她父亲的狠心,她甚至都会怀疑是不是父亲说的才是真的。
现在嘛…
她微微张开嘴,带着目瞪口呆的神情看着她父亲,小声道:“爹爹,您是不是错怪舅舅了…”
心里念转:照着父亲告诫她这点,看来舅舅是成功逃走了…
真是个好消息。
洛总兵走上前,携起她一只手,柔声道:“好孩子,你这般善良,自是好事,却也要明辨是非。走吧,咱们先回家去。”
洛总兵准备的马车,虽然不是雕金砌玉,却也颇为华丽,洛涓刻意做出一副没见过这么华丽的马车,却又强忍着维持仪表的样子。
总之这一路,她的原则就是尽量表现得是个受了多年委屈,渴望父爱,乖巧可怜,还要尽量维持大家闺秀的体面的样子。
怎么令人怜惜就怎么来。
能刺痛洛总兵良心哪怕一点点也要使劲刺。
洛总兵越是不忍,就越是对她有利。
就算最后还是当了蜘蛛的饲料,如父亲所愿的死了,也要给他留点愧疚。
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能让仇人心里不安也许就是唯一一点可怜的报复了。
她低头看着手掌。
若是能掌握力量,能改变这一切,能手刃恶人,该有多好…
对了,还得想个办法和蜘蛛同归于尽。
就算死了,也要和害死自己的这恶心的蜘蛛一起死!
也要让这可恨的父亲心愿落空!
第8章 洛家镇
洛涓好几天,才从宁氏目瞪口呆,洛倩连哭带闹的情况中缓过来。
一路上她的策略显然起了一些作用。
一见面宁氏看到洛总兵带她回来,一怔之下便开口道:“怎么带回来了?”
结果被洛总兵当众训斥,把她训懵了。
宁氏出身不高,在众人看来,她嫁给洛总兵为继室本是高攀,她自己也这么觉得,时时都注意笼络夫君的心,被骂了也只好忍气吞声,等洛总兵气消了再分辩,此刻只是一味认错。
洛倩一看母亲被训斥,便大哭起来,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让丫鬟出来“打死那个丑八怪”,自然也没落着好,被洛总兵罚了禁足。
洛涓离开总兵府多年,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洛总兵把她安置到了以前她住的院子,这本是总兵府最好的院子之一,原本宁氏逼她搬出去就是想把这处院子挪给洛倩,奈何洛倩当时年幼胆小,死活不肯,一直要住得跟母亲挨得近才行,故而这院子自从她搬出后便一直空置。本来洛倩跟母亲说好今年过完十岁生日便要搬的,这回也被她占了,洛倩得知,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洛涓终于过上了本该属于她的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却无心于此。
对舅舅的担忧,对陈妈妈的牵挂,自己死期的难卜…令她夜难以寐。
现在伺候她的有一个妈妈,两个丫鬟,丫鬟年龄都不大,和她相仿。
洛总兵显然也觉得她反正命不久矣,不必太多人伺候。
妈妈是宁氏派来的,整天虎视眈眈盯着她。
洛涓倒不怕,反正她活不久,宁氏不会等不及非要现在害死继女,触怒夫主的。
洛总兵差人送来了十来身质地精良的丝罗衣裙,没有用家里的针线人,都是买的成衣。一来她根本没衣服可穿,等不得。再者大概也是想对她这样的将死之人,不必要费心,花点钱了事。
首饰钗环也有两匣,没有太贵重的,但符合一个总兵家十二岁小娘子的身份。
宁氏被洛总兵敲打了,没再明显地苛刻她,也约束洛倩不让来找她。
丫鬟婆子都是宁氏安插的,一开始也想给她使袢子,比如饭食不好,汤水都是冷的,掺着沙子,夜间无人值夜,找不到热水喝,嬷嬷要给她立规矩,以及小丫鬟们隔着门大声议论她的脸,嘲笑辱骂等等。
洛涓虽然才十二岁,毕竟历经生死,也受过许多磋磨,这点对她来说不过都是小事耳。
能忍的她忍了,一言不发,不想忍的,她也不会忍。
先是从那个嬷嬷那里要她的月例银,嬷嬷借口说没发,她就让嬷嬷去宁氏那里要,嬷嬷不肯去,她就说“看来定是嬷嬷自己私吞了,心中有鬼”,然后亲自动手去搜她的箱笼,反正自己活不上一二年,更没什么名声脸面可言,即使是对着这些奴婢,她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活着一日就要痛快一日。
嬷嬷和两个小丫鬟想拦着,洛涓就道:“你们几个敢碰我一下试试?我就去告诉父亲,你们以下犯上,想要殴打主上。”
嬷嬷和小丫鬟们倒真是被唬住了,说这大小姐不得宠,可毕竟老爷亲自把她接回来了,到时候她告了状,就算夫人没事,她们却要被拿出来顶罪了。
于是嬷嬷赔笑,自己把月钱拿了出来,之后每月洛涓和身边伺候的三人的月钱都先交给她。
如此小丫鬟不给她烧热水的时候,她就直接罚她一个月月钱。
饭食中撒沙子土?那更简单了,她这么多年吃的都是什么样的食物?饿一顿无所谓,她直接把饭食赏给端饭的丫鬟,让她在这儿吃完。
小丫鬟自不肯吃,她就说:“贱婢定是在我饭食中下了毒!”然后说肚子疼,要去找洛总兵,把丫鬟吓得求饶,跪地痛哭,最后哭着吃完。
至于小丫鬟隔着门大声议论什么“…恶心,小姐脸怎会这样”之类的话,她就更无所谓了,直接罚跪就是了,跪在院子里,跪个一天一夜,晕过去为止。
下次也就不敢这样了。
一来二去,嬷嬷和小丫鬟们渐渐不敢放肆。洛涓也终于可以生活得稍微顺心些。
人到无求也无望,自然什么都不怕。
就这样,洛涓闭门熬过了两个月,舅舅一点消息也没有。陈妈妈那边,没有消息倒是最好的消息。当时舅舅给了她银钱,想来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比起跟着自己苦熬,等自己死了再被洛总兵和宁氏灭口好得多了。
秋天到了,洛总兵终于要带孩子们回老家测灵根去了。
宁氏本想随行去照顾孩子,洛总兵拒绝了。
宁氏含愤,缠着洛总兵撒娇要跟去看看,洛总兵劝慰她说:“你看我这般,实则天资有限,在族中不得重视,你跟着去,又是凡身,只怕要吃气,不如不去。”
宁氏这才答应了。
洛总兵带了一队亲卫,大约二三十人,鲜衣怒马,雕鞍彩辔,一路南行。
路上洛倩总是不时来找找洛涓的麻烦,洛涓大多时候不理她,有时候向洛总兵特别委婉地装装可怜,告告状。
她有心情时,会蒙了面去到洛总兵跟前,表现她的聪慧温婉乖巧,和对父亲深深的“孺慕之情”。
也算是一种报复吧。
洛总兵虽是这样狼心狗肺的父亲,也不至于全然无丝毫骨肉之情,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能让他将来多一分愧疚,也算是略微出点气。
若是将来让他乱了心绪,像母亲留下的书中那几本话本里说的,练功时会走火入魔,那就更好了。
但大部分时候,她连这样的心情也没有,独自待在马车里发呆。
洛涓和弟弟一个马车,大部分时候要照顾五岁的弟弟,来寻她晦气的时间其实也不很多。
而那个被洛总兵和宁氏寄以重望的弟弟叫洛斌,大概年纪小的缘故,对洛涓倒没有多大的敌意,甚至还跑到她面前叫姐姐,好奇地问她脸怎么了。
洛倩发出一声嘲笑的冷笑,洛总兵来了,训斥了她一声,并亲自蹲下把儿子抱起来,一副慈父状,道:“你大姐姐她生病了。”
洛斌又问:“大夫没给姐姐看吗?”大眼睛黑葡萄一般,十分喜人。
洛涓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洛总兵敷衍道:“斌儿好好学本领,说不定将来就给姐姐治好了。”
洛涓心里恶心得直反胃,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对着父亲微微一福,回去了自己的马车。
一路向南,虽然秋色渐深,到底地气温暖,还并不如何寒冷。
颇有些漫山夹杂了红枫和黄色银杏的小山,呈现出一种色彩斑斓艳丽的美,又因为结局也不过是如同旁边那些早早落叶的树一般,迟早要凋零委地,更多了三分凄烈。
映衬着时时可见的大川小河,水光潋潋,毫无冰冻的迹象。
山艳水柔。
洛涓有时会想,死之前能看到不同的美景,倒也快哉。
这般想来,心里也渐渐更加坦然。
就这样一路走了二十多天,终于洛总兵宣布快要到家了。
这是一个东南沿海的小镇,名字叫洛家镇。
洛涓隔着帘子,已经发现这里和别处的不同。
他们的车马行进的路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路,旁边有好些大银杏,路上虽有人行走,但大都是一些商贩货郎,挑着担子,统统都是朝向进镇子的方向,大概是因为早上,都是进镇里做生意的,而洛家镇的居民,竟是没有出镇的,
而且不同于别处官路上人来来往往,有说有笑有吵架抬杠,人声嘈杂,这些人却是个个低着头,神色间颇为肃穆,这一路上几乎没人说话,就是说话,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以至于洛总兵的护卫也不知不觉压低了声音,不敢高声说话。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关卡,在一棵硕大的老银杏树下,一个三四十岁,头上扎着靛蓝头巾的汉子拿了一张竹椅子坐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模样有些獐头鼠目,凑着和那坐着的男子说笑。
那些行商们就排队从那关卡处过去,个个卑躬屈膝,乖巧顺从,如同一群归圈的羊。
而那坐着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一个个点过去,用竹竿挑起他们的箱笼盖子看里面的东西,或是用竹竿头戳他们的腰或臀,觉得谁走得慢了或快了,就狠狠一竿子抽过去。
被抽打的人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大声呼痛。
护卫们有些瞠目结舌。
而洛总兵却是亲自下马,走到那坐着的汉子面前,抱拳道:“坎旺哥。”和颜悦色,态度十分谦和。
完全像是两个同村同族的族人打招呼,哪里有半点封疆大吏衣锦荣归,回来见到旧时乡亲的矜贵模样?
那坐着的汉子先是一怔,认了出来,站起身用力拍着洛总兵的背,大笑道:“离槿!是你这小子!”看看他衣着打扮,和他身后的车马队伍,道:“行啊,这是荣归故里了,在外头混得不错,锦衣玉食,没少享受!”
一丝也没有普通百姓见到上位者的恭敬惶恐。
洛总兵十分谦虚:“坎旺哥别笑话我了,若是我天资再好几分,哪里舍得离开这里!还是你们好啊…”他四顾感慨,“这里灵气充裕,才是修行的好地方,坎旺哥的修为,已经在我之上了吧…”
那叫坎旺的汉子笑起来,显然觉得洛总兵说的完全不是谦虚之辞,嘴里道:“有什么好!我的灵根还不如你呢!哪里能得什么好处?镇日里不过都是无聊的差使!看看,在这里看管这么些来贩货的玩意儿!闲出鸟来!”
他看着洛总兵和他身后的车队,眯起眼,有几分羡慕道:“早知道你小子日子过得这么舒坦,我也求族里让我出去了!”
第9章 老宅
洛总兵带来的护卫中,有六人是修道之人,虽然没什么太大的能力,却也能使用一些小法术,洛总兵就点了这六人,又叫洛涓、洛倩、洛斌下车,令其余人带着车马就近找地方安置,又对三个子女和六个侍卫说:“此地乃我乡,名洛家镇,镇中多为我族人,有灵根者近半。此间不论俗世富贵,只讲修为高低。”
他扫了一眼那六个侍卫,咳嗽一声,厉色道:“你们灵根不佳,修行不过刚刚入门,我知道你们平日里多骄矜,但这里一个黄发垂髫的幼童,也可能远远在你等之上,故进去之后,便需如这些凡人一般,夹着尾巴低着头做人。”
众侍卫惊疑不定,口中一一答应。
又对洛涓洛倩和洛斌肃容道:“在这里没有什么总兵府的少爷小姐,你们在这里只是普通乡民,侍女一概不能带!你们的地位取决于你们灵根的高低,进镇里切莫生事。”
洛斌嘴乖巧,首先应是。洛涓蒙着面,低着头,也轻声应了。
洛倩却惊讶地张着嘴,顿了顿足,有些娇嗔地叫了声:“爹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洛总兵心神不属,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洛倩就乖乖闭上了嘴。
洛总兵又令人开箱,取出些衣物来,令入镇的众人换上,他自己的是一身赭石色绸衣,众侍卫是灰白色粗茧绸,而洛涓洛倩洛斌的统统是本色麻衣。
洛倩顿时不干了,道:“爹爹,怎的让我穿这样的东西。”
洛总兵板着脸,道:“这里的规矩便是如此,不曾测过灵根的稚童,只能穿本色麻衣,这已是我嘱托你母亲准备的细麻衣了!等测了灵根,有灵根可穿绸缎,无灵根者在此终身只可着布衣。”
洛涓看了一眼那关卡处二人,果然坐着的男子虽然模样邋遢,穿的衣服却是绸缎质地,而那站着的青年男子,虽然穿得干净,却是细布衣衫。
众侍卫就地将衣服一套,洛总兵领着三个儿女到马车上换衣裳,好在侍女还在,还能替洛倩洛斌更换衣裳,下马车时,洛倩嘟着小脸,不高兴道:“爹爹,没有侍女帮我,我根本换不了衣裳,弟弟也是如此,让我带可书进去吧。”
洛总兵道:“凡人、未测灵根者和引气期修士不得蓄奴是这里的规矩。休得多言,在这里期间,你不但要自己照料自己,还要照顾好你弟弟。若是不情愿,就不要进镇子了。”
洛倩想起宁氏的嘱托,忍着不甘心含泪道:“爹爹,孩儿要去拜见爷爷奶奶。”她又怎肯放过测试灵根的机会呢?
洛总兵领着三个子女,六个侍卫,告别了关卡处守门的坎旺,便进了镇子去。
这镇子比起嘉宁关自然小得多了,屋舍也远远算不得宽敞奢华,建得密密麻麻,以至于道路狭仄。此地也不是平地,倒似丘陵山地,地势一路向上,一个侍卫低声道:“怪了,进了这里浑身舒坦…”
洛涓也有这感觉,闻一闻空气倒也不算如何清新,一样充斥着市井上各色味道:炸油饼子,蒸馒头,路边的桂花,行人的体味,甚至隐隐还会有牲畜的腥臊味不时传来。可浑身三万六千毛孔就似全部打开了一般。
洛总兵舒展了一下双臂,笑道:“我洛家镇其实也算仙家福地,此地有灵脉,越往上灵气越足,算你们走运,在这里修炼,一天可以抵外头十天。便是普通凡人住在这里,往往也容易长寿,百病难遇。”
众侍卫大喜,这才真心对这小小乡镇起了敬畏恭敬之心。
而洛总兵想起了自己却不得不离开这便于修炼的故土福地,去尘世中谋取富贵权势,心中恰似生出了几分黯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一路上,洛总兵没少跟人打招呼,态度谦和至极,但是所有穿布衣的,他一个也没理会,好像眼睛里根本看不到他们似的。
而据洛涓观察,这里的人大都如此,街上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布衣者,他们大都低眉顺目,见到绸衣者便慌忙让路,态度恭敬极了。更有那一行二三人者,一人穿绸衣,余者穿布衣,明明容貌十分相似,显然是兄弟,布衣者却不敢与绸衣者并肩而行,只敢跟在身后,姿态神色宛如仆从。
而街上行走的女子几乎都是布衣,不论年纪,姿色大都姣好,她们的态度就更加恭顺了,便是被布衣男子掐捏调戏一把,也不敢作声,在街上走路都是靠着边,躲躲闪闪的。
镇子也不太大,走了一盏茶功夫,就到了洛总兵的老宅。
洛涓洛倩洛斌即将第一次见到爷爷奶奶。
这宅子也不大,大约三进,没有看门的门房,更像一个乡间的大户人家。
一个侍卫去替洛总兵推开大门,第一进的前院好似一个农家大场,一边晒着谷物,金灿灿的,有两个身姿纤弱的年轻女子在用长耙子翻弄,另一边有几个布衣男子在干别的活,劈柴的劈柴,喂牲口的喂牲口,那牲口却不是普通牲口,而是一头头上长着独角的青牛,口鼻中还有火焰呼哧呼哧的,那几个男子对它极为恭敬爱惜,有一个在帮它刷毛。
小小的洛斌惊讶得发出一声低呼。
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布衣男子,一抬头看到洛总兵,却是喜道:“哥哥…三爷回来了!我去禀报老爷!”
洛涓看那男子容貌几乎和洛总兵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早早带了风霜劳作之色,便知道这是洛总兵的嫡亲兄弟,自己的叔叔了。
因为没有灵根,就没有资格叫哥哥,只能称呼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作“老爷和爷”。
洛总兵朝他点了点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不理会别的朝他行礼的布衣男子,转身对身后六侍卫道:“你们在此等候。”便带着三个儿女朝第二进院子走过去。
身后那些他的血脉兄弟侄儿们客客气气,甚至带着几分恭敬地把侍卫们请去偏房休息。
想来是因为他们身穿的虽然是最粗的茧绸,身份虽然只是下人,却也勉强可算是修士。
第二进院子就要整齐得多了,也种了些漂亮的花木,有不少是见所未见的,有些还带着特殊的药味。
那位布衣的叔叔已经进去通报,给洛总兵打起了帘子,洛总兵带着孩子们迈过门槛,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光线昏暗,也并不宽敞,比起总兵府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就是宁氏正房的小厅都比这个大得多了。
上首坐了一位看上去也才三十七八岁模样的中年男子,洛涓还在想他是谁,洛总兵已是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了下来,口称“父亲”。
三个孩子大吃一惊,好在都还算机灵,也跟着参差跪了下来,叫着“祖父”。
那中年男子目光在洛涓和洛倩身上掠过,只在洛涓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移到五岁的洛斌身上,才略微和煦些,点头说:“都起来吧。”
又对洛总兵说:“槿儿,你这些年做得不错,给宗族送回来不少资源,咱们家日子也好过了些。只是委屈了你,不能在家安心修炼。”
洛总兵磕头说:“多谢父亲夸奖,离槿能为父亲和宗族做点事也是离槿的荣耀,并不委屈。”这才带着三个孩子站起身来。
洛倩倒也机灵,虽然看着这土不拉几的老宅心中不屑,但是看父亲的态度,也知道要安分,态度一直很乖巧,这时站起来,又想卖乖,甜甜道:“阿爷,倩儿一直想见到您老人家的模样,如今可算见到了,竟然这么年轻呢。”
那中年男子却根本没有什么欢喜的表情,反倒皱皱眉,对洛总兵道:“离槿,你这规矩教得可不好。”
洛总兵连忙低声呵斥洛倩,道:“未曾测过灵根,不能叫阿爷,只能叫老爷。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闭嘴!”
洛倩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气得要大哭,却又不敢,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洛斌怯怯抓住了姐姐的手,也不敢作声。
洛涓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看来修道之人不容易老,这爷爷看上去和洛总兵好似兄弟…是了,洛总兵看上去也颇为年轻,一丝皱纹也没有,换身鲜亮点的衣裳,完全可以充作二十出头,比他那个布衣弟弟还要年轻。
这时候,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帘子被掀起,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老妈妈走了进来,虽然只穿着布衣,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头上还戴着金簪,目光明亮,从五官看,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
除了头上的金簪,其余都很像总兵府那些有点身份的仆妇。
总兵府那些妈妈们只准戴银簪。
她扶着门边刚刚跨进来,一眼看到洛总兵,眼中便含了泪,颤声道:“槿儿!”
洛涓便知道,这个就是她血缘上的祖母了。
“祖母”快步走过来,朝上首端坐的祖父恭敬地福了一福,叫了声“老爷”,然后站到了洛总兵跟前,也是先福了一福,叫了声“三爷”。
洛总兵连忙上前扶住她,好似也颇为激动,低声道:“娘…您老了不少…”
那老妈妈便带泪笑道:“娘这些年好过,幸亏三爷,每次都给娘捎了不少东西…”又看着三个孩子,激动道:“这是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好。”
上座的中年男子,他们的祖父,不耐烦听洛总兵母子叙话,挥手道:“家长里短日后再说。”
这时候有两个年轻些的布衣女子过来上茶,看服饰和这个奶奶相仿,这里似乎并没有仆妇,大概都是爷爷的姬妾。
洛涓有点好奇,不知道这个看上去这么年轻的爷爷有没有正室妻子。
第10章 叔叔婶婶
这时候一个二十岁出头,穿着银蓝色锦缎长袍,看上去颇为年轻鲜亮的男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穿水红色绫缎长裙,鲜红色看不出材质的上衣,大概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相貌平平。
洛涓本以为这位夫人大概就是祖父的正式夫人,她名义上正式的祖母,而那年轻人大概是祖父的儿子,甚至可能就是嫡子。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叔叔不搀扶着他母亲进来,竟然大马金刀自己率先走进来,让他母亲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似乎十分不懂礼。
却见洛总兵上前一步,对那年轻人拱手为礼,颇为恭敬道:“大哥。”
然后又对那四十许的中年妇人同样客气地行礼道:“大嫂。”
洛涓有点怔住了,洛倩脸上的表情比她更精彩。
洛斌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洛总兵和他的“大哥大嫂”分坐在祖父下首左右两侧,布衣“祖母”侍立在祖父身后,而布衣叔叔则站在了洛总兵身后,并且把洛涓洛倩洛斌他们三个也领过去一并站着。两个祖父的布衣姬妾给新来的二人上了茶,口称“大爷,大奶奶请用茶”。
祖父说:“你二哥前年终于得化炁,已经蒙族中赐了住所。”言辞中颇为欣慰的样子。
洛总兵连忙笑道:“倒要去恭喜他了。”
祖父说:“也是不成器,好歹才挣到这一步。都这么大年纪了。”说着,却横了年纪看上去比他这个公爹都大的大奶奶一眼。
大爷微微一笑道:“父亲,梅影也快了,今年过了年就打算闭关冲击化炁。若非生这几个孩子,她也不会耽误至今。”说着还颇为温存地看了年纪颇大的妻子一眼。
那红衣妇人温柔地回他一笑,柔声道:“多谢父亲多年来的照拂,也多谢离琨哥你这些年的照应,但愿这次能不负你费心找来的灵丹。”
洛涓刚知道洛总兵在族中叫洛离槿,这个看上去比他年轻许多的大爷,是他哥哥,自己的大伯,应该是叫洛离琨。
洛离琨对他妻子微笑道:“虽是我寻得的材料,却是隆儿认识的炼丹师,要谢便谢你生了这么好的孩子。”
看上去年纪十分悬殊的夫妻二人相对而笑,场面十分奇诡。
“祖父”似乎对这夫妻二人提及的孙子也颇为满意,脸上竟破天荒露出笑容来:“隆儿近日可曾捎信回来?”
大爷微笑中带着几分父亲的自得,和他的年纪极为不相称:“不曾,想来修炼功课紧。”
“祖父”点点头,道:“上回的金罴爪待从炼器的老卢那里拿回来之后就捎去给他吧。”
大爷大喜,站起来长长鞠了一躬,道:“多谢父亲。”
洛总兵隐隐现出羡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