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会所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豪华,坐落在一片洋槐树深处。两层高的小白楼,外观看着跟我们学校的大食堂似的。只不过咱食堂门口停的一辆辆没响铃加两锁的破车,这儿停的一辆辆保时捷兰博基尼玛莎拉蒂之类的跑车。
酒香不怕巷子深。哪像当时我那暴发户的爸,每次带我出去显摆,都去装潢得跟皇宫似的地方,金碧辉煌,一亮灯都能晃瞎人眼。
会所的迎宾没有拦我。虽然我比起郑言琦来,像个刚挖完煤的叫花子。可见这里的迎宾素质都比其他地方要高了很多。那时我爸还挺享受看迎宾把不上档次的人拦下来的事情的。他总觉得这样他就高人一等与众不同了。
不过也有可能过了这么多年,不只是这家会所,所有高级场所的迎宾都这么高素质了也不一定。又或者是最近土暴发户太多。他们看像我这样的人也许背后有个大煤矿也没准,遇得多了,迎宾也习惯了。总之,我就这么太平地进来了。

郑言琦把我带到二层的一个娱乐厅,指了指远地方穿了个粉红裤子的男人,作为我今天的摄像目标。我看了看,觉得郑言琦的眼睛画得跟熊猫似的也就算了,怎么眼光都跟熊猫看齐呢?丫穿得跟一彩虹一样,染着几缕黄毛,一看还是个非主流的90后呢。
我说:“这种幼齿你也敢下手?”
郑言琦瞪了瞪眼睛,嗔怒地说道:“现在都流行姐弟恋,老牛吃嫩草什么的,最诱人了。”

她让我先走到粉红小弟边上那桌喝会儿饮料。她得过会儿再去搭讪,不然容易露馅。
我总觉得她布局布得有些明显。
我到哪里都是焦点。她现在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不引起注意才怪。倒不是我自恋,主要是我穿的这一身,跟这里的布置有很强的违和感。我看大家一个个穿得都是从意大利法国那边发过来的限量名款,连驴牌这样的都不好意思穿出来了。我一个人穿着连吊牌都没有,出口转内销的文化衫,实在是很——不——搭。

可是,也许能看见他呢。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跟他做了三年的情侣,一算也有十万日的恩了吧。哪能说断就断了的。
粉红小弟那一桌是个环形的真皮沙发,从我坐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我能看见七八个人头,还能看见四五张正脸。有一个秃头男的旁边坐了两女人,穿着抹胸的小礼服,胸前的两团肉呼之欲出。两人都贴着秃头男,跟贴着银行取款机的表情一样。要说呢,这年头双飞这种事情还带出来先聊会天,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有情调,要搁我那倒霉爹,可能迫不及待地去开房了,哪有这雅兴在这里谈天说地扯家常?

郑言琦跟国内一线演员似的,踩着细脚高跟鞋,一步步走过去,都过了那环形沙发,忽然一回头,对着粉红小弟喊道:“呀,Kavin,真巧啊,到这里还遇上你。”

我想着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可一定要颁给她。这表情拿捏得叫一个自然,真跟邂逅了一样,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我举着手机开始调焦距。
粉红小弟可能没认出她来,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呦,这不是郑姐姐吗?今儿个怎么有功夫到这儿来一趟啊?”
我心里念叨:当然是来利用一下你这支潜力股的呗。
郑言琦就势攀上粉红小弟的胳膊,说道:“讨厌啦,Kavin,这才几天功夫呀,就把姐姐忘记了吧。姐姐可想你想得紧啊。”
我忍着胃里犯过的一阵恶心,压下胳膊上起的一排排鸡皮疙瘩,按下了快门。
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我没预料到这里的灯光昏暗。一排排并列挂在墙上的小桔灯,故意制造出了19世纪煤油灯一般的亮光。
爱疯的手机默认状态为自动开启闪光灯。我一按,手机里闪现出强烈的白光,照得夺目惊心,纷纷引得那边的人转头过来盯着我。我还举着手机,傻傻地看着郑言琦。

郑言琦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慌,给我发来求助的信号。
要说书不是白读的,我绝处逢生,急中生智,福至心灵,拿着手机过去握着郑言琦的手,说道:“郑小姐,你好。我是你的粉丝。你上次在那个《时尚大间谍》里的发言实在是太深刻了。你能跟我合个影吗?”

郑言琦连忙点头说好好。
能不好吗?丫的在那节目滋的都是什么屁话,还不如A市的出租车司机说得顺溜呢。
我们俩就对着爱疯玩自拍。

对面隐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忽然说:“自拍多费事啊。我帮你们拍吧。”
我看了他一眼,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子,这是刚从韩国动完刀子回来吧?估计还是对着张东健的照片整的。你说三十多岁的人还去动脸,也够闲的。
我对他笑笑,说道:“不用了。爱疯就这点好,自拍还能当镜子使,我可不能把我额头上那颗痘痘拍进去。”
有钱人心眼都多,绝对不能把手机落到他们手里。不然穿帮是迟早的事情。

我和郑言琦就对着爱疯,乐呵呵地说了声“一二三”拍了个合照。现在仔细回忆回忆,除了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在各自学校的门匾下合过影之后,这还是十年来的第一次合照。真是时光飞逝、往事如烟。
我摸了摸爱疯的屏幕,对她说道:“谢谢啊。以后一定要呈现出更好的作品哦。加油~”
我违心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其实我也有机会和郑言琦逐鹿奥斯卡最佳女演员这项大奖的。
不料那个张东健哥哥却抱着手说道:“既然郑言琦和阿昌认识,就一块儿坐这儿吧。这位粉丝也一起吧。反正大家也无聊。”
我记得有钱人无聊了都会干点专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出来,比如像现在这样的好管闲事。
我心里把张东健哥哥的脸狠K了好几次,可面子上,我还是诚惶诚恐地说道:“那多不好意思啊。明星的生活,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好意思参与呢。”
因为这句话,我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也有可能我恢复穷孩子的身份时间有些长了,把“普通老百姓”这个词挂在嘴边太久了,才导致我犯了这么大个错误。进得了这里的人谁把明星当回事啊,真要喜欢个明星,也不会自降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可惜我当时说错话了,我还不自知,一个劲地表示我是个有理智有自制力的粉丝,没有一点私心要打扰郑言琦的生活。
粉红小弟大概是听得不耐烦了,说道:“秦哥既然说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吧。也不看看是谁说的话。”
我猜这个张东健哥哥实力应该是这些人里最强的,他一说话大家都表示了默默支持,连开个玩笑把我支走的人都没有。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坐了下来。

 

 


第4章 第一章 初见•缘(3)
要说郑言琦有些时候挺机灵,有些时候又犯傻得没谱。估计是担心局面难以控制,她做出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来力证我和她是萍水相逢而已:
她端着个酒杯问我:“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心里问候了一声你大爷,当然我也真认识她大爷,跟我家一个院落的,我打小就爱去跟她大爷一块儿下象棋。那时候她大爷抿着口小酒,摇着把破扇子,坐在院子里那棵大枣树下,给我一边扇蚊子一边让我一次次地悔棋。
我装作欣喜状回答道:“我叫卢欣然。”
我只能实话实说。已经一个谎言了,再编个谎言,会把事情搞得复杂,露出的马脚会越来越多。何况我也担心郑言琦的脑子记不记得住一个假名字。
郑言琦要将二进行到底,又兴致勃勃地问我:“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了呀?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结婚了没?”
我真想把爱疯砸她脑门上。你说演戏还演得这么全套,是不是有戏瘾啊?再说,你不也跟我一样,三十高龄的人了,有什么好挖苦别人的?
我还得面带微笑地说道:“我现在还读博士呢。现在忙着学业,还没考虑过人生大事。呵呵,呵呵。”
后面的几个呵呵,其实我是想换成妈了个逼的。

郑言琦把手一挥,血红的指甲在眼前一晃,说道:“呀,原来是个高材生呢。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文凭的人。真的是第一次见。”
要不是看在她大爷的份上,我真想一走了之,看她怎么收拾这残局。
旁边的秃头大哥跟旁边两狐狸精说道:“你看看人家姐姐都已经是博士生了。你们大学还没毕业呢吧,以后要跟人家姐姐一样,多读点书啊。”
两只狐狸看我就跟看外星人似的。我心想有什么好看的,年纪轻轻就出来卖肉,还玩双飞,父母要知道你们在这里是这德行,还不得自挂东南枝去。

可能那个秃头背景也很厉害,又或者这里每个人的背景都是郑言琦没法惹的,连狐狸精都惹不起的,因为郑言琦立刻说道:“哪里啊,都说现在这人分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女人嘛,无才便是德。像妹妹们这样挺好的,就该趁年轻的时候和王总多学学本事,也能帮上王总的忙。”
对啊,床上的本事可得多学着点,看他那秃头样,千万别让他精尽人亡,这就算帮上大忙了。
我白了她一眼,打算不再跟这白眼狼一唱一和地说下去了。她骂我,我还得配合着让她骂,我又没欠她,没必要贱到这程度。
张东健哥哥突然说:“郑小姐,说自己的粉丝说得狠了点吧。爱学习总比不学习要好。”
我听着这话在理,便向他投去感谢的眼神。
我这眼神还没送到他那里呢,他就说:“不过,书读多了,也容易读傻了。我们公司的几个博士生文凭中看不中用,看着就闹心,都让我开了。”

我觉得我就是贱,没话说的贱。特意走到这里来,让别人来羞辱我。
我呕着气往沙发外一瞄,突然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背影,像极了七年前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我怀疑是不是眼睛骗了我。我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屏住呼吸再张开时,门口除了一株绿植,什么也没有,跟我刚才看见的是个幻影似的。
我不甘心地揉了揉眼睛。我今天戴的隐形眼镜有些干,肯定是眼镜的问题。我揉了好一会儿,又向门口望去,那边还是一株孤零零的绿植,隔着空空的过道,和薄薄的空气,跟这么多年来孤零零的我一样。
我的眼角就这么湿润起来。这几年来,我都怀疑我不爱他了。因为我想起他的时候,一点哭的欲望都没有,就跟沙漠里内陆湖一样,哪怕有再多的水,也会有被蒸发干净的一天。我只是觉得我在怀念他,比如听见电视里演的武侠片闪过的镜头里喊着“啸天”,我也就是心脏那么突然一停一抽,其余的也没什么了。不会再跟刚开始似的打破个碗啊,撒点泪水啊。那时候其实哪有这么多时间为他哭啊。我家里那趟子事也乱得一塌糊涂,我妈都吞安眠药了,顶多在他们都睡着的时候彻头彻尾地哭一回。哭了几年,最后也就没什么了。

可是今天,看见个似真似假的影子,我竟然有些想哭的冲动。也不知道是被郑言琦和张东健逼得委屈了,还是又回到多年前自怜自艾的生活里去了。
我觉得我身体里筑了个大坝,把这几年的泪水都储蓄在里面了。本来觉得大坝厚而结实,可温啸天引发了地震和海啸,把我的大坝震得危在旦夕,稍不注意就会洪灾泛滥。所以,我要加固我的大坝。
我看了眼郑言琦,对她晃了晃手机,提醒她的东西还在我手里,然后我叫了服务员,点了这里的黑标。其实我不爱喝酒,有钱的时候我也不爱泡酒吧。但是我还记得有一种烈酒叫黑标,那时我买过一瓶,本来打算故意喝醉了,就地把他给办了的。可他很快就识破了我的诡计,说我还小,再等个几年。明明就是一样的年纪,生日就大我一天,说得好像他比我大了多少似的。可最后不是自己没坚持住,被我给诱拐了?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谁把谁给诱拐了。反正从结局看,应该是我被他诱拐了才对。毕竟悄无声息地消失,连分手都懒得说的人,是他不是我。

郑言琦看着我,终于有点良心地说道:“你怎么忽然喝起酒来了?”
我端着酒杯说道:“今天我看见偶像开心,想让偶像请我喝杯酒,没问题吧?”
猛地抬头一喝,辣辣的酒味就淌过了我的喉咙,跟冒火似的。
冒火总比冒苦水好,我又倒了一杯。粉红小弟开始起哄,说道:“看不出来,你这粉丝真是好酒量。”
我心想,我就喝了两杯,你就敢说我好酒量。我喝了一瓶,你得怎么夸我啊?
想到这里,我索性就对着瓶嘴喝起来。
粉红小弟拍着手说道:“哇,好!”
我边喝边想,读书还是个有用的。你看这小不点,夸人只会这么夸,不应该来一句“女中豪杰花木兰,日月双刀扈三娘啊!这位姑娘好本事,小生佩服得紧”才衬得起我现在这场面吗?
说完,我就趴那里不动了。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分明感到了我心里的大坝轰然坍塌,水库里所有的湖水万马奔腾地往外跑,跟拍灾难片似的,把我整个人卷了进去。我就在水浪里沉沉浮浮,身体轻得跟没重量一样,我想原来大坝塌了有这么舒服,早知道早点让它塌了得了。我就继续这么闭着眼睛在水里漂着,好似到了天堂一样。

 

 

第5章 第二章 意外•恶(1)

夜晚会面白天道别,才没有弱点。
——张国荣《侧面》

我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浅黄色的墙面,艳丽的抽象画,摇晃的竹藤椅,我猜得出来这是A市酒店。过了这么多年,它家的装修风格还是没有变。当初我陪着我妈来捉奸时,也是这样的风格。我那时冷眼看着床上抱着真丝被惊慌失措的女孩,披散着头发,装出懵懂未知的模样。我妈歇斯底里地去扒她身上的被子,一口一“婊子”,急了还打了那女的好几巴掌。我爸吓得躲进洗手间里,听着这一声声的巴掌,也没敢出来。那时候好像是2004年初秋的事情了吧,我们一家为了上学的我,搬到A市已有两年多,一晃这么多年,没想到现在躺床上那个人是我。
我动了动身子,觉得动弹不得,勉强坐起来,看见地上躺着几个用过的避孕套,像是在看我的笑话。我回想了半天,想不起昨天晚上是一个男人强jian了我好几次还是几个男人轮jian了我。地上的避孕套也没法证明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莫非还要我拿回去找临床医学的同学做精液的DNA测试不成?

我从七年前就开始相信轮回报应之类的事情了。总以为报应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命运总是爱开玩笑,喜欢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你来个致命一击。可惜这世界上还能击倒我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我朝老天伸伸中指:“有本事你就玩得更狠一点啊!”

既然在酒店我就得好好享受一下宾馆的待遇。我光着身子走到浴缸,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把所有的沐浴液沐浴盐都倒进去,我慢慢地躺进浴缸里。
幸好,我的第一次给了温啸天。
我想我可能不恨温啸天的。至少发生这种事情之后,我还庆幸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
那天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着?哦,对,那天我发了点低烧,温啸天的宿舍里空无一人,大概因为临近考试都出去上自习了。我躺在他的床上,不停地说好热。温啸天那时候把被子全都捂在我身上,连点空气都不让进去。我热得不行,在被子底下偷偷地脱衣服。他还在那边专心地看药盒子里的说明书,看完了之后把药一粒粒地放好,才把我扶起来,逼着我吃药。我当时特别迷他做事投入的样子,以至于看他读说明书都觉得是一种神圣的美。所以我哈着热气亲了亲他的嘴。
他按住我额头,跟我说:“别闹,先吃药。”
我在那边誓死抵抗,狠命地说:“先亲再吃。”我那时多任性多不要脸啊。我还偷偷想着他会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自己含着药然后用嘴喂我。我越这么想闹得越凶,一闹就把被子扯下来了。我露出了大半片胸。
那时我还挺配合地“啊”了一声,搞得跟他要强暴我似的。要是他舍友回来,肯定也会这么认为。
他的脸也一下子红了。多清纯的一对啊,露了这么点肉,就眼红心跳得不行。
我看到温啸天脸红的样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胆子,还伸出手来环抱他,慢慢地凑过去吻了他。
温啸天也没拒绝。他一直是理智派的人。可那天他居然不会拒绝一个病人的吻。
他开始回应我的吻。身上的被子因为这投入的吻慢慢滑落。他冰凉的手碰到了我裸露的后背。我像触了电一样哆嗦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看我。
我盖上他的眼睛继续亲吻他,我内心很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甚至有些期待。我都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怎么可以让这样的机会溜走。
上了床,下一步就骗他去结婚。我的短期计划里就是这样。我跟我老爹的女人们不一样,她们看中了我老爹的钱,所以才会绞尽脑汁,耍点阴谋诡计才能爬到我老爹的床上。我爱着这个男孩,我所有的诱惑,所有的伎俩都是以爱的名义。

其实仔细回忆起来,那次挺不顺畅的。我们俩人都是新手,对这种事情的所有认知来自于生理课。我不知道温啸天看不看爱情动作片,但是从那天他笨手笨脚的样子看来,他即便看了,也看得不是很仔细。他是个多么聪明的男人,做所有事情都是成竹在胸的模样。可那天他尴尬地尝试了好久还不得要领。当时他的脸红得像学校西门外的小龙虾。我耐心地举着三根手指说道:“round 3喽,事不过三啊”。
果然,事不过三,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觉得万物静止,众生圆满。即便我痛得眼泪直流,可我内心是幸福的。他的吻轻轻落在我的眼角,我想我的眼泪尝起来应该是甜的,不然他不会把所有的眼泪都吻干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也是七年前吧,距我们相识1025天,距我们分开还有75多天。没想到我和温啸天之间也是一夜情。交往了1100天整,也就发生了那一晚。

那么远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连点点的细节都没被抹去,人生真够没意思的。
我躺在浴缸里,水漫过我的嘴巴,我的鼻子,我的额头,我慢慢地沉在水底,就跟昨晚的梦一样,飘飘沉沉在这么多年用我血肉建起来的大坝蓄养起来的湖水里。
往事一幕幕,却独留这一幕让今天的我特别回味。

套上衣服裤子时,才发现裤兜里有张名片,上面写着秦绍两字,除了名字之外,只有一串电话号码,其它信息一概都没有。有钱人的名片都是这样的,神秘才显得尊贵。我那暴发户的爹不懂,把所有头衔都印满了,搞得一张名片跟考试时夹带的小抄似的。我提醒过他好几次,他每次都说,好不容易有这么多头衔,为嘛不全写上去?一看确实也是等着破产的命。有一次他来瘾了还给我印了名片,上面写我名字、学校什么的,头衔上就写卢氏电子公司总经理闺女。我就拿着这名片当书签使,偶尔帮我妈灭我爸情妇时,我担心这些情妇以为我也是我爸的小蜜,所以我爱对她们甩名片,后来都甩上了瘾,凡是我爸的情妇,我都人手一张地送。
“秦绍秦绍”,我不由念了几次,父母真是用心,给他取名的时候就唤他“禽兽”,真符合他做的行径。不过看来昨天晚上只是他一人所为,不是我做的最坏打算。我竟有些略略地满意,跟碰上了不幸中的大幸一样。
你看,只要把期待值放到最低,人才能坚持着走下去。

我把名片放回裤兜里,打算某一天我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根据名片上的信息查清楚这人干什么名堂之后,带上一瓶浓硫酸找他去。想象着一个人被泼了眼睛之后疼得抱头乱串的样子,我才慢腾腾地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锁上房门的时候,房间门上“1024”四个金色数字让我心跳漏了一拍。那时候我爹和那女人开房也恰恰在这个房间。我对当时的房间号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串数字是温啸天的生日,我那时还膈应了一下,想着老爹也不会找个其它房间,玷污了我家啸天的生辰。

可见,很多事情真是天道有轮回的。兜兜转转地,我在同一个宾馆同一个房间,做了和那天那个女子一样的事情。

回到学校,导师让我把博士论文修改好的提纲给他过目一下。我只好把接下来一个月的奉献给了图书馆。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毕业走出这个校园。我年复一年地赖在这个学校,又不是我有多爱学习。温啸天每天得哄着我我才能去图书馆看会儿书,看着看着我就睡觉了,睡着睡着我的口水都能把书洗一遍了。没有了他,我还是这么有意志力地学了下来,总归心里有还个念想。想着温啸天突然有一天重返母校,搞个母校一日游,也许我们就这样不期而遇了。我可以轻轻松松地问候他一声,那时你为什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都有传言说你被国安局秘密招进去执行任务,壮烈牺牲了呢。你看你这不是好好的嘛。
我等了他七年。博士论文都快要写出来了,可他还没有出现。我觉得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潜心学习的一个月,艾静这边倒是动静挺大。那天我正在宿舍里嚼着干面看书,她忽然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找着我的真命天子了。那天算命先生算得真准。
我心里虽然骂着准个屁,他说我一生锦衣玉食,我也就锦玉了七八年的光景。我这“一生”是不是忒短了点。
可现在也不是争论算命先生准不准的时候,艾静这头有枯木逢春铁树开花了的大事,我赶紧问:“谁呀?我认识吗?”
艾静拿过我手中的干面,说:“他在楼下等我们去食堂吃晚饭呢。你不是惦记着食堂什么时候开么?前两天文轩食堂开门了。你顺带替我看看,这人过不过关。要不过关,你赶紧跟我说啊。”
我是怀着三分震惊、三分酸楚、三分祝福、还有一分淡苦的心情跟着艾静下了楼的。
宿舍楼外夜幕降临,树影绰绰,路灯昏黄。如此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坨肉。
那坨肉见着艾静,嘿嘿地笑了一声。
宿舍和文轩食堂挨得近,走两三分钟就到。在这两三分钟里,我一直在搜索脑海里可有夸人的褒义词能让艾静听着觉得高兴而又不浮夸的。
如此低头沉思着进了食堂小炒部的隔间。

小炒部里日光灯瓦数很高,灯光白得扎眼。我很后悔,刚才没有借着夜色说些场面话,现在视线如此敞亮,再说些场面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虚伪。
那坨肉头发又少又油,眼睛又小又窄,硕大的酒糟鼻,厚厚的有些翻转的肉肠唇,满脸的疙瘩坑洼让人想起小时候老家春种前用耙子耕耘过的田地。身上穿着衣服领子还有一圈淡淡的黄渍。
艾静说道:“这是刘志。”又跟刘志介绍道:“这是我好朋友卢欣然。”
此时,对面的刘志伸出一只短胖的小手。我连忙回握过去,手心里立刻粘上对方粘腻的汗水。
我仍然紧了紧手,用力地握了握。
等入座后,刘志挠了挠头,傻傻地笑笑:“嘿嘿,长得磕碜了些,不知道能不能过关。”
我回报一个真诚的微笑:“哪能呢?眼睛看着跟周杰伦似的。而且耳朵大,看着有福气。看来咱艾静以后跟着也有福气。苟富贵勿相忘。以后让我蹭点油才好呢。”
刘志笑得跟深。一张肉饼脸里,眼睛已消失不见。
艾静补充道:“是H大的物理博士。”
隔行如隔山,我对物理只停留在中学两个球真空条件下同时落地的实验上。但理科类的博士生,总归要比我们们这些文科类的出路要好很多。
我便说道:“果然是有福气的人读有福气的专业。”

 

 

第6章 第二章 意外•恶(2)
晚上熄了灯,在我和艾静的卧谈会上,我没忍住问:“我说你也长得挺漂亮的,你咋不找个帅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