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予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最近烦着我。算了,以后我不逼你读英语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总是那么不听话,逼你还不如逼我自己。今天我有事跟你说。”我勉强地点头。我不知道在他看来,我有没有点头的样子。在他说出“有事要说”时,我感觉我的脖子跟得了颈椎病似的动弹不了,僵硬得厉害。方予可话题却忽然一转:“说这个事情前,我先问你,昨天那个网友算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你好端端地穿什么裙子?又要见网友是不是?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花痴的毛病呢?”

他以前这么说我的时候,我都会说:“我誓死捍卫我花痴的权利,我誓死保障帅哥扑向我法眼的权利。”可是现在他说的那些话却跟针一样插入我的要害。我总归不知道,原来这场分手还能从我身上下手,还能指责我的不是,我以为是来接受他的道歉,然后大度地祝福并答应分手就ok的。

我抱紧拳头,鼓足气,抬头看他:“是,这世道不流行见异思迁吗?所以分手吧。我给你发短信了不是?我说我们分手。”方予可的眼里突然闪过很阴冷的气息,足以将这初冬的温度降到冰点。我不禁嗫嚅:怎么做都是我的错了。方予可抿了抿嘴:“你再说一次。”我不敢说了,方予可现在的表情像是要将我杀了。我刚才在说分手的那一刹那虽生了自杀的念头,但却也本想被情杀。莫非分手的话非要让他来说?我还真不知道方予可原来是这么极端变态的人。

我诺诺地说:“要不你说吧。你提分手行不行?这需要介意吗?”方予可的眼里有血丝,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一闪一闪。神情比刚才更恐怖了三分。

我茫然了,这唱的是哪出啊?我把所有前因后果的事情都在心里雪亮雪亮过了一遭,还是没觉得自己出了问题。原以为今天要来做悲情女配角的,怎么做成了女侦探?本来是个苦情戏,怎么变成了悬疑片呢?悬疑片的套路我不熟啊。我眼里原来噙着的泪水也在震惊中瞬间蒸发了。我茫然地瞧着他。现在才发现,我跟方予可虽然做了三个月的情侣,只知道他是个毒舌的帅哥,却不知道他真正的脾气是什么样子。方予可终于蹦出话来:“我当你疯癫一阵就过去了,你是认真的?因为那个你才见了一次面的叫王一莫的家伙?”我掂量了掂量,原因这不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吗?这分手的戏码不是你方予可希望唱完的吗?怎么搞的跟我有外遇似的?我无辜地说道:“不是因为他。我晓得,有些东西是要讲缘分的,我们一开始就是有替身的成分在,长久以往,总会出问题的。长痛不如短痛。书上说,爱情就像两个拉橡皮筋的人,受伤的总是不愿放手的那个。还是放手吧,省得到时更难受。”方予可表情都变成狰狞了,好像我这番自我排解不称他心似的。我以为说完这些折杀我自己,往我疮口上撒盐的话后,他也该心虚难受抱歉地低一低头的。这真是太诡异了。我打算先撤回宿舍,和她们仨商量商量对策。明明我在这场恋爱里是个loser,loser分个手分成这样,我是死也没有料到。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得发动集体的智慧替我想想去。所以,我来回思忖了几回,坚定地说:“我忽然不饿了,先回了。”天知道我中饭晚饭都没吃,人瘪得快成相片了。正想逃亡,方予可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狠狠地将我抱紧。我有些懵。这是分手的拥抱吗?我这心底的悲哀终于姗姗来迟,快要凝聚成几串热泪来。然而旁边那些跑龙套的路人甲们却等不住我们的深情拥抱,在旁边问:“同学,你们这有人坐吗?”适值晚餐高峰期,我们俩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吃饭的黄金时间占个座子不吃饭,就光站着拥抱了,确实有些不地道。我把方予可推开,不好意思地朝他们说:“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路人乙没好气地念叨:“要亲热就去未名湖啊,干嘛跑食堂里来抱着。有病。”

方予可从我的怀里刚刚站稳,便紧紧地将这路人甲的衣领子给揪住了:“你说谁有病?”

我是楞没想到,方予可原来是有暴力倾向的。以前文涛怎么刺激他,两人都没打成架。现在他要去英国,都不爱国民了,随便拉人便要大打出手了。我连忙过去,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头。漂亮修长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甲盖那里都有些发白了。路人乙看来是个文明人,还没习惯动手动脚的架势,也明显没料到一句念叨能引来这么大的报复,惶惶地看着我。我将方予可拉出食堂,喘了口气:“你怎么都学会打人了?”方予可幽怨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汹涌不停的玄色,好看的眉毛都拧巴在了一起,睫毛一颤一颤地望向我,委屈得就跟我找了别人,把他踢走了一样。我有些心动,想摸摸他的脸,手举到一半才想起今天是来分手来着,只好顺势搭上他的手说了句“保重,我会祝福你的。”说完便扭头走了,不敢回头,怕一回头自己又会癫癫地跑回去,抱着他的大腿死不撒手,跟他说老娘其实很中意你,你能不能甩了那个狐狸精,不要出国了。

56 我不想上你的*了

晚上宿舍几个人都有课,我一个人躲在屋里胡思乱想,将这分手的所有对话在脑海里过了一过,总觉得哪里不对。话说我和方予可在一起,本来就是对我智商的一大挑战。当初在一块儿唇枪舌剑,我也不免被他的渊博和我的无知中伤,往往在他曲径通幽、晦涩朦胧的话语羞辱我半个时辰后,我才恍然大悟自己早被批得遍体鳞伤万劫不复。而当今这位毒舌中的翘楚入了魔障般颠三倒四的分手方法着实也是诡异。九十点钟,就在她们快要回宿舍的当口,手机响起来,一看竟是方予可。

我的心突突地跳,木木地接起,那边却没有声音,只有诺拉琼斯唱的懒洋洋的音乐声和还有忽隐忽现的呜咽声。我喂了好几下,都没有发声。再打过去,已是没人接的忙音。这个剧情越来越向诡异的悬疑方向发展,杀人越货绑架之类的场景在我脑海里都过了一遍,我心一跳一跳的,心慌得厉害。我收拾收拾,加了件厚外套,走向方予可校外住的地方。

走到那里,却吃了个闭门羹。白色的防盗门在冷光下显得冰凉。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门铃,没人答应。按了好几次后仍然一片清明,我失望地正想折回,背后却传来屋里清零桄榔东西倒地的声音,门吱嘎一声开了。我欣喜地转过身,门前却是那神秘女子,如水的眼神看着我,她的身后是方予可聒噪的英语。心脏被碾过一样地疼,我尴尬地搓了搓手:“Iamjustingby.Igobacknow.”

终归英语还没考四级,所用的词汇都停留在初一阶段。然而这个时刻也无暇去思考英语不英语的问题,即便我听不懂她背后的那个人用英语在叫嚣什么。我只知道我痴情脉脉地赶来看我的郎君,我的郎君却早已是金屋藏娇。我当自己对他终有些用场,却不料是他夏日里的棉袄,冬天里的蒲扇。当自己是他的蜜糖,此时却成了他的砒霜。我这到底算是捉奸在床还是棒打鸳鸯?叹口气扭头走便是,脚下却被灌了沉重的铅,一步不得往前。心有不甘,万千个不甘。那个如画的眉眼漆黑的发的男人最终不属于我。

她却好奇地打量我,拉着我的手往房里走。我倒从没想过,对于外国长大的友人来说,“两女侍一夫”的观念是可以这么深入的。

我也就随着她进了房。进了房,却看见桌子上一堆横七竖八的酒瓶,酒瓶旁趴着红扑扑脸的方予可。

那位神秘女子也越发神秘,将我引到方予可身边,自己却收拾东西要出门。

我连忙叫住她。我实在不想让情况变得复杂。那女子便露出甜甜的笑:“Heneedsyou.”这位姐姐,不才在下能听懂这句话。我只道我能说的英语有多有限,却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Whoareyou?Lover?Sister?”

那位姐姐却跟我玩文字游戏:“Sister,butfeelinglikelover.Pleasetakecareofhim.Whenhewakesup,youcanaskhimbyyouself.”喝醉酒的方予可眼神迷离了点,动作迟钝了点,只知道抱着瓶子不放手,嘴里不清不楚地一会儿说中文,一会儿说英文。我心里堵得厉害。连喝醉酒都能说英语,这人得有多叛国啊。祖国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人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不济也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小子倒好,年纪正当好年华,却逃到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逍遥了。我趁他这迷糊劲,使劲拧了拧他的脸颊。唉,以前要是这么嘲笑你,你肯定会损我对不对?估计以后都没有被你落下马的机会了。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的那点伤感又升了几级。悲从心来,我也就势抿了几口酒。

从小到大,我是没劝过别人不喝酒的。和妖子在一块儿,我喝酒慢,她喝酒快,每次我俩一起喝酒不久,她就喝得酩酊大醉,我也不过问或作势劝她一劝,因此她的酒量在我的纵意下突飞猛进。方予可要是打小和我一块儿喝酒,绝不会被这几瓶酒为难住的。我的酒品不好我自己有所耳闻,除了没有大小便失禁以外,丢脸的事情一一干齐,鼻涕眼泪高歌朗诵摸摸亲亲,无所不能。方予可显然从小家教严格,即便喝醉酒了,也肆意不到哪里去,除了说点胡话,倒也安静得很。不过,这也忒过安静了,似乎快要睡着了。北京初冬刚开始,还没到供暖的时候。怕是睡在这冷冰冰的客厅,明天就会感冒。

我只好推了推他的身子,他倒轻松得很,头一沉便搭在我肩上。我唤了唤他:“方予可,醉了吗?”我心想我问的真是废话,就跟确认一个睡着觉的人睡没睡一样。令我诧异的是,方予可恹恹地答了句:“没醉。”因这句话他答得没有像醉汉般胡搅蛮缠,甚至还有几分理智和清醒。于是,我又问了一句:“方予可,记得刚才是谁揪你的脸了吗?”他眼皮眨得有些慢动作,糯糯地答道:“知道,是个叫林林的笨蛋。”以前他说我笨蛋的时候,眼神里多是鄙视,忽然变得如此柔和,倒显得这个“笨蛋”很是亲昵和宠溺了。然而他毕竟喝了些酒,接下去那句话又是很不着边际:“我后悔了。”这句话虽然与前后语境没有关联,却在我现在敏感多发的心里又平添了更多伤痕。如果一个男人在半醉不醉间,唤了一下现今女朋友的名字,叹了一声悔恨,怕是心思粗如电线杆的人都会欷?[,何况我这几日被磨得尖尖的神经呢?我也不去管他是否还能听懂我的话,只淡淡道:“我知道你后悔了,但我们小镇民风开放,又不是谈了一次恋爱便嫁不出去。我的老娘平时彪悍了点,大事上还是能知轻重,绝不会戗菜刀逼你负责,我们又不是发生了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即便是发生了,如今也讲究个好聚好散,你绝不需要喝酒伤身,做这么一番痴情种两头难的模样。我周林林虽没有貂蝉西施的长相,但终也开过半开不开的桃花,凑活凑活也有那么一两个倾心与我的人,我也不算失败。你无须自责……”

我心里想着这番话说得真是通事明理,方予可现在要是神志清明,怕是要感动得弹出几滴热泪来感激我如此豁达的。我抬眼一看,方予可的眼里着实有些湿润,眼角的一处终于在闭眼的瞬间流下一行热泪来。

离别的眼泪,感激的眼泪还真是能触动到人的深处。尤其是默默流泪,总能在无声处胜有声,让看到的人动容。于是我也呜咽起来。相比之下,我的哭相却是难看。泪还没低下几滴,鼻涕倒已成行,倒是很有我醉酒的风范。

我透过我那朦胧的泪眼,看见方予可慢慢地靠近我,将我紧紧地抱住,嘴唇也颤抖着寻找他该有的地方。我想,这怕是最后的吻了。于是在鼻涕泪水包围中的嘴唇困难重重地接受着最后的任务。以为是蜻蜓点水般的礼仪,却没想到这个吻来得狂风暴雨了些。方予可像要将满腔的委屈发泄到我身上,或咬或吮,几乎是要将我吞下才满意。果然没有料错,方予可确是有些暴力倾向了。我的唇和舌头都有些麻痹,甚至嘴里都有了些血腥。感觉自己的魂魄已分离,一半的我沉浸在这个疯狂的亲昵中,另一半的我却在高空又悲哀又怜悯地看待这一切。然而方予可总归酒喝多了,快要将我吻得窒息时,手也开始不老实地上下摸索,开始来解我的扣子。半个元神出窍的我终于瞬间回归冷静。这几个月我虽致力于此目标的及早实现,但那也得是浓情蜜意,情不可摧的情况下你情我愿,水到渠成。届时,即便方予可有那么点强迫的意思,我也就矜持地欲推还就当是情趣罢了。可是,现下这情况我还是看得清的。方予可怕是已忘了我是谁,只受一丝**牵引,便要将我侵占,说到底,这也就是一场醉酒风流,醒来时一声对不起,他照旧还能飞向英国。何况刚才我说了,即便发生了实质性的关系,这也是好聚好散的年代了。但恰恰,这种只愿今朝拥有、不能拥有你的心也要拥有你的身体之类的看似潇洒行为是我不愿的。所以我在这场天雷勾地火的狂吻中,趁机呼了口新鲜气,便急急地说:“方予可,你醉了。”

方予可气息不稳地说着“我没醉。”此时的语气倒有些醉汉的意味。我只好问:“那你告诉我,你存折里放哪里了里面有多少钱?”方予可却是应付得自如:“以后都给你。”我心想,在喝醉的情况还能讲出这么称心如意的话来,委实也是个人才。

我平时不善思考,此时却也要去算算,他和我发生的所有动作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兽性。而这里面即便有那1%的兽性,99%的真心我也不乐意见的。真心永远不能打折,便是我感情的洁癖。

所以我用力挣脱,跟他做近身肉搏战。而我不到160公分的身子在180公分的庞然大物下便显得单薄了些。再怎么挣脱,也是徒增情趣罢了。方予可一只手轻松地将我双手高高钳住,另一只手解了我的外套。整个人趴在我身上,我真成了翻不了身的王八。我很是后悔,为什么没有穿我常穿的套头衫,至少还能增加些行事的阻力。大冬天晚上出来,我只穿了一件衬衫加一件对扣的厚外套。方予可的唇已从我的下唇蔓延到了肩窝。颈脖间传来淡淡的酒香,还有一阵一阵的啮痛。

我瞬间觉得了无助无力和绝望,巴巴地看着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只好叹一句:“方予可,你知道吗?我们已经分手了。这么做到底算什么呢?”颈间的动作突然停滞住。方予可的头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肩上。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他的肩膀在不停地上下抖动,在棉柔的衣物里传来一句闷闷的“对不起”。这句迟来的对不起勾起了我这几天忍受的一切冤枉和委屈,生生让我嚎啕大哭起来。

57 哀莫大于心不死

这天后,我变得很乖。每天早晨我都会在七点准时起床,去学一买冬菜包和豆浆,吃完后我会读一个小时的德语。接下来规规矩矩地去上课。在课上我不开手机、不吃零食、也不睡觉。即便是最枯燥的思想政治课,我也听得聚精会神。下完课,我就会去机房听一会英语,做英语听力题。傍晚时分,我还会去未名湖畔散散步。我觉得日子过得甚好。见不到方予可的人,听不见方予可的声音,消失在方予可的世界,我觉得甚好。

王一莫和朱莉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腻歪得快要合成一体,我这个当了半路红娘的人,受到极大礼遇。但凡吃饭的时间点,必邀请我去当电灯泡。我去了一次两次后都拒绝了。第一是王一莫很少去食堂吃饭,每次拉风地和朱莉在离学校十里开外的饭馆等我。在公车里,我容易走神错过站。我习惯了下意识寻找那双拉我的手,会在洒落的阳光下隐约看见一张温柔的侧脸;第二是他们同情的眼神过于明显,好像每句跟我说的话都是有意要疏导我,尤其是朱莉,说着说着最后都会将话题引到“男人是个屁”之类的粗俗结论。殊不知,她自己天天熏死在这个屁底下还乐不可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零。我曾经就是。在周末的时候,王婕和阿涛总是拉着我去市面上逛。去早市买苹果,让我去砍价。我想他们心也太黑了,人家起早贪黑地做点小买卖,我们少买件衣服便能省下很多个苹果的钱来,所以不看秤不砍价,支付便是,提回来后又等着它们腐烂。这惹得她们更加心慌。她们又带我去游山玩水。看看十渡上的瀑布,再去农家院采摘点果子,还给我喳喳地拍了很多照。照片里的我笑得很用力,阳光打在脸上,倒显得有些不必要的苍白。我想他们大可不必这么关心我。我活得这么充实,二十年来从未有的充实,我才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和我不相干的人的风月史。那人是不是快乐,有没有留恋,指甲是不是还那么干净,眼神是不是还那么透彻,嘴巴是不是还那么阴损,我一点也不关心。真的,我一点都不关心。

可是,为什么我们的宿舍这么近,我还是不曾遇见他?哪怕擦肩而过都没有?

然后,我在那天狂风大作的午后,听说他一个月后出国。朱莉在风中忐忑地看着我,有些后悔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北京的沙尘暴真讨厌,扎得我眼睛快要疼死了。我还不敢揉它,怕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太涩太苦。我只好仰天看着天上那轮透过厚厚的灰白灰白的云发出惨白光的太阳。我心中的那个太阳,也是这副姿态。那天晚上,我终于蹲在厕所里,狠狠地扔了电话卡。看它在水中挣扎最后落入管道的片刻,我有了些变态的快感。刚好第二天王一莫要回新西兰,晚上拉我们宿舍所有人去唱歌。我迫不及待地答应。我跟她们说,老娘今天要做麦霸,你们最好还能拉上几枚帅哥,我要展现封山之作。她们这几个星期特别宠我,凡是我说的什么,都答应。果不其然,去钱柜的包厢一看,里面坐着好几个陌生人,长得一副才俊的模样。只是,我忽然对帅哥没有兴趣了。看着他们跟看着包厢里的摆设一样,实在没趣。我想妖子要是知道我现在是这副下场,怕是要将我逐出师门,永不得归队了。有个才俊提议玩骰子。处罚措施相当下流,赢家投一个数字,就要指定输家去亲那个数字代表的人的嘴。我拍着掌说好,要玩就玩刺激的,反正现在单身一人,玩得起。背景音乐是信乐团的onenightinBeijing。嘶声力竭的声音,嘈杂得很。我喝着啤酒,一脚踏在沙发上,将骰子罐捧抱着高空晃。骰子在罐子里刺啦刺啦响。我“澎”地将骰子掷桌上,扯着嗓子吆喝:“下!老娘要亲遍所有人的嘴,都把嘴给我嚓干净嘞!”我想我要再叼根烟,我就是一赌徒混混和流氓。然而那天我的运气出奇地好,十赌九赢,唯一一次输了,亲的还是朱莉。我心不甘,叫嚣:“朱莉,我亲你还不如舔我自己。不行不行,我算是你和小莫的恩人,你奉献一下你家小莫。”说着我就要绅士地伸出了右手,邀请王一莫出列。宿舍的人知道今天晚上我要玩疯,都由着我。大概前一阵子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姿态比什么都恐怖。她们宁愿看我疯,也不愿我做那个行尸走肉般的乖宝宝。所以我有她们这座靠山,胆肥得不行。王一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耸了耸肩看向朱莉。朱莉拿着摇铃晃:“小莫,你不要耸肩嘛。一耸肩就跟外国人似的了,感觉跟我们都有文化差异一样。在国外住十多年,生活习惯都改了。你给我再改回来。去吧去吧,让我家姑娘亲一下。你就当买肉哈。”我高高兴兴地蹦?Q过去,可是我的眼泪却快要溢出来。因为我在想,如果方予可在国外住了十多年,他会不会也改了生活习惯?比如不再爱吃我爱吃的东西,不再爱喝我爱喝的饮料,不再记得我这样一个被他骂白痴的家伙了?所有的人都等着我的亲吻。我却忽然不想了。那缕希望对面的人是他的想法是那么明显。

是的,我想他。不管我在学一排队吃着包子的时候,在读德语的时候,在看黑板的时候,在未名湖畔的时候,他的身影总是见缝插针地进到我脑子来,密密麻麻,满满当当。手机号扔了,可我还记得他的号码;分手了,可我还记得他的拥抱;出国了,可我还会记得他的气息。

哀莫大于心还不死。原来,我没有办法那么没心没肺。我爱他。我很爱他。即便他丢下了我去了英国,我还在读英语,只是希望我某一天也可以生活有他的空气里,能偷偷地看一下他。这些卑微的想法如此深刻。我甚至连开玩笑的吻都不想分给别人。我只想和他……我望着王一莫的脸有些尴尬,头迟疑着靠近,眼睛慢慢闭上,心里有无数个小声音在说“不要不要”。就在那刻,我感到了身后有力的手将我的肩桎梏住。我转身,看见的是那墨黑又愤怒的双眼。这双眼的主人蛮横地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出包厢外。

包厢里的音乐不停。“我已等待了两千年,为何良人不回来……”过道里,传来其他包厢里烂俗的情歌。隐隐地还能听见有人在厕所附近呕吐的声音。

方予可就这样站在我面前。墨绿的格子衫衬得白皙的脸甚是好看。只是这张白皙的脸现在憔悴疲惫又忧伤。相顾无言。烂俗的情歌还在唱,呕吐的那个人似乎要将胆汁吐出来了。我的心跳就在这些情歌和呕吐声中平静下来了。于是,我有骨气地转身,却又被拉住。身后是方予可轻轻的叹息。我的眼睛就这么又酸了。以前用各种或高深或直白的语言讽刺我时,我生气得想咬舌自尽;现在不讽刺我了,只是一声叹息,居然也能让我难受得窒息。他叹着气说:“对不起。”“吧嗒”眼泪就垂直地滴落在地砖上,彩灯照得它五颜六色,绚丽夺目。

他继续在我身后说:“那天的事情对不起。我喝多了。”我的手被他握在身后。方予可的手没有像以前那么温暖,甚至有些凉。他继续说:“我要出国了。以后你一个人多照顾好自己。记得再懒也要自己打开水,不要随便喝凉水,酒也要少喝,玩起来不要这么疯,有什么事情不要老逃避,不高兴的事情要说不出来,委屈了就来找我……”太罗嗦太罗嗦,方予可你知不知道我很嫌弃你……我转过身愤愤看着他:“我很委屈,我现在就很委屈,跟你说了有用吗?以后遇上委屈了,我上哪里找你去?你告诉我国际长途怎么打?伦敦的区号是多少?我天亮的时候想哭的时候,是不是还要算一下你这边几点了,白天还是深夜,你睡了没有,被我吵醒了没有是不是?我还要想一想,我这么打扰你好不好,你会不会讨厌我?我周林林平时说话多大气,拿得起放得下的,为什么要变成这么可怜的人?明明是你甩了我,我却死犟着嘴和你分手,最后我还要巴巴地给你打电话跟你说,我委屈得不行,难受得忍不了了。我是不是要这么活?我这么活着的时候,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我?”

方予可看着我,嘴巴惊得一张一合的:“为什么这么说?你难受?为什么难受?那个王一莫怎么你了?”我真是想扶墙晕倒。我伸出重重的一拳打到了棉花团上。我明明在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又要把其他人给扯进来?我歪了歪嘴:“王一莫没怎么我,是我刚才要怎么他而已。他明天回国了。”

方予可眼神闪过落寞:“他回国了你这么难受?那我出国呢?”我盯着他,觉得这场对话真是匪夷所思地云里雾里。那位仁兄还干咳着吐着,我很想走过去踩他一脚,告诉他,你能吐了吐了就习惯了,但未必老娘能忍你忍习惯了,尤其是当下我心情不畅的时候。我只好拉着方予可的手,走进包厢,拿起麦跟室友和那几位才俊说:“我现在脑子有些不太清楚,很多话我听不懂,所以借你们的耳朵和智慧用一用。”说完我把音乐掐了。
有一位英勇的才俊不满地抗议。我想这人傻冒得跟CCTV的天气预报有得一拼,变天了还看不出来。最终全场肃静,尤其是在结束嘈杂不安的摇滚乐后。我对着方予可说:“方予可,这位王一莫是朱莉的男朋友。我难受绝对和他没关系,所以请不要在分手的时候还给我扣一个见异思迁的罪名。哪怕说感觉淡了,后悔了之类的,也比这样乱扣帽子强。”方予可石化在那里,大概还没有适应这么静谧的气氛里。其他几个嘴巴张得可以塞鸡蛋了。真是便宜他们了,免费看一场话剧,回头得跟他们收费。缓了半天,他才缓缓地舒了口气:“那你怎么要和我分手?”靠,真他妈惆怅。话怎么能说来说去都这么绕呢。我顿了顿,给自己猛喝了一杯凉水。方予可眼巴巴地看着我喝凉水,却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