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乔背影一颤,任凭二人均是回头,微微一愣。只见叶泊背着剑,呼吸有些急促,想来是匆匆赶来的。
场面,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叶泊缓缓走到风乔身前,背着手悠闲地眺望着海面,悠悠道:“前线抗敌应当交给有身手的人,保护佳人应当交给没有妻子的人,任大人…无论怎么想,你都不该在这里啊。”说着他抬手,用手指比了个“三”。
三?
回忆起两人练习弓剑合击对抗刀客之时,叶泊曾笑语:“不如到时候我一边跟他打,一般用手指给你做暗示?比如‘三’就是‘该准备啦’,‘二’就是‘搭箭’,‘一’呢,自然就是‘拉弓放箭’一气呵成了。”
一念及此,下一瞬风乔命令声便起:“火把手,点火!”
即便这样的两个人是在对立的立场,场边的任凭与林果儿也不得不承认,配合得实在天衣无缝。
“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需要任大人和夫人去完成。”叶泊目不转睛盯着海面,时刻准备着护在风乔跟前,“也只能你们能做到。”
“请讲。”任凭敛神倾听。
“其一,淇州湾镇海山庄的钟离家,多年来集结当地势力抗击水寇,保护着淇州湾的太平。论起抵挡水寇,没有人比他们更懂此道。听闻任夫人是钟离家的后人,实乃搬救兵的不二人选。”
任凭闻言看了看身边的林果儿,只见她正色点点头,“我知道了。”
“其二,淇州的大部分水师都驻扎在密阳,还需…”
“不用了,”风乔打断他,“昨晚我已发信给淇州总督统领郑远胜,想必现在郑将军正带着人在路上。”
“密阳水师人多船少,除非水寇下岸,否则也只能是以卵击石。”任凭分析道。
叶泊点了点头,沉吟:“只怕水寇破了淇州湾,会顺着碧江进军内陆。届时就无法收拾了…”他抬手,比了个“二”字。
仿佛是回应一般,风乔随即下令:“弓箭手搭箭!”
叶泊接着道:“总之先把他们进军的势头压下来再说,淇州镇海山庄离此地半天的路程,拜托二位了。请快一点。”
“二位请多加保重。”任凭回头林果儿对视一眼,抬步朝苏娜镇赶去。
叶泊瞥了一眼二人离去的背影,赶紧回头,眯着眼目测船的距离,感受着背后扑来的风的力道,慢悠悠抬起了手。
“火箭准备!”身后,风乔清冽的声音回响在海风中。
叶泊缓缓竖起食指,只一刹那,随着风乔一声干净利落地“放!”,密密麻麻地箭矢带着火乘风朝大船呼啸而去!
“对付船队,火箭终究只能阻得一时。需要火石,迎面出击。”叶泊悠悠分析道。
“放眼大晏国,哪里去找那样的船?”风乔抬手示意二攻准备。
不远处浓烟滚滚,似乎是前面轻快娇小的先锋军已经烧了起来。先锋军一窒,后头笨重硕大的大部队不敢靠上来以免惹火烧身,水寇的来势一缓。
“天佑大晏。”见形势好转,风乔长舒了口气,“这两日天气闷热,好在这雨终究没赶在这会儿下来。”
“水寇擅水战,如果他们肯弃大船,改换小船登岸,陆地上还是我们的优势。”叶泊淡淡分析,“就怕二十年前一役后,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不擅陆战,只等火一熄灭就将驾着大船浩浩荡荡奔来。若真如此,到时候水上无人能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淇州湾进入碧江,然后通过碧江与汀水这两条这大的水流,轻取整个大晏。”
风乔咬唇,显然已经想到这种后果的严重性。
前方的海面忽然涌起一串脑袋,紧接着约莫百人从水中无声无息冒出来,个个身着灰色的劲装,整齐地将手里管状物一收。
——水忍!
前世,令她吃亏的并不是水寇,而是他们派出的神秘莫测的水忍!
水忍这样的组织,就好比刺客和探子一般的存在。不同的是,水忍水性极好,会忽然从水里冒出来,刺杀敌人于无形之中。
“先锋军中的先锋。”叶泊简短地评价,上前一步抢在她身前。
风乔赶紧回头,大声命道:“全力护送弓箭手后退!”
话音刚落,只觉身体一沉,耳边滑过利器破空之声!
叶泊扣着她的手腕,全力护着她,口中吟出一声尖锐的口哨。
一批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从海岸的两侧以轻功涌过来,护在两人身前。
风乔瞥了他一眼,没有多问。两个人都不知对方如何得知水寇会来之事,这紧要关头,联手抗敌才是首要!
百名训练有素的水忍几乎同时发作,百人一心齐扑被护在黑衣人身后的风乔与叶泊!
擒贼先擒王,自古不变的道理。
“郑远胜正在赶来的路上,普通兵士对付不了水忍,得赶在他来之前解决掉。”
“你进展不行,就负责指挥好了,这点小杂碎就交给彼岸花…”叶泊话未完,神色一变——
百枚染了毒药十字镖夹着劲风,于两人猝不及防之间,拐着弯绕过那一层黑衣人的屏障,像雨点一般袭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推开风乔,扬起了利剑!
百枚十字镖好似长了眼睛一般,于各个不同的方向回旋着朝他袭去!
风乔被他一推,眼睁睁望着他被没有破绽地包围,没有还击的余地!
心,好似又回到了前世听到他万箭穿心的那一瞬,好比自己也在这一刻,万箭齐穿,疼痛欲裂!
仿佛没有重生,他与她,仅仅只是在原地徘徊,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其中一人死去,无能为力!
不…不要!
——“流息!”
作者有话要说:露馅进行时。→_→
任凭林二果两只二货华丽丽打酱油中…
PS:这两天期中,各种忙。更慢了,于是这章4800字,补偿一下。。
(三十九)吐露真相
随着她一声清喝,叶泊一个激灵,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
然后,他动了!
只见他扬起了右手,明明是优雅至极的动作,却夹杂了一股凛冽的肃杀,剑花一裹,身随剑动,犹如风中的落叶,打着旋飘飞而起,任百枚十字镖贴着他的身形而过,随意中带着不可侵犯的严密。
“秋风扫落叶!”风乔惊呼。
直至今日,她才算见识到,叶泊名动江湖的“秋风扫落叶”之精髓!
“正是,华丽的‘秋风扫落叶’呢。”叶泊潇洒落地,衣衫不沾尘。“这边就交给我吧,镇上现在大家忙着逃难,恐怕还有很多疏散工作要你去指挥。”
风乔迟疑了片刻。
叶泊扬唇自信一笑:“见识了我华丽丽的‘秋风扫落叶’后,你还有什么不信我的呢?”
风乔一咬牙,点点头:“你…多加小心,我等你归来。”
“放心吧,”叶泊笑悠悠地回头望向那百名水忍,语气忽的急转,带了几分质问,“我还等着你交代‘流息’是怎么回事呢。”
“…”风乔咬唇,心知此时不是交代的场合,一掀袖,扬长而去。
直到听她远去,叶泊才若无其事躬身,拔出了后腰深扎的一枚十字镖,镖上绿油油之处泛着血光,腰间一片麻木。
伤了肾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叶泊将那枚镖扔进袖子里,随即掏出一瓶子药,一股脑全部倒进嘴里,饶是不对症,这会儿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干站着做什么?”他左手按着后腰一声大吼,“这百余人,跑了一个就让你们去彼岸花当小倌!”
彼岸花的属下们原本一脸愧疚不知所措,听他说这种话,尽皆打起了精神,一个个怒目圆瞪,杀气腾腾对上了水忍。
完不成任务就得被男人骑!
叶泊一人站在后方,冷眼旁观这一切。
这批水忍数目庞大,作为先锋军倒是合适。
但很明显,他们不是唯一的一批。刺客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行踪成谜,不易防范,要想斩草除根,恐怕…
擒贼先擒王?
那么…王是?
水寇尽皆来自阳书岛,作为一座与大晏国的淇州隔海遥望的岛国,物资可以说是想当地贫乏。阳书岛的另一头也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海,也就是说,它想要生存,就必须要靠附庸大晏国…
或者说,夺取这片大陆上的领地。
很明显,岛国的主人选择了后者。
传闻,这位小岛乃是水寇集结在一起占岛为国,文明甚不发达,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立法,还停留在以武力争输赢的阶段。因为体制的不同,成就了“以文治国”的晏国,也成就了以武力平天下的阳书岛。
据说,岛民的最高领袖并不是什么“王”,而是一位将军,姓浅井。
那么,他需要除去的,便是那位浅井将军?
眼见那头彼岸花的人已将水忍一点一点引离水面,控制了全局,叶泊放下心,摇了摇手,慢悠悠下令:“这边交给你们了。”然后竟是头也不回便离去了。
再回到苏娜镇,已是一副丢盔弃甲,满地狼藉的撂倒样,再不复前一夜的繁华盛景。
“事过境迁。”叶泊摇头叹息,走至正指挥属下收拾残局的风乔身边,唏嘘:“昨晚一房难求,今夜只怕苏娜镇所有的客房可以睡个遍了。”
“别在这儿感慨世态炎凉了。”风乔经历了一战,又因昨夜睡眠不足,不觉有些困乏,用手背敲了敲额头,保持着清醒,“我这边有万余百姓滞留在郊外,前天刚下过大雨,据说马道被大风刮倒的树木堵住了,而苏娜镇隶属的密阳朝内陆的地势趋近丘陵,山路崎岖,雨后稀泥,极不好走。放眼星河,河水比起往日更为湍急,好些船家为了保命早就逃之夭夭了,如今可利用的船只几近为零。”
叶泊望向远方:“淇州总督郑远胜的大军是什么时候到?”
“约莫半日后。”
“若水寇是盯准了游客倍增的‘满月节’而来,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势必会成为大军的累赘。必须要赶在郑远胜来之前处理好。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利用船只输送人流。水路快捷,船的载量又大。”
“现在停靠在码头的,似乎只剩为数不多的几艘商船了。”风乔沉吟,“商人难磨,利益为先,偏偏还是群死板不开化的船商。”
“说起来…”叶泊忽然道,“现在停在碧江上的船,多半是林家的吧?”
“你是说…?”风乔意有所指看着他。
叶泊眯眼一笑,顺着她的猜测接下去:“也不知林家二小姐的光辉能不能驶动那些个大船们。”
“这一点,交给任凭去游说。林家妹子心眼单纯,没有商人的奸猾,定会全力配合。好,下一个问题。”风乔顿了一下,望向远处,担忧:“水寇大军若由碧江入海口淇州湾进军内陆,便会势如破竹,无人可挡。须得想办法阻止才是。”
“那么便堵住淇州湾!”叶泊面上带着笑,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力。
“如何赌?”风乔闭眼,已在脑中构思出了方法,只等叶泊全盘托出。
“海船行于江河之上,极容易搁浅。而星河是碧江几条入海水域里最深的一条,他们若想入侵,必选星河!只需找十艘船,以铁链锁在河床上,堵死入口!”叶泊稍作停顿,意味深长看着她,“至于这船嘛…我记得太子殿下的船就停在这个地区来着?”
“这的确是解决之法。”且是她心中所想那种。但她并未因此高兴,厚重的疑惑与矛盾涌上心头…她看向叶泊,一字一句质问:“但这么做,是否也为了成全你削弱殿下兵力的目的?”
“我不否认。”叶泊摊手毫不隐瞒,“毕竟这船在这里多一天,隐患就时刻存在着,让人随时提防着,却又不知如何防备。真是苦恼得紧。趁机砸了沉海底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我该感谢你没有提议将殿下的十五艘船全砸了么?”风乔冷笑。
“全砸了你会跟我为难的,”叶泊悖悖摸着鼻子,“再说了,留五艘也运不了多少人,不足为患。”
“真是思虑周全呢。”风乔面无表情赞扬着,利落转身朝另一头走去。
“等等,事情还没说完呢。”叶泊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眯眼笑呵呵道:“接下来,我们有个很严重的问题要商讨。”
风乔转过头来,正色等着他下文。
“交代交代‘流息’是怎么回事吧?”叶泊笑容不变,语气却透着寒。
“…”风乔不料他话题直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解释:“那种紧要关头,我只是见你还愣着,一时犯急…”
“犯急不要紧,关键是这喊出的这名儿…流息可是我小时候跟道士学武功时用的道号,连叶家本家都没几个人知道,小乔为何会知道呢?”叶泊佯作满心疑惑的模样,不给她一丝转移话题的机会。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风乔低声嘀咕。
“嗯?”叶泊没听清,隐隐约约只捕捉到“自己告诉”几个字,长吸了口气,盯着她,语气一改方才的逼问,出乎意料地轻柔,试探一般地问道:“小乔…是你么?”
面对他一反常态的明知故问,风乔愣了一下,耳边却倏地滑过他在昨夜的低语——“重来一次,你还是你,却不再是你。”
再联想他沉船堵入海口的方式,分明与前世任凭出的招如出一辙…风乔一颤,只觉得什么都通透了。
“是我,一直是我。”她答。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问答,在二人心中却有了独自深刻的意义。
叶泊眼中光芒一盛,欣喜若狂。
风乔就着他昨夜的话,继续道:“重来一次,我还是我,也一直是我。”
“小乔…”叶泊声音略有不稳,带着难以置信地欣喜。
“可是,我个人认为…”风乔语调一转,佯作薄嗔:“你如此盗用了任凭大人的方法,对他有些不厚道。”
话说到这份上,前世之事清晰浮现,不用再多说,两人都已明了,自己面前这个人,真的与自己一起,跨越了不死的轮回,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真好…”叶泊张臂一揽,于大街上将她搂进怀里,“真好…”
连着两个“真好”,足以见得,叶泊此会儿当真是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了。
风乔将头埋在他心口,再一次感受着他身体里那代表“活着”的脉动,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谢重来一次。
“痛么…?”她抬手摸上他的心口,无法想象这具温润的身体,曾被万千箭矢戳得血肉模糊。
“痛就那一刻而已。”叶泊洒然一笑,大掌覆上她贴着自己心口的纤手,“最痛的,是闭上眼的那一瞬,你身穿血色嫁衣,独坐楼台等着我的身影浮现。对不起…我没能守约,让你久等了。”
风乔鼻子一酸,泪如雨下,笑着擦泪,“我这不是等到你了么?”
“也是,”叶泊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手指刚触到那冰凉的泪水,他忽然意识到一事——“不对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乔歪头一笑:“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我是…那啥,壮烈了之后才会重来的,难不成你也…”他脸一沉,意识到事情不对,死后的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今想来,风乔能重生,莫非也是…死过了?
“你觉得呢?”看着面前这个一向精明的男人这会儿慌了神,后知后觉,风乔破颜一笑。
叶泊抓紧她的手,迟疑着问道:“你是…怎么死的?”若这会儿有人听墙角,在这等闹鬼之地听到这等对话,恐怕得被吓尿。
“嗯…”上吊殉情这等事,这会儿说出来实在矫情,不提也罢,想来在这世上,也就她一人知晓。她若真心想隐瞒,没人会揭她的底。于是她仅仅笑了笑:“晋平王都攻进来了,还能让我们活命?”
至于他攻进来时,她与太子是死是活,便不是她该交代之事了。
好在叶泊体谅她不愿回忆前世生前的惨烈,没有再细致问下去。他搂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来,仰头啄了啄她的樱唇,笑容若冬日午后阳光一般灿烂,带着不可抗拒的温暖。
“小乔,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咦最后那句话怎么像是分手之后的两个人说的?
(四十)红衣琉希
风乔迟疑地看着他,苦笑:“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晚了?”
两人身处两个对立的立场,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大局已定,晋平王与太子纷纷已有所动。叶泊不会因为儿女私情放弃晋平王,放弃叶家;风乔亦不会放弃太子,放弃风家。两人各有使命,各司其职。
“就算在死前那一刻才知重生,也不算晚。”他挽起她的手,漫步在早已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就算这一世,还是同样的结局,至少…我们又多了不一样的回忆。如果重生再继续,下一世,见了对方一定要对好暗号才是。如果结局一直不改变,那我们享受过程就好。重生一百次,即便每一世只有一年的相处时光,加起来我们也在一起一百年,比起寻常人,我们赚了。”
结局无法改变…是么?
话至此,风乔便也明白了叶泊的决意,沉默片刻才问道:“对晋平王,仅仅只是一个承诺么?”她从未奢望叶泊会为了她放弃他的执着,只是一直好奇向来自由洒脱放荡不羁的叶泊,又怎会甘愿屈居人下,被其束缚,赴汤蹈火地为其出谋划策。
前世的叶泊提到过,幼时他的十分贪玩不好学,为家里人所头疼,唯有晋平王,初见叶泊后,便死心塌地地追着他跑,觉着叶泊样样都好,样样都精通,崇拜至极。宁愿自己被叶家的长辈们严厉压榨,也要恳求他们放叶泊表哥自由自在地玩。
叶泊从前说起此事时,眼里有着不一般的柔和光芒:“其实他明明知道家里人不会处罚我,仍是为了我求情,为了我多做一倍的事。他十三岁那年,恳求我助他成就大业。我这才知道,那个小小的少年,原来宏图如此远大。初心难得,我怎能辜负他?”
叶泊甚少立誓,一旦誓言出口,便会当做人生最重要的事来完成,不死不休。
这一点,风乔十分清楚。但她总觉得,其中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叶泊无奈一笑,摇摇头:“被你看出来啦?”他挠了挠脸颊,悠悠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我很尊敬的叶家叔叔吧?他临终前将镜宁托付给了我。”
“我明白了。”
一个承诺,一个责任,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叶泊的双翅,哪怕他飞得再高,再远,也无法做到真正的自由肆意。
“那你呢,”叶泊反问,“你对百里镜息,是否又仅仅只是一份恩情呢?”
“是,”风乔答得十分干净毫不迟疑,“但这份恩情太大,我还不清。”
回想母亲去世时,她的婚期因为守丧而延后三年。那时候,一向疼爱她的父亲风彻将她唤到了书房,扳起了一向慈祥的脸,正色问她:“女儿,如今你的婚事被耽搁下来了。若想悔婚,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爹?”她瞪大眼看着风彻,“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悔婚?且不说悔婚对女子名誉的损害,单就向太子殿下悔婚这一事,便骇人听闻了。
“爹知道,爹一直都知道。”风彻痛彻心扉摇摇头,“爹是不想看着你,一步步踏进那个泥潭,不可自拔。风家欠他的,无需你一人来偿还。女儿,你真的想嫁给太子殿下么?”
彼时风乔尚且只有十七岁,为了百里镜息一直风里来雨里去的,少女情怀之事根本无暇思考。在她心里,认定了自己已经被聘下这个事实,并未觉得不妥,亦不加反抗。“除了殿下,还能是谁?”她一直为了成为可以帮助太子殿下的女人而努力着,从不想其他。
“那么,你喜爱他么?”风彻意识到自家女儿情窦未开,换了个说法。
“喜爱?”风乔的脸上有一瞬茫然。百里镜息在她心中一直是死牢中将他们一族救下,宛若神祗一般的少年,喜爱这样的情愫放在他身上就像是亵渎。
如今想来,当年的她从未想过反抗,此时的她,明白过来“喜爱”为何物时,却已成定局。
叶泊于她,就像是在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地点遇见的那个对的人。
又或许,是在一切安然进行着的场景中遇到的那个错的人。
但无论对错,心已失,得不到也不想放手。
身后,忽然撩起衣袂被掀起的猎猎声,两人猛地警觉,双双快速回头,皆是一愣。
只见一女着血红的衣衫,血红的唇色,血红的指甲。她翘着腿坐在二人身后的屋脊上,如丝媚眼一挑,酥人心魂,竟让风乔叶泊二人双双在脑中蹦出一词:尤物。
还是位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二人背后的尤物。
红衣女扶额摇摇头,嘴里喃喃自语,声音飘在风中不甚清晰,但可辨别出,不是晏国语。
“既然不合适,何必纠缠几世?”叶泊忽然嘀咕。
“嗯?”风乔身子一震。
“不是不是,”叶泊连忙摆手解释,“她刚刚在说‘既然不合适,何必纠缠几世?’而已…”
红衣女睨了他一眼,继续喃喃自语,像是在评价。
——分开了不就好了嘛?
——私奔了不就好了嘛?
——顾忌那么多还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真是想不通晏国人怎么那么多弯弯肠子?
她越说越起劲,叶泊也不敢再翻译,安静等她闭嘴。
红衣女终于停了下来,从屋脊上跃下,脚尖沾地,无声无息,未扬一丝纤尘。
好身手!
风乔叶泊二人皆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目不转睛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这边踱来。血红的水裙随着她的步子波澜起伏,款摆生姿。
她在二人两丈外停下,一双媚眼看着叶泊,眯眼一笑,眼角如猫一般上扬,然后叽里呱啦吐出一通听不懂的言辞。
叶泊洒然一笑:“好啊。”
红衣女错愕,然后奸诈一下,指着他对着风乔道:“我刚刚跟他说,如果跟我睡我就让那些水忍们后退。他答应了。”她的口音略怪略生硬。
“果然如此。”风乔如释重负一笑,“我一直在等着你说晏国话。”既然能听懂他俩的对话,没有道理不会说。
叶泊对于她对红衣女重点的扭曲不予纠正,只补充道:“刚刚她还告诉我她叫刘纪来着。”说着想起什么,转过头问红衣女:“是这么翻译的吧?或者说…硫姬?刘希?琉姬?”
“都不是。”红衣女摇头,“你们晏国话的读法,那两个字应该念‘琉希’吧?”
琉希?流息?…
“百年撞不到的缘分啊。”风乔斜了一眼叶泊。
“原来‘流息’这个名字已经普及到这种程度了…”叶泊揉了揉鼻子。
“好了,来意说清楚了。”琉希复又看向叶泊,开始吐鸟语。
“什么来意?”叶泊嘿嘿一笑,“跟我睡就是你千里迢迢远渡重洋的理由?琉希桑…我们之前似乎并不认识?”末了又真挚无辜地看了看风乔,满眼的“我真的不认识她”。
“比起来意,我更想知道…”风乔无视他的眼神,问道,“这说的是哪国语?”
“阳书岛。”叶泊快速给了答案,然后摊手解释道:“当年无意中得了把形状怪异的刀,特意去弄懂它的来历和发展历史。奈何记载全部是阳书岛的语言,于是顺手去学了学这门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