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您究竟是担忧唐大人的安危,或者是唐夫人的安危呢?
又有小道消息传,唐介此前曾深夜进宫面圣,阐明了迁移至南方的意愿,但事后皇帝陛下拒不承认见过唐介,只说是御史中丞王举正为唐介来求情,于是圣上才改了主意,由春州变为英州。
唐家正式迁到了南方,供碧染好好地养病。序生更是无微不至地照料着碧染,偶尔从风信楼收到宛宛的下落,若是离得近,会追过去。追了几次都没追上,他也就明了宛宛是真的不想见他了,便安下心留在碧染身边调理她的身子,数着日子等宛宛回来。
宛宛出走后的第一年,无色庄小庄主萧陶止迎娶逸水山庄的大小姐卓闵瑶为妻,特意发了请帖过来,序生看着那红底烫金的字,无力扯了扯唇角,写了几句祝福的话,附上稀有的雪参托人送了过去,自己却未参加。
宛宛不在身边,他去了,只怕会伤情吧?
宛宛出走后的第二年,风信楼楼主花寻欢喜得贵子,取名花折柳,捎来了帖子知会他,甚至加大了“折柳”二字,令序生苦笑不得。
宛宛出走后的第三年,陶止的长女出生,央序生赐名。序生看着帖子笑了笑,大笔一挥——萧千宛。
千般情丝(思)宛宛,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再然后…宛宛捎信回来了。
宛宛偶尔捎信回来,总是只言片语的,且书信多半是几个月前所写,除了知道一点她的心境,其余的倒不如风信楼来得迅速。
序生迫不及待拆开信封,摊开之后一目十行,头一句便是骂他的:“柳序生,你每次能不能让娘亲先看?!”
他持信的手抖了抖。宛宛向来料得准他的一举一动,但能这般笃定的,倒也…令他哭笑不得。
但接下来的话,却令他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宛宛的信?咳咳…”碧染披着件衣服,从里间卧房走出,瞧了序生一眼,从他僵硬地手中抽过信纸,细细一读。
信纸上,忽略第一句话,后面的令人…心惊肉跳。
——我已找到云眇,若想取回,须与其守护者成亲。我心已决,还请娘亲与爹不要挂心,不要劝阻。
“宛宛…要成亲了?”碧染半晌才吐出这么句话来。
原本怔在原地的序生被她这一句话激得一震,脸色一沉,当即奔回房里收拾行李。
碧染拿着信纸不知所措,细看了一下角落的日期,乃是两个月前的事。若当真如此…那宛宛现在岂不是已经…
她恍惚地躬□捡起信封,却发现信封角有两个牛蝇小字:用水。
碧染忽的通透,赶紧拿水侵泡信纸,不多时,纸的背面便现出了方才没有的几行字:哈哈,娘亲,哥哥是不是已经冲出去准备行李了?
“…”碧染甚是无语地盯着这句话,末了只好摇摇头,感慨自家女儿是当真吃死了自家儿…改口吧,自家女婿。
三年了,很多事情,该说的都已说明。序生既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又表明了不会伤害宛宛,那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么些年了,她忧心的,不就是这个女儿的安危和幸福么…当年领养了序生后,原本是赎罪,得知宛宛没死,又不好弃了序生,况且她与序生当真是有一种砍不断的母子缘分。于是不惜将宛宛送到哥哥处抚养,当然也是为了宛宛的病着想。宛宛临到出生时,她曾遇刺被人从后心打了一掌,此掌带着寒毒,宛宛出生后便将这大部分的寒毒带了去,幼年常需泡在药池里调养。这药池就只有宣州碧门的碧萝山和杭州的“碧云天”才有。
荷姿乃是碧云天的管事,养在她那里自然是最好的打算。
只可惜,她这个当娘的,费劲心机为了女儿打点一切,却让女儿与她生了隔夜仇,自小就根深蒂固“娘亲不喜欢我,所以把我送人”的想法,任是她怎么做,也无法改变女儿的这种偏见,甚至令她对她的哥哥下毒手。
还好养子序生向来疼爱这个妹妹,纵容她爱护她包容她,让她欣慰之余,又生出了几分不安。
担心他们日后会不顾一切相爱相守,担心有朝一日序生了解到了自己的身世,了解到了他这个养母乃是间接灭他一族的仇人后,会加倍报复到宛宛的身上。
爱恨从来一体。
幸得,序生选择了爱,放下了恨。这三年,这孩子日日的思念,还不足以说明什么么?
既然如此,她也就可以放心将女儿托付出去了。
好歹女婿是自己一手养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也不用担心女儿会在婆家受气之类的…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就只剩将宛宛带回来了。宛宛既然能想出用水显墨写那样的话,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成亲,而是刺激了序生巴巴赶去接她回来。若她真的要成亲了,风信楼还不早早就传来消息?
序生当真是…关心则乱。
“序生,”见序生已打包好了行李向她走来,隐隐一副辞行的模样,碧染也不点破宛宛的小心思,只是笑了笑,“宛宛就…托付给你了。”
序生一愣,抿了抿嘴唇垂下眸子,“娘亲,我去找宛宛了,你要多保重。”
碧染露出一抹宽慰的笑,“不用担心。”末了又惆怅地叹一口气,“宛宛是我备了厚重的嫁妆准备嫁出去的…”
序生扯开一丝苦涩的笑:“若我真的没赶上,娘亲你也只有当女儿嫁出去了,嫁妆日后再补上。”
碧染摇摇头,失笑:“就怕我这女儿,嫁啊嫁啊又嫁回自己家来了。”
“娘亲…?”序生迷惑不解她的话。
碧染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序生啊,是嫁妆还是聘礼,就看你的了。”
序生眸中闪过光芒,忽的明白过来,“娘亲你的意思是…”
碧染意味深长一笑,“肥水不流外人田,最好能嫁妆聘礼一起送,一起收回来。”
说到这个份上了,序生如何不明白碧染的意思,当即抱拳躬身一礼,“定不负娘亲所托!”
碧染是不是真的为了钱,他怎会不清楚?但她能松口将宛宛交付于他,已是不易。
“谢娘亲成全!”
“快走吧,晚了一步我就该去成全别的男子了。”
序生笑得一脸灿烂的脸一肃,“我知道了!”
不多时,一匹快马载着一人绝尘而去,夕阳余晖中颇是形单影只。
归时,能否成双作对?
归时,能否携手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花了很大的心血写历史小知识,正文就少了很多了。。。。。
1.弹劾张尧佐。
张尧佐乃是张贵妃的父亲的堂兄,而非亲兄弟,甚是薄情寡义。张氏的父亲死了之后,孤儿寡母曾去投奔张尧佐,被他无情拒绝,理由是——我在四川当官,天高皇帝远的,还请省省吧。这才迫得张夫人带着女儿去当歌女。(时尧封史尧佐补蜀官,尧封妻钱氏求挈孤幼随之官,尧佐不收恤,以道远辞。)
难得的是,张贵妃发达了,也跟着失忆了…于是,张尧佐一路从四川一个小官走到三司使,掌管天下钱粮,实乃两府第一人。一腔热血的包拯包大人看不下去了…这、这是刘娥刘太后的翻版啊!不行不行,一定要制止!
于是包大人上奏了。
再然后,张伯父的三司使没有了,换来了四个超级隆重的头衔——宣徽南院使、淮康节度使、景灵宫使、群牧制置使。同时赐他两个儿子进士出身。一日之间,身兼这许多官员一辈子也求不得的四使,这在宋朝开国100年间从来没有过。(己未,三司使、戶部侍郎張堯佐為宣徽南院使、淮康節度使、景靈宮使。庚申,又加張堯佐同羣牧制置使。辛酉,賜貴妃張氏從弟衛尉寺丞希甫、太常寺太祝及甫並進士出身,堯佐之子也。)
包大人怒了!上奏以各种前人先例告知皇帝陛下外戚的可怕性…具体内容太长,不一一说了。
而御史台和知谏院这对势同水火的冤家,居然再一次联手,目标——搞垮张尧佐!
皇帝陛下表示,我神马都没听到。
九天后,他不得不听了…因为他被人围堵了。仁宗陛下是好人,从来不迁怒大臣,于是他仔细地听…然后随心地说了句:又来拿张尧佐说事啦?节度使只是个粗官,有什么好争的?(仁宗初盛怒,迎謂之曰:「豈欲論張堯佐乎?節度使粗官,何用爭?」)
然后唐大人开始了他留名青史的话:节度使这玩意,本朝太祖太宗都当过,陛下肿么能说它是粗官捏?!(唐質肅公作御史裏行,最在眾人後,越次而前曰:「節度使,太祖、太宗皆曾為之,恐非粗官。」)
张尧佐的宣徽、景灵二使由此被罢免。
再然后,贵妃的枕边风吹啊吹…皇帝陛下偷偷恢复了这两个头衔,得来的结果竟然是挨了包拯包大人一顿口水,抹了抹脸承诺不会再不进台谏系统便随便给外戚官职了,也因此成就了他“千古仁帝”的地位,也成就了包大人不畏强权的每名。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得拜谢贵妃与张尧佐之事。
2.宰相文彦博
对于此人,咱就不细讲了,重点说他跟贵妃的关系。
庆历七年(1047年),佛教在贝州造反闹事,朝廷派兵久久镇压不下。据闻,贵妃给文彦博暗示,让文彦博主动请缨去了贝州,轻易平乱,回来时,咱文大人便顶上了副宰相一职。
真正明文记载贵妃与文彦博暗有勾结的,起源于一种灯笼锦。此灯笼锦被贵妃娘娘穿在上元宴会上,很漂亮啊很漂亮,仁宗陛下看见了,随口问了句从何而来,贵妃很诚实表示,文彦博的夫人送滴…仁宗陛下顿时不高兴了。(妃又尝侍上元宴于端门,服所谓灯笼锦者,上亦怪问。妃曰:“文彦博以陛下眷妾,故有此献。”上终不乐。)
其实从此事和其他很多事可以看出,皇帝宠这个女人,却宠得很有分寸,从不让她逾越,包大人的担忧,纯属…杞人忧天!
3.唐介被贬
参张尧佐,唐大人在;参文彦博,唐大人也在。前者让唐大人在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后者令大人功成名就…至贬官,当然,是把宰相大人拖下水后再走的。
弹劾的奏章明确指出,文彦博跟贵妃勾结,独揽朝政等等。(初,張堯佐除宣徽、節度、景靈、羣牧四使,介與包拯力爭,又請王舉正留百官班,卒奪堯佐宣徽、景靈二使。頃之,復除宣徽使、知河陽。或謂補外不足爭,介以為宣徽次二府,不計內外,獨爭之。上諭介,除擬初出中書,介言當責執政。退,請全臺上殿,不許;自請貶,亦不報。於是劾宰相文彥博:「專權任私,挾邪為黨。知益州日,作間金奇錦,因中人入獻宮掖,緣此擢為執政。及恩州平賊,幸會明鎬成功,遂叨宰相。昨除張堯佐宣徽、節度使,臣累論奏,面奉德音,謂是中書進擬,以此知非陛下本意。蓋彥博姦謀迎合,顯用堯佐,陰結貴妃,外陷陛下有私於後宮之名,內實自為謀身之計。」)
那句“臣忠义愤激,早已做好了下油锅的准备,何惧贬官外放!(臣忠義憤激,雖鼎鑊不避,敢辭貶竄。)”令唐大人流芳千古,可其代价却是,被送到御史台处置(上令送御史臺劾介),然后被贬,春州别驾。 然后,唐介的上司,于是中丞王举正为其求情,觉得惩罚太重,仁宗陛下也觉得后悔,怕引起内外不安,当晚便改了主意,变成贬至英州别驾,还特意派人护送唐介,别让人在途中给迫害了。(中丞王舉正復上疏言責介太重。上亦中悔,恐內外驚疑,遂敕朝堂告諭百官,改介英州別駕,復取其奏以入。遣中使護送介至英州,且戒必全之,無令道死。)
朝臣们看了都很感动,甚至有臣子说,陛下真是太爱惜唐介了。当然,也有臣子表示,陛下是怕死了一个唐介,让天下人觉得他心眼小害死了忠心的臣子,才会如此这般诚惶诚恐地保唐介安危。
真相为何,不得而知,不可考不可考。
(五十六)一入苗地
苗疆乃是苗人所聚居之处的地域统称,东临洞庭,西贯大理,南到广西,山势连绵起伏,丘陵成群,地势险要。
若不是事先收了风信楼的消息,得知宛宛在川东的某个大部族里,序生一时半会儿还真的难以知晓她的行踪。这三年来,因着夭夭的关系,从风信楼传来的宛宛的行踪倒一直没断过,一会儿西一会儿南,像是故意与谁捉迷藏一般,难以琢磨。此次忽然传出要成亲的消息,也着实令人震惊,饶是风信楼,也表示从未听闻此事。
风信楼的不知,究竟是因为在苗疆布下的势力不够大,还是…此事本就是无中生有呢?
序生宁愿是后者。
云眇难寻,甚难找到野生的,持有者若是不给,那是情理中。若是提出让宛宛以自己来交换,那也在情理中…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生怕晚了一步,宛宛便成了别人的新娘,当即快马加鞭,硬是赶在九天后,就进了这个部族的区域。
这个苗家的部族遍及势力广,族人行事低调慎密,倒是鲜少为人知道。若不是有风信楼送上的地图在手,序生当真不敢轻易闯山,单就这入山的石阵的破解之法,便花了他一些精力。
哪知刚进了山,便遇见了熟识之人。
或者说…熟识他柳序生之人。
“可是小神医柳序生公子?”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看着极为的眼熟,序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序生端出平日里待病人的温和笑容,试问:“公子是?”
“柳神医贵人多忘事,也难怪。”青年男子抱了抱拳,“在下与柳神医曾同台竞技,只是在下在乙选时便折了,未能进入甲选。但柳神医从初选一路走到甲选乃至折桂,在下都看在眼里,甚是佩服。今日在此得见柳神医,不禁生了结交攀附之心,这才恬着脸过来问候。”说着,青年男子笑了笑。
“公子过奖。”序生恍然大悟,抱拳回礼,“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叫姜罗,罗是在下的姓。”在苗族,姓氏通常是放在名字后面的。
“原来是罗公子,”序生回忆起来,“公子在大典中是否叫罗姜?”
姜罗点点头,想起来意,又问:“柳神医是否要进山?在下可否同行?”
“这山里有座罗那寨,罗公子可知如何去?”罗那寨的苗人只有两种姓,或姓罗,或姓那,姜罗既然姓罗又出现在此处,多半也是族中之人。
果然姜罗眼睛一亮,“柳神医要去我罗那寨?在下可以带路!”
有了姜罗带路,这一路走得便顺畅多了,路途美景缭绕,序生却无心观赏,一味地加快了步子。
途中姜罗问起序生的来意,序生笑了笑:“罗公子可记得我的药童?”
姜罗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忽的睁开砸拳:“柳姑娘?”
序生颔首,“她在罗那寨里,我得领她回去。”说着,他仔细地盯着姜罗脸上的神情,等他的反应。
若宛宛已嫁,那么姜罗多半也知道此事,定会劝他作罢。若宛宛还没有…
只见姜罗很自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有一年没有回家了,都不知柳姑娘大驾光临。”
见问不出什么,序生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翻过几匹山,越过几条山涧,再穿过一片鲜花盛开的山谷,罗那寨近在眼前,恍若那坐落在人间仙境中的乐园,让人的心忽的就温暖。
还未进寨,便可闻苗家姑娘们的歌声琳琅,序生虽不懂苗语,亦觉着这歌声入山泉般沁人心脾。
刚一进寨,便听一阵铃铃声迎面而来,序生眼前银光一晃,抬头一瞧,乃是一头戴华丽银冠,颈配精致银项圈,手挽银坠子的妙龄少女,本是嬉笑着跑来,见了序生后呆了呆,睁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瞧着他,雪白的脸蛋扑扑泛起红晕。
序生身边的姜罗笑着说了句苗语,少女这才回神,爽朗地唤了句苗语,然后又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指着序生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
姜罗笑了笑,抵唇咳了声:“这是柳序生公子,乃是这次‘妙手回春’大典的医仙,来自中原,阿朵小姐你说汉语吧,柳公子听不懂苗语。”
名唤“阿朵”的少女扭捏了一下,“柳公子你好,奴家叫阿朵…”末了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序生,脆生生一笑:“中原的人都姓柳吗?我家大嫂也姓柳!柳家哥哥真好看,奴家欢喜你!”说完阿朵捂着脸一溜烟跑开了。
姜罗哈哈一笑,向序生道:“阿朵那丫头,从前爽朗可爱,如今见了俊哥哥也懂得害羞了,怕是真心欢喜你。族里多少男子排着队想娶阿朵,柳神医好福气啊。”
序生被阿朵那句“我家大嫂也姓柳”雷得一时出神,好一会儿才回神,第一句话便问:“阿朵的大哥是谁?”
“阿朵的大哥啊…”说到这里,姜罗微微弯了背脊,面上有恭敬之意,“是我罗那一族的族长,多那。”
“…”序生一掌拍向自己额头,扶住。族长…为何偏偏是族长?
惊完了,冷静下来一想,早闻云眇是罗那一族的圣物,世代由族长守护倒也合情理。
但宛宛若真是族长的妻子,那么想带她走,怕是难上加难了。
序生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沉着情绪跟着姜罗一起踏进了罗那寨。刚走几步,就听有汉语入耳,仔细一听,却是方才那位叫阿朵的少女的声音。
“大嫂大嫂,我真的听说那个俊公子姓柳…”只见阿朵拖着一女子的手,左右摇晃,“大嫂陪我一起去见那个公子嘛…阿朵一个人看着他,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被阿朵拖着手的女子正与身边众女一起铺着地上的药材,众女周身花花绿绿的布料,无论头还是颈子还是手腕腰间,皆是银饰,琳琅满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灿烂夺目,听阿朵一说,皆是嬉笑着。只有那女子背对着序生,不动声色,她周身一袭墨黑,仅袖口有苗家的花纹,不戴任何饰品,那一袭乌黑的盘成一团,垂了两截细辫子在右鬓,头上唯一的装饰,仅是一支尾间坠了三颗红玉的钗子…
“宛宛…”见了那钗子,序生再也忍不住,强忍着情绪沙哑唤了一声。
那女子身子一震,诧异地回头,正是宛宛。
“阿朵,这位姑娘是谁?”姜罗看了一眼宛宛,问道。
阿朵扬起头傲娇一笑:“是我家大嫂!”
“哦?”姜罗愕然一笑,“族长竟然成亲了?”
阿朵嘻嘻一笑,爽朗地摇摇头,“大嫂还有十日便是我真正的大嫂了!”
序生听了,一颗紧紧提着的心放下一半,这才从沉重的情绪中跳脱了出来,仔细打量起宛宛。
三年后的她,脸尖了些,衬着一袭黑衣,气韵中少了几分火烈,多了几分母亲般的柔和,稍稍震惊后便平静下来,瞅过来的一眼,有埋怨有欢喜,有哀痛有宽心,混杂在一起揉在宛宛的眼里,竟让序生觉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意味。
被她这么瞅着,序生心中一痛,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拢住她,终于了了三年来一直的心愿,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正想埋头在她颈间,宛宛却身子一僵,猛地一推,将他推开。序生不防向后踉跄一步,一股凛冽的风带着破空的尖锐声划过他的耳侧,紧接着他向后一倒,直直地摔进了身后的泥坑里。
阿朵大叫一声,过来扶他,然后又气怒地转过头朝那边大吼了一句苗语。
序生朝着她吼叫的方向放去,一背着箭筒手持大弓的男子沉着脸向这边一步一步稳健走来,阳光下他小麦色的皮肤灼出强健的气质,一如他桀骜不羁的眼神。
序生被阿朵扶起,一身白衣尽污也不顾,径直挡在宛宛身前。
墙面微微有些僵冷。姜罗/干笑,拦住持弓男子,用汉语道:“多那族长别慌,这是族长夫人的兄长,小神医柳序生,来寻夫人的。”
柳序生这三个字,自从姜罗夺了乙选第十名衣锦还乡后,便频频被道起,使得序生本人在罗那族中无限被神化。
多那容色一缓,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是…中原说的小舅子,柳姑娘与我成亲,想必柳公子是来道贺的?”
序生背过手握住宛宛,正道开口,便听身后的宛宛隐有怒气地开口:“哥哥如果是来道贺的,被多那你这般对待,再是欢欢喜喜的也冷了。光这一身的泥污就岔眼。多那若想问哥哥什么,还请等他换了衣服再说。”说着她拉过序生,愠怒道:“哥哥,随我去换衣服。”
哥哥…
序生别过头苦笑了一下。时隔三年,又从“序生”变成“哥哥”了?
宛宛拉着序生左拐右转,终于到了处没人的地方,序生才开口:“你当真要嫁此人?”语气稍急,听着竟像是斥责。
宛宛回瞪了他一眼:“他手上有云眇,云眇乃是罗那族圣物,非罗那族人不可得。他对我提出的唯一条件便是嫁给他。”语罢,她径直推开了前方的竹门,将序生拉了进去。
“那你可喜欢他?”若不喜欢,单为了一株云眇,便要赔上自己的终生幸福吗?“若不喜欢,便不要嫁。”
序生话音刚落,便见宛宛身子一转,眼前玉掌一晃,紧接着胸口一震,还没缓和过来,宛宛擒拿手已至,一扭便将他摔倒在地。
“柳序生,就算你我兄妹感情不和,你何苦如此阻挠我的婚事?”宛宛居高临下指着他大吼。
“我…”序生警觉自己语气因为心急而不善,连忙起身,却见宛宛倾身将他扑倒,紧贴着他的侧耳低语:“外面有人监视。”
序生一僵,不敢再动。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柔软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宛宛吐息挠着他的耳垂,痒得他一时心猿意马。
宛宛顺应而下,骑在他腰上揪住他的衣襟沉着嗓子瞪眼:“我喜欢谁,我想嫁谁你柳序生会不知道?!”说着,她掰住序生的脸,对着其嘴唇重重咬了一口,恶狠狠道:“时别三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刻意说这种话来摆脱我的?”
见她仍旧这般小女子蛮横撒气,序生心下终于宽了几分,面上失笑,拢住她的背,“我就是来接你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晋江终于肯恩准我更新了!
这次大抽…真是。。。
被抽得码肉都没心情了…据说抽走了很多读者,还有多少亲还在?挥挥手给点动力~~
五十七)天地为鉴
半晌,似乎外面无人了,宛宛才直起身子,故意道:“这里到处都是毒虫子,倒是甚和我口味。”
序生哭笑不得:“若你喜欢,日后可来常住。”不过那是日后,如今万万不可久留。
“只是有条虫子,我特别不喜欢,”宛宛娇嗔,“他以为我是他的食物,我倒想让他当我的下酒菜。”
序生自然知道她所指之人,不动声色坐起来,与她面对面,二人双腿交缠,姿势甚是暧昧,不由得抵唇低咳了声:“你先起来…”末了又给自己添了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我衣衫泥污未干,怕会弄脏你的衣服。
宛宛“哦”了声,乖乖站起来,径直将他的包裹抓过来拆开,滑出又一件白色的衣衫。她手一僵,抬头看向序生:“你最近转口味了?怎么学起了桃子穿白衣服?”从前的序生,衣衫颜色虽不鲜艳,倒是各种颜色都有,用她曾经的话来说——招蜂引蝶的骚包颜色。
序生笑容一敛,像是为了起身,埋下头将脸隐进阴影里,“我…已穿了三年的白色。”
“是吗…”宛宛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别过头的那一瞬,眼角晶亮一闪,“我亦穿了三年的黑色呢。”
一人穿白,一人穿黑,彼此就像是有默契般,都在为那个无福的孩子披麻戴孝。
“好了,”宛宛抬手像是抹了抹脸,转过头来时又是一张笑脸,“我瞧着阿朵挺喜欢你的,她可是多那最疼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