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虽眉头一紧:“所以…?”
“所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慢慢养着。”
“养得好就好…”景虽松了口气。
“姐姐已经看完,容草民再斗胆问一句——殿下是姐姐什么人?”卫芒咄咄逼人问道,“姐姐只是宫女,想必还没到殿下亲自护送的地步。”
“我是她…”景虽回答刚出半截,便听外头响起一个妇人的薄嗔:“臭小子,去去,这事儿轮得上你来问吗?”
景虽挪眼朝外间看去,只见当日走出人群质问他是何人与卫茗什么关系的妇人娉婷走来,眉眼果真与卫茗十分相似,不由得下意识躬了躬身子,让出了上座。
只见卫芒见到妇人,瘪了瘪嘴,抱怨:“娘,我也是在替您问啊。”
果然!此妇乃是卫茗之母杜氏。
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梦境与回忆
(上章补了1300字)
卫茗一直在昏睡。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刚刚入宫半年,经过了严厉的宫女训练,终于拿到了司饮司的掌饮一衔,名不见经传地窝在司饮司的小仓库里,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件事,简单,却有着今后几年岁月中不敢奢求的幸福。
然后,十二岁的少年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出现,搅乱了她无波无浪的生活,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走向。
在遇到少年之后的几个月里的每一个场景,明明断指之后花了很长一段时日去淡忘,此刻却都一个个清晰浮现。
她昏睡着,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即便如此,每一刻时光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的真实。
她忽的迷惑了,不知到底是这段记忆出现从脑海深处钻出来,亦或者这之后数年发生的是自己的一个梦…
画面如时光般不紧不慢地流动着,定格在了一个秋日的清晨,枯叶铺满一地,十二岁的少年背着手,神情略羞涩站在她面前。
睡梦中的卫茗皱了皱眉,一时竟然回忆不起那之后的场景。
静静坐在她床边的景虽瞥到她挣扎的睡颜,抬手,以那藏着细茧的指轻轻描过她的眉,奇迹般地抚平了她眉间的皱痕。
卫茗恢复平静。
梦中的场景徒然一转——十二岁的少年一脸急色,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狂奔在皇宫的各种小道上,一路上偶有路人,尽皆哗然看着他二人。
“小虽虽…等等。”她试图制止少年这般引起骚动的举动,“放手,这样不好。”
“不行,”少年紧紧抿着嘴,绷紧了脸,“来不及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卫茗被他牵着鼻子跑,一头雾水。
少年没有给她回答,而是径直将她拉到了明月宫的后门前,恍若进家门一般推开门塌了进去。
卫茗抬头看着“明月宫”三个大字,心知此乃林皇后的寝宫,自己不应擅进,于是踌躇着站在门口不敢进。
少年察觉到身后之人没有跟上,回头错愕地看见她仍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门口,果断走上前把她拖了进来。
“小虽虽…这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卫茗提醒他,“就算你在这里当差也不能…”
对于她的劝告,少年恍若未闻,轻车熟路带着她绕到了林皇后的寝房外。一直站在那儿的小太监焦急地东张西望,瞟到了二人,眼睛一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倒少年脚下,感动道:“我的殿下喂,您可总算回来了!闻香姑姑差点就扒了咱的皮!”
“母亲如何?”少年问道。
小太监生动的表情一沉,沮丧地摇了摇头,眼珠子不时瞟一眼少年身后的卫茗,想问却又不敢问。
少年面色一白,咬唇拖着卫茗一脚踏进了林皇后的寝房。
“小虽虽…”卫茗低声地唤他,想问的话太多,倒是一句也问不出了。
那个小太监为何唤他殿下?
他的母亲是谁?也在宫里吗?
为什么他拖着她这样大咧咧地进入皇后寝宫却无人阻止?
…
太多的疑问,在见了那位立于皇后床前的威严宫女时,全部被吓散。
卫茗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却在低眸的一瞬间,瞟到了她腰间配搭的紫色腰带。
如果她没猜错,这位宫女应该便是明月宫的正二品掌事姑姑,林皇后的陪嫁丫鬟闻香。
她低头太快,自然没有捕捉到闻香在窥到二人相执的手时,眼底刹那闪过的不满。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仅仅恭敬地屈膝朝面前的少年礼了礼,“殿下,这种时候了…您不应该随便乱跑的。”
殿下?
卫茗又一次捕捉到了这个词,觉察出不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直觉自己将要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
身前的少年并没有跪拜,而是放开一直禁锢她手腕的掌,风风火火奔到林皇后床前,声音已然哽咽:“母亲,你会好的…”
卫茗身子猛地一震,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向少年的背影。
是了,事情进行到这步,一切都明白了。
能被掌事姑姑闻香恭敬唤一声“殿下”的,能够堂而皇之进入皇后寝宫,并且唤她“母亲”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大皇子百里景虽。
了解到真相的卫茗一时恍惚了,半晌才低头浅浅呢喃:“原来…是这个‘虽’。”
他不曾诓过她,即便是名字,亦是真的。
一切都只是她自以为是的“以为”罢了。
“就是她么?”病榻上的林皇后虚弱地问道。
“嗯…”景虽闷声点点头。
“丫头,你过来。”林皇后唤道。
卫茗意识到她是在叫自己,迟疑着抬起头,只见林皇后气色苍白,笑容却十分温暖亲切,整个人靠在景虽的身上,颤颤巍巍朝她挥着手。
抬步,却临场生了怯意。一切来得太过匪夷所思,她脑子一片空白,慌忙之下望向景虽,却见少年的灰眸露出了鼓励的目光,示意她听话。
卫茗将这份鼓励握在掌心中,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到林皇后榻前,小心翼翼道:“奴婢…六尚掌饮卫茗,见、见过皇后娘娘…”
“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跪下?”闻香威严地开口喝道。
卫茗吓得腿一软,赶紧跪下。
“闻香,”林皇后温温淡淡地唤道,“你出去吧。”
“可是小姐…”
“闻香姑姑,”景虽倏地起身,“走吧,我与你一道出去。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闻香不情不愿地退下,景虽走至门口时,忽然转身朝里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林皇后的目光,不由得将担忧转为心虚,赶紧出门。
林皇后哭笑不得,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自家儿子方才眼中流露出的,的确是担忧,和请她高抬贵手不要刁难卫茗的恳求。
哎,可真是男大不中留啊…才这么小的年纪,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理应生气懊恼埋怨眼前跪着的罪魁祸首,就像民间的恶婆婆对儿媳妇那般,实实在在刁难一番,却在察觉到她比起刚刚更加紧张后,一切尽画作云烟,徒留欣慰。
能让儿子如此挂念的女孩子,她也应该珍惜才是。毕竟她的时日已所剩无几,今后几十年儿子景虽都要孤孤单单一人了,身边若有个让他欢喜的人伴着,她走得也可安心一些。
“卫茗是吗…”皇后娘娘眯眼一笑,瘦白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我儿子这些时日一定给你带去了很多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与皇后娘娘独处一室,卫茗显得更加紧张,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既然如此,那就再麻烦你一次。”林皇后十分客气,指了指卫茗身后的壁柜,“那上面第三格有茶叶,替我泡杯茶吧。”
“诺。”卫茗忙不迭地起身,刚走两步觉察出不妥,劝道:“娘娘,您刚刚才喝过药的话…马上喝茶对身体不好。”
“无妨。”总之这副残躯也没多少时日了。
卫茗劝不动她,只好依照吩咐取来茶叶,打开先是下意识地闻了闻,踌躇着开口道:“娘娘…这茶叶已经很陈了。于您的身体有损。”
“不愧是司饮司出身,果真是好鼻子。”林皇后顾左右而言他,“这盒茶叶似乎还是陛下三年前兴起的时候赏给明月宫的。”
“娘娘,请让奴婢回司饮司为您取新茶。”
“不用了。”林皇后摆摆手,心知时间可能来不及了,“就它吧。两三片即可。”
卫茗觉察出她并非真的要喝茶,便也就随她了。
手上麻利地泡着茶,眼角的余光却可看见林皇后一直在注视着她。卫茗有些慌神,平日里做得十分顺溜的事频频出错,生怕让那张经过岁月沉淀,仿佛在与阎王爷做最后一搏的淡定容颜流露出丝毫地不满与失望。
“其实,娘娘…奴婢命中克主。”卫茗泡完茶,没有立刻递上去,而是诚实地坦白:“奴婢怕拖累了您。”
“将死之人,无所谓拖累不拖累的。”林皇后在这方面显得极其洒脱,“而且,我并未拿你当下人使唤,你不要紧张。”
“请娘娘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卫茗心头莫名一痛,急急想要让她收回去,“小虽…景虽殿下会很伤心的!”
“你能如此为他着想,我很高兴。”林皇后摊开手,示意她将茶递上去。“这几日喝药喝得满嘴的苦味,权当用茶叶调调味…也不让?”
“奴婢不敢。”卫茗低垂着脑袋,恭恭敬敬双手献茶。
见她如此乖顺,林皇后欣慰一笑。
她没有拿卫茗当下人,却仍旧如此苛求她做这件事,原因很简单——她知道她等不到了,等不到若干年后景虽的妻子以这样的姿态向她奉茶的场景。
卫茗日后会不会成为景虽的妻子她不知,她只知景虽此时此刻最挂念的是这个女孩子,并且亲自带她来见她,希望得到她这个母亲的认可。
想来此刻景虽的心里,一定是十分紧张的。
林皇后只抿了一口,便放回她的手中,悠悠道:“这杯茶,是你迟早要奉的。我只是将这个时间提前了,好过你日后对着牌位献茶。”
她认可了卫茗。
后宫数十载,她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丫头对自家儿子的关心与在乎。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求比这更多。
“娘娘您在说什么?”卫茗颤颤巍巍接过茶杯,一脸茫然。
“没什么,你去叫景虽进来吧。”
门外,将林皇后病情问清楚的景虽已第五次回头察看屋内的情况,总算是将卫茗等了出来。
“我母亲,她对你…说了什么?”景虽神色露出少有的忐忑。
卫茗摇摇头,“娘娘叫您进去。”
然后,就在那个午后,林皇后去世。安帝沉痛之下,当即立了皇后之子景虽为太子,侍女闻香晋正一品宫令,掌管整个后宫大小事宜。
再然后…
卫茗皱了皱眉,微微睁开酸疼肿胀的眼。
视线刚刚清晰,就有一个人影晃到眼前,卫茗定睛一瞧,正是太子殿下。
但再一瞧,却又不像是他。至少面瘫木头脸的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露出这样欣喜若狂的表情…
“殿下?”沙哑地试探。
“嗯。”连语调也跟着上扬。
“…”卫茗眨眨眼,脑子有些不清楚,喃喃吐出了心头正在想的事:“我刚刚…梦到你了。”
第五十章 (五十)赌气与宣告
“梦到我?”景虽错愕,跟着心头一喜,略有些期待,“梦到我什么了?”
“以前的事…”卫茗目光涣散地看着他,又好似仅仅是在看他身后的窗户,一偏头,眼泪珠子就顺着眼角滚了下来,“很伤心的事…”
即便与林皇后相交不长,但她却是卫茗这辈子第一个亲眼送走的人,当时的感受真如同死了长辈那般心痛。整个明月宫,她反倒成了哭得最伤心的那个,到后来甚至需要景虽来安慰她,鼓励她。
或许是杜茶薇的死,触发了那日林皇后过世的回忆。如今想来,这两位女子,爱的都是同一个男人,却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
景虽误以为她梦到他令她手指受伤的往事,手忙脚乱替她擦泪,不住地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不会再伤害你了。”
“啊?”卫茗睁大眼,泪珠子挂在框里打转,死活没再落下,“我刚刚只是梦到了皇后娘娘的事。”
“我母亲…?”景虽诧异,回想起卫茗与林皇后唯一那次近距离接触,不由得好奇道:“说起来,那时候我母亲与你单独相处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卫茗远目,显然是还没睡醒,“皇后娘娘让我…泡茶给她喝。”
“她让你泡茶给她?”景虽皱眉,几乎立时便质疑:“可母亲她…并不喜爱喝茶。”他当时进去时的确见茶几上有新沏好的茶,虽诧异,但后来被母亲逝世的事一冲也就忘了。
“诶?”卫茗睁大眼错愕,“可娘娘当时态度很坚决,我劝她对身体不好时她依旧…”她猛地一顿,脑子里忽然闪过林皇后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等你明白我的用意时,时机便成熟了。”
“怎么了?”景虽见她脸色微变,以为她误会了什么,赶紧解释:“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你继续说。”
“娘娘说说,这杯茶,是我迟早要奉的。”卫茗满脸的疑惑,“她说她只是将这个时间提前了,好过我日后对着牌位献茶。”末了歪着脑袋不解:“为何皇后娘娘笃定有一天我会对她老人家奉茶?难道因为我当时司职司饮司?可就算我坐上了司饮,也轮不到我替皇后娘娘沏茶的说…”是了,皇后娘娘误算了一点——卫茗进宫前,收养她的杜茶薇并未婚嫁,进宫时尚且十二岁,而后宫多年都没有出嫁的公主,更没有太后娘娘需要各宫妃子每日请安,所谓的儿媳跟公婆敬茶这一幕,她自然是见不到也不知道了。
“母亲那样做,自然有她的寓意。”否则也不会临终前把心爱的儿子和贴身的侍女从身边支开,就为了喝这杯茶。
卫茗烧得晕乎乎的,跟着点点头,不再深入想下去。
两人双双陷入沉思。
卫茗双眼无神地望着床帐顶,杜茶薇临终时的嘱托和林皇后的音容笑貌不停在眼前闪现,最终搅成一团模模糊糊的迷雾,她偏头闭上眼,知道自己一直这般沉浸在姨的过世中,消沉逃避实在不是长久之计,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道:“姨…下葬了么?”她潜意识还是清楚,自己应该睡了很多天了。
“嗯。”景虽见她意志消沉,随手托起刚热好的汤药,“要喝点药继续睡么?”
“不了。”卫茗皱眉摇摇头,“我睡了多少天了?”
“今天是九月十三,你自己算算吧。”
“哦…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不行,我得起…”卫茗翻身试图撑起来,哪知刚刚一起身便觉天旋地转,又一头栽了下去。
景虽眼明手快地托住她的头,及时避免了她的小脑袋与床柱来次亲密接触。
也不知是用不上力还是想任性撒娇一次,卫茗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臂弯中,侧脸蹭了蹭,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景虽觉察到她这个小动作,暖意仿佛从她蹭的地方漫到全身。
这一刻,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两人都不做声,宁静美好。
直到…
一股子寒意从背脊窜上,景虽下意识回头,只见卫芒紧绷着脸处在门口,目不转睛瞪着他手臂的位置。
“…”景虽面不改色将头别回来,垂眸看着怀中的卫茗,表示方才那一瞬所见都是错觉。
被他华丽丽无视掉的卫芒抽了抽眉头,握拳想进去,却终究没有打扰二人。
姨的死,却姐姐卫茗的打击十分大,乃至于她烧得糊里糊涂这几日都在梦魇,精神一直紧绷,挣扎着,他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没有错过自家姐姐靠在那个男子手臂上时的舒然安心,无论如何,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能让姐姐减轻心里面的痛苦。
而这,正是他想做而无法完成的,所以他便暂时忍受一下此人对姐姐动手动脚的行为。
转身出门,男子在面对他娘亲杜氏质问时的表情却历历在目。
——“我不想我的女儿步家妹的后尘,您明白么?”杜氏在说这句话时,表情已经十分决然,仿佛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那位传说中的皇位继承人却丝毫没有拿出自己的身份压迫,而是如同普通男子一般,放低了语调,语气中的坚定却没有减少半分:“可我不是那个人。所以卫茗也不会是第二个杜茶薇。”
“很多事,我父亲当年无法办到,但我不同,我既没有娶妻,又无婚约。你为何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相信我能够给小茶一个未来?”
同样身为男子,卫芒也被他的诚恳与坚决触动,既欣慰姐姐能遇到这样一位男子,却又担忧日后姐姐那如履薄冰的生活。
而另一头,卫茗并不知她昏睡这几日所发生的事,迷糊着喃喃道:“十三了…再过两日就是满月节了。”
“那是什么?”此地离京太远,风俗民情他一概不知。
“一个节日…小情侣过的。”卫茗声音越说越小,几不可闻,脸红了一片,与风寒的红晕融成一片。
景虽见她将头埋进他的手臂内,觉察到她语气中的羞涩,来了兴趣:“说说看。”
太子殿下“不耻下问”,卫茗表示不敢不答,只好如数坦白:“满月节在每年的九月十五,月圆之际。兴于淇州沿海一带,据说最早是从淇州的苏娜镇发起的…相传很久以前,苏娜镇上,有一位小姐和书生很是相爱,后来书生进京赶考,两人在星河边分别,临走那天是个满月夜,小姐将自己的圆形玉佩碎成两半,一半交给书生,令他取得功名后便回来娶她。书生上京后,取得了功名,衣锦还乡,小姐听说后,日日夜夜在星河边上守候情郎归来。但却永远也没有等到。据说那书生在渡河回家的途中,被水底的龙女看上,以美色和媚术诱惑他交出了玉佩,交出了自己的心和回忆…只可怜那小姐一直在星河边上守候,直至老死。”
“有龙女?”景虽皱眉,不以为然摇摇头:“那肯定就是人们编造的故事。”太子殿下在这方面,一直很现实。
“呃…”如果太子殿下这样的人多一点,满月节做生意的小贩们也别想糊口了吧?
景虽意识到自己一句话冷场了,于是又提起兴趣问道:“你继续说,故事归故事,只能成为节日的背景,风俗却是人们自己约定俗成的。”
“嗯,后人们为了纪念这痴情女子,便在星河的港口放上了她美丽的石像。从此,苏娜镇的满月节有了一项蛮出名的习俗,叫做‘破镜重圆’。姑娘在这一岸买半块画着女子图案的石块,而她的情郎需要坐着船去到对岸买半块画着男子图案的石块,二人重聚后,在那痴情小姐的石像下将两个半块合在一起,证明他们爱的存在,从此就会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原来如此,”景虽点点头,“你一提细节,我倒是想起了我在前朝任凭大人所编著的江南风俗典籍上读到过有关‘满月节’的事。只不过任凭大人笔下的满月节并不如你说的那样美好,反而充斥着商家的运作,失了故事本身的单纯美好。”
卫茗吐了吐舌头,“年轻小姑娘才不管那么多呢。能有个契机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创造美好的回忆…”说着,她眼底流溢出一丝羡慕来。
景虽被她此时的小女儿情态晃着了眼,脑子一片空白,赶紧挪开眼,没话找话接道:“说得好像你还是年轻的小姑娘一样…”
这孩子还真不会说话有没有!卫茗捂心,怨念:“奴婢比起殿下您,自然是十分的人老珠黄了!”说完一扭头,自顾自挪到枕头上,坚定地背对他。
“…”呃,说错话了。景虽抬着一只手臂僵在空中,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搭在了卫茗的背上,轻轻推了推她,别扭道:“你如果想去,我陪你。”
“不用了,奴婢人老珠黄,不应该跟年轻小姑娘去凑热闹!”这边这只明显被景虽那句话给打击到了,丝毫不为所动。
“…”景虽抽了抽嘴角,难得碰上她这般不讲理取闹的时候,偏偏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只好顺毛:“你不老,你很年轻。”
“奴婢不敢忘记,奴婢比殿下年长两岁。”卫茗冷哼。
“那又怎样?”景虽咬牙,躬身张开双臂,“就算你比我长十岁,我也有足够的力量抱起你!”说着,当真将卫茗横抱起来,然后大气不喘不满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我已经不是孩子而是可以保护你的男人了?”
第五十一章 (五十一)牵手与约会
白玉冠?太贵气。
青玉簪?太书生。
什么都不带?太空白。
…
景虽愁眉苦脸看着一桌的束发之物,左挑右选,最终抓起了门后的草帽扣在头上。
门口的侍卫锦簇一张脸憋得通红,显然是忍笑多时——相处多日,他还是头一回见着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露出他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涩紧张。直到见了他扣上草帽,锦簇终于忍不住了,故作沉稳道:“殿下…属下觉着,晚上戴草帽什么的,着实…”太奇葩!
景虽欲盖弥彰地转了转帽檐,辩解:“此行为了不被叶家的爪牙发现,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可是殿下…”锦簇忍笑到面部开始抽搐,“晚上带着草帽不是更引人注意么?”
景虽沮丧地摘下草帽,“那你说该如何?”
“属下认为,殿下无需伪装。”能三番四次从长期盯梢的他眼皮子底下溜走,藏于暗处不动时连他这个练家子也察觉不到,这样的逃避和隐藏能力他自叹不如。
“我并不仅仅想伪装而已…”果然,还是他太紧张了吗?人生第一次逛夜市,第一次与喜欢的女子逛夜市…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他是如此地想要做好一切,就算创造不了最好的回忆,也不能因为无知而显得狼狈。
“属下等三人会拼死在殿下周围保护殿下。”锦簇以为他担心安全的问题,连忙声明。
景虽摇摇头站起身,“走吧。”这种事,说多了都是泪。
走进主院,卫茗已经等在了那里,听到动静回过身来。
夕阳的余晖照耀下,景虽可清晰地望见她仍旧是之前那一袭布衣,但脸颊明显上了些淡妆,在霞光中显得更加明艳清丽。而头顶亦绾了一个他从来未见过的发髻,剩下的青丝流泻而下,光华如瀑。
他这才意识到,他从来没见过她将头发真正放下来时的模样。毕竟在宫中,为了严明宫纪,宫女的发型都是统一的双髻,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攀比,谁美谁丑一目了然。而杜鹃镇初见,两人便是落汤鸡模样,她就算有散发亦是糊在一起。再后来…她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发丝乱得跟鸡窝似的,他自然也不曾注意过。
在他打量卫茗过的同时,卫茗也在看他。见他并未刻意换着装,内心虽然有几分小小的失望,却同时庆幸万分——作为新手,如果双方都能如同往常一样不刻意去做什么改变,反而自在。
即便如此,却还是局促。
两个人都在局促,不知如何开口正常对话。
沉默漫了开来…
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没话找话…景虽终究是朝她挥了挥手,“你病康复了吗?”
“已经好啦。”卫茗抖着小步子走近他,诺诺:“殿下,让您花时间来作陪,奴婢真的是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