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这个女儿却挖了她的墙角,抢走了她的夫君。”品瑶闷声道。
“所以我才说她只是在心疼你。”卫茗瞅了瞅外头,翻过身低声道,“淑妃娘娘占据四妃之一,地位稳固,在权势上…你身为从她宫中出来的人,绝不会高于她,她自然不用担心。就算高于她,人家也会视你为淑妃爪牙,你们总会走到一道的。所以她肯定不是怨你防你。而你之前也说了,淑妃娘娘早已对陛下失望,那么就更不可能是嫉妒你抢了她夫君的宠爱。”
“娘娘前些日子都开始为我物色夫君了。”品瑶烦躁地翻身面朝墙壁,“这种时候出了这等岔子,所以我才觉得…她一定是失望了。”
“这更能印证她心疼了。”卫茗赶紧安慰,“淑妃娘娘此举,着实在为你的未来打算。她或许也同你我一样,并不想留在这宫里,所以将一腔的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劝着劝着,忽然意识到论据开始投敌,卫茗连忙低咳了两声,改口道:“你却只能留在这里,娘娘定是心疼你了。”
“娘娘说,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在第一次看见我时便觉着亲切,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我犯了怎样的错误,她都没亏待过我。整个瑶华宫都知道…上有淑妃娘娘,后有高姑姑,下有混得风生水起的我郭品瑶。呵…谁知道…”她沉默了片刻,喃喃:“早知皇上会来,我那一日…便不会边哼歌边在前廊铲雪了。”
“哼歌?”卫茗揪住关键词,“哼什么歌?”
“就是咱微州杜鹃镇的采茶歌啊,”提起故乡,品瑶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每次收茶的时候,采茶女们就漫山遍野地唱这首歌,茶香四溢,歌飘百里。你家是茶叶世家,不会没听过吧?”
卫茗想了想,尴尬一笑:“我是音盲。再好听的歌过了我的耳朵,留下的也就‘好听’和‘不好听’两个印象。”整个杜家都知道,长女家的孩子卫小茶一开嗓子,十里外的母猪都会打滚。
一首好好的歌,能让她唱得找不到调子,变成另一首。
“好吧,这不是重点。”从前在镇上受过卫小茶魔音荼毒的品瑶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重点是,皇上他听到这首歌后,看我的眼神就像见了多年未见的梦中情人一般,问我是不是杜鹃镇的人,说我口音十分像…”她顿了顿,疑惑:“我一直以为经过多年洗礼,早就听不出乡音了,没成想陛下的耳朵恁地灵。”
“喂喂,这才不是重点好么!”卫茗抓狂,“你不觉得奇怪么…陛下久居京城,国事繁忙,怎会偏偏耳尖地听出远在千里之外的,我杜鹃镇高端大气的口音?”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是一怔。
很多幼时的片刻滑过眼前,转瞬即逝。
“据说杜媛得宠,也是因为杜鹃镇的茶。”卫茗忽然道。
品瑶似乎也意识到不对:“陛下跟杜鹃镇,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极有可能…”卫茗沉吟,“我还记得,杜媛死前陛下大声吼过一句很可疑的话。”
“什么?”
“若非你泡的茶与她相似,又同样姓杜,你以为你能到这里?”卫茗一字一句重复。
“她?”品瑶眨眨眼,“姓杜?会泡茶?…喂喂,小茶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很可疑的人选啊。”
二女双双对视了一眼。
品瑶扶额:“咱杜鹃镇最辣的茶花可真是出息…连陛下都没能摘下!”
“姨至今未嫁,”卫茗摊手,“我瞧着,她也没有想嫁人的意思,一心扑在我家的茶叶贩卖上,总之继承人也选了我弟弟,她老人家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旁人也不敢催她。”
“她不嫁就不嫁呸。”品瑶苦笑,“关键是为啥把我拖下水!”
卫茗默默看了她一眼,觉着还是有必要声明一句:“我家姨是无辜的。”
二女蒙头大睡了一晚,全然不顾“主仆”之别,人后一如从前对待彼此,打打闹闹,倒也惬意。
日子慢慢悠悠过了一个月,这个旱春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甘霖,哗啦啦地下了个通透。
卫茗与品瑶并排着坐在廊前,二女皆是托着腮瞪着屋檐滴下的雨链子,时而似断非断,时而汇成一股粗龙,呼啸而下。
而身后,滴滴答答的声音也没断过。
“下一盆是你的了。”品瑶无力地指了指身后。
“我觉着…咱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卫茗瞟了一眼半满的水盆,哭笑不得:“年久失修四个字已经不足以说明这座宫殿的历史了。”
“瑶华宫常年就淑妃娘娘一位主子,这玦晏居三四十年没住过人了,年久失修再所难免。先前不知也是因为一直没下雨罢了,不怪娘娘。”品瑶为淑妃辩解。
卫茗懒懒散散站起来,慢悠悠走向她今天要倒的第二十二盆水,今天总共的第四十三盆水。
刚刚走近,一盆子黑乎乎的东西先让她往后退了两步,“那个…品瑶你来瞧瞧这是什么?”
“什么?”品瑶软绵绵应着,丝毫不想挪动半步。
“好脏啊,”卫茗抬头望向漏水的缝隙:“难道真的是漏水漏透了,开始侵蚀下一层的污渍了?”
“管它怎样…”品瑶无力地挥挥手,“如果脏的话,老规矩倒后门外边去。要不等放晴了打扫院子积尘的还是我俩不是…”
“知道啦。”卫茗换上一只新盆,苦着脸端起大半满的水盆,闷着头踢开后门,看也没看便一盆水泼了出去。
等收了盆子,才发现门外站着的少年已湿成了落汤鸡,俊颜上乌七八黑的泥浆,撑着伞一脸铁色抿唇瞪着她。
第三十章 (三十)漏雨与试探
“呃…”此情此景,该让她如何做开场白。
“…”景虽面无表情抹了抹脸上的泥污,总算露出张白净的脸来。
“殿下您…躲雨?”卫茗心虚地挪开眼,没话找话。
“…”景虽给了他一个白眼。
“好吧…现在也不用躲了。”卫茗小心翼翼瞟了瞟他湿透的全身,“殿下还是快快回宫吧,雷雨天儿外头不安全。衣服不换容易着凉。”
“卫茗,”景虽终于开口,抬手指着自己的袖子道:“你上次濡湿了我被子没给我洗了,所以这次就敢明目张胆泼我一盆水后推卸责任吗?”
“奴婢是个刷夜壶的。”卫茗声明,“殿下您的衣服落到奴婢手里会跟夜壶一个待遇,殿下不介意么…”
“不介意。”景虽甩了甩衣袖上的水,杵在后门门口等她松口。
“…好吧。”卫茗若有所思地回头瞧了瞧,又四处观望了一下,才躬身让出后门,“殿下请吧,奴婢给您洗了。”
景虽收了伞,随着她走进后院,站在屋檐下,看她提桶打水,看她取水,看她手指在沾水之后一个激灵往后一缩,心头也不由得跟着她一疼,“卫茗,”他制止了她的动作,挥挥手,“你给我条毛毯裹着,我冷。”
“是是。”卫茗放下这头,进屋抱起自己夜晚用来御寒的棉被,悉心地盖在他背后,才道:“殿下,水已经打好了,您宽衣吧。”
景虽站起身,肩背上的棉被随之脱落。他一手捞起来,看着卫茗淡淡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我捉着棉被角你帮我脱,要么你捉着棉被角我自己脱。”
前者听似暧昧,后者却是真暧昧。
然而,直到卫茗捉住他背上的棉被,看着他在自己方寸之间几乎贴着自己宽衣解带时,才意识到此情此景是多么的让人面红耳赤。
“卫小茶你倒个水把自己倒掉啦?”品瑶颤颤巍巍端着满满一盆水,边走边抱怨:“这雨真是下个不停,那边盆子快不够了…小茶你还不快…去…”声音忽然一轻,随着她瞠目结舌的表情消失在她的喉间。
宽衣解带的二人双双回过头去,看着她。
“哐当——”水盆落地,砸了一地的泥污。
卫茗扶额,棉被脱手,落地。
景虽手一滑,外衫滑落肩头,露出里头透湿的中衣和勾勒出的一身精肉。
“…”三三沉默。
料峭的春风夹着雨点刮过来,湿透的内衫更加的冰凉,凉得麻木,一记“阿嚏——”从景虽嘴里喷出。
卫茗回神,赶紧躬身捡起自己揉成一团糟的棉被,披在他肩上。
品瑶手忙脚乱捡起水盆,歪着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二人。
景虽却闲闲地指了一下品瑶,对卫茗道:“学学人家,这才叫惶恐。”
这熟稔的语气!品瑶立马嗅出不对,一眼瞪向卫茗:说!你俩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卫茗一脸无辜:我跟他不熟。
品瑶眼角微眯,怀疑:不熟会到宽衣解带的地步?
卫茗望天,表示清白无需解释。
趁着她俩交换眼神的当儿,景虽指了指品瑶手中的盆:“你们这是干什么?”
“接水。”卫茗简洁明了回答。
“接雨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品瑶默默望了望漏水的屋顶。
“意义何在?”景虽不解。
“在于一个是无根水,一个是经过房顶过滤过的。”卫茗摊手,“前者久旱逢甘霖,后者不接便是水淹金山寺。”
“漏水?”景虽捉住了关键点。
二女有默契地同时点头。
景虽不满地皱眉:“领我去看看。”
外头雨水成线,里头滴水成链。
太子殿下叉着腰,仰着头在漏水之处的下方绕了好几圈,终于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
“这…似乎很一目了然?”卫茗在一旁嘟嚷。
景虽回头瞥了她眼,指着她身后的桌子吩咐:“你把桌子拖过来。”
“好。”照做。
“椅子也拖过来。”
“…”照做。
“椅子递给我。”景虽一步跨上桌子,躬身伸手。
卫茗抽了抽嘴角,抱住他的腿:“殿…殿下您要寻死别往咱玦晏居凑啊,您要是摔了奴婢跟娘娘都赔不起啊赔不起!”
“给我。”景虽不改命令,重复了一遍。
身边一直观望的品瑶叹了口气,拖起身侧的椅子递给他,“殿下要玩命,咱奉陪。殿下要修房顶,咱也奉陪。殿下请不要大意地上,就算摔…”说着她狠狠在卫茗腰间掐了把,“我姐妹二人也会冲上来给殿下做肉垫。”
卫茗惨叫了一声,跟着赔笑。
景虽看了她勉强的笑意一眼,一本正经道:“我不会摔了自己。”说着熟练地架了椅子,灵活地站上去,边查看边道:“小时候每逢漏雨,受累的都是母亲的屋子。工匠们阳奉阴违不肯来修,每次都是我偷偷爬上去修。”说着,他仿佛发现了问题所在,头也不回地伸出手,“给我一根长长的东西。”
“比如?”卫茗嫌他不够细节。
“树枝什么的都可以。”
“树枝似乎是没有的…”卫茗迟疑,仰头问道:“搅屎棒可以么?”
太子殿下手一僵,低头瞥了她一眼。
一旁的品瑶再也看不下去,恨铁不成钢一般抬脚轻轻踢向自家好友的*,“混蛋太子殿下尊贵之体,能给咱修屋顶已经够恩惠了,你好意思让人家一把屎一把雨的给你弄?”
景虽听着这话,终是欣慰地点点头——卫小茶这朋友没白交,醒事。
随即品瑶给了他致命一击:“最关键的是,以后再漏水,你也不怕滴下的是…那啥。”
太子殿下幻灭了,默默收回自己对品瑶“还算明事理”的评价。
品瑶明显感觉到头顶的气场不变,暗恼自己补充的话不经脑子,连忙道:“我…我去找找…”
“对了!厨房里有火钳!”卫茗眼睛一亮,砸拳道,“我去拿。”
“还是我…”品瑶表示,跟个不会说话猜不透的太子殿下独处一室度日如年!
“让她去!”景虽回头看着漏水的缝隙,沉声命道。
卫茗领命,欢快地奔向厨房。
“…”品瑶明显听出他语气的不妥,自言自语一般叹息:“小茶这孩子,在某些方面迟钝得要命。”
“她是装傻。”太子殿下一针见血戳破。
“呃…”对方对小茶的了解超过她的预料,一时倒接不上话来。
却听太子殿下又喃喃补充:“装着装着就真以为自己傻了。”
“…”品瑶表示,太子殿下对卫小茶的了解超乎想象,没个三五年绝对无法研究得如此透彻。“殿下,您…辛苦了。”卫茗要装起傻来,千百个人都戳不破她坚硬的外壳。
也难怪太子殿下也难免斜她一眼。
“你指的哪方面?”他伸手拨了拨砖块,发现距离不够,只好收手等卫茗的火钳。
品瑶不答,直白地试探:“殿下喜欢小茶吧?”
景虽的回答却是上一个问题:“我哪里都不容易。自然辛苦。”
“…”好吧,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策略是吧?品瑶决定扔出让他更难回答的问题:“那殿下能许给小茶一个美好的未来么?”
景虽若有若无“嗯”了声,却不知是回答她的哪个问题。
“或许是我多问了。”品瑶识时务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能冒着危险爬那么高,替她们修葺漏雨的房顶,如果不是为了小茶,还能是暗恋这才第一次见面的她不成?
“郭宝林。”太子殿下忽然闷闷地开口,“她手指有毛病,寒冬腊月,春寒料峭,都沾不得冷水。你若真拿她当挚友,很多事便自己做吧。”
微微震惊之后,品瑶点点头:“我明白了。”
是了,听到这样细心的嘱托,他是否正面回答她喜欢小茶一事,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明明如此一目了然的事,偏偏小茶不领情,装作不知道,还主动提出去拿火钳,避免与他单独相处。
所以太子殿下这才不快了吧?
两人仅仅短短的对话,便再没多问什么。
不多时,卫茗提着火钳“凯旋归来”。
再过了好一会儿,经过景虽用火钳挑挑拨拨后,漏雨得到了控制。
他扔开火钳,小心翼翼翻身而下,顺带把桌椅推回了原位,缓缓道:“暂时应该没问题了,不过我建议你们雨停之后最好请工匠来。郭宝林新宠,想必工匠马屁会拍得十分响彻。”
二女对视了眼,点点头。卫茗抱着棉被上前,“殿下快披上吧,莫要着凉了。”
“不用了。”景虽推开棉被,捡起自己落在走廊上的外衫,湿嗒嗒地披上,“我要回去了。”本着想留在她身边多一会儿,才会提出让她洗衣服补过。但她手指沾水后的反应提醒了他——冬天与初春,都是她手指不好受的时候,万万不能沾水。
“恭送殿下。”卫茗也不挽留,心知他多留在此处一刻,对他对好友品瑶都多一分危险。
“卫茗,”景虽指了指地上的棉被,嘱托:“棉被用热水洗。”
“奴婢暂时用不上。况且梅雨季节初临,洗了之后反倒发霉。”卫茗捡起棉被,拍了拍。
“那你晚上…?”
“奴婢如今跟娘娘挤一团,十分暖和。”
“你们…”景虽羡慕嫉妒恨地瞅了瞅她身后的品瑶,“感情真好。”
“奴婢与娘娘幼时便是好友,殿下请不要嫉妒。”卫茗感受到他话中有话,下意识后退一步,将品瑶护在身后。
“看来你当这个令侍当得十分自在开心。”景虽自顾自地下了总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卫茗心满意足地点头。
“那就好。”景虽好似舒了口气,展颜破天荒地微笑道:“你自在就好。”
“…”卫茗错愕,心跳缓了一步。
“如果父皇来占了你的床位,可尽管到东宫来找我要棉被。”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被子与姐妹
太子殿下的乌鸦嘴在当晚便显灵了。
安帝陛下点了郭宝林,留卫茗一人孤枕难眠。
但借棉被一说明显是多余的,偌大的瑶华宫,不可能匀不出一床棉被来,更何况品瑶一走,枕席倒成了卫茗一人的了。
在这个只有她一个宫女的偏殿中,卫茗无法无天得十分心满意足,守着宫女的自由,享着宫妃的用度,过着太后一般的悠闲生活。
品瑶一夜未归。
卫茗前半夜特意留了外侧的床铺给她,待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早已很没良心地睡成了大字型,而外头也早已日头高升。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屋外传来了洗衣棒的敲打声。
卫茗微觉不对,赶紧掀了被子推开门。只见自家姐妹坐在水盆边,奋力敲打着那一床昨日濡湿的被褥,满头大汗。
“…”这种身份颠倒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卫小茶,你起得可真早。”品瑶直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白了她一眼:“真不知你是怎么在采薇阁混了那么久的。”
卫茗心虚地摸了摸腰间生出的一圈赘肉,“我在采薇阁一直过着无人问津的米虫生活…”
“我当年真的同情错了!”品瑶愤慨,“像你这样的米虫居然能节节高升到惠人,让我等任劳任怨干了六年才混到令人的同行情何以堪!”
卫茗悖悖地走过去,抓起被褥的一角,捞起洗衣棒碎念:“所以我觉得还是刷夜壶的日子最充实了…”
品瑶眼明手快捉住她要侵泡的动作,“别添乱,老娘若不是心疼你那双手,才不会侍寝了一晚上回来,手贱地趁雨停放晴了给你搓臭被子!”
“品瑶…”大清早的,就让人这么感动。
“停!”品瑶抬手打住她的感动宣言,指了指自己的肩背,“洗了好久,累死了,快来给我捶捶。”
“好。”卫茗赶紧凑到她背后,刚抬手还未覆上去,想起什么心有余悸道:“我这算不算伺候你…”自己克主的命格,万万不能害了好友。
“卫小茶,”品瑶捉起洗衣棒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然后指了指盆里的被褥,“是老娘在伺候你!你给老娘捶背是报答好么!”
“是是。”卫茗这才放心地覆上去,捶捶捏捏揉揉,忽觉不对——“品瑶,你怎么知道我手不能沾冷水?”
手下的身子微微一僵,很快松弛下来,只听品瑶答道:“你我在一起算是生活了一段时日,如果这都发现不了,我自戳双眼算了。”
但真相却是,今早回玦晏居时,东宫的小太监塞给了她一张纸条,通篇写着卫茗的手需要注意的各项细节。末尾注明:看完销毁,勿告她人。
不难猜测,这苍劲而又不失细腻的字迹出自何人之手。
“原来如此。”卫茗点点头,不疑有它。
品瑶背对着她舒了口气,但同时不免回忆起了昨日太子殿下的两句话——
“她在装傻。”
“装着装着就真以为自己傻了。”
不得不说,卫茗在装傻和真傻间傻傻分不清。
“品瑶,你还记得我姨的事么?”卫茗揉着揉着,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茶薇姨啊,印象深刻呢,怎么了?”杜鹃镇的一朵雷厉风行的茶花,多年来一直未嫁,也不敢有人娶。明明是女流之辈,却把杜家的生意带得蒸蒸日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光是这点,便足以让一般的凡夫俗子退却。
“我昨晚后半夜…梦到她老人家了。”
“然后?”品瑶此时停了手头的动作,直起身来听她说。
“还梦到了一些别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的人。”卫茗越说越小声,就像在回忆什么。
“比如谁?”
“我甚至不敢确定到底是梦还是藏在我深处的记忆。”卫茗说着说着,绕到品瑶跟前,随手拖来小凳,托着腮沉吟:“可我早上一醒来再回忆,竟发现那梦真实得让人害怕。”
“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是谁?”品瑶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
卫茗抬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梦到了皇上。”
品瑶白了她一眼:“那肯定是做梦了。”
卫茗却摇摇头,“不是现在的皇上,我梦里头的皇上比现在年轻至少十多岁,而且背景在杜鹃镇。”
“那更不可能。”品瑶挥挥手,明显不信:“如果皇上去过,那可真是壮哉我大杜鹃镇!”
“他应该是去找姨的。”卫茗缓缓回忆,“可是姨没见他,只让我替她递了杯刚泡好的茶。说是欠皇帝陛下的。”
“越说越玄乎了好么!”
“最玄乎的是,皇上当时超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跟我说了什么来着!”卫茗记忆卡壳,使劲回忆也下不去,“而且我家姨也让我传话,说了好多话让我传达,中间我还忘词了来着。”
“好吧,说什么了。”品瑶一脸的“你继续编”的神情看着她。
卫茗远目,小时候,有句话她无法理解却偏生记忆深刻,这会儿想来,应该就是她家姨让她传递给皇帝陛下的话之一——“我向来只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沙子。”
这话在当时的她听来隐晦难懂,随着年岁渐长,她慢慢琢磨出这话的意思,才知当年她姨的坚持是多么可贵。
但话窜到口边,却又被她死命咽了下去,转而道:“我不记得了。”撇开这是她姨拒绝安帝的说辞,不宜公开,单就话的内容,也足以伤品瑶的心了。
毕竟,品瑶也绝不愿意成为别人眼中的沙子,奈何生在宫中,向来由不得自己。
“你编个故事好歹编圆润点,这样缺肢少腿的一点都没办法引人入胜好么…”品瑶不以为然重新躬□子,继续捶。
卫茗吐了吐舌头。
“对了,棉絮我给你放在椅子上头,趁着这会儿还有点太阳,你捶完这拨就赶紧抱出来晒,梅雨天的被子最容易发霉了。”到底是做过几年贴身宫女,品瑶在指挥和分配工作上显得十分地干练与流畅。
等卫茗抱出棉絮,品瑶将将洗好被褥,姐妹两人一人晾被子一人晒棉絮,一如刚进宫受小宫女训练那会儿,背对着彼此做着自己的事,时不时转过身,默契地给对方搭把手,井井有条。
被子晾好,尚还滴水。
二女相视一笑,几乎是同时的覆上手掌,噼里啪啦一阵乱拍,水花四溅,笑声飞舞。
“好久没这么玩过了。”忙完一切,品瑶二人合力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懒懒躺了上去。
“是啊,”卫茗躺在另外一张椅子上,晒着暖暖的春日阳光,心头一片宁静,“小时候你是咱杜鹃镇孩子里最淘最霸道的大小姐,那会儿跟着你,四处拍人家刚洗好的被子,留下一串串黑手印,然后被主人家拿着洗衣棒追好远。”
品瑶冷哼:“然后你这个叛徒每次在人家找上门的时候就爽快地招供了,让我想装装傻都不成。”
“哎,这会儿缩在宫里,威风不再,也只能拍拍自家的被子过瘾。”卫茗感慨,“杜鹃镇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偏偏选上了你我。整个微州那一年也才六人,咱可真是为镇长长脸了。”
“可不是…”品瑶敛了敛笑容,露出一丝苦涩,“记得你那会儿每隔两日就会下一次山,跑到镇子里来寻我玩耍,还跟我拉钩上吊做一辈子好友来着。说什么我若嫁到城南,你绝不到城北找汉子。”
“这下你嫁到宫里,我也只好在宫里当个老宫女陪着你啦。”卫茗笑道,“谁叫我当年跟你拉钩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