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还是很仁慈的。
“你…”她惨烈一笑,带着深深的冷意,“可知为何‘碧山冰莲’的掌柜死前会笑?”
我身子一僵。
“因为啊…她与八王爷合作,利用你的碧门卖给八王爷情报呢…咳…她本是寇准的女儿,与八王同仇敌忾,倒也…咳不意外…我带着杨青玉的易容用你的匕首杀掉她,她一定…定以为是你下的手,所以才感到解脱…咳…她到死都以为是你杀的她…哈哈…咳咳!”她一边笑,一边咳出大量的鲜血。
影三冲进来的时候,我已退到十丈外,沉静地看着他双目血红冲进来,蹲下看了看兰姝的伤势,二话不说拔刀欲向我冲来。
“她没死。”我提醒道,“但若你跟我打一架,她铁定就没救了。”
我残忍丢出这个事实,影三身子一僵,咬牙收刀,低身抱起兰姝冲向外面。
结束了…那么几个月的调查与准备,不就等的这一刻?
这么几个月,我想明白了,玩心机我或许这辈子都不够火候玩赢她,为何要选对她有利的方式跟她斗?夜深人静幽黑处,白匕首进红匕首出才是我碧染最擅长的!
我唯一需要考虑和准备的,唯有善后而已。无非两处需要善后——影三和吕相。
只可惜那些伤都不是致命伤,若我想全身而退,就不能杀了她。留她一条活路,牵制影三,我才可以免去与影三的缠斗。否则今日若真与盛怒的影三对上了,鹿死谁手还说不准。
再说,她兰姝好歹是宰相千金,若死了吕相面子上过不去肯定不会罢休。而唐介也会落个“克妻”的罪名,搞不好还得娶个死人。
所以,兰姝现在必须得活着。
但,恐怕也只有我知道自己出手的狠度!
——脸上的划痕过深,这辈子绝无消失的可能。
——胸口那一掌绝对已经拍断了她的锁骨,即便接好,日后每呼吸一次,都会扯着旧伤的痛。每呼吸一次,都是折磨。
——腹中那一刀,乃是最狠的。既可以令她大量失血,又不会马上置她于死地。最重要的是,她终身将失去做母亲的资格。这算是为梅弄…还有我那活得残喘的女儿宛宛,报仇了吧。
比起一死了之,这样的活着,会让兰姝更加痛苦。
这么多个月的养精蓄锐,我从来不曾忘记——我是碧门弟子!
碧门弟子,人生的重心便是报仇!
而我碧染,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让对方万劫不复!
然而,兰姝却也没能让我好过…
她用了世间最厉害的武器——言语,刺痛了我的心。
冰莲…当真误以为是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才会绽放那样释然的微笑的么?
这件事,一如一根刺一般,狠狠扎进我心头,时不时隐隐作痛。直到有一天被荷姿知道了,她大笑我糊涂,冰莲可是“烧成灰也认得”面皮下最真实的我们,又怎么可能会以为是我杀了她?
荷姿说,冰莲那抹笑,或许是她在最后一刻认出刺杀她的不是我碧染而已…
但是,冰莲已死,真相石沉大海。
这个谜,只有兰姝知道——她却永远不会告诉我真相。
刺杀成功后,我复戴上碧蜓的容貌的人皮面具,迅速回宫,却哪知,宫中有“惊喜”等着我。
才刚踏进院子,就听见碧蜓小丫头的哭声从屋里传来,那哭声仿佛要将今生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哭出似的,饶是冰莲死时,她也没哭成那样。我心知大事不好,赶紧进屋,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见我进门,几步跑过来扑到我怀里,哭声不止,断断续续道:“姐姐…呜…对不起对不起…”
“出…什么事了?”我摸着她的头安抚道。
碧蜓这才抬头,抹了把眼泪,抽泣着将事情原委道出。原来我走后,赵祯来过了,碧蜓按照我的吩咐没有出声,只管点头摇头和微笑。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赵祯对小丫头说,因为染夕我救了他的命,又有柳大人的事做后盾,欲娶我做皇后,此次来是来征求我的意见。
小丫头点头点得不经思考,就这么轻轻一下,赵祯大喜。等小丫头醒悟过来,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他已屁颠屁颠回去拟旨,准备明日与朝臣说。
“姐姐…真的对不起。”小丫头抽泣着,“蜻蜓总是给姐姐惹麻烦…”
“没事,等过会儿我去与他说清楚。”我安慰着她,心头却七上八下,知道此事并不容易。
撇开此时天色已晚,各宫各殿不许随意走动之外,我到底要怎么跟赵祯解释这件事呢?告诉他真相么?但如此一来我留小丫头在宫里替我证明不就没有意义了么?
但此时,我只盼着赵祯能心血来潮来一次,让我有机会阻止他。
他却一直没来。
第二天早朝上,赵祯果然命参知政事宋绶写诏,以“当求德门,以正内治”的名义,兼“救驾之功”的名,欲封寿州陈氏为后。
朝臣们纳闷了,宫内朝野如今都知道,皇帝病重时,是淮南郡君柳氏向魏国大长公主推荐的大夫,救了圣驾。如今这事儿,怎么又变成寿州陈氏了?
即便如此,很快便有大臣站了出来,力阻此事。头一个便是该写诏宋绶。
宋绶的理由很简单:“陛下,您既书诏书为求德门,又怎能娶一个下贱的商人之女?”
以上,都是从宫女碎嘴中听来的。
商人之女?商人说的是我舅舅陈嘉南?
接下来几天,赵祯还是没来见我,但从宫女的碎嘴中,我依稀得知他这几天忙着跟大臣们一个一个过招。据说,曾经辅佐他上位的枢密使王曾大人上了,谏:不可。枢密副使蔡齐大人也上了,意见同王曾大人。便是废后时跟赵祯同仇敌忾的宰相大人吕夷简,这次也随了大流,不可…就是不可!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所以,继这三位国之栋梁之后,侍御史杨偕大人上了,领着御史台一众班子齐谏言。知谏院众大臣也不甘寂寞,伙同御史台,一块儿摇头。
世人皆知,御史台与知谏院两个部门性质相同,却互相对立,暗地死掐。这会儿竟然能一个鼻孔出气,可见立这“陈氏”为后是遭了天谴了。
寿州陈氏啊…什么时候,他想出了这个名头?事先与舅舅通好了气么?舅舅肯定是乐见陈家出位皇后,以后商路无忧。
也难为赵祯一直不肯放弃了。先是想以张士逊大人之女娶我,结果引张大人被人弹劾欲以女色乱圣听。后又封我“淮南郡君”,被我一句“妾身”,一句“儿子”稳固了我“寡妇”的身份。这会儿以寿州陈氏为名,与前面两种都没关联了,却遭了大臣围攻。
小受哥哥,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天时地利人和,此事是一样也没有的啊…
何必强求?
我托宫人去给赵祯带信,希冀能见他一面,将事情说明白。但这宫里想见他又见不着的人多了去了,只盼这口信能传到才好。
结果,我没等来赵祯,却等来了另外一个大人物。
直到侍卫通传,我才知,走进来的这位步履沉实的老者便是当场宰相,兰姝的“爹”吕夷简大人。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来找我,大约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为了兰姝来的;第二,为了立后的事而来。
哪晓得,我两种可能都猜对了。
他与我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说公事,悠悠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锐气:“郡君既然已成亲生子,岂可不守妇道,以娘家的名义入住中宫?后位当真可令郡君背弃孩子的父亲,改头换面企图欺骗天下人?”
他说的是…孩子的父亲?而不是…夫君?吕相是否已经知道我与唐介之事了呢?毕竟唐介是他女儿要嫁的人,他不可能不查清楚他的底细。
我抿唇一笑:“相爷,如果妾身真心想要这后位,当日七夕宴会便不会当着众人自称‘妾身’,还让众人知道嫁人生子之事。妾身如此做,相爷还不能明白妾身的态度么?”
他明显舒了口气,“敢情是陛下…那这事就容易了。圣上心慈,待臣等谦和,这一次铁了心的欲立郡君为后,我等都以为是夫人你在后面蛊惑圣心,所以圣上才油盐不进。”
我苦笑,“妾身从皇上下诏那天早朝开始,就一直等着见他。皇上一直未来见妾身,妾身才一直没能当面劝劝他。”
“这点郡君可以放心。圣上很快便会知道老臣来见你之事,相信他随后便会到。”吕夷简分析道,“届时请郡君务必说清自己并无此意。失去了郡君这股助力,想必圣上便不会如此坚持了。”
这群老臣们倒是将赵祯的性子琢磨得透彻,赵祯又怎能磨得过他们?
“公事说完,”他一敛和气的神情,眼神一肃,“接下来是私事。”
“相爷请讲。”我做好心理准备,等着雷鸣袭来,届时见招拆招。
“本相的女儿被郡君重创,郡君务必得给
尚美人和杨美人出宫后,后宫一时空虚。仁宗就让宋绶写诏,以“當求德門,以正內治”之名,想引寿州茶商之女陈氏入宫。宋绶当即劝谏:“陛下要让下贱的商人之女当皇后,不是跟日前所说的‘德门’自相矛盾?!”(不要怀疑宋朝的官顶撞,在仁宗时期,因着皇帝太仁慈,大臣们总是一个比一个冲,什么都敢说,可怜的皇帝陛下常常被骂)几日后,反对的声音和群体渐渐壮大——枢密使王曾,宰相吕夷简,枢密副使蔡齐,侍御史知杂事杨偕,同知谏院郭劝争相劝谏,陛下还在犹豫…
最后,是御药院的阎士良(还记得那位文中出现大太监阎文应公公么?这位士良兄便是他的儿子,至于为何太监会有儿子,这是个迷!)听说了此事,去见仁宗的时候,皇帝童鞋已经在看百叶图选大婚的日子了,士良说了两句话,就摆平了众国家栋梁摆不平的事。士良童鞋第一句话问:“陛下知道子城使(寿州陈氏的父亲是一个茶商,在京城捐了个官,号陈子城使)是什么官么?”陛下茫然状:“不知道诶…”士良第二句话直接往皇帝膝上射了一箭让他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他揭晓他刚刚问题的答案:“子城使,就是大管家奴仆的官名,陛下如果娶了陈氏,不是成了大官奴仆家的女婿了?”
至此,皇帝陛下绝望了…
(尚、楊二美人之出宮也,帝命參知政事宋綬面作詔,云「當求德門,以正內治。」既而,左右引壽州茶商陳氏女入宮,綬諫曰:「陛下乃欲以賤者正位中宮,不亦與前日詔語戾乎?」後數日,樞密使王曾入對,又奏引納陳氏為不可。上曰:「宋綬亦如此言。」宰相呂夷簡、樞密副使蔡齊相繼論諫,兼侍御史知雜事楊偕、同知諫院郭勸復上疏,卒罷陳氏。或曰陳氏父號陳子城者,始因楊太后納女宮中,太后嘗許以為后矣。至掖庭,將進御,勾當御藥院閻士良聞之,遽見上,上方披百葉圖擇日,士良曰:「陛下閱此何為?」上曰:「汝奚問?」士良曰:「臣聞陛下欲納陳氏女為后,信否?」上曰:「然。」士良曰:「陛下知子城使何官?」上曰:「不知也。」士良曰:「子城使,大臣家奴僕官名也。陛下若納奴僕之女為后,豈不媿公卿大夫耶。」上遽命出之。士良,文應子也。此據司馬光記聞。)——《续自制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五
(八十七)蜻蜓之行
我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为自己打气,面上一派自然地故作好奇:“吕小姐怎么了?”
吕夷简冷哼道:“可不就是郡君的杰作?郡君此番对本相的女儿,真当本相不会与郡君为难?”
我故作诧异:“吕小姐何时伤的?”
“十七天前。”
“十七天前…”我回忆了片刻,不卑不吭道:“妾身一直在宫里不曾出宫,这一点皇上可以作证,更何况,那一天皇上还来过。吕相爷若不信,可与皇上对峙。”此时,让碧蜓扮作我的模样留在宫里的目的便达到了,虽然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无论结果如何,“寿州陈氏”都会永远留在历史中,成为魅惑赵祯跟大臣死拼冥顽不灵的罪魁祸首。
吕夷简似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答,更没料到我会有赵祯这等强有力的证人做后盾,当即干笑一声,“想必是本相的女儿重伤时意识不清,看错了。错怪郡君,本相赔不是。”
“当真…是女儿?”我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惹得他一愣。
“此话怎讲?”他皱眉。
我低头悠悠道:“相爷当真调查清楚了?”
“郡君这话…是认为本相的女儿来得蹊跷?”他笑了声,“本相认女儿,又怎会草率?自是查清了身家底细确信无误才…”
“妾身也查了,”我抬头灿然一笑,“甚至找到了当年接生吕小姐的稳婆。”
“稳婆刘桂香?”
我笑着摇摇头,“稳婆的确姓刘,我查的这位却叫刘玉君。刘桂香稳婆在吕小姐三个月的时候才搬家去漳州。”
吕夷简脸色一变,起了褶皱的眼角一眯,深邃的眸光在细缝中透出精光,想必已经猜到这其中有隐情。他定定看了我眼,忽然摇头似是无奈笑道:“你夫妻二人,倒是齐心了。你忙着查本相‘女儿’的身世,他急着帮本相摆脱阿姝威胁我的把柄。从前只是阿姝坚持,本相从未觉着这年轻人多了不得。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动杨偕出面,甚至鼓动整个御史台群谏反对立你为后之事,倒令本相刮目相看了。”
“…”我张了张口,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没想到,他竟然…也为我做了那么多。
“但是,”吕夷简一个转折,“即便如此,本相也是不可能退婚的,否则本相诚信何从?这一点,郡君要有心理准备。其余的,本相姑且睁一眼闭一眼由得你们折腾去。”说着站起身,拍拍衣袍。
我亦站起身,礼道:“多谢相爷成全。”
他拍完直起身,想起什么冷笑道:“倒是要提醒郡君一声,唐子方早不急晚不赶,偏偏赶在阿姝重伤后的几天下聘了,他倒也知道本相不可能退婚。”
不可能退婚?下聘?!
他难道想娶病恹恹的兰姝…然后…?
“婚期定在三十天后,”说完,他意味深长一笑,“来否…郡君请便。”
三十天后…兰姝的伤能好?
不过,依着我下手的轻重,三十天后,她勉强下床走动是决计没有问题的了。
而且,我想,为了赶婚期,吕小姐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快快好起来的!
那我呢…我该做什么呢?
我还没考虑清楚,另外一桩事儿就摆在了我面前——赵祯来了。
他来的第一句话:“吕大人来过了?”
第二句话:“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第三句话:“染夕,你还好么?”
没有第四句话了,因为我打断了他的下文,“皇上,我有话跟您说。”
赵祯打住,认真看着我,“你说。”
他这么郑重其事听我说,我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挥挥手对身边的碧蜓道:“蜻蜓,去倒茶。”
小丫头一直在瞟赵祯身边的卓逸,半晌才回神点点头,“好的。”
“小受哥哥。”碧蜓走后,我终于开口唤他,不再是“皇上”,因为接下来有些话,是我无法对一个帝王说出口的,“我等你多日了。”
赵祯惭愧一笑,“这几日忙着立后,冷落了染夕。”
我摇头表示不介意,“染夕听说了,大臣反对得很厉害。小受哥哥,何必强求?染夕不愿…”
赵祯脸一缠,看着我语无伦次道:“染夕…若染夕能在我的身边,一直陪着我,忧愁时同我倾述,快乐时与我一同分享…一直一直…这一辈子都…”
我笑了,“小受哥哥,你想要的,是幼时那个同你一起笑一起哭的染夕,她…已经不存在了。”说着,我垂眸,“她终究,只能是一个梦而已。从一开始进宫的时候,染夕便说了,只会在宫中住三个月而已。如今的染夕…心,早已不在这里了。”终于说出了心里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不禁轻松了很多。
赵祯惨淡一笑,“是了,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这辈子,二十几年,从前总是因为母后的关系,无法得到自己所要。人生第一次,那样努力去力争自己想要,却还是…不行么?”
气氛略有些悲伤,小丫头怯怯的声音在此时出现:“姐姐,茶来了。”
我赶紧回头,微微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手想端茶,却发现托盘中,杯里的茶荡着一层一层的波纹——小丫头的手在颤抖。
一只手越过我的耳侧,端过那杯茶,我回头,只见赵祯抿着嘴唇目中无神端过那杯茶。
耳畔,小丫头的呼吸声重了几分。我侧颜,隐约可窥见碧蜓眼中多了几分慌乱。
赵祯端起茶杯,就要饮下。
一瞬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于是,我动了,虽然找不到任何的缘由,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杯茶他不能喝!
一只手快过了我——只见卓逸夺下那杯茶,若有深意瞄了瞄我身侧神色慌乱的碧蜓,端起茶杯朝唇边送去。
“不要!”说时迟,那时快!碧蜓抢步上前,夺下那杯茶,然后脚一跺,向后飞出三丈开外,凄楚看着卓逸:“你为什么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卓逸冷声道,音色中藏了几分苦涩。“你若想让他死,先得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碧蜓想要赵祯的命?!
“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碧蜓咬着唇涩声道:“我只是…只是想快乐地在姐姐身边生活下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愁…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是找上来了?我以为他们已经遗忘我了,为什么还能找到我?为什么要逼我…”
“蜻蜓…”我上前,却见她退后了两步,于是我连忙止步,柔声“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能跟姐姐说?”其实,小丫头之前端茶时的一系列反常都足以引起我的怀疑,但我不愿意相信,相信我的小蜻蜓别有居心。
“姐姐…”小丫头咬唇落下眼泪,“对不起,蜻蜓一直骗了你…蜻蜓是党项人,是夏国派到大宋的探子。当年他们派了好多好多像蜻蜓这样的人…蜻蜓一直以为,他们已经遗忘我了,也以为,真的可以跟姐姐生活在一起,当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无忧无虑的。可是…唐大人他发现了,他威胁蜻蜓不许伤害姐姐。蜻蜓又怎么会伤害姐姐?但是,上京后,蜻蜓与姐姐一起见了皇上,被京城里的探子发现了,他们逼我,他们趁姐姐不在,送信给我,让我伤害皇上…”
原来如此,所以那一天她才会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不只是因为她替我应下了赵祯的求亲,更是因为…她注定要走上一条与我恩断义绝的路。
“姐姐,蜻蜓不愿意,真的不愿意啊!”碧蜓哭得梨花带雨,“如果还有下辈子,蜻蜓真的只想当姐姐身边的小妹妹,有姐姐那样爱护我,什么都可以不用担心…”她越说越小声,看着我像是用尽力气一笑,凄惨绝美。
我预感大事不妙,急步上前,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端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下。
那一杯本应被赵祯喝下的茶,经手卓逸,最终被她喝下。
“哐当——”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我的心,仿佛也同这茶杯般,下沉,破碎。
一抹身影闪过身前,比我更快接住了倒下的碧蜓,只听卓逸掐着碧蜓的脖子掰开她的嘴,大声喝道:“吐出来…快给我吐出来…”
碧蜓的脸色渐渐泛白,黑色的血从鼻中慢慢溢了出来,染红了卓逸的手掌。
我忽然便想起辛夷说,这红色的血一染,喜事就近了…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染红法!
“我求求你…吐出来。”卓逸慌张哽咽道。
然而,从碧蜓嘴里吐出来的,却是黑色的血。
晚了么?
赵祯被此景弄得愣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外面大喝:“宣御医!”
我蹲在碧蜓身边,握住她的手,不停输我不多的内力给她,希望能多多少少帮上点忙。
“蜻蜓,姐姐不怪你。你快点好起来!”我涩声安慰,“你好起来,卓逸说他娶你!你好起来他就娶你…”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管找最能打动碧蜓的话说。
没成想卓逸附和道:“我娶你,坏人娶你,你听见了吗?撑着…御医就要来了。”
碧蜓虚弱道:“我是自己喝下的啊,御医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卓逸,你说过…你要一直…一直待在你主子身边的,我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待在这里的…只会一直被利用…这样的我…你怎么可以娶?”
直到此时,我才清晰地感受到碧蜓的矛盾之深。她喜欢的人,保护着她要注定伤害的人,她却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小丫头…这么久,你是怎样撑过来的?
而我这个当姐姐的,这些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和挣扎,只一味认为只是小女孩的情思!
我这算…当的什么姐姐?!
蜻蜓,你一定要撑过去,好起来…姐姐带你离开这里,离开京城,从此再不会有人逼你了。
请你…一定不能有事!
番外:此情可待成追忆(上)
天空湛蓝,微风和煦。正是纸鸢满天的时节。
本该是安静的皇宫里,却传来了孩子的欢声笑语。
宫里的一片空地上,十二岁的男孩捧着纸鸢欢天喜地拉着后面的小女孩往前跑,边跑边道:“染夕,快…母后只准我玩一个时辰。”
唤作染夕的小女孩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一张本应红通通的小脸此时苍白无色,跑了许久也不见有汗珠冒出。
前面笑容满脸的男孩终于意识到不对,转过头来瞧着染夕,“染夕,你不舒服么?”
染夕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小受哥哥,染夕会一直在这里跟你一起放纸鸢的。”
男孩担忧伸出手,探向染夕,刚一触到就大叫:“好烫!染夕,你的病还没好?”
染夕的笑容很无力,“爹爹开了方子,我也按时在喝药,很快就会好的。小受哥哥,你赶紧放纸鸢啦,好不容易跟皇后娘娘央求来的一个时辰。”宫内皆知,皇后对太子异常的严格,太子几乎不能同一般孩童那般玩耍,少了许多孩子该有的天真浪漫。
男孩闻言将方才视若宝物的纸鸢往低下一扔,牵着染夕就往前面走,边走边道:“染夕的身体最重要,以后有的是时间一块儿放纸鸢。”
“可是…”染夕正想说什么,被一个匆忙跑来的小太监打断:“太子殿下不好了,皇上刚刚又咳血了,皇后娘娘召您去呢…”
男孩依依不舍放开染夕的手,“染夕,你要好好养身体哦,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再一起放纸鸢!”
“好。”小女孩言笑晏晏点头,那抹笑容仿佛随着清风荡漾着,飘散着,渐进模糊,似乎转眼即逝…
——“皇上,监察御史唐大人求见。”
门外忽然传来阎公公的声音,伏在案上小憩的帝王猛地醒来,直起身,意识到周围的场景后,抬起右手蒙住自己的右额,失魂落魄一笑。
多久没有做那个梦了?记得十二岁那年,他还常常梦见那日的染夕,粉裙雪颜,脸色苍白笑容却暖暖的。
那一面,却是最后一面。以后数十年,只能在梦里相见。
那一日,他跟她约定,等她命好,就跟他一起放纸鸢。可…世事难料,谁曾想,他被皇后召去后,陪伴在病恹恹父皇床前一天一夜,次日,他只是回宫梳洗一下,便传来他的父皇已驾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