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铭听后,想了想,赞同道:“有道理,那这样,夕输几子,就回答我几句真话,可好?”
这才是最万恶的彩头!
背脊恶寒,顿时觉得寒冬又回来了。
落子,我敛了十二分的精气神。
梅铭看我认真状,戏谑道:“这么想看?”看什么,我二人心头明白,自是那彩头。
“你时日不多了,”我又落一子,嘴上答道:“能看的就抓紧机会看。”
只见梅铭嘴角一抽,“你怎么知道我近日要走?”
“走?”我疑惑了,将手停留在棋盒里面,抬头问道:“去哪里?”
梅铭仰了头,将后脑靠在椅背上,闭眼面朝阳光,皮肤透着白皙莹润。“京师最近不平,王爷不日将会上京,需我同行。”
“那便去啊。”我不在意说道,落子。
“我不放心你。”梅铭正色道,神情一转,多了一分调侃:“况且…夕的脸上仿佛在说舍不得我。”又落一子。
我的确十分不舍。原本他就告诉过我他会离开上京,只不过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舍啊!我家免费的苦力!不舍啊!我家碧蜓又要开始劳累了!
于是我也不隐瞒,“难得家里多了个干活儿的人,我没理由不在乎。”末了又问道:“你不放心我什么?”他不在的这十九年,我活得有姿有色,他在的这几天,我倒是麻烦不停。
“我这一去一回,三个月之内是回不来了。”梅铭语带惆怅。
“你回来做什么?”我白了他一眼,颇有朽木不可雕的无奈感,“王爷既然帮你付了路费,又有王府侍卫相护,这一路太平。何不就留在京城等待考试的日子?”落子。
“你再过两个多月便要临盆了…”梅铭皱眉语重心长道,“都说女人这时候最为凶险了…”说完落子,夹在两枚黑子中间。
我又给了一记白眼,打断:“梅公子,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当稳婆啊…否则我生孩子,你在这里瞎凑什么热闹?”完了觉得不解气,又咄咄道:“你在我就能少痛一分?你不在我就会难产?再说了…我生孩子干你何事?难不成这孩子一出世,见了你从此以后就认你当爹,你就真的成爹了?!”难产…呸呸,我什么都没说,宝宝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到时候给我乖乖出来哦!
说出口,觉着伤人了,于是低头不去看他。可是我绝不后悔这么说。因为我最为不耻的,就是那种因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绊了夫君光明前途的女人。何况梅铭于我,还只是一个特殊的路人,我何苦留他下来绊了他的前途?
这样的一个人,留我身边,反而让我心生没有指望的依赖,如果离去,我是否就能抬头挺胸地继续走下去了呢?
离去…心头猛地一空。
还未走,就不习惯了么?
呵,我扯唇一笑:“王爷既然已经知道你我的真实关系,你我何不…”何不一刀两断?
不等我说完,梅铭抢话打断:“关于这点,我已经与他谈过了!王爷不会再勉强你作他义女了。这次随他上京,如果事情办妥,王爷回来之后便会举家迁回京城王府,届时我是赴考,还是留在他身边任他提拔,他让我三个月之后再考虑。”
缓兵之计!
我不动声色,又下了一子。
他一子我一子,此时棋盘上局势已渐渐形成,暂且无法看出谁占上风。
但,下一子,或许就会改变所有?
“夕在彷徨什么?”梅铭落子,随意问出一句,然后又自己解答了:“是进攻,还是防守?还是转移阵地?夕,想太多会累的。”
“我已经累了。”我最终选择了防守,破坏了他的围势。
“累了就歇歇吧。”梅铭摆下一子,“你也不过输我二子而已…”说到“而已”他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
“谁说我输…”我将手悬在棋盘之上,久久无法落子。
此时我只输两子,但是我这一子落下,无论落哪里,只会让我输得更多罢了…
丧气地放下手,心里无不哀叹,这棋艺不练,果真是退步了。
“你问吧。”认输。
梅铭得意扬起嘴角:“暂时未想到想问什么…”
“你…”我气结,只恨他小人得志,反问道:“你怎么就肯定我会下棋?”
“某天问蜻蜓姑娘要一点东西,她带我去书房找,无意间看见书架上几本棋谱,其中还有一本是藏本。哦…难道是蜻蜓姑娘的?”
就这么几本棋谱,就把我给卖了。
就算是珍藏的棋谱,也未帮我赢得棋局,回去之后一定给它们烧…呃,舍不得,瞪它们几眼好了。
技不如人,又要跟人下,这下输了高兴了?
心里憋屈,我将头往后一靠,就倚在靠椅上蜷缩着假寐,不再与梅铭说话。
半晌之后,梅铭起身离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许久不闻他归来,我浅眠着进了梦境,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我忽的转醒。
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层毛毯,掀开坐起来,迷糊地看见梅铭的身影渐进。
转眼间,鱼汤就在跟前。
我无语地接过,用勺子搅了搅,一饮而下。之中没有任何抱怨,一气呵成,仿佛这件事已经完完全全融入进了我的日常生活中。
奇怪了,前几天还纠结这鱼汤事件来着。
将手一伸,汤碗递出,梅铭伸手正要接过,我手猛地一颤,汤碗从手中滑落。
没有预计的破碎声,汤碗好好地躺在梅铭手里。我伏着身子低头浅笑,虽然因为下意识地俯身没有见着他是如何接住的,但因为我是坐着他站着,滑落的那一刹那,他手的位置明明比我的手要高出许多。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王府受王爷重视的弱质书生,棋师梅铭梅公子呵!
心底里直觉他对我没有恶意,他到底是什么目的,我也懒得去计较了,最后相处的几天,姑且心平气和地相处吧!
我这边思绪千百而过,梅铭却急的忙扶起我,皱眉关切:“怎么了?”
“呵,”我低低一笑,“这欠抽的孩子。”又狠狠踢了一脚,别真是个小子!
梅铭一怔,哭笑不得,忽然眼神一柔,俯□来靠近我,道:“我能…摸摸他么?”
我瞥了他眼:“梅公子,非礼勿视你也视了…现在想非礼…”顿一下,扬唇一笑,破天荒道:“小女子似乎也并无损失。”
梅铭没有意料到我会答应,愣了半晌,眼眸一灿,恍若星辰,神采飞扬。只见他虔诚地伸出双手,缓缓地贴上我高隆的小腹,然后轻轻闭眼,嘴角微微蠕动。
“你说什么呢?”我好奇。
“没什么,”他睁眼,直起身子,“只是叫她乖乖的。”
“她不会听你的…”我仰起头,迎着阳光微笑。
梅铭不答,只是笑,与我对视而笑。
仿佛我们不曾有过争执,不曾有过隔阂与猜疑,只是纯粹的笑,温馨平淡。
静谧缓缓流过,枝上藏了个严冬的鸦雀已稀疏钻了出来,依稀可听见它们欢快的吟唱。
微风吹过,抽着芽苞的柳枝随风扬起,“哗哗”作响。
这一刻,枝上无叶,地上无花,草不是绿的,风不是暖的。但,天蓝云白,人,却是好的。
二月十六清晨,王府门口热闹非凡,备马的,提行李的,整装待发!
“自己一个人,好好将息。”梅铭拉了拉马缰绳,上马之前回头对我嘱咐。
我哂笑:“我还有蜻蜓照顾,不算一个人。你注意安全。”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转过头来对我邪魅一笑:“夕似乎欠着我两句真话吧。”
终于来了…我一咬牙,大义凛然道:“你问吧!”
梅铭俯首靠在我耳侧,轻语。然后回首颇是吃力狼狈地翻身上马,看着已经完全呆愣不知所然的我,笑得温和:“好好照顾自己,我要我回来的时候,你抱着宝宝,健健康康地回答我!”
“所以…”他加了一句,“届时一定要撑下去!”语罢,他一拉缰绳,向大部队的方向靠去,不再回头。
我半晌之后醒神,满颊红晕。
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他给我这几个月时间再回答,估计不仅仅是想让我为实现诺言在生产的时候努力撑下去,更是为了让我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吧。
回想他轻如气息的那句话,我耳根发烫。
——“夕,我想娶你,你可愿意嫁?”
梅铭如是说。
(三十七)冰莲之殇
自从输了棋之后,无数次的猜想梅铭会问出什么天马行空的问题。曾经设想他若问我宝宝的爹是谁我该怎么答,甚至是为什么要他脱裤子这样的问题,我也准备了一堆“真心诚意”的回答。
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
抬头望天,看云卷云舒。
如果他只是在平常这么问我,我会乐呵呵地回几句嘴,然后打太极地不答。
但现在,我必须答真话…
我愿意不?
若是他在一个月前问我,我一定是斩钉截铁回答:“不愿意!”他谁啊他,我为什么嫁给他?
但现在…
曾经一度下定决心,为了保护宝宝的幸福,不会给他找后爹,所以将自己的心层层包裹起来,甚至化装成已婚妇人,不让别人接近。
可是即便这样,梅铭却还是接近了。
而我的心,也一点点的变软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最初那个在王府中朝我笑得纯粹的白衣身姿么?
是那个挡在我身前面对三公子的身影么?
是那个对我轻语“夕,不要看”的笑容么?
是那个担心我将自己闷死在浴桶里面的焦急眼神么?
是那一碗一碗细软磨着我喝下的鱼汤么?
是那虽然有些痞气,喜欢与我斗嘴,却细心到极致的性格么?
我不知道。
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愿意娶管初雪,他的回答是娶了便要负责,他不愿意对不爱的人负责。
现在他说要娶我,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我至少还是占着一席之地的?
可是,为什么?我不过与他当初在王府一面之缘…哦不,如果不算上他顺我钱袋和吃霸王餐那次的话。
是因为我看了他的狼狈样他才要娶我?呃,依我这一个多月的了解,他梅铭没那么爱面子。
那…难道是…
我闭上了眼睛,抚摸高隆的小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轻轻地问自己,愿意嫁给这个人不?
似乎…好像…是愿意的。
我无语望青天,完了,就这么一个月,别人稍微对你好点,你就把自己的心给卖了!
柳染夕,你也太没出息了你!
骂完自己,心里只剩下一片暖暖的甜蜜。
我仰躺在软榻上晒太阳,平静地数着梅铭离去的第十个日子,小丫头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碧蜓轻功卓绝,可此刻却步履杂乱沉重,等她飞近了,我睹见她的神情,立刻惊觉大事不好!
小丫头那张可爱的小脸此时满布泪痕,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我,泪珠子不停往下掉。“哇哇…姐姐…”她一头扑进我怀里。
“怎么了?”我镇定下来,摸着她的头安抚她,“跟姐姐说,怎么了?被欺负了?”在我内心,此刻多么希望只是我的小丫头被欺负了罢了。但事实上,不详的预感已经告知我,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姐姐…”小丫头闷闷的呜咽从我衣间传来,“莲姐姐…莲姐姐她…死了!”
我心里一沉,顿时只觉天旋地转,一时不知身在何方。“你…”我想问她,“此话当真?”但我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内心已经清楚,碧蜓不会以这样的事说笑。
强按住心中的不安,我拉着碧蜓细细安抚道:“来,与姐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抹了把眼泪,抽泣道:“刚刚碧萱姐姐送来了这个,她的表情好严肃,我就…我就打开来看…结果…呜…”边哭边递上一张纸条。
纸条上书:庐州碧连遇害。
我睁大眼睛,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一念及此,我顾不得许多,拉上碧蜓就往杭州阁的窝点奔。
怎么会…怎么会呢?冰莲她…七个月前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啊…
不是她对吧?一定不是的,是弄错了!
萱姐答复说,今晨收到的飞鹰信,冰莲的尸体是昨日发现的。
我颦眉,知道站在这里什么也说不清楚,立即道:“萱姐,给我一匹马。”
碧萱那张温婉的脸一沉,低斥:“你要做什么?你现在这么重的身子,别意气用事!”
“萱姐,”我咬唇,恳求道:“我的好朋友死掉了,我很焦虑…我现在恨不得马上飞过去。这样的情绪,对孩子也不好啊!求你…”
碧萱一怔,瞅着我踌躇不语,最终还是松口,给了我一辆马车,千叮万嘱碧蜓在路途中好好照顾我。
车夫也是门人,接了碧萱的吩咐,死活不肯快行。拖拖拉拉耽误了不少日子才赶到宣州。
车一到宣州总部镇上的据点,我便快速跳下马车,拉着碧蜓快步往里奔。
一进门口就看见本来在“碧山冰莲”做事的小胖杵在门口,自个儿低着头在那里一把一把抽泣,见我来了,连忙抹泪,抢先开口:“染姑娘,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染了风寒请假三天,连姑娘或许就…”
就什么我不忍再听下去,打断急问:“莲呢?”
小胖眼眶更红了,呜咽道:“我刚刚把连姑娘…运回来,染姑娘快去看看连姑娘…最后一面吧!”
一听如此,我顾不得许多,拉上碧蜓就往那边飞。
跨进后堂大门,挤进碧门众人围成的圈之后,我全身猛地一颤!躺在后厅堂中央地上的那个人,是冰莲么?我不敢相信!那一张美颜毫无血色,遍布血红——有大片的血迹,还有一条一条若蚯蚓般丑陋的伤痕。身上那一袭永远干净的蓝衣此时破如碎缕,合着干掉的血迹,杂乱不堪,心口处有一团血红色的血。
一剑穿胸致命?
但镶嵌在血染的那张永远的冰颜的菱唇此时却浮现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碧门姐妹一个个抽息落泪,却无一人出声,我微一斜眼,瞥见的是一个个握紧的拳头。
与我手中一样,握紧的拳头!
碧门有云,生死有命。即便在复仇中被仇家所杀,碧门中人也不得对其仇人复仇。
然而,冰莲早已复仇完毕,哪来的仇家呢?
“尸体,谁发现的?”站在最前面的荷姿最先镇定下来,开口问道。
“是小的。”一个鼠头鼠脑的男子站出来,躬身道:“小的是暗部庐州阁的,每月二十五都要例行去碧连姑娘那里领取最新信息…”
“重点!”荷姿不耐地插话,大吼:“谁要听你是打哪儿来的?!”
那男子被荷姿的猛烈气质一震,缩了缩头,“是…是。小的当日见连姑娘没开张,冒昧推门进去,就瞧见连姑娘已经倒在大厅中央…”
“当时情形如何?”我亦微微镇定下来,问道。
那男子朝我极其古怪地瞟了一眼,答道:“回染姑娘,那时连姑娘已断气了,但身上还在流血…小的断定应当是刚玉殒不久。小的心知是大事,不敢自作主张,报了我们阁主,然后照了指示将连姑娘送回来了。”
荷姿摆摆手,“你下去吧…”然后回首向众人道:“大家也不要围在这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听了,微微躬身,一一退下。而我与碧蜓极有自知地留了下来。
荷姿叹了口气,走至床前,抬头道:“怎么看?”事发至此,她最是镇定,但我知道,她心里恐怕极是不好过。
我摇摇头,“我心里乱得很,什么也想不到。”
“蜻蜓也是…”碧蜓待在我身后,一抽一泣道。
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紫色身影冲了进来,我们三人同时转过身去,看着来人。
“我…来晚了么?”来人…准确来说,碧真那张妩媚的脸上此刻悲痛万分,她当是在返回京城的路上特意折回来的。
荷姿垂头,看了看地上的冰莲,呓语:“我们…都晚了。”
“真,你给看看吧。”我退出空隙,建议道。
碧真朝我点了点头,挽了袖子,露出一截藕臂,在冰莲身前蹲下,细细查看。
荷姿站在一旁,突然道:“小鱼,近日你也要小心。”然后转头看着我,“你与蜓丫头也是。”
我点了点头。
我们五人,相互知根知底,彼此心知互相的实力与背景。冰莲被人如此残忍地杀害,难保对方不是冲着碧门来的。
“染,”荷姿神情郑重地唤我,她平日里总是唤我“染小妞”,一旦叫我“染”,便是有正事相告,我敛起心神,等待她的下文,只听她道:“你可知,冰美人被送回来的时候,那探子还呈了一件物事给我。”
我挑眉,“何物?”
“凶器。那探子说这是当时插在冰美人心口的,他私下给的我,我未多问,众人便来了。”荷姿一拂外袍,从里间后腰摸出一物,我心里一沉,那是…
我的匕首!
怎会?怎会在这里?
(三十八)事件分析
荷姿叹了口气,将匕首放在桌上,“若不是你我知根知底,这匕首,会陷你于万劫不复。”说罢颦眉问道:“这匕首,你几时丢的?”
“那晚。”至于是哪晚,我相信荷姿心知肚明。
这把匕首,随我出生入死几许年华,丢了时虽然心空,仍是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我,绝没有想到,有一天,它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以这样的方式!
脑中一片纷乱,百味交集。我按了按眉心,心烦意乱地走至门前,“我出去透口气。”推门,临走前想起一句:“最好将碧辛找来看看,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荷姿叫住我:“你现在出去?”
我扶着小腹,勉强一笑:“我胸口闷得很,憋这里什么也想不透。”
一直在检查尸身的碧真也抬头看向我,“你自己小心。蜓丫头,你跟着你染姐姐。姿,你将碧辛唤来。”
“有问题?”连碧真也这么说了,我不禁问道。
碧真摇摇头,叹息:“我毕竟是个做手艺活的,检查个刀剑伤口没问题,但内在问题,还得叫辛夷医女来瞧。”
我点点头,“也好,我回来再听结果。”说完大步跨出门槛,疾步想要逃离这个氤氲着死亡气息的大堂。
“姐姐等等我!”碧蜓的声音在后边响起,渐进模糊。
周围的一切,仿似安静了,又似乱糟糟的,我什么也听不进了,脑子里不停地回想半年前离去时,冰莲的冰颜上浮出一丝笑意,嘱咐我们一路小心。
却不想,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她鲜少的笑容。
冰莲心最细,之前一直未听她提过任何潜在的危险,那么,就是临时起意的谋杀?
她被杀,死于我的匕首之下。冰莲的死劫,是我带来的么?
这之中,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碧蜓蹲在我的身旁石头上,将买好的一叠白纸折叠,裁剪成一朵朵别致的白莲花,放进水里,每放一朵,便闭眼双手合十,默念一句话。
水阳江上,一朵朵白色纸莲顺水而下,带着生者对死者的哀悼,远去。
我目送那一朵一朵洁白的莲花,冰莲的音言神态历历在目。
冰莲性冷,论其能力,她不若碧蜓轻功卓绝,不若荷姿用毒无双,不若碧真巧手灵心,不若我有几招护得住自己的功夫。但她心思细腻,令碧门众人心服。而冰莲做过的最令我印象深刻之事,莫过于她的报仇手段。
冰莲父亲早死,母亲有几分姿色,便被当地强豪看中,硬将她与她母亲掳了去,母亲不依,在那富家大爷面前撞了柱子,血流如注,死在只有十一岁的冰莲面前。十一岁的冰莲,当时也已初现日后绝世姿容,那大爷见母亲不成,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冰莲身上。若非出任务的荷姿将她救走,冰莲早已成了那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的小妾。
七年之后,冰莲满了碧阁“五年报仇”之约,独自下山,以她奇特的手段报了仇。至于这独特之处,只因碧门之中无人做过,也无人想到过。
当时十八岁的冰莲,缝制了件缟素的白衣外裳,那是我印象中她唯一一次穿白衣,美是美矣,奈何那一脸苍白吓人的浓妆与披散的黑发令我心有余悸。是的,那晚,冰莲穿着那身白衣,飘进了仇人府邸,吓死了近六旬高龄的仇人,一时间被碧门中人传诵。
而此时,这样的奇人儿,却惨遭毒手!
我咬牙握拳,是谁!谁杀害了冰莲?谁与我会过不去?!
腰间忽然一片冰凉。我一惊,顺手一摸,摸出一双小刀,刀柄那碧色的绸带在风中飘扬,仿若柳枝细拂。
碧蜓“啊”了一声,大叫道:“莲姐姐的小刀!”因为我平时大部分时候将它们插在头发里当发髻,她平日见到的都只是碧绫,鲜少见到小刀真身。
我心底一沉。只因我遗失了匕首,冰莲遂将随手小刀给了我。若我没有遗失,亦或者,我没有开口向她询要,这双小刀此刻定然还在冰莲腰间,那么冰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一念及此,我无比痛恨起了自私的自己,身子一软,坐在了草地上。抚摸刀身,我迷茫道:“蜻蜓,你说,要是当日你莲姐姐没有将这双小刀赠我,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碧蜓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我,“姐姐…”
“罢了。”我抬手打断她的话。如今人已死,想这么多有何用?徒增烦劳罢了。
江风扫过,思绪清晰了几分。我在脑中不禁分析起了当日情形。
黄峰死的那日夜里,我用匕首杀了那两名乞丐,情火迷蒙当口,那个男人来了,就在我要刺中他背心之时,他握住我的手腕,匕首落地。那之后,匕首的事情就被我抛到脑后,直到次日清晨我醒来,装昏,被抬走。
那个时候,匕首是被遗落在了柴房,还是早已被人带走了?
如果是前者,为何后来我找不到了?是谁,在这期间拿走了它?是出于某种目的,还是纯粹地顺走了?此番看来,若真是什么人在我被抬走后将这凶器带走,也必然是出于某种目的。
这个人,会是梅枝么?只有她,知道我出现在柴房的真相。但梅枝如今在“云天”水深火热,哪来的闲工夫逃出来杀人?
但回想,这匕首这么大的东西,留在案发现场,这么多人来抬我,怎会瞧不见呢?也就是说,匕首是在我醒之前就没有的?
那么,带走它的,只有可能是那个男子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名男子到底是谁,我本无心去调查猜测,只因太累,只因那夜太过丢脸,不去知道对方身份,就让那一夜成为人生一个永远的念想即好。
可如今,为了冰莲,我,不得不去调查他的身份了。
我从河边草地上站起身来,碧蜓惊觉回头,也跟着我站起来,望着我等我下一步举动。
我回头,只见碧真与荷姿从远处翩翩而来,神情之中很是沉重。
“碧辛医女如何说?”我急切问道。
碧真摇摇头,“这事蹊跷了。”
“嗯?”我颦眉,望向荷姿,“她说什么了?”
荷姿神情凝重,“辛夷说,从肌肉僵硬情况来看,莲是被人一刀插入心口,根本没有做任何反抗,她的身上也只有那一个伤口。”
怎么会?!
碧蜓在我身后惊讶道:“莲姐姐武功并不坏,她也总是最最警觉了,怎么会完全没有反抗呢?”
“凶手…是熟人?”我细眯了眼睛,猜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