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娘娘,”我轻声唤道,将她从自语中拉出,“王妃娘娘有的,是别人不能比的端庄华贵,这般气质,即便是妾身,也是不敢直视的。”我停了一下,抬眼一瞧,果然引起了王妃的极大兴趣,又道:“娘娘只须穿一身华贵的衣裙只可,最重要的是娘娘自身的气质。届时想必不可不令别人心服。”我重重咬了咬“别人”二字。“如果真要让妾身挑出什么来说…”我仔细瞧了她一眼,“娘娘可试一试黑底红花镶边衣裙,胭脂用珍宝行的‘天山雪莲’,再梳个贵妃髻即可…”
“好!”身后响起一阵拍手声,一个洪厚的声音响起:“果然是有几分本事。”
王妃连忙起身,我心一颤,方才的不郁又窜上心头。只是如今这光天化日,王妃在前,我亦有了几分底气。连忙转过身,与王妃一同施礼。至始至终,未将头抬起。
来人正是八王爷。
“将头抬起来。”一个娇美的女声响起。我惊愕抬头,却见八王爷身边站着个着鹅黄色衣裙的妩媚女子,看相貌,当只有二十来岁。我立马联想起了刚刚才提及的受八王爷盛宠的陈夫人。
我垂眸,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使得我迅速抬头——这陈夫人的相貌,竟与娘亲有几分相似。但娘亲气质脱俗,配着那副容貌更加清丽。而这陈夫人,美是美,奈何那张清丽的脸上镶着一双媚如丝的眼眸,倒将气质给杂了,不伦不类了。
“王爷…”陈夫人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抱住八王爷的胳膊,“你看这夫人怎么一直瞧着妾身看?”
八王爷没有转眼,不带温度地一笑,看着我,嘴里的话却是对着陈夫人说的:“美人自然是美,才会一直瞧着看。”
“王爷…”陈夫人娇羞地嗔道,小女儿地低头害羞,却不察她心中的天根本没有瞧她一眼。
悲哀。
我低头,脑海里忽然浮现那歌舞喧哗的宫殿之后的独坐楼台,凄清叹息,望月落泪。
皇族的女人们,谁不是表面上要风得风的尊贵,但这端庄华贵的背后,又藏了多少的望穿秋水等待?多少清泪与无奈?
此生绝不入帝王家!娘亲曾这么说。
“晴君,这冉夫人相得不错,该是重重的赏吧。”八王爷忽然开口。
“王爷说的是。”王妃答道,“臣妾这就派人打赏。”语罢抬头吩咐梅铭:“小梅你带冉夫人去账房领二两金子。”
梅铭抱拳一礼,接受命令,然后看向我:“冉夫人,请。”
“妾身告辞。”拜别王爷王妃,我跟着梅铭往外走,走过八王爷身侧,只听他轻悄冷哼了声。
我一愣,暂不做多想,快步追上梅铭的步伐。
“冉夫人有惊无险,值得祝贺。”梅铭将二两金子交到我手上,调侃。
我不接他的话,只一心想快些离开这里,“梅公子,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立即转身往大门快步走去,隐隐约约听见梅铭哼了声。
他也哼?!他冷哼的什么劲儿?敢情这年头跟风?上头的哼完了,下头的人也要跟着有样学样?
走出大门,我舒了口气,疾步回铺子,只想好好眠一觉。跟这王府的人周旋几个时辰,比开铺子三天还累!
远远的,只见碧蜓小丫头已经等在门口张望了,见我归来,欣喜若狂。
我安慰了她几句,没有交代我在王府遇到的种种事宜,只吩咐了她将今天的客人名单给我,我好改日优先对待。
回头望天色,已是黄昏天暗之时,门口路人皆散,却余一名女子婷婷伫立,却不知她是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到来,还是我与碧蜓说话之间才来的。
我定睛仔细瞧了瞧那女子模样,眼前的女子一袭白衣,乌丝黑亮,姿色比之管初雪有过之无不及,气质淡若云烟,她就那般站在门口,注视着我,哪怕姿容绝世,却难以让其他路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若再晚几刻,我定会以为我见鬼了!
(二十四)兄妹重逢
身后的碧蜓“呀”了一声,冲上来护在我身前,“这位姐姐有何贵干?”原来小丫头也看出来来者身手不凡,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练家子。而江湖中,喜爱隐藏自己气息的,不是偷儿就是杀手。
女子只是淡淡地一点头,“冉姑娘,我家主人有请。”连声音与语气也是淡淡的,不同于冰莲的冰冷,眼前的女子是冷淡,淡到仿佛这尘世只是她眼中的一抹烟,过眼即逝。这样淡漠的女子,却来告诉我她有主人,她家主人请我去。
我怔了一下,才惊觉她叫我“姑娘”。今天早先已经有一个梅铭唤我姑娘让我产生了错觉,如今又来一个叫我“姑娘”的。我已嫁人这件事在杭州城传得风风火火,梅铭先不去计较,这女子的主人要么是外地人,要么根本就是知道我实际没有嫁人!
不会的!既然知道我姓“冉”,又知道我“碧染夕尘”,没有道理不知道我嫁过人了!
那是…?
碧蜓一听不依了,质问道:“你家主人是谁?凭什么让我姐姐去见他?”
这种场景下,对方一般会这么答…
只听那女子依旧淡淡道:“主人名讳不便告知,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果然!
我摇头:“我从不去没有把握的地方。”
她抬眸,一双无光的瞳仁墨黑深沉盯着我:“敝主人知道姑娘会拒绝,特命妾身来传一句话。”
“请讲。”
“弄水滋宵露,”那女子抬头,勾起一丝淡若云烟的笑,“垂枝…染夕尘。”
那句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诗句一下子窜进耳朵,我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那女子见话已带到,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转身欲去。
好你个欲擒故纵!!真的好想…跟上去!
我握拳,出声叫住她:“姑娘来自哪里?”我没有想让她真的坦白自己的来历,只是想拖延时间给自己思考的余地。
没曾想她驻足,回眸淡淡一笑,美艳绝伦,“妾身名风烟,乃‘云天’的一名挂牌舞者。”
云天?
我终于忍不住丢开碧蜓的手,上前道:“我去!”
“姐姐!”碧蜓也跟上来,“我也去!”
那名风烟的女子对于我的接受无丝毫的惊异,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她转眸对碧蜓道:“蜻蜓姑娘请留在此地。”
“可是…”碧蜓还想说什么,被我抬手打住,我抱着她的头安抚:“姐姐去去就回,若明早没有回来,还是老规矩。明白了么?”
蜻蜓百般不情愿,终于还是在我坚定的眼神下,乖乖地点了点头。
风烟在前面带路,我握着袖中小刀跟在后面,一路山不曾与其言语,只是提高警惕走自己的路。
不是没有想过这只是个陷阱,“云天”的老板可利用哥哥引我前去。可我去了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能在烟花之地做什么呢?
我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不想放弃哥哥的只言片语。亲情面前,理智究竟还是落了下风。
我正首望了望前面的带路女子。风烟?据我所知,“云天”这几年势力越来越大,因着哥哥宵露的原因,“雨”啊“雾”啊“烟”啊一类的字眼成为了“云天”尊贵的象征。而风烟这个名字,又是“风”又是“烟”,到底在“云天”占了个怎样的地位?
正想着,周围一静,跟着就拐进了从前我曾经进去过的那个“云天”侧首的巷子,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扇小木门前面。风烟用钥匙开了门,一脚踏进去,丝毫无主客之分。我跟着钻了进去,只见门的后面是一个院子,靠墙的一棵柳树郁郁葱葱,在夜风中婀娜摇动。而风烟,正静立在那棵柳树后面,也不继续向前带领,只是如同看陌生人那般看着我。
我提高了警觉,四周张望,视线穿过院子门,望见那灯火通明的阁楼楼梯走下一个人。我下意识往草丛里一隐,定睛一瞧——呵,为何每次,总是在尴尬之处遇见他呢?
没错,这走下之人,正是我在黄家初遇,巷子再遇,被荷姿扇了一耳光还扬言不会放弃的那位御史唐大人。
方才他是从哥哥的房间出来的?
能回答上宵露问题得此一见之人并不多,他也是其中一位?
他作为当朝监察御史,而哥哥是“云天”头牌,他与哥哥会是怎样的关系呢?
唔…难道…?
呃…应该不会…吧…
我甩甩头,打消稀奇古怪的想法。忽然想起上次在巷子中的一次诡异相遇。当时,我是去找哥哥,所以才会出现在那里。那么,这位御史大人应当是从哥哥这里出来才会在那里。
那荷姿呢?
思绪中有什么东西忽的一通透,我盯着那烟水楼台细细琢磨…
依照碧门的情报系统,荷姿不会不知道他是我哥哥,她是不是早就与他相识?当日巷子里那句被风吹得模糊的话,该不会是“你再敢靠近他试试”?等等…即使认识,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警告一个哥哥的入幕之宾吧,除非…?
“冉姑娘。”那淡若云淡,悄然无息的风烟不知何时站在了草从前,我猛的惊觉——好厉害的身法!
很快镇定下来,我走出草丛,问道:“何事?”
“主人有请。”
我抿了抿嘴唇,随她引领穿过那道院门,还未到那楼阁之前,就见大门前站着一个白色身影,背朝我们。
那身姿挺直,一头青丝随意地在末尾一绑,清逸洒脱。我心中一动,那时隔三年未见的身影窜上心间。
随着我们渐行渐近,那人终于转过身,淡淡温和一笑:“染夕。”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包含了多少温馨过往。十年了…十年不曾听到这个轻唤了。我鼻子一酸,忍不住轻轻唤道:“哥…”右手不自觉地往小腹上一放,笨拙地想要遮住已经五个多月了,圆滚滚的肚子。
哥哥将视线往我刻意遮挡的肚子上一放,眼眸波澜不惊,只是清淡安抚一笑:“平安就好。”然后朝风烟使了记眼神,就见眼角风烟恭敬一礼,退了下去。
哥哥走到我面前,脱下外袍朝我身上一披,“都快腊月天了,怎不多穿些?”只是最平凡的家常话淡淡的体贴,仿佛我们不曾分隔十年。
“哥…”我将头埋进他胸膛,一如小时候那般。
哥哥温柔顺着我的头发,“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撒娇呢?”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外面凉,走,随我上去。”
我仰望面前阁楼,喃喃自语:“千万人用金子堆都进不去的‘云天’宵露的房间啊…”
忽然额前一痛,吃了一记栗子。面前哥哥收回手,咧嘴一笑:“染夕该不会将我的房间想象成金雕玉彻的吧?”
我埋头嘟嘴揉了揉额头,嘟哝道:“要是撞见一个女人冲出来多不好…”
哥哥哭笑不得:“看来外面将我这形象毁得严重啊!”
事实证明,女人是没有的,连女人的脂粉气味也没有,却让我有了意外的收获。
这房间一如哥哥从前的房间,素雅干净,不作多余的装饰,若说有什么饰品,就只有墙上那幅突兀的,我所谓的“收获”的字了。
那副字被主人精心裱了起来,字迹却不如外表精美,像是小孩子一通乱涂的狂草,却偏偏乱中有章,凸显一种大家风范。
而内容就更…
——多子多孙多福气!
上书如是。
我只觉得面部抽搐了一下。很有掩面否认我没看见这幅字的冲动。
是了,那幅字虽未署名,但字迹我却认得,正是“不拘小节”的荷姿在情绪高涨或者发脾气之时惯于挥洒出的笔迹。她姿大神的房间里处处可见相同字迹的字画。
而如今,这副本该是她怒极或者情绪激动之时写出来的字,撇开内容不谈,光是这字迹,就与整个素雅清逸的房间不符。
再加上这内容…呃…进入哥哥这房间的“云天”的贵客们,看见这幅字,会有何感受呢?
会如同我此时这般,哭笑不得么…
却见哥哥仿若没有看见我的眼神,径直走进偏阁,悠悠传出声音:“还是喜欢喝碧螺春对吧?”
我回神,“嗯”地回了声,继续观摩那副字。越看,越是觉得当时写这幅字的荷姿是咬牙切齿,下笔极重,恨不得将那支狼毫也折断一般的气怒。
是怎样的事情,惹得荷姿如此愤怒?
“哥。”我回头,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幅字好…独特…从哪儿来的?”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听哥哥“啊”地一声似乎才回神听见我的问题,“二十岁生辰时,一位…友人送的。”哥哥重重咬了咬“友人”二字,仿佛是无可奈何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之。
友人?我打趣:“仇人吧?我怎觉得这字画杀气忒重呢?”我站这么一会儿只觉冷气扑面而来。
(二十五)与兄叙旧
“茶来了。”哥哥将茶水端出,整个人在屋内夜明珠的照耀下灼灼生辉,我这才好好看清他的相貌。
哦,三年不见,哥哥更加俊美清逸了。一头乌丝倾泻而下,用一条红线在末尾一绑,让哥哥的气质透出一股慵懒。面若冠玉,眉峰并不凛冽,透着包容尘世万象的悲悯与宽容,星眸璀璨,目光若那冬日的朝阳,温暖如昔。嘴角勾着一丝宠溺的微笑。一袭白衣并不是用绸缎做成,而是普通的白布,但穿在哥哥的身上却是说不出的朴素淡雅。
传说中的“亲人眼里出西施”就是我这样的吧。
我低头啄了口茶,脱口感慨:“我家哥哥真是天下最美的男子啊…”
哥哥神色一僵,哭笑不得。我这才注意到他坐的位置旁的茶几上有一盘未下完的棋。我捏着下巴走过去,探究地观摩了一眼,疑惑道:“黑子明明已快获胜,为何要引白子进入自己的腹地呢?”
哥哥微笑,摸了摸我的头,“看来这几年你的棋艺倒是没落下。”小时候,我的棋便是哥哥教的,哥哥从学堂学了多少,就教我多少,不时与我对弈,棋艺倒是突飞猛进,学堂的先生直夸哥哥天资聪颖,哪知道这天资的背后有妹妹我一子一子惨败后不服输,研习了许多棋谱前赴后继地继续输棋,一来一回,哥哥对付我就不得不动起心思了,棋艺自然进步得快了。
“哥你这般…应该不是存心让对方的吧?”从棋盘上就可看出,对方实力不弱,稍微退让可能全盘皆输,哥哥这似让不让的,是为了什么?
哥哥“呵呵”一笑,“怎不说对方棋艺高超,你家哥哥不敌呢?”
我送了一记白眼过去:“可能么?你可是柳逐影!我柳染夕的天才哥哥!会输?”
哥哥摸摸鼻子,“看来我在染夕心中地位崇高啊…”顿一下:“好吧,不瞒你,的确不是存心退让。染夕,你可知道,这围棋最大的魅力却不是争个输赢。”
说到这份上,我若不懂,也枉为他妹妹了。“哥方才的棋友…是那位大人?”他想为那位御史大人暗示什么?想到那位大人办了黄家,势必是皇帝的人,那…哥哥暗示他的事情,会不会与当年柳家案子有关?
哥哥惊异看了我一眼:“你认识他?”
“一面之缘。”我耸肩,“只是相貌过于显眼,所以就记住了。更何况他还被姿姐…”忽然噤声,想起哥哥“或许”不识得荷姿,说了也无用。抬眼仔细瞧哥哥神情,并未见其有任何波动。
不愧是我柳染夕的哥哥!我这停顿不可谓不明显,停顿的地方不可谓不引人深思,胃口吊得如此重,我家哥哥啊,你怎么眼波都不动一下来明确妹妹我的猜测呢?
“染夕,你一个女子,在杭州一个人开店也不容易。”哥哥叹了口气,忽然转向另外一个话题,责问道:“我若不派人来找,你是不是打定了心思不会来找哥哥的?”
我一怔,垂眸浅笑,却不语。我也算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从前耳濡目染的,无非是三从四德,明白一个未婚女子怀孕是多大的耻辱。碧门的碧染不会在乎,但如今,兄长面前,我只是柳染夕。
柳染夕会在乎。
“算了。”哥哥摸了摸我的头,“还是我方才的话,平安就好。”末了正色道:“听说你今儿个被八王请去了?”
“呃…”哥哥消息蛮灵通嘛。
“他…没有为难你吧。”
嗯?我错愕看着哥哥一双透着关切的眸子,“我与他无冤无仇,何来‘为难’一说?”难不成王府也有哥哥的眼线,目睹了我今日发生的事情?
“没有就好。”哥哥欣慰一笑。
我又与哥哥说了许多我这几月来杭州的趣事,弄得哥哥哭笑不得。
“想不到你这宝贝还为你挡去了许多祸事。”哥哥摇头苦笑。
“可不是,”我将手放上小腹,低头浅笑:“有一日,一位富家公子仗着有钱硬要拉我去做妾,彼时我刚刚怀了三个月的胎儿,并不明显。于是我微笑着答复他:‘好啊,将我这肚里的孩儿也一并娶了去可好?’后来便再未见那公子来生事了。”
“你这丫头…”哥哥叹了口气,“这孩儿生下来又该怎样呢?这孩子父亲不出现,别人总要生疑的。”
我耸肩,“走步算步。”然后转眸贼笑:“哥,你这把年纪了,什么时候才能为我柳家传香火啊?”
只见哥哥神色一黯,我顿时觉得说错了话。哥哥在这个地方,自有他的目的,也有苦楚,我怎能去要求他任何?
“染夕…我…”哥哥怅然抬头,“十九岁之时,我拒了这‘云天’幕后老板的亲事,便对她立了誓,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的。”
我瞪大眼睛。还有这等誓言?为何?哥哥难道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云天”幕后之人又是谁?为何逼得哥哥立下这等誓言?
“所以…”哥哥神色一转,认真道:“染夕,若你不嫌,生了孩儿,无论男女,都过继给我吧,就当…我为咱柳家接替的香火。你亦可一人轻轻松松的,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
不会有的了,不会有幸福了。如果哥哥你不幸福,做妹子的又怎能幸福呢?
我一时无言,暂时没有应下这事,眼珠子四处乱转,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冷的话题。
“咦?”我将目光放在柜子上,“这柜子上怎么有字?”
那柜子侧面,以极淡的墨迹书着一首诗:
“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岳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瞟到落款,我吃了一惊——柳三变?!
再看年代,竟是咸平六年!
不要问我与这大词人柳三变的关系…我姓柳他也姓柳,好吧…我知道这不能说明什么,我只知道幼时曾经在京城一见,爹叫他“七哥”,我与哥哥得叫他一声“七伯”。我们柳家世代为官,柳七伯在家族中算少见的不成材,到如今诗词满天飞,全天下传唱,也算成器了。
这首《望海潮》一反柳七伯平常的婉约细腻风格,波澜起伏、大气回肠,让人仿佛亲临其境。
我回望哥哥,用询问的眼神凝视他。
哥哥温和一笑,解释道:“这房间曾经是七伯的,七伯当年年少,见了杭州的美景诗兴大发,这柜子上有他的诗不奇怪。”
“看来这‘云天’年代久远。”我惊叹,然后摇了摇头不满:“想不到咱家七伯穷愁潦倒这么大半辈子,不仅醉情于莺燕美色,还…”——还好这一口。
我忽然意识到话不对景,立即噤声,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了下去。
昔日云天是相公馆,柳七伯住这里自然是…但是这话说出来,岂不是刺痛这这云天头牌的哥哥的心?
哥哥只是一怔,张口欲言,最后也学着我咽了下去。
多年不见,我们竟都学会了将话语往肚子里面咽,这可是所谓的…生疏?
我心里面极力地想否认这一点。
沉默片刻。
我叹了口气,事先打破僵冷,“也不知柳七伯现在怎样了?家里的堂兄与婶婶可还在等他衣锦还乡。”七伯这些年放浪形骸,该是伤透了家中等他归去的妻儿之心吧?
哥哥本来在沉思,听我出声,旋即回神,安抚一笑:“我七月之时还见过七伯。”
“啊?”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惊愕。
“七伯路过江南,在‘云天’留宿过几日。后来就辞别了。”哥哥说道,眼光瞥向窗外,“八月的时候,听说他上京去见了晏殊大人,请求改官,被晏殊大人给拒了。”
“哎…”我又叹了口气,“七伯文采如此好,怎么就屡考不中呢?”
哥哥将眼光别回来,“或许圣上惜才识才,想让七伯留在民间写出更多的佳词来吧。”
“哥,”我思索了半响,终于还是开口请求:“我想见一个人。”
“谁?”哥哥漫不经心地答。
“‘云天’的…”我抬头望着哥哥,正色道出那个名字:“梅娘。”
哥哥神色一凝:“你去见她做什么?”他没有问我是否认识梅娘,只是问我去见她的目的。
哥哥…是否一开始就知道我认识梅枝了呢?
思及此,我也不加隐瞒坦白:“有些私怨…想当面了结。”
哥哥凝重地盯了我半晌,叹了口气,将头转向门外大声道:“风烟!”然后换回来看着我,柔声叮嘱:“早去早回。”
柳永(约987-约1053),婉约派代表人物。这个人,仕途坎坷,流连于烟花之地,诸多我也不想多说了,评价太多,反而不好评价,大家可以去百度他,相信他留下的很多诗大家都耳熟能详。
柳家做官的人的确很多,像柳永的父亲、叔叔、哥哥三接、三复,甚至儿子与侄子,都是进士。哦,对了,柳永的确是有儿子的,他离家之前家里给他娶了妻子,可惜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从他的某些诗中能看出他对妻子家人的挂念,但又无颜回去的矛盾心理。
柳永本名三变,在考了许多次不中之后,干脆改名“永”,因为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七,又称“柳七”。据说他这个多考不中,只因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把皇帝得罪了,说你把功名神马的当浮云,还考什么?于是就把他名字给划掉了…让他在民间自个儿浅斟低唱去。
关于柳永拜见晏殊大人,历史有记载,他曾前后二次居于“政府”。第一次在明道元年(1032)八月至明道二年(1033)四月,晏殊为参知政事加尚书左丞。柳永此时尚未登第释褐,无从为改官事求见晏殊,结果被晏殊大人几句讽刺拒绝。
此处将碧染他们的爹定为柳永的堂弟,具体名字后文会出。
关于《望海潮》,据说辽王完颜亮看了此词之后,大叹富饶的宋朝啊…于是次年领着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来感受咱富饶的江南来了。
《望海潮》是柳永早年佳作之一,推断是在咸平六年(1003年)所做,与他鼎盛时期之作风格截然不同。这也是一首投赠之作,柳永当年路径杭州,想要拜见当时出任两浙转运使的孙何,于是在词的上片极力赞扬杭州自然环境之秀美、城市经济之繁荣。
既然是途径杭州,不可能不落脚。于是小苹果瞎想柳大才子写了此诗之后,觉得很好很押韵,忍不住在柜子上也留下一笔证明自己年轻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