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一时语塞,没料到自己吐一吐身世,却挖来了林果儿的往事。原本想利用自己可怜身世来博她同情的心,倒是先同情起她来了。
比起他从小无父无母一个人惯了,她有父有母却无从感受关爱的经历,更令人唏嘘。
“然后呢,你是怎么从水寇手里逃出来的?”林果儿忽然想起任凭的事还没讲完,抬头问道。
任凭一愣,这才想起原本的话题,想了一会儿继续道:“据说我爹娘将我藏在米缸里,躲过一劫。从学堂归来的陈管家路过我家,听到里面有婴孩哭声,才把我抱出来。那时候村里所有人都被杀了,陈管家就带着我一路…”刚要出口的“乞讨”被他咽了回去,临时换了个词:“游学,兜兜转转过了五年,流落到了京城,当时十三岁的太子殿下正在招揽贤士,陈管家凭着一路游学的经历和学问前去一试,结果殿下却挑中了我。”很多年之后,他仍旧觉得百里镜息当时的决定很不可思议,毕竟当时的他只认得几个大字,没有谈吐没有学识,只有伴随着自己长大的一路见闻,在一众学子中,他分明是那个最没有资格的人选。
直到进了朝堂,接触了政事,他才明白,当年一张白纸尚且年幼又没有任何背景的他,对于百里镜息来说,是多么合适的人选。对于当权者来说,忠心永远比才学来得重要。
“太子殿下,眼光真好呢…”林果儿扒完最后一口饭,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慢用。”
的确是很好的。他就因为百里镜息的知遇之恩,才甘愿隐藏自己的才识,退到朝堂中最不起眼的地方,俯瞰大局,为百里镜息筹谋划策。
“少爷…”侯在门口多时的陈管家目送林果儿离去后,忍不住走进来,语重心长道:“讲身世的时候,要突出悲凉感和重点啊…”他虽然只听了后半段,但任凭那种风凉得好像在讲别家的事的语气,若他是林果儿,也不会为之所动的。
更何况他家少爷,被他家夫人话头一带,重点就偏了…
“我觉得我已经叙述清楚了。”任凭一副“尽人事,听天命”的表情看着陈管家,“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认为,此法行不通。”
“不如…少爷试试,给夫人买点她喜爱的食物?”陈管家建议道。
喜爱的食物…任凭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三日后——
“他给我的?”林果儿好奇地从陈管家手里接过盒子。
“是的,”陈管家端着笑容恭敬道,“少爷说,夫人喜爱吃酸的,特意去京城的‘望梅斋’买的。”
“望梅斋?”林果儿听到这个名字眼眸发光,迫不及待打开盒子,见果然是一盒梅子,欢欣鼓舞地伸手拿起一枚放进嘴里,原本扬起的笑脸忽然一皱,吐了吐舌头,“好甜。”
“…”陈管家正欲开口替他家喜甜的少爷辩解,眼角视野忽然闪过一抹身影,又瞬间消失不见。他眉头微颤,立即了然,故意大声问道:“夫人可有任何评价需要在下带给少爷?”
“嗯…”林果儿咂咂嘴,那一向令她厌恶的甜腻在这一刻竟甚是意外地值得回味。她不禁又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就跟他说…很甜。”
很甜…是么?“路过”已久的任凭站在墙角看到她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满意笑容,嘴角也跟着勾起一抹笑意。
“评价…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二货果还没注意到自己的心意,让人捉急。
毒舌任死活不承认自己的心意,让人捉急。
PS:这章为了交代身世…一不小心写了4700多,好肥…
(二十三)二果发飙
六月中旬,晋平王携妻祭拜岳母,孝感动天,与林王妃鹣鲽情深一时传为佳话。
六月下旬,林王妃因思念母亲而流连病榻,晋平王衣不解带照顾之,于是民间又有了“嫁人当嫁晋平王”的说法。
七月上旬,林王妃病愈,晋平王再次请旨回封地…
东宫内,太子百里镜息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母皇明显将此事放手给我,她老人家也不怕我兄弟俩手足相残大闹她的江山。”
“女皇陛下英明远见,绝对不会放任殿下与王爷手足相残的。将此事交予殿下,应当只是为了考验殿下。”下座任凭沉思道。
“可镜宁这半个月没闲着啊…从前他给百姓的只是骁勇善战的形象,如今又是尽孝又是疼妻的,名声大噪。即便是母皇,最近提起镜宁也多了。”
“如此一想,镜宁王爷早日离开京城反而是件好事。只可惜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任凭摇了摇头。
“罢了,还有几日可以慢慢考虑。”百里镜息摆摆手。
但是真的只有几日而已了。
就算百里镜宁留在京城不停树立他的民望,他们也不敢就如此放任他回去。如今的他,早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上战场做英雄的晋平王爷了。刻意地提高民望,树立军威,又娶林家掌上明珠为妻,欲以财倾四海的林家做后盾,还有叶家一心助他…
无论怎么看,太子百里镜息除了早年被立作皇嗣,名正这一点,真是毫无优势可言。
可往好的方面想想,除非太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否则民望不可能助晋平王名正言顺夺嫡,而军中虽多倾向晋平王,但自古君王多忌讳兵权重之人,也就是说,晋平王迟早有一天会被女皇陛下夺走军权。在财力方面,林家如今立场模棱两可…也就是说,晋平王唯一可依靠的,仅仅是叶家而已。
叶氏一门百年望族,根深蒂固,子孙遍及各朝大小官职,其中出了好几位宰相,女儿中又有不少进了后宫,而今的叶国公便是女皇陛下的母亲叶贤妃的弟弟,叶家不可谓不风光。但奇怪的是,明明太子与晋平王同父同母,从一开始,叶家就对二皇子百里镜宁更为看重,放着忠臣不做,硬要去做那助纣为逆的反贼。
任凭思来想去,能够解释叶家这反常之举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叶家与皇夫冯乐的梁子。
二十几年前,在女皇还是舒薇公主时,正值出嫁的芳龄,其母叶贤妃欲将她许给叶家一名得意的子孙,以巩固叶家的地位。然而舒薇公主一向独立,婉然拒婚,自己挑上了当时官居六品的冯乐,叶家为此很是不满,联合御史台寻找冯乐为官的纰漏,联名弹劾。
当年之事甚是复杂,从结果来看,还是舒薇公主…或者说冯乐更胜一筹。从此,冯乐要做的事,叶家一定从中阻拦。
而太子百里镜息,正是冯乐谏言所立,叶家若要反其道而行,也不无可能。
如果这么一想,或许乐亲王冯乐才是那个能够帮助太子的最有力人选。
任凭想到此,内心扬起一阵拨云见日的喜悦,停住脚步一抬头,任家近在眼前。
他上前抬手刚推开门,一声女人的嘶吼从林果儿房间方向传来,伴随而来的是钝器相撞的声音,然后只听什么东西断裂一般,“哐——”的好震撼一记落地声。
任凭心头一紧,连忙朝声音源头赶去!
进了客厢的小院子,首先觉得不适应的亮堂,他定睛一瞧,这才发现院子里靠着屋宇那棵大腿粗的树拦腰倒地,砸得满地的树叶碎屑。
他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首先看向倒下的树旁站着的,脸上难得显出惊诧的陈管家。陈管家见他进来,僵着脸指了指右边。任凭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林果儿手持那把关刀背对他而立,她面前正跌坐着一名一脸吓傻了的女子。
任凭呆愣了片刻,问道:“这都…出什么事了?”
他这一出声,陈管家面露难为的表情,林果儿身子一震,却没回头,而那跌坐的女子瞬间回魂,像是找到了救星感激涕零,连滚带爬从林果儿刀下溜出来,扑到任凭面前,大呼:“大人救命!夫人要杀了奴家!”
任凭茫然看向疾步走来解释情况的陈管家。
场景倒退半个时辰——
林果儿跪在地上,从送给母亲的那卷几十米长的画卷中抬起头,捶了捶酸痛的腰,一边打下手的听雨见此,连忙将她扶起来,贴心道:“小姐,歇会儿吧,快晌午了,你都画了一上午了。”
“嗯,”林果儿颤颤巍巍站起来,扭了扭脖子,“母亲生辰是下个月,这几日赶得急了点。”
“夫人有小姐这片孝心,也会很开心的。”
林果儿放下笔,揉了揉手指,“可我想让她更开心,她一个人在林家,如果有我的画陪伴着,想来她老人家能有点乐子。对了,赭石没有了,你能替我去买一点么?”
“好。听雨服侍小姐吃完饭就去。”
“不了,你现在就去吧,我用完晌午饭想继续画,争取早日画完。”说着,林果儿拍了拍听雨的肩,“一会儿我自己去厨房端东西过来。你快去吧。”
“哎,”听雨拗不过她,无奈叹口气,“依你依你,我现在就去。小姐你也休息会儿吧。”毕竟这样长时间躬着身子用眼睛,人很容易疲劳。
送走听雨,林果儿一转身,抱起床边靠着墙的关刀,用指尖拂过刀背,果然摸出了几分粗糙。
数日不用,放着受潮竟然生了锈,娘亲若是知道了,怕又会责备她了吧?
想到此,她将墨迹未干画竖起,将其靠在门外的墙上晾晒,以求晌午之后可以卷起来有空间展开下一部分。然后背起关刀,从侧门径直走向厨房后门,找来一块磨刀石,挽起袖子开始磨刀。
直到刀刃锃亮,她才欢喜地擦干刀身,直起身子回房,却撞见了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
魏蓝手忙脚乱用布在靠在墙上的画卷上擦拭着,而她脚边,躺着一只碎碗。
“你在做什么?!”林果儿想也不想,大声喝道。
魏蓝被惊得跳起来,转身见林果儿朝自己走来,难堪地掩饰着她背后的画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做了什么?”事关这五年来的心血,林果儿心急如焚,一把拨开魏蓝,待见到那沾满了油渍墨迹已糊的画卷时,林果儿头“嗡——”地懵了,心头一把火就这样…熊熊燃了起来!
或许是听到了响动,陈管家闻声赶来,“夫人,出什么事了?”
林果儿闭眼,紧紧握着关刀的木杆,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魏蓝咬唇道:“不小心弄污了夫人的画,我赔!虽然我不一定赔得起,但我会赔的!”
赔?听到这样的字眼,林果儿心头的火气更盛了一分。
不,她赔不起,谁都赔不起。
没人知道,这五年来,她倾注了多少的心血来完成这几十米的画卷,每一笔每一画都是她与娘亲的回忆,然而,就在完工之期…在她要将之作为生辰礼物贺母亲四十大寿之期…
功亏一篑!
她多年耗在这上面的青春年华,付之东流。
魏蓝拿什么来赔?!
陈管家见林果儿脸色十分暗沉不语,小心翼翼试探道:“夫人…”
“是谁让你进来的?”林果儿压着声音质问。
“是…我自己。娘炖了鸡汤,听雨姑娘迟迟不来端,是我自己擅做主张想替夫人端过来。”魏蓝说得一脸楚楚可怜,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惊之人。
“陈管家。”林果儿别过头,看着屋檐边上的树,试图按压怒气。
“在。”陈管家连忙应和。
“任家可有处罚犯错的下人的家规?。”娘亲钟离氏曾叮嘱,婚后需谨慎,不可给人留下有机可趁话柄。早在林家时,她便懂得,每个家都每个家的规矩,她即便要发火,也不可妄动。
陈管家错愕愣了一下,才道:“家规是有的,但没有处罚下人的相关规定。”毕竟任府的下人除了他就一个魏妈。任凭从未将有抚养之恩的他视作下人,更不会处罚他,而魏妈向来本分,极少犯错。
“我作为主母,可以新开一条么?”林果儿仰着脖子,紧紧握着关刀。
“可以的。”陈管家忙不迭点头。
“那么…”林果儿回头看向一脸觉得自己有理甚是无畏的魏蓝,压下的火气又冲了上来,咬牙道:“请问我可以砍她么?”
陈管家大惊,“夫人三思!”
“不能是吧,”林果儿闭上眼,微微别过身子,“那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话音刚落,只见她一扭腰身,关刀一横,从魏蓝平直地横削而过,带起她一绺被削断的发丝,夹着刀风在头顶一抡,伴着她一声高喝,刀刃随着她一记干脆的燕子摆尾,气壮山河地横劈向房前那棵无辜的树。
“卡擦——”成年男子大腿粗的树干拦腰折断,应声倒地。
魏蓝捉着半截飞扬的鬓发,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然后…任凭进来了。
任凭听完陈管家精简地叙述,低头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魏蓝,冷声质问:“你是什么人?”
“魏蓝,奴家是魏蓝啊大人。”魏蓝抹了抹眼泪,楚楚可怜道。
“你是任家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可以进夫人的院子?”任凭继续质问。
“奴家是厨房帮佣的魏妈的女儿…”魏蓝辩解:“娘风湿犯了,奴家来帮她。”
“那么,魏妈又是任家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可以随意安插人进来?”这一言,已不再是质问魏蓝,而是看向了全权负责任府大小事宜的陈管家。
陈管家脸色一垮,忙福身道:“少爷,是在下的疏忽。”原本以为魏妈在任家帮佣五年,让她的女儿来帮她一阵子无伤大雅,却不想捅出漏子,令平日里无害好相与的夫人爆发了。
十多年来,他虽唤任凭一句“少爷”,但一直将他视作亲弟一般照顾着,任凭也一向尊重他,从不对他说重话。然而此时,任凭将矛头指向了他。
他家夫人在他家少爷心中占了怎样的分量,一览无余。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的平时天真无害,一旦戳到点就变鬼畜,说的就是我家2果这样的。
任家很穷,没多少东西可以砍。下章跪求二任顺毛…
PS:因为文冷得掉渣子了,于是改名《不二良缘》,要二就从文名开始!
封面文案神马的就一起换啦~~
(望天)还有什么是没换的。。。
(众:)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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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家有二主 ...
任凭淡淡扫了一眼远处的画卷,皱起了眉头:“那是撒的什么上去?”
“是…是鸡汤。”魏蓝被任凭冰冷的质问吓到,颤抖回答。
“敢问,你是如何‘不小心’将鸡汤横着撒满整幅画卷的?”任凭敛眸,无波无痕地瞪着扑在他裙摆上的魏蓝。
魏蓝话结,咬唇不语。
这样的形势下,她无法承认,她是在看了那幅柔美的早春图一角之后,对有着“第二美人”之貌的林果儿的才情嫉妒不已,一心只想毁了它…
回过神的时候,手里的鸡汤已经撒了出去…
见她支支吾吾不回答,任凭闭眼:“不用说了。”复又回过头看向陈管家:“你带她收拾行李,务必目送她离开任府。”
魏蓝闻言神色一垮,连忙扯着任凭的裙摆哀求:“大人!奴家的娘风湿犯了,如今手指沾水即肿啊大人!”
任凭不为所动,一撩袍衩掀开魏蓝,抬步走向林果儿。
“少爷,”陈管家赶紧拉住他,“夫人火头上,现在靠近她很危险!”
“惹她的不是我。”任凭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到林果儿背后,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拍了拍她的肩。
他家小妻子有身手虽然是早已知道的事,但真的见到她的破坏性,说不怕是唬人的。
但他知道,她现在,需要他。
“没事了,会好的…”覆“汤”难收,沾油的渲纸肯定是救不回的,他爱画之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事实,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别的安慰之言。
“你不懂…”林果儿压低了声音,背对着他略带哽咽,“这画是我五年来的全部心血,是我跟娘亲从小到大值得回忆的所有场景。她怎么赔得起,谁又…又能赔得起?”
任凭放在她肩上的手一顿,贴着她的颈侧,明显感觉到她全身在战栗,就像一只极其悲愤的猫儿,低头缩着身子,隐藏着爪子,强忍情绪,自我治愈着。
仿佛被这样的情绪侵染,任凭心头一痛,夹杂着的,还有那颗向来波澜不惊的心震起的火气。他回过头,对正要拉起魏蓝的陈管家道:“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给魏妈,让她明天不用来了。”
“少爷?”陈管家错愕。魏妈在任家帮佣五年,比任何人都懂得能根据任凭的口味做出他喜爱的食物,就这样干脆利落让她走?
“既然是风湿,根治不了回家养着去吧。任府不收无用的闲人,更不收心存歹意的恶人。”说着,任凭轻飘飘给了魏蓝一记眼刀,“她这几年为任府兢兢业业,二十两银子,送她养老。陈管家,你带她母女俩走。”他手下的人毁了她的画,他没有什么可以赔的,也赔不起他。
但只有他知道,他这一决定,等于无情断了魏家的生计。魏妈进任府之前,因为那块丑陋的斑,四处遭人嫌弃。是他,因为觉得这块斑好记,才收留了她,让她在厨房帮忙。
如今,多余的人惹了麻烦,那么从此以后,便剔除这份多余吧。原就不是必须存在的人。
“大人…”魏蓝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不曾料到自己一念之差,断了家里的财路。
“魏姑娘,请吧。”陈管家抱袖立在魏蓝身旁,笑面虎一般威逼道。
任凭瞥了一眼二人离去的身影,径直走向墙角那副画卷,小心翼翼抱起来,缓缓摊开整卷,铺在院子里,躬□子细细察看。
好在纸张是上品,那鸡汤浸染的,最多不过三丈的长度,且因为只有一侧被污,画面呈断断续续的油渍,每隔一段就有皱巴巴的痕迹,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任凭从头看到尾,心下转了转,估测了损坏的程度,这才直起身子,看向林果儿:“二果果,你堂堂画尊第二名难道看不出这画还…”“有救”两个字未吐出,便因林果儿脸上滚落的泪珠消失在任凭的唇间。
林果儿低头咬着唇,像是在拼命地忍耐,泪珠子却大颗大颗溢出来,夹杂着她的委屈,不甘,愤怒与无可奈何顺着她娇美的脸颊滑落,“滴答——”落下,一颗又一颗,仿佛雨点般敲打在任凭的心头。
任凭一时无言,默默走到她跟前,捉起她还握着关刀的手,放在左手掌心。
林果儿目无焦点,看着地面。
任凭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滑过她的泪痕,却仍旧止不住下一颗的绽放,不由得叹了口气,手一抬,拢住她的后脑,扣向自己右肩。“你眼泪也太多了点,勉为其难借你我的衣服擦一擦。”
林果儿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没有被他捉住的左手,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肯松手。
“委屈的话,埋着头谁都看不见的。”任凭用右手顺了顺她脑后的发丝,动作意外地轻柔。
林果儿身子抖了抖,将额头死命抵住他的肩,呼吸开始急促,呜咽声渐渐溢了出来,到最后,终于放声大哭…
听着她仿佛敞开心怀的哭声,任凭总算是放下了半颗心,趁着她哭的当儿,低声道:“我方才察看了画卷的受损程度,能够补好的。二果果,你可信我?”
林果儿身子一僵,带着哭声哽咽:“我不信…不信…下个月就要…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任凭自信满满道,“你忘了?我可是画尊第一,第二办不到的事,第一可以。下个月,定还你一幅锦上添花的画卷。”
“我才不要你锦上添花!”林果儿撅起嘴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红红的。
“这眼睛红成这模样,倒真像是兔子了,会咬人的兔子…”任凭说到此,顿了顿,瞧了瞧自己左手握住的那只紧扣关刀的柔荑,强调道:“还是只会砍人的兔子。”
“你当真能复原?”林果儿不听他打趣,着急逼问。
“你若能在一侧当当小书童搭个手,兴许不出一个月,就能复原。”任凭估量道。
林果儿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任凭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他用的方法很简单——污损的地方一律裁了去,剩下的残片用同等色泽和质地的渲纸以浆糊黏好,残片与残片之间留出的补上去的渲纸空间,与之前裁剪出去的纸张大小一致。做好这一切后,那被动了刀子的三丈画卷,呈现出一截一截的空白渲纸。
“然后呢?”林果儿用指尖滑过粘合处,虽粘合得几乎看不出接缝,但毕竟是两张渲纸重叠在一起,色泽到底比周围的要深上些许。
“然后就是接下来的重头戏了。”任凭满意地看了看画卷,缓缓卷起来,“但我肚子饿了。”
“那先用晚饭,明日再说。”林果儿也捶了捶腰背,略显疲倦。
“二果果,魏妈已经走了。”任凭戳出这个事实。
“啊?”林果儿茫然看向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以…?”
“没人做饭了。”任凭戳出更深层的事实。
“…”林果儿摸了摸咕噜叫的肚子,与他两两对望,半晌才试探道:“陈管家…不会做饭么?”
“你什么脑子?若陈管家会做,当年我又何必找魏妈来?”任凭反问。
林果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挽起袖子看向任凭,“带我去厨房。”
在林家时,因为娘亲钟离氏常住佛堂,喜爱素食,她便特意为娘亲学起了包子馒头一类的面食做法,几年后,初有小成,解决温饱决计没有问题的。
面粉和水下鸡蛋,揉搓,撒粉,再揉,来来回回,翻来覆去,林果儿动作干净利落,熟练之极。
任凭抱胸站在一边,看着她认真的和面,一绺发丝从鬓角滑落,勾在她的脸颊轮廓处,意外的赏心悦目。
他还是第一次,安安静静观看她认真地做着一件事。
从她画画的质量就可以看出,她对每件手头的事都下足了功夫,力求尽善尽美,出来的成品,自然是不会差的…
一炷香之后,任凭抓起林果儿刚出炉的热包子,迟疑着咬了小小口,对上林果儿期待的眼神,嚼了嚼,“还好。”不甜不酸,多嚼几下,面质弹性刚好,回味无穷。
“那就好。”林果儿满意点点头,抓起一只馒头浸在醋碗里,吃得不亦乐乎。
厨房里两人吃得欢快;厨房外,陈管家端着空饭碗,饿着肚子在风中凌乱。
“陈管家,好饿…”听雨在他背后嘀咕道。
“咳咳,”陈管家背过身子,“主子们难得和睦相处气氛正好,不宜打扰。”只求他这两位主子心中还有他们,记得留一两个包子馒头…
可惜,最后的结局是——两位主子吃撑了,留下空空如也的两只竹笼屉。管家与丫鬟伤心绝望之下,发现了厨房里魏妈的“遗物”——那锅鸡汤,喝得不亦乐乎。
这年头,当下人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女二完成任务,领便当。
坐等一直放水的二任鬼斧神工展现真正实力。
25
25、(二十五)才华二现 ...
次日,修补画卷的工程正式开始。
任凭没有忙着动笔,而是持着画卷一角坐在院子中央,端模了好一阵,才问道:“这是犯了什么错?”
“啊?”正在替他准备笔墨的林果儿伸过头来,瞄了一眼他手里正持的那一角,“那一年佛堂里面很多萤火虫,我跟守和做了很大一张网捕了好多,放进布袋子里面晚上比油灯还亮。后来被娘亲发现了,在佛祖面前重责了我们一顿,让我们跪在佛祖跟前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