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余缙倒比唐有安看得透。能有乡绅们出面,能让褚备偿命,已经殊为不易了。这一切,还有赖于那个褐衣人,不然,他们连儿子尸骨都找不到!
既然通过种种谋划,可以除掉三皇子府一个长史,那么自然也可以除掉三皇子,但这不能一蹴而就,要耐心等待时机。这是褐衣人告诉他的,这一点,余缙无比相信。
他已决定,有生之年,都要将所有精力用来谋划杀三皇子一事,这个,真的不急,反正死了独苗,他的人生也算尽了,专此一事,就好了。
接下来,乡绅们便果然如潮水一样,从京兆往关内府各地散去,就像那么来的时候那样,仍是声势浩荡。自此,朝廷便知道了乡绅这个权力阶层,大定权力体系便有所调整。
苦主唐有安和余缙两个人,也跟随着乡绅们离开的,带走的,是两副上好的黑色柳州棺材。
他们的离去,并没有带走此事的深刻影响,关于棺材案的真相,关于三皇子的癖好,关于褚备的最后伏法,仍在京兆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事,当然传动了宫中。入夜之后,在宫中某处殿阁,有人将此事说得比外面传的要详细周全得多。
“主子,唐有安和余缙已经启程返回关内府,属下会按照主子所说,将唐、余两家都清除掉,请主子放心。”说话的人身穿褐衣,声音粗粝,仿佛就像石子划在地上那么刺耳。
“好,你办事一向妥当。褚备或许想不到,会因为两个区区幕僚而送命,呵呵。死一个褚备,当然是不够的,可不能让那边这么顺心顺遂。”一个女声笑着回答道,似乎对事情进展很满意。
“谁会想得到,主子会将这一步步都算好了呢?三皇子府栽在主子手中,也算不枉。”粗粝声音这样说道,听不出恭维之气,显然他是真这么想的。
“可以告诉家里,家中可用可不用的人才,可以安排到乡绅阶层了。以后这个阶层获得的权力,将会越来越多,不枉本宫谋划这一场。”女声又这样说道,心情颇为惬意,甚至亲自拿起剪刀,将烛花剪了剪。
她边剪边笑着说道:“三皇子府,可不能真让它好过,它好了,本宫的日子就艰难了。”
烛花落地,烛火刹那洞亮,映照出她柔弱娇媚的脸孔,脸孔上还带着威严,这不是崇德帝的继后谢姿,又会是哪个?
☆、第114章 有心
随着三皇子府长史褚备在狱中暴亡,三皇子府便从最近的混乱中摘了出去。表面上是如此,底下依旧是暗流涌动。
褚备之后,三皇子府幕僚多有更替,新任长史乃原殿中丞谢登,是崇德帝特地擢升的;三皇子的亲事再度被提上日程,只不过要比之前低调得多;听说皇上为此召见了国子祭酒叶端几次,可是紫宸殿中仍是迟迟没有指婚旨意下来。
这些,都是山青和陈三娘陆续告诉顾琰的,顾琰听了虽没说什么,但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令得尺璧院一扫之前的沉郁气氛,连小圈都兴致高扬地来回打滚。
“姑娘,您说三皇子府和叶姑娘的亲事能成吗?”月白好奇地问道。三皇子传有龙阳之癖,月白不喜这一点,本能地站在了叶姑娘这边,暗望这事不成。
“不会成。”顾琰笑了笑道,这样回答道,并略略解释了原因。从她将朱宣明的癖好告诉谢姿的时候,她就知道三皇子与叶家的亲事,断不会成了。
国子祭酒叶端不是普通的人,还有叶稳那七个强悍的兄长,怎么会舍得将孙女(妹妹)嫁到三皇子府去?三皇子是天家这一点估计都让叶家不满意了,更何况三皇子还传出有龙阳之癖!
如今的三皇子府对叶家来说,算是个火坑冰窟,这一桩亲事,叶家断不会应承。联姻是为了结两姓之好,三皇子若是执意要纳叶稳为妃,那就只能结仇了,叶家不会成为三皇子府的助力,想必崇德帝也有这个考虑。是以紫宸殿至今未有指婚旨意。
思及此,顾琰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叶稳姑娘,她倒是叶稳在京兆宴会上见过几次面,但并不熟悉。让顾琰深感奇怪的是,这叶家姑娘叶稳,什么都好,怎么就嫁不出去呢?
虽然像自己这样嫁到成国公府只是一个悲剧。但一个姑娘家始终待在闺阁。始终不是个事儿。
顾琰和叶稳前世今生都没有交集,就是好奇一下而已。很快,她就没有再想此事。反而想起了尺璧院中的车嬷嬷。
车嬷嬷是从宫中宫门局出来的,是傅氏为她选的教养嬷嬷,但是因为经过了顾重庭的手,顾琰对她并不信任。是以没怎么用过她,还让靛青密切注意她。
风嬷嬷来到尺璧院后。对车嬷嬷的评价是“可用,但不可信”,顾琰对车嬷嬷就有了判断。一个不可信的人,不管她有何等本事。顾琰都不打算用。
她将车嬷嬷搁置起来,按照教养嬷嬷的标准将其荣养起来,就是不让其接触尺璧院事宜。车嬷嬷对顾琰此举。也没有什么意见,反而更加安分守己。还时不时提点靛青几句。
顾琰原本以为,她和车嬷嬷会一直这么相处下去,直到那一晚尹洪来尺璧院将她掳走,事情就有了不同。
那时候,她被掳走,风嬷嬷一路追截,剩下尺璧院乱作一团。守夜的月白被放倒,水绿正好休在家中,靛青和杏黄这两个大丫鬟强自镇定,却不知如何收拾局面。
没想到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车嬷嬷站了出来,沉喝道:“姑娘的闺誉比一切都重要!你们这样嚷嚷,是要让整个顾家的人都知道姑娘不见了吗?!任何人都不能再说话!院中的灯火也不能太盛,一切要和往常一样!”
接着,她止住了靛青欲去通知叠章院的动作,反而让靛青去了仆人居将水绿唤了回来,与水绿两个人一起稳住了尺璧院的局面。
这些,都是靛青和杏黄时候告诉顾琰的。事实证明车嬷嬷决定是正确的,没多久顾琰就回到了尺璧院,她曾被掳走一事,顾家所有人都不知道。
车嬷嬷在这一事的表现,赢得了水绿等一众丫鬟的肯定,她们待车嬷嬷亲热了不少。
这一日,顾琰便将车嬷嬷唤了来,问起了当时的情况。
“嬷嬷,我被掳走之后,您为什么不让靛青去通知叠章院?”顾琰这样问道。若是一个人家的闺女被掳走了,第一时间通知的,当然是父母至亲,车嬷嬷为何没让靛青这么做?
此刻,车嬷嬷正坐在顾琰面前的矮墩上,听了这问话,便回道:“奴婢对风嬷嬷的本事略知一二,见她已经追了出去,想必姑娘能平安回来,再说,告诉太太和老爷,能有什么帮助?”
车嬷嬷已经在顾家一段时间,她在宫门局过眼的人太多了,早就看清傅氏是个软糯的人,通知了叠章院,除了引起主母惊慌之外,她觉得一点帮助都没有。
这个回答,让顾琰顿了一下,然后久久地看着车嬷嬷,车嬷嬷脸色淡然,显然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嬷嬷,你的心如何呢?”忽而,顾琰没头没尾地问道。
“姑娘以为奴才的心如何,奴才的心便是如何。”车嬷嬷的回答更玄,只是她在回答的时候挺直了身子,脸色看着也比平时严肃。
顾琰听到这句话后,不知为何竟觉得会有些轻松。为了这一句玄话,她愿意尝试接触车嬷嬷这个人,而不是将之前那样排斥她。
顾琰的决定,并没有瞒着风嬷嬷。这日响午过后,她像往日一样去碧海院看望风嬷嬷,就说了这事。
“我打算让车嬷嬷作尺璧院的管事妈妈,嬷嬷以为如何?”顾琰坐在风嬷嬷的床前,询问着风嬷嬷的意见。
“姑娘的决定,奴婢没什么可说的。姑娘只须记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风嬷嬷的声音略有低沉,并未反对顾琰的意见。
她气色看着仍是不好,那一晚她受伤太重,养了这些日子都并没有好全,脸色看着比以往更阴森。
风嬷嬷受伤之后,顾霑还来过碧海院看过风嬷嬷,只嘱咐风嬷嬷好好养伤,旁的竟然一概不问。也不介意。顾霑既是这样的态度,傅氏对碧海院这位客卿,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风嬷嬷受了重伤这事,便是如此在顾家波澜都不曾泛起。这一点,让顾琰深感奇怪。
“多谢嬷嬷提点,我知道的。祖父似乎对嬷嬷受伤一事并不奇怪?”顾琰这样问道,倾身上前为风嬷嬷掖了掖被子。
一旁的杏黄见到顾琰这个动作。伸出了手去阻止。却被顾琰一个眼神盯得缩了回去。
那一晚的事情,顾琰永远都记得,风嬷嬷扑倒在她侧吐血的情景。顾琰绝对忘不了。风嬷嬷对她有活命之恩,更多的事情她都愿意为风嬷嬷做,掖一下被子有什么不妥的?
“老太爷知道奴婢是太奶奶身边,所以不觉得奇怪吧。”风嬷嬷因为顾琰掖被角这个动作。眼神满是和蔼,语气柔和很多。
“太奶奶。是个怎样的人?”顾琰好奇地问道。她重活两世,都没有见过这位太奶奶,也没有听多少人提起过她,只知道她先于祖父死去而已。
如今听风嬷嬷这么说。那位莱州太奶奶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为何这样的人物,前一世从来没有现过世呢?后来她与秦绩、沈度接触时,都没有听说莱州有什么人。
“太奶奶是个好人。姑娘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她,就知道了。”风嬷嬷笑着说道。眼神露出几分怀念。
风嬷嬷很少笑,如今一笑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年轻了很多,与当时在山丘上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当时,她好像从地狱里面爬出来一样,阴测测盯着尹洪说:“你是成国公府的死士!”,可见,风嬷嬷知道成国公府有死士,而且对他们相当熟悉,可以认得出他们的武功套路。
她一直以为风嬷嬷只是管家了得而已,不想风嬷嬷背后似有很多秘密。太奶奶、成国公府,风嬷嬷究竟是什么人?
还有…还有沈度,风嬷嬷与沈度究竟是什么关系?从山丘那一晚看来,沈度和风嬷嬷肯定是认识的,那么前一世沈度在宫门局碰巧遇到风嬷嬷,那肯定就是假的了。
“风嬷嬷,那一晚,是你通知沈大人来的吧?你与沈大人…”顾琰轻轻问道,不用说全,就足以表达她的意思。
这不是质问,而是了解。那一晚沈度来得太及时,还有沈度唤风嬷嬷为“嬷嬷”,这一切都说明风嬷嬷和沈度关系匪浅。那么,风嬷嬷为何会来到顾家呢?
“的确是奴婢唤沈大人来的。奴婢以前服侍过沈大人,后来才进了宫。奴婢满役之后,就被太奶奶挑了去,如此便来了京兆。”风嬷嬷一一解释说道,态度极为磊落。
除了当年那些隐秘的仇恨,风嬷嬷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风嬷嬷如此坦率,倒不知让顾琰说什么好了。原来,风嬷嬷还曾服侍过沈度。如此说来,她与沈度,倒多了一个关联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沈度,那晚漫天铺地的温暖似乎还留在心间,稍想一想,便烫得她脸色嫣红。
风嬷嬷看着顾琰嫣红的脸,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姑娘,下个月初二,便是沈大人及冠之日了。”——她服侍过沈度,自是知道他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顾琰嗔怒地看了风嬷嬷一眼,脸色的嫣红更甚。风嬷嬷说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顾琰很清楚。
及冠呀…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一定会送他一份大礼的。只是在送大礼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第115章 杀一人
顾琰想做的重要事,很明确,就是杀一人,杀掉秦绩身边的死士尹洪!
尹洪胆敢夜半闯入尺璧院将自己掳走,可见其人是如何狂妄猖獗。这个人,是秦绩得信得用之人,他将自己掳走,肯定有什么不轨图谋。这一次不成,就肯定会有下一次。
顾琰不想知道是什么图谋,解决问题最直接迅速的办法,就是将尹洪杀掉。
她要让尹洪以后都不能再闯进尺璧院,要除掉秦绩身边强大的武力倚靠!而且,还要报空翠山伏杀之仇,还要报风嬷嬷重伤之仇,尹洪这个人,是绝对不能再留了!
她能杀这个人一次,就能杀这个人第二次,就算这一次善言不在身边,也无惧。
因为她还有风嬷嬷,还有陈三娘,有了这两个人,在加上前世她所知的那些先机,杀掉尹洪,就是一个可以实现的谋划。
于是,在一个响午,顾琰将陈三娘请来了顾家,带着她去了尺璧院,,与风嬷嬷一起,商量如何杀掉尹洪一事。
当她将意思说出来的时候,饶是风嬷嬷和陈三娘这两个见惯世面的人,都愣了一下。此时,冬日的阳光正柔和地照进来,房中的气氛是如此安宁舒适,可是姑娘却说,要杀一个人?
“我们商量一下杀死成国公府死士的事情。”她的语气如此平淡,神色如此安逸,似乎在说商量今晚吃什么菜肴一样,让风嬷嬷和陈三娘一时难以言语。
最先说话的,是风嬷嬷。她半眯着眼睛,疑惑地看着顾琰道:“姑娘,您怎么知道那个死士叫尹洪?怎么会知道他是秦世子身边的死士?”
风嬷嬷不得不这么问。她实在困惑不已。那晚在山丘,风嬷嬷只认出了那个人是成国公府的死士,却对其人一无所知。
据风嬷嬷所知,沈度事后也去查探过这个死士是谁,却不能知道更多的消息。因为死士,是成国公府隐藏得最深的力量,就算沈家在成国公府布谋了这么多年。都查不出来。
可是。姑娘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顾琰抿住了唇,没有回答风嬷嬷这个问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不能告诉风嬷嬷,前一世她嫁给秦绩五年。后来两年刻意与秦绩朝夕相对,秦绩身边的人事,她大多都知道。
这些,她不能说。她能说的只是模凌两可:“这是我从别处得来的消息。消息定然无误,嬷嬷不必担心。我还知道尹洪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闻不得檀香!闻了,轻则精神不济,重则昏迷不醒。这样,如何才能杀得了他?”
陈三娘一听这话就有些懵。下意识地回答道:“既然如此,只要让他闻了檀香,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杀了他。这有什么难的吗?”
精神不济、昏迷不醒。就算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都能杀了他。还有必要如此郑重认真地讨论如何杀他吗?
风嬷嬷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顾琰。没有再问询顾琰关于尹洪本人的事,而是这样说道:“姑娘这个消息无误的话,那么我们要讨论的,就是如何制造机会让他闻檀香了。”——她惊诧过去之后,一下子就抓住了讨论的核心。
她与尹洪交过手,知道这个人的武功到什么程度。让人头疼的不是他武功有多高,而是他的杀人手段,本来,死士就是为了杀人而设,最擅长的就是杀人。
最擅长杀人,当然也最擅长隐匿,这样的人,就算有檀香这个弱点,也不好对付。
顾琰点了点头,她所困恼的,就是风嬷嬷所说的情况。尹洪知道自己的弱点,对檀香异常警觉,普通人要带檀香出现在他面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尹洪很少离开成国公府,就算离开,都只是跟着秦绩身边或者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也就是说,顾琰要找到他,其实很不容易,就更别说让他闻到檀香了。
前一世,她和善言之所以能杀掉尹洪,是因为大家都在成国公府,善言以裸/身色/诱,尹洪放松心神,因此她们才能成功。
如今,顾琰等人不能进入成国公府,更没有一个善言在其中,可以怎么杀他?
顾琰想不到好办法,便想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才与风嬷嬷、陈三娘商量这杀人事件。
“首先,得让他出了成国公府,我们才能下手。”陈三娘回过神来了,如此说道。
她这话一下,顾琰和风嬷嬷便想抬头望望天,这不是废话吗?
“既然他是秦世子身边的死士,那么有没有什么事,秦世子一定要他去办,不能经由旁人的?”陈三娘继续说道,十分严肃地在思考。
这下,顾琰和风嬷嬷齐刷刷地看着陈三娘。这话有道理,但陈三娘说话半截半截的,实在让人受不了。
这个赞,她们都不知该不该点了。
听到陈三娘的话语,顾琰脑中便泛开了。有什么是秦绩一定要让尹洪去办的?如今是十一月中旬,成国公府有什么需要尹洪去办的?十一月中,成国公府,尹洪…
顾琰想来想去,一下子却是什么都想不出来。成国公府那些事情,仿佛隔了好久那样,如今还是崇德九年,前世这个时候她在福元寺,对京兆的一切几乎都不知道。
“如果有办法让他出府呢?”风嬷嬷这样问道。她看着陈三娘兴奋的神色,隐隐觉得将会听到什么。
“那就简单了!到时候我们一大群人上去围住他,不让他走,然后在一旁点上檀香,不就可以了?”陈三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果然!如此直接简单粗暴,正是风嬷嬷所预料的话语。不过,风嬷嬷喜欢!
“如此说来,还是要让他出府才是。”风嬷嬷这样说道,事情又兜回了开始这里。
顾琰静静听着风嬷嬷和陈三娘的讨论,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三日后,京兆下了一场雪。这是崇德九年的初雪,却是风夹冷温,使得这一场初雪特别猛烈。京兆似乎是白茫茫一片,尚未到酉时,京兆各大街上就没有什么人了,就连乞丐、流民这些人都躲到破庙里面烧火取暖了。
在这一片寒冷白茫之中,尹洪稳稳踩着雪,往京兆南门行去。京兆南门外,有一条驿道是通往南方的。驿道的旁边,堆着大大小小的坟茔,这些坟茔里面埋的,都是思念游子之亲人。
这些人到死都没有等来他们思念的人,死之后便将坟茔设在了驿道旁,仍是在驿道这里等待游子归来。
大定帝王感念这种死游子之心,并没有下旨将这些坟茔铲除,反而每年的春秋二祭,都会让人来这些坟茔前烧一柱清香。
尹洪如今就站在一座坟茔前面。这座坟茔显然被修葺过了,明显比旁边的坟茔高很多,而且前面还立有一个墓碑。如今,这坟茔和石碑都被初雪覆盖了,白白的一层,看不见墓碑上的字。
尹洪低下了身子,不管天气的严寒,直接用手将墓碑上的雪抹去,墓碑上的字渐渐清晰,只见得“尹氏墓”这三个字,只有姓氏,没有名号。
尹洪静静看着这墓碑,头垂得低低的,纷纷初雪落在他肩头,驿道旁边显得无比静谧。
就在这样的静谧当中,空气中忽然有了一丝奇异的颤动,就见到尹洪立刻直起了身子,瞬间就从怀中拔出剑,“琤琤”两声响,就与另外两把剑过了两下,挡住了这两把剑的攻击。
这两个人一身雪白,似乎要和白茫茫的驿道坟茔融合在一起,就连他们手上的刀柄,都是漆成白色的。这样的伪装,加之尹洪心中有事,便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两人掩藏在附近坟茔当中。
他还没有发现的是,在这两个白衣人攻击他的时候,另外有几个白衣人已经点起了檀香,在檀香迎风送的时候,这几个白衣人也骤起向尹洪攻击而去。
这几个白衣人的武功明显不如尹洪,但是他们人多,配合得极好,技巧地换来转去,也堪堪缠住了尹洪,让他一时间逃脱不得。
“找死!”尹洪暴喝一声,然后整个人翩鸿一样,猛地朝一个白衣人刺去,就听到“噗”的一声,白衣人已经中剑喷血。鲜红的血迹洒落在白衣白雪上面,像雪地里开出的点点红梅,竟然有一种怪异的美丽动人。
尹洪几下翻飞,接连又刺中了两个白衣人,眼看着这些白衣人形成的包围圈就要破掉了,尹洪正想拔地而起往奔离这里,却突然脚步一滞,头脑似乎有白光闪了一下。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两个白衣人的剑已经欺到了他跟前,“噗哧”的一声,剑尖刺进了他的肩膀,他的鲜血同样也喷了出来,还星溅到墓碑上面。
尹洪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两步,虽然他手中的剑人仍在抵挡、攻击着这些白衣人,但他开始觉得脑中一片混乱,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起来。
一股宁静隽永的香味窜进尹洪鼻子,却令他闻之色变,这是檀香的味道!令人凝神镇定的檀香,却是让尹洪心神震荡的香气,是他这辈子避之不及的噩梦!
这些白衣人是谁?谁会知道檀香是他的致命香?尹洪迷迷糊糊地想道,猛地朝墓碑那里扑过去。
☆、第116章 伤秦
尹洪无力地倚靠在墓碑上,手中的剑脱落在身侧,纷纷初雪落在他身上,却盖不住满身的血气。此刻,他嘴角不断吐着鲜血,胸前破了几个洞,正汩汩流着血。
驿道雪路坟茔这里,除了簌簌而落的初雪外,还有袅袅而升的香气,这是能让人舒意宁神的檀香。这香气甚是隽永,似乎将尹洪紧紧笼罩在其中。
他看了一眼胸前的血洞,再看看身前握剑围着他的白衣人,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神一片茫然。
那几个白衣人的情况只比尹洪好一点点,他们肩腿上都渗出点朵朵血花,有伤势严重的,只能将剑插在地上才能堪堪撑住身形。白衣人脸上满是杀气,又十分凝重。
他们没有想到成国公府的死士这么厉害,明明已经神志不清却依然那么强悍,若是在平时,他们肯定不是这人的对手。
幸好,幸好还有些檀香,这些檀香让这人头脑模糊,动作也迟滞很多,白衣人才能乘机将他击杀。如今这人胸前有数个血洞,已无反抗之力。
“噗嗤”又是一声,白衣人沉默而坚决地将剑送进尹洪的左胸,随即快速拔出,然后跃在一旁,等待这人断气。
胸前剧烈的疼痛让尹洪有片刻的清醒,可是他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自己到了必死之地,连看都没有看白衣人一眼。
在这临死之时,就算知道是谁杀他,也没有意思了。尹洪嗅着这让他惊惧畏恐的檀香。茫然地往身后看去。
这仍是他每年必来的坟茔,已经修葺过的坟茔如今看着是一堆白雪,只有他知道,这白雪底下埋着怎样的罪恶和愧疚,让他终生不安却只能每年在这个日子来这里忏悔!
迷迷糊糊之间,尹洪仿佛见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这样的寒冷。他接了成为死士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将一个老人杀掉。他慢慢地将剑插进一个老人的胸前,然后静默地等着老人断气,直至这老人死不瞑目!
老人怎么能瞑目?杀他的。是他一直行乞供养着的儿子!怎么能瞑目?今日…今日过后,坟茔里面人就可以瞑目了吧?
尹洪这样想道,身子又往下瘫了一下,头靠在了墓碑上。眼中的茫然更深了,仿佛什么都没有见到一样。但是嘴角竟扬了起来,口中的鲜血更加汹涌而出。
直到最后,他双眼紧闭,身上已经无一点气息。脸上仍带着这个笑容。白衣人不知这人在想什么,不知他为何临死而笑。他们静默地看了半响,然后带着剑转身离去。只留下点点血气。
驿道坟茔这里,纷纷初雪带着澄净和静谧。试图掩盖着人间所有污秽和丑陋。
秦绩接到尹洪死讯的时候,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尹洪死了?他身边的死士被人杀死了?这怎么可能?!
随即,他就看到了尹洪的尸体。这尸体被冻成一个奇异的角度,就像坐靠着什么东西一样。他身上的伤、胸前的血洞都说明他临死前,有过一场剧烈的厮杀。
最后,他还是被杀死了!杀死他的人是谁?是单纯杀他,还是冲着自己来?
尹洪无家无亲,唯一的身份就是自己的死士,不管他被杀是为何,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秦绩不断想着,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驿道那里,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秦绩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震怒问道。
“除了尹先生,什么都没有。正好下了一场雪,什么都掩住了。”李楚低着头回道,眼里都惊惧。
尹洪是主子身边的死士,武功比他们这些人都高强得多,如今却被杀了,而且杀他的人没留下半点痕迹,驿道坟茔那里,除了纷纷白雪,什么都没有!
可见这杀局,设得多么周详和仔细,尹洪死得不能再死,可是成国公府只除了尹洪尸体,什么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