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风头无两
最近的朝堂,是三皇子一个人的主场。
他不仅奏请审核两库,还提议皇族应该勤俭节流,以减轻户部国库的负担。此等为朝为民的奏疏,使得士子、京兆百姓赞誉不已,一时风头无两。
当职朝臣受权力牵涉太深,肯定是不愿深查两库之事的,但是底层的官员、未出仕的世子却都认为这是利民之举,彻查两库、去贪肃官,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
普通的百姓哪会知道两库事的弯弯道道?但有成国公府派出的人在京兆宣扬,百姓们自然都知道了三皇子是为百姓着想的,是好人。
在皇库撤掉这种不利情况下,三皇子只凭着两个奏疏,就重获了帝恩,且赢得了民心,这一着,不可谓不高!
不但是崇德帝对三皇子赞誉有加,就连不少朝官都对三皇子趋近几分,虽然他们因为时势的原因,或多或少牵进两库事中,但是作为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他们的共同理想,他们还是很希望有一个贤主。
这些官员们都贪,却又希望吏治肃清,有个贤主来让他们的理想得到实现,这种矛盾怪异的状况,恰好就是大定官场最真实的情况。
朝官和百姓对三皇子的赞誉,被山青如实地反映给尺璧院的顾琰。
“姑娘,相公的语气很忧虑。”转述这些的情况的时候。山青的娘子关氏这样说道。
先前顾琰给陈通记下的指令,并没有避讳着山青,他知道顾琰对三皇子府的敌意。此消彼长,三皇子府风头无两,山青就忧虑顾琰了。
“你回去和他说,这事我知道了,让他放心。”顾琰点点头,眉眼弯弯的,看得出心情很好。
“那奴婢就回叠章院了。奴婢会转告相公的。”关氏放下了心,给顾琰躬了身。然后离开了尺璧院。
顾琰的笑不是为了安抚关氏,而是她真的心情很好。
前一世,她在秦绩那里耳濡目染,又与沈度沟通往来。对于秦绩、三皇子、朝局的了解把握,不算炉火纯青,却也非同一般。
更何况,现在是崇德九年,三皇子和秦绩行事为政都稚嫩生涩,行事和目光远远没有崇德十五年之后的成熟圆滑。至起码,上这样的奏疏,成熟圆滑的三皇子绝对不会做!
前一世,三皇子就没有上过这样的奏疏。
三皇子这两个奏疏。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这两道奏疏,的的确确是为朝为民。若真的能够执行下去,顾琰可以想象得到最后必定是贪官自危、吏治趋清。
这两个奏疏的关键是:执行!没有坚决的执行之心,没有完善的执行之法,这两个奏疏就没有意义,只会沦为空谈。
这么好的奏疏,就需要这么好的执行。可惜,现在的大定。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顾琰可以推算,一旦彻查两库这件事无法执行,必定是朝官惶惶、百姓生怨。
“秦绩,你还是不懂皇上的心思…”顾琰微笑着看小圈滚来滚去,自说自话。
她推测这两个奏疏无法执行,皆因,她对崇德帝和三皇子无比了解,甚至比他们本人所以为的,还要深刻。
崇德帝不是个宽厚自省的帝王,他能下令撤掉皇库,坚决清查皇库的贪漏,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他绝对没有那样的决心去彻查皇库之事。
事实上,对于崇德帝下令撤掉皇库,顾琰都是惊讶的,这不像崇德帝的作风。前一世崇德九年之后,崇德帝的巡幸、封禅之举就没停过,所耗费巨大,皇库是一直存在的。
这当中,肯定有顾琰所不知道的因由,但顾琰仍判断:崇德帝有勇气撤掉皇库,却一定没有勇气彻查两库!
还有,这一次上疏的三皇子,根里就不是一个为民为朝的人,他之所以上书,只是为了帝心,只是为了民望,定不会管奏疏的执行。
三皇子这个奏疏非但不是晋望之阶,反而会是招祸之举,她什么都不用做,静静等待时间的发酵就行了。
三皇子和秦绩一定不会如愿,她的仇恨,肯定会得报,这是局势予她的。
旋即,顾琰就有了一丝悲伤,这么好的奏疏,在如今的大定却无法执行,怎能不让人感到悲伤?
顾琰不知道,好的奏章得以坚决执行的那一天会不会到来,前世她死去之时,新帝刚刚登基,她不知道朝局是不是好了。
顾琰的推断,的确是事实。在三皇子上奏疏不久,秦绩就秘密邀约了方集馨、张龟龄等人到成国公府小聚。
这些人谈了些什么,当然不会对外宣扬。只知道方集馨对三皇子的怨怼没了,张龟龄的脸也不绿了,皇库彻查事情,面上仍如火如荼地执行着。
江南的官员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等来的却不是严命肃清,而是仍是面上那一句:都小心点,在查呢!
听了这么一句话,江南官员便都将心都放了下来。再查,他们也不怕了,江南的官员那么多,到时候推一两个倒霉的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江南官员的心情,并没有人汇报给崇德帝,但是秦绩约方集馨、张龟龄的事,内侍首领常康却上报了崇德帝。
崇德帝听了这汇报,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无法,随他去吧。”
彻查两库乃重中之重,这当中的种种权衡,崇德帝当然清楚。清楚之后就有一种无奈,他在皇位已经九年了,好不容易才将登位的血腥消去,实在没有勇气再铁血一次了。
他明白彻查两库当然好。但引起的动荡会摇晃他坐稳的皇位,还不如一直承平下去。
身为帝王,就要权衡利弊得失。就会有无奈,崇德帝也不例外,他选择了一条更容易走的路,人之常情。
秦绩邀约方集馨、张龟龄这样的事,当然瞒不过一直盯着成国公府的沈度,他将这事和崇德帝的态度,一一告诉了沈肃。
沈肃的病已经好了。他只是心力耗费,精神养好了。病便好了。他听了沈度的话并不感到意外,有的,只是了然。
“现在是不行了,刮骨肃清本就要非人决心。他登位已久,不想再动了。”沈肃点评道,也不急。
任何事情都是一步步来,只能徐徐图之,皇库撤掉了,彻查两库也会实现的,但不是现在。
沈肃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所以他在紫宸殿奏请撤掉皇库,却不奏请审查两库。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动了皇库都不容易,再动户部国库、江南银库,就太愚蠢了。
“你要记得。自古至今,从来不缺乏好的奏章,也不缺乏能人贤吏,缺的,只是将奏章执行到位的那份坚持和勇气。”沈肃顿了顿,凝视着沈度。
沈度站了起来。将身子挺得笔直,头微低着。以示慎重。
“你所要做的,是要让下一任帝王有这样的坚持和勇气,如果能将这些坚持和勇气变成朝官的共识,那就更好了。”沈肃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
除了沈肃,大定没有人敢这样毫无避讳地说着下一任帝王的事情。他是铁血帝师,且行将就木,有什么好怕的?况且沈度,就是为下一任帝王准备的。
他犯下那么大的错误,如果沈度不能弥补他的遗憾,他死都难安息!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终身不忘!”沈度恭恭敬敬地说,这样的正经严肃,在父子之间并不合适,但正昭示了沈肃和沈度的慎重。
皇上及重臣私底下的衡量,朝官是不甚清楚的,朝堂上仍纷纷扰扰。
朱有洛心疼着皇库的撤掉,担忧着养家的钱银;韩士元和徐桢则仍在讨论祖宗之法;柳缙云平稳地接下了皇库;其余朝官们都在关注御史台和户部,去国库没有、下江南没有…凡此种种,都成了谈资。
在这样的纷扰中,皇库的余绪渐渐平息,如今官员更关注的是两库事,皇库的执掌人这样的事,已经被他们丢到脑后。
皇库都没有了,谁还会关心皇库执掌人是谁?还不如想想两库事有没有波及自身。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长邑郡主顺利避过了朝中的风浪,当她再一次跪在崇德帝面前请辞的时候,就得偿所愿了。
“朕准你请辞,你所养的那一群核算书吏,三年内不得离开京兆;五年内,你与夫婿,不得返回京兆…”崇德帝说着放长邑郡主离开的种种条件。
长邑郡主一一应承,她本就打算与陆居安离开京兆的,五年不入京兆,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至于女儿陆筠,又不一定要非嫁在京兆不可。
这些事情,长邑郡主在陆居安的劝慰下,想得很通透。
“朕念在你打理皇库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会亏待于你,你便安心离开京兆吧。”崇德帝最后叹了一口气,多少有些感慨。
阿猫阿狗养熟了,都会不舍,何况是人?
长邑郡主长跪于地,语气哽咽地说道:“长邑多谢皇上成全,今后长邑不能为皇上效劳,万望皇上保重龙体!”
离开紫宸殿的时候,长邑郡主擦掉了眼泪,脚步渐渐轻盈起来。L
☆、第061章 神仙中人
长隐公子在赏花宴发病后,一直在安国公府内养身体,并没有出现在京兆众人的视线。
他身体好起来的时候,朝堂的大事已到了尾声。皇库已经撤掉了,两库还在继续查,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来。
“显儿,皇上下令彻查两库,以你看,两库会不会动荡?”水榭内,安国公韦传琳摸着胡子,紧张地问道。
他是长隐公子的祖父,但他一向觉得这个孙子比自己聪明得多,对局势的把握也比自己透彻得多,此时便问起了两库的情况。
其实他最关心的是江南银库,可是他不能单独问江南银库,他不敢让长隐公子知道自己收了江南银库的半成干股。
半成干股,是个天大的数字。
当年,江南银库的官员将干股送上来,以求安国公府的庇护,长隐公子是一口回绝的。
“祖父,这半成干股韦家绝对不能要!要了就有覆家之祸!”那时长隐公子才十五岁,这样慎重地告诉祖父韦传琳。
韦传琳明面上答应了,可是却瞒着长隐公子收下了这半成干股。这半成干股诱惑太大,韦传琳根本无法抵挡。
这半成干股。不仅可供安国公府每年的支出用度,还能为安国公府收买人才、铺展势力,作用实在太大。就算韦传琳明知道会有风险,也要收下来。
况且,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韦家收下这干股七年来,江南银库还没有出过事,韦传琳就更心安理得了,只是始终不敢让长隐公子知道。
韦传琳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下旨彻查两库,若是秦家收了半成干股的事被查出来…韦传琳不敢再想下去。
那几天。韦传琳急得周身是火,见了谁都不顺眼。就连平素最受宠的小妾都被他踹了几脚,后来成国公府递了消息过来,他的急火才渐渐消了下去。
韦传琳知道。成国公府也收了江南银库的干股。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便来水榭这里询问长隐公子相关事宜。
“皇上已经动了皇库,两库就不会再动了,不过江南银库肯定要交一些官员出来的,小波不断,大的动荡,不会有。”长隐公子回道。
彻查的旨意下了这么久,御史台的官员就连江南都没有去,雷声大雨点小。已经充分说明了崇德帝的态度。在长隐公子看来,崇德帝能撤掉皇库已不易,彻查皇库便不苛求了。白璧微瑕,总也不错。
韦传琳闻言便松了一口气,抚胡子的动作更显从容,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便问了出来:“你说。三皇子为何会上这两道奏疏?秦家怎么会不阻止?”
秦家是三皇子的得力支持者,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秦家在江南银库有干股。他上了这奏疏,万一秦家被查了出来,那他的损失就大了。
“三皇子上这道奏疏,秦家肯定知情,两库不会动荡,秦家必也知道。为什么还要阻止?”长隐公子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奇怪地反问道。
秦家知道不会出事,又能为三皇子立望,秦家当然不会阻止。这一点祖父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韦传琳抚胡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才尴尬说道:“是这样没错,是这样没错…显儿,你身体如今怎样?切勿不可以再去赏花宴那样的场合了。”
这么聪慧又懂朝局的孙子,若真有不测,韦传琳会心疼至死。长隐公子发病后,他还将安国公夫人管氏责骂了一顿,若不是她虚荣,显儿就不会出现在赏花宴上,就不会发病!
“孙儿已经大好了,请祖父放心。孙儿等会有贵客至,不知祖父可还有要事?”长隐公子笑了笑,这样说道。
一旁的烹茶侍童听了这话,烹茶的动作有丝僵硬。直接开口赶人,也就是公子能做得出来。
长隐公子因为这个疾病,常年戒喜戒嗔戒执,以求得心绪的平和。他对管氏、韦传琳都孝敬有加,心绪却不会有大起伏,不免给人一种冷心冷情之感。
韦传琳知道自己孙儿的情况,对这样的话语也不以为然,又叮嘱了长隐公子要注意身体等等,便离开了水榭。
韦传琳一离开,长隐公子便看了侍童一眼,淡淡说道:“齐书,你分心了。这茶水毁了,不能待客。”
齐书脸一红,随即羞愧地说道:“公子,对不起,奴才这就重沏一壶。”
说罢,他就将茶具、茶叶等全都撤了下去,又从府中领了一套花鸟纹白瓷茶具,然后才回到水榭煮茶,这一次,他眼中便只有领来的茶具与茶叶。
长隐公子自提醒齐书后,便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闻到这清冽茶香,才微微扬起嘴角。
沈度来到安国公水榭的时候,所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水榭里的一切,都美好得仿若神仙图画一样。
长隐公子倚在水榭的栏杆中,此时清风徐来,吹起他宽大的衣袖,谪仙般的容貌更加清晰,唇角的笑意能摄人心魂。
水榭之中,跪着一个仆童,他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炉火,炉火之上,是一把漆黑提壶,壶身正“咕噜咕噜”地响,提壶旁边,摆放着一套花鸟纹白瓷茶具,碧绿的茶水正升着袅袅茶香。
茶香伴随清风窜进沈度的鼻子,仿佛有延绵无尽的清冽香气,让人心神俱畅。
沈度停住了脚步。不忍再往前一步,怕自己带着的世俗之气,会将水榭里的静谧美好破坏掉。
世人皆爱长隐公子。沈度原先还想不明白,如今见到这一幕,却是悟了。
世人所爱的,大概是这一份永远难到达的极致平静。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七悲八苦,世人都沉沦其中,情执不断又慧桥难拯。可是见到长隐公子,便见到了大慧平静。谁能不爱?
最先打破水榭静谧的,是长隐公子。他见到沈度到来后,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慢坐直了身子。出言道:“你来了,快来这坐。”
他指了指身侧的栏杆,微笑邀约道,双眼晶晶亮。
水榭正中摆放着木桌竹椅,仆童也在木桌旁边煮着茶,显见这里才是客坐的地方。可是长隐公子,竟开口邀他坐在水榭栏杆之上。
这样天真,又让人这样欢喜。
沈度脸上也带着笑,直直走到长隐公子所在的栏杆旁边。然后倚在了水榭的柱子。他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他一脚伸直,一脚弯曲。微闭着眼,享受起这水榭的清风美景来。
沈度此刻所穿的,仍是那一套鸦青暗花襕衫,领襟处滚着银边,本就显得随和,他这样一靠。比起长隐公子的意态悠闲来,多了几分人间趣味。
此时此地此人。让沈度只有一个感触,他用手指指长隐,再指指自己,哈哈笑道:“与谁同坐?长隐、清风、我。哈哈。”
“哈哈,哈哈。”长隐公子一愣,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水榭旁边憩息的湖鸟扑棱棱地飞起,湖中的鱼儿也“呼啦”一声甩了水花,沉入了湖底。
整个水榭,忽而就像活了起来,原先的神仙图画仿似缓缓铺展开,变成了真实的场景。
“赏花宴之后,还没有向你道谢。这一次邀你前来,就是为了说声多谢的。”长隐公子笑罢之后,便说道。
他对韦传琳所说的贵客,就是沈度。他早几日给沈度下帖子,邀请他到安国公府一聚,沈度接下了帖子,便有了两人水榭清风相对的一幕。
“嗯,不用谢,应该的。”沈度仍那样靠着,不咸不淡地回了这一句。
虽是顾琰救下了长隐公子,但这谢意,沈度应了下来。许是水榭的氛围太让人舒适,沈度此刻不想说赏花宴的事。
他此番来安国公府,也没有什么目的,既然长隐公子约了,他正好有空,便来了,就这么简单。
长隐公子不擅与人交际,见到沈度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也就住了口。一旁的齐书适时为两人送上了茶。
通透洁白的茶盏中间,是清透碧绿的茶水,更何况这茶水还透着清冽的香,沈度竟有点不舍得喝了。
“明前龙井,真好。”沈度轻轻呷了一口,笑着点评道。眼前这人,连喝个茶都精致到极点,果真是安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来。
“这白瓷茶具,还是差了一点。昔日我在别处看过一套茶具,那透明的杯身衬着碧绿的茶水,才真是一绝!”长隐公子充满怀念地说道,双眼紧紧地盯着沈度。
“是吗?我倒没有见过,觉得这白瓷绿茶,就是最好的了。”沈度仍半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沉醉在茶香中。
“沈大人的京兆话说得真好,不仔细地话根本就听不出有庐州口音,沈大人少时在京兆待过?”长隐公子举起了茶杯,又再笑问道。
“在京兆为官这几年,什么话都能说顺溜了,仔细听还是有差别的。”沈度认认真真地说,最后半句话,他是用庐州口音说的。
长隐公子是仔细的人,他当然听出了其中的差别,他喃喃地说一句:“是这样没错。”
他说罢,便移开了眼,兴致忽然低了下来。
你不是他…长隐公子这样想道,觉得口中的茶味艰涩无比。
(章外:这一章,是早前和小金讨论之后有感,哈哈~我还是觉得少些情执,多些豁达会幸福很多。)L
☆、第062章 道别礼
沈度离开安国公府时,是长隐公子亲自送出府门的,惊得安国公府的门房瞪大了眼睛,迅速将沈度的样貌牢牢记住。
对这一场“长隐清风我”的会面,沈度印象最深的就是极致平静的氛围,还有那白瓷衬着的绿茶。
回到沈家东园,他向沈肃描述了韦家水榭的舒畅,话语间全是赞颂,末了仍感叹道:“这样的水榭,也就是长隐公子这样的人能衬得上。”
“那就在南园设一个水榭?”沈肃听了这些话,一本正经地问道。沈度所住的地方,就是南园。
“呃,还是算了。”沈度立刻拒绝道,他无法想象自己穿着官服倚在水榭的样子,一身疙瘩都起来了。
随即,他就想起了长隐公子的询问,对沈肃说道:“长隐公子以透明茶杯、庐州口音来试探我,想必他应该失望吧。”
想起长隐公子最后的意兴阑珊,沈度笃信这一点。那样的世公子,那些刺探又怎能瞒过沈度?
“失望便失望吧,也没有什么。韦传琳越发糊涂了,反倒是他这个孙子不错,可惜了。”沈肃没和长隐公子照过面,但对其耳闻不少。
崇德帝时在他面前说起这个人,说他胸有沟壑,是不可多得的栋才,还说若是他身体康健,早就许他一个重位要职了。
沈肃也叹可惜可惜。不是可惜他身有疾病,而是可惜他生在韦家。安国公府,并不像世人看到的那样光鲜辉煌。
说到底。几大国公府有哪个是干净的?都藏污纳垢!
这些陈年旧事,沈肃不愿意多想,比起安国公府那个病弱的公子,他更关心朝中的局势。
“刚才居安来送帖子了,陆家三日后设宴,我就不去了,你去给他们道贺吧。”沈肃指着桌面上的帖子说道。
原来。前两日崇德帝下了旨意,册封长邑郡主的女儿陆筠为顺安县主。还赐了丰沃的建安府润州一带为其封地。有了封地,就有了户籍人口,就有了供而不断的钱财。这又令朝臣们对陆家各种羡慕嫉妒恨——尤以朱有洛为甚。
要知道,长邑郡主都没有封地。陆筠只是区区县主,就有了这丰沃封地。可见皇上对陆家的恩重,为此,陆家设宴广邀亲朋,以贺此事。
陆居安亲自送帖子来沈家,不是为了邀请沈肃和沈度,而是为了亲口向沈肃道谢。
陆居安很清楚,皇库得以撤掉是沈肃的手笔,直接受惠的则是他妻子长邑郡主。
长邑郡主懵懂。一直为皇库所累,陆居安深知这事,却不能与人言。就连父亲陆清,他都不能说。
如果没有沈肃的提点,陆居安就不会回京,如果没有沈肃的谋划,长邑就不能顺利卸掉皇库,如果没有沈肃的斡旋。陆家就不能安枕无忧,这一切。陆居安铭记在心。
其实,沈肃要撤了皇库,不是为了长邑郡主,但对陆居安而言,他只知一点:因为沈肃,长邑才能卸掉皇库。
这么简单直接的思维,还真是这个不理政事的大才子会有的,沈肃自然接下来了这谢意,同时为陆清感到无比庆幸。
“明澈真幸运,居安和长邑这一对夫妇离开京兆,他就不用时时操心了。”沈肃说道,语气听着有一种揶揄在,这是极为难得的。
“陆叔的确很幸运。”对这一点,沈度无比赞同,实因陆居安和长邑郡主都太不适合朝局了!
陆清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原来他的郡主媳妇还执掌着皇库,知道了这事之后,陆清脱口大骂“陆居安这个兔崽子”,然后才想着怎么脱身。幸好是顺利脱身了,不然陆家就不会有这个宴会。
沈度知道,陆家办这个宴会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道别。
陆居安和长邑郡主离开京兆,起码五年内都不回来了,当然要和亲朋故旧聚旧情道别意,这宴会,肯定要办。
此刻,顾琰也接到了陆筠的帖子,和这帖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短笺。
短笺是陆筠写的,上面说她不日将离开京兆,不知何时再返,让顾琰一定一定要参加陆家宴会。
看到这短笺,顾琰不禁想笑,这的确是陆筠会说的话,顾琰甚至可以想象她写下这些话时,必定是又笑又跳的。
说来也奇怪,顾陆两家并无深交,但顾琰和陆筠却感情深厚,从陆筠那里,顾琰切切感受到姐妹情意,比在顾家感受到的更深。
顾玮就不说了,顾珮和顾珺这两个庶妹,一向对顾琰避而远之,只有陆筠,那样笑嘻嘻地靠近,掏心肺以待。
顾琰重活一世,更觉这样的感情难得,也就更珍惜,她给陆筠准备的道别礼,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礼物,从顾琰得知陆筠的封地是建安府润州的时候起,就确定好了。
陆家在太平前街附近,离顾家所在的宣平大街有一段距离,顾琰准备和陆筠说说私己话的,便早早就出发了。
她去到陆家的时候,大多数宾客还没有上门,此时的陆家,布置喜庆又颇为安静。陆家因为有一个郡主媳妇,府邸布置要比三品府邸更显豪华和贵气,陆筠的院子也不例外。
幸好陆筠的容貌能压得住这院子的豪华,不然就真是华屋养小玉了,多怪异!
想到这有趣的情景,顾琰笑得眉眼弯了起来,看得一旁的陆筠瞪大了言,随即气呼呼地说道:
“阿璧你怎么这样啊?!我就要离开京兆了。你不难过不舍得,还笑得这么开心?”
陆筠的生气当然是装出来的,她心性开朗豁达。最见不得哭啼啼的道别场面,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有什么好哭的?顾琰这样,最合她的心意的了。
她还没等顾琰回答,就皱皱眉头说道:“你不知道,前两天安昌、安荣两个人来假哭了一场,烦死了。其实她们巴不得我离开京兆。以后就没有人和她们争风头了。”
顾琰笑了笑,没有搭话。安昌、安荣两个虽然是公主。但生母只是普通才人,论起来,陆筠这个县主比她们还得势。
高贵的身份如果没有相应的势力辅助,那就活得比普通人更加艰难。三初宫变之后的秦绩。不就是这样吗?
“筠姐姐,不说这些了。你要离开京兆了,阿璧是很舍不得的,这个是我送给你的道别礼。”顾琰拿出了一个锦盒,慎重地递给了陆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