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威严,自然不能阻止时光的前进。很快,御史台的调查就有了定论,朝堂又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057章 当撤!
御史台的调查很快就有了定论,事件与朝官所猜测的最坏结果没有出入,整个皇库,从官员管事到普通书吏,全部参与了皇库贪墨!
从主官到吏胥,一环扣着一环,他们连接起来,成了一堵打不破的利益墙,欺上瞒下,才能贪了皇库四分一有多的钱财!
听说,御史台在查抄皇库主薄张永春家的时候,惊得连握笔的手都颤抖了。违制的珍宝众多那也罢,关键是在墙壁、地底搜出的官银,整整齐齐码成一行一行,简直是亮瞎了御史台官员的眼!
御史台的官员都是以廉洁起仕,他们一生都没有见到那么多官银,而且还是一次过见到的,那震撼可想而知了。
听说,御史台还要从京西马市借了许多马匹,才将这些官员们的珍宝钱银驼完毕。
这些珍宝钱银,激发了御史台官员的最大仇恨,御史中丞王以德在向崇德帝汇报情况的时候,一改往日的口拙,将墙壁中的官银描述得清清楚楚,一行行是怎样码的,那官银光泽又是怎样的,等等。
可谓舌灿莲花,刷新了御史台官员对他的认知。
事已至此,便没有太多好说的了。所谓有道之主,不求清洁之吏,而务必知之术也,就是要求治贪要有法,是以大定治贪用重典,这些人肯定不会轻饶。
况皇库之案影响如此恶劣,崇德帝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判张永春斩立决,夷三族,这可真是永没在春天了;判书吏裴韶斩立决,流其族于西疆,三代不得入京兆;判书吏赵鹏斩立决,流其族于西疆…
一条一条的判决,将皇库上上下下的人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无一例外。
其中还涉及了京兆其他官员,如仓部员外郎姚亮就牵入皇库事中,被褫职下狱,最后被判流放西疆。
为了让京兆的其他官员都深刻记住这些判决,御史台的官员还别出新裁地建议朝官都去观刑,在见到张永春等人斩首之后,不少朝官都是忍着反胃回到家中的。
张永春等人被斩首之后,皇库的事情似是告一段落。但细心的官员还是发现了诸多不寻常之处。
其一,皇库清洗,自上而下,没有一个官员能例外。但传说中执掌皇库的那位郡主呢?却是一点事都没有!
其二,皇库原来的官员都没了,可是新的官员却不任命。偌大的皇库,总要有人管理都打点,上意如何?
其三,皇库流失的那些钱银到底去了哪里?清查账册还能追得回来吗?太悬了。
还有其四其五,总的来说,就是长邑郡主不受牵连,陆家没事,刑部尚书陆清就更不会有事。一想到这些,就有官员不太淡定了。
宗正卿朱有洛经常去御史台,道皇库流失的银两肯定进了陆家,皇库就成为陆家私用了云云,撮掇御史台的官员去弹劾陆清。
对此,王以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反应都懒得给朱有洛。御史台是不怕得罪人,但绝不会胡乱得罪人。弹劾总要有个根据才是,弹劾陆清的名目是什么呢?开玩笑!
监察御史虽然察风闻,却不能以风闻奏事,要有实质的证据才是。不然,御史台的官员和挟私报怨的小人有什么差别?
见到朱有洛还在御史台念念叨叨,王以德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啧,宗亲!
不说朱有洛的私心,这京兆官员是傻子的,到底没几个,所有官员的目光都看向了紫宸殿,等待着皇库案的后续。
是了,这种种不寻常都显示:英明神武的皇上对皇库必有进一步的考虑和处置。
可是官员们并不知道,他们眼中英明神武的皇上,正在紫宸殿中烦躁地踱来踱去。
皇库官员已清洗,流失的钱银要追回,长邑执意要离开,这些都使得皇库成为一个不可轻动的摊子,一动,就是另外两库的范本了。
他迟迟定不下主意,是另派人执掌皇库呢,还是对皇库制度重新制定?因此,他暗令中书舍人起草皇库管理新规,在新规出来之前,他不可能会有决定。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极少主动进宫的沈肃,带着一贯的阴冷,去见了崇德帝。
崇德帝听到沈肃主动进宫,心里十分高兴,忙让常康将沈肃迎进紫宸殿。
“老师,快请坐。您能进宫来,学生真是太高兴了。”面对沈肃,崇德帝始终是学生的态度,十分恭敬。
以帝王之尊,奉沈肃为师,崇德帝待沈肃如此,着实难得,难怪京兆人人称颂崇德帝尊师尚孝,足为明君。
这些称颂,崇德帝自是心悦地认下的。只是他看着沈肃几乎全白的头发,不免有些唏嘘。
沈肃老得太快了,不过是六十来岁的人,却几乎须发全白,脸上满是皱褶,整个人朽败得吓人。
沈肃是习武之人,精气神比一般人要稳固,这样的朽败速度简直不可思议,却是明晃晃的事实。
就算崇德帝态度再恭,沈肃都没有以帝师自持,反而照足礼数给崇德帝行了礼,才坐下来。
天地君亲师,君还在师之前呢,就算沈肃是军中孤卒起家,都清楚这一点,过去他曾经忘记过这五个字,重返京兆,才牢牢记得的。
“臣听说了皇库贪漏之事,心中有言,不吐不快。请皇上听臣一言。”沈肃开了头,道明了来意,他就是为了皇库来的。
请皇上听臣一言…这句话太熟悉,崇德帝不由得想起了他皇子那些年,沈肃每有教导指点,总是这么开说。
不过,那时沈肃说是“请殿下听臣一言”,一上一下,中间又隔了那么些年,倒让崇德帝有颠倒重合之感了。
他敛了敛容,像当年还在皇子所听训谕的时候一样:“老师请讲。”
沈肃没有抬头,故没有看见崇德帝一脸怀念,他只沉了沉声音,然后一字一顿说道:“臣以为,皇库当撤!”
崇德帝听了沈肃的话,一下子就直了身子。他微眯着眼打量沈肃,然后问道:“老师此话作何解?”
崇德帝想过皇库换人执掌,也想过堵住皇库的缺漏,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撤掉皇库!皇库乃帝王私库,等于是最稳妥的根基,撤了?不是自寻死路?
沈肃这是什么意思?
☆、第058章 论衡
沈肃的意思,全在话语间了,就是皇库当撤,且不得不撤!
他抬眼望了一眼崇德帝,复又垂下,声音听着十分冷硬:“皇上,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何来公库与私库之分?皇库所得财越多,国库与江南库所得就越少,用之于民的就越少。皇库乃与民争利,于君于朝于民无益,皇上还要皇库来做什么?”
崇德帝心头一懵,似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耳中只“轰轰”响着一句话: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何来公库与私库之分?
是了,皇库本早在天下之中,何需分出来?
可是,沈肃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接着说道:“臣尝闻,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可是这皇库所昭示的,就是用天下之财来奉皇上一人,来奉朱氏皇族。皇上知皇库占国财之十一,可知皇族占国人之几?沧海一粟!这样多的皇库财,养着如此少的皇族人,中间有多少虚夸奢废?难怪皇库贪漏这么多,都无人察觉!皇库之财养皇族,那么皇上置百姓于何地?又能拿多少财来养百姓?”
崇德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哑住了。沈肃这些话说得甚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沈肃没有理会崇德帝的心绪。他仍在继续,将心中的治国之想借此说出来。
“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一心一意为民治国。这才是正道。设立皇库,不但将国财从户部分了出来,还引得皇家兄弟相争父子失和,这是为朝廷、为皇上设两心!得皇库者得朝廷,皇库已经沦为私器了,要来有何用?”
崇德帝依然沉默着,往日肃杀的面容有崩裂之态。他的肃杀之气,是从沈肃那里学来的。对上沈肃,这肃杀便溃了。
“凡此弊端,不一而足,皇上。皇库或暂时对皇上有利,但其弊大于利,当撤!”最后,沈肃说的仍是“当撤”两个字。
他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完之后,整个人已经在喘气了。
他心中所想的,要比所说的更加猛烈,只是顾及着崇德帝的脸面,没有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其实皇库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国君有贪!皇库从太祖设立之初,就是错误的,它一直存在着。不代表着它的存在就是正确的。
皇库是在国初设立的,那时天下刚平,皇库作为国库的补充,有稳定人心的作用;可是如今大定立国已经八十多年了,它现在只用于皇族耗靡,当初的积极作用早就消失了。它的存在,只是更加突出了一个“贪”字。
王以德说的那句话“小吏之不廉。官员导之”太正确了,然而却只说了一半,官员之不法,又谁导之?其实是国君导之!
这句话,王以德没有想到,沈肃却不能不想到,崇德在帝在位九年间,皇库收入比先帝时多得多,不正是聚民之财以丰皇库?
国君所取所向,无一不是在向官员、百姓所取所向,且会甚之。皇库自上而下都贪,在沈肃看来,崇德帝才是最终根由。
在大定,谁都可以贪,谁都会想贪,独独是国君不能贪不能想贪!因为,国君是那一个寡人,他手中的,是整个大定!
官员有贪,最多亡命,国君有贪,则是亡国!国君有贪,官员便有佞,吏胥便有瞒,百姓便有苦。
皇库只是小事,但其折射出的国君有贪,则是天大的事情。
就算沈肃再怎么厌恶进宫,他也要来,不得不来。
他和沈度、陆清等人从知道长邑执掌内库起,就一步步在谋划,目的就只有一个。
池青爆出长邑、王以德弹劾裴韶、皇库贪墨事发、自己进宫述说,所有的这些的,都只是为了将皇库撤掉,将崇德帝心中的贪消掉!
国君有贪,这个认知就像一把利剑悬在沈肃头上一样。为了他曾经的学生,为了大定,更为了百姓,沈肃进宫了。
皇库改革势在必行,是将它连根拔起,还是让它滋发毒芽,现在主要看的,就是崇德帝的态度。
沈肃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崇德帝,想知道他会选择哪一种。
只见崇德帝镇定了心神,凌冽之气渐渐回到身上,他犹豫地说道:“撤掉皇库,这非祖宗之法,恐门下有封驳,御史台有弹劾。”
崇德帝不是个寡断的帝王,但此刻却无比谨慎,撤掉皇库,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沈肃闭上了眼又快速睁开,才回答道:“时移世易,祖宗之法哪有一条用到底?”
如果真是如此,八十多年前这天下就不会有一个大定王朝,亦不会有一个朱氏皇族。
“撤了皇库,原来皇库之财作何用?皇族开支,从何处来?这都是不得不慎重的问题。”崇德帝又说道。
这些年,随着皇库收入的增加,崇德帝用财感到越发疏爽,不论是四时狩猎还是后宫奖赏,都能顺心顺意,起码,不用听户部尚书哭穷。
如果撤了皇库,皇族开支从何而来?
“有户部,宜当节流节约。”沈肃这次回得很快。
他已经知晓崇德帝的选择。崇德帝想徐徐图之,不想引起那么多反弹。否则,光是皇族宗亲来闹,就不容易对付。
人一旦习惯了财多的好用,就难以忍受钱少的局促,就连国君也一样。
沈肃忽而觉得有点冷,当年离开京兆时的那种冷意再次袭上心头。他侧过了头,看向了紫宸殿内盘龙金柱。
眼前站着的,是他用心教出来的学生。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当年在争位的情况下,他只教了他铁血武功,却没有时间来教他泽被文治,后来他离开京兆,就什么都没有教了。
这些年,什么都变了。
沈肃忽而笑了笑,他教了崇德帝那么多年。此刻应该说什么话最清楚不过了。
“我已经年老,这样的说话大概不能再说几次了。就像当年臣在皇子所说的那样。登上皇位不难,可是治国却殊为不易,尤其是在承平之年做个明君,难上加难。在我心中。还是希望你成为明君的…”沈肃的话语有说不出的萧瑟,在他几乎全白须发和颓败的面容下,有一种不祥之感。
此时,他不自称为臣,而是你我相对,提醒着崇德帝昔日的情分。
昔日的情分,是师和徒。如果崇德帝真念这一份师徒情谊,那么沈肃今日所言,崇德帝定会咀嚼再三。
昔日的情分里。沈肃所想所做,皆是为了他唯一的学生。
崇德帝听见这些便有些动容,便想伸出手去扶住沈肃:“老师切勿如此…”
随即。他似想起了什么是,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到底还是没有伸出去。
直到沈肃离开紫宸殿,崇德帝都没有明确表态是将皇库撤或是留。只知道,这一晚,崇德帝没有宿在任何宫妃处。反而去了紫宸殿西侧的皇子所兜了一圈。
紫宸殿西侧的皇子所,是当年崇德帝还是皇子时所居的地方。
沈肃听到沈度转告的这个消息时。什么都没有说,只在东园逗乐着两对金环鼠,听它们“吱吱”叫,第二日,就病倒了。
这一趟进宫,耗费了太多精气神,以他那样颓败的身体,病倒,才是正常的。
没几日,京兆官员便等来了皇库的后续发展,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下这样的旨意。
“朕御极之后,深感皇库所靡之大,今又出贪墨之事,感皇库所存,于朝于民无益,故裁撤皇库,皇库原来的珍宝钱银并入国库,皇族一应用度由户部核拨,以简洁为上…”
这就是崇德帝的决定,他高高坐在銮椅上,下令将皇库裁撤!
这个旨意一出,朝臣就像被定住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首先出列反对的,是宗正卿朱有洛。他在御史台受了一段时间的敲打摧残,段数就高了一截,只奏言道户部繁重,若是皇库裁撤了,反而增加了户部的负担云云。
只言不提他心痛得快要说不出来了,若是皇库裁撤了,以张龟龄那种吝啬的性格,能核拨多少钱财下来?怕是养不好自家人!
接着出言反对的是太常卿韩士元,他奏言道撤掉皇库不合祖宗*,他搬出了这么一座大山,顿时让不少官员心里默默抽了口冷气。
不知是佩服他敢于直言,还是惋惜他的莽撞糊涂。
祖宗*,当然是指太祖立国之时就设有皇库了,如今崇德帝要撤掉皇库,就是与祖宗*相违,这是对太祖的不敬。
对太祖不敬,这么严重的指责,一旦成立,崇德帝的皇位都坐不安。韩士元这样死忠典章的人,的确会说出这样的反对。
韩士元的话一落,国子司业徐桢就出列驳斥韩士元了。徐桢掌儒学训政,对太祖政行潜心钻研多时,此刻韩士元所言,正正撞上他的逆鳞。
忘了说,徐桢最见不得有人借所谓祖宗之法,行扰政乱道之言。
当下,他就冷了脸,对韩士元说道:“韩大人此言差矣,据下官所知,太祖虽设立皇库,却也有祖训‘顺时而行’,皇上已有言,皇库所在于时于民无益,撤掉皇库即是‘顺时而行’,怎与祖宗之法相违?”
崇德帝收敛着全身的威压,放任徐桢与韩士元争论,宣政殿上一时喧闹异常。
☆、第059章 查两库
宣政殿的喧闹没有持续太久,崇德帝很快就发话了,将争论的重点由祖宗*转回到皇库这里来。
关于裁撤皇库的事情,崇德帝反复思量了数日,沈肃说的那一句承平明君之言,触动了他的心。他已经登上了皇位,而且坐稳了皇位,明君贤主就成了所求。
他要撤了皇库,诚如沈肃所言,这是于朝于民有益的事情,也是帝王立望的机会。这个机会,崇德帝是绝对不会让它溜走的。
朱有洛和韩士元的反对自然没有用,在徐桢说完话之后,崇德帝就继续说着皇库的安排。
“户部侍郎柳缙云兼皇族度支,以后皇家所用所入,皆经户部…另外,柳缙云尽快核实皇库细况,账册盘点、官员清查等等尽快落实吏部和刑部,御史台官员一旁协助户部…”
最后,崇德帝加了这么一句“有异议者,退朝后再议。”
他这个加句一落,朱有洛等人便蔫掉了,知道崇德帝撤意已决,就算他们再反对,也没有多大的作用。
而且说到底,皇库自上而下都贪,官员都全部定罪,如今是撤掉的最好时机。
听到内库撤掉的旨意,几个皇子的反应不一,有恼怒不快,也有拍手称庆。
二皇子和五皇子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觉得很高兴。本来,皇库就算存在,也没大机会落到他们手中。还不如撤掉,等于削掉了三皇子的将来势力,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就短时来看,撤掉皇库这件事,对下任帝王最不利,而三皇子是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换言之。撤掉皇库对三皇子最不利。
没有了这么庞大的私财,就算登基。一时也缚手缚脚。
朱宣明自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坐在务本楼内,将赏花宴以来的事情想了一遍,脸色越发沉吟。
突然。他暴戾地将所有的文书都扫到地下,强烈的动作牵扯了胸部的隐伤,他疼得“嘶”地叫了一声。
崇德帝那一脚,正正踹在朱宣明心窝上,养了这些日都不见好。
这心口一痛,朱宣明就想起了崇德帝当时恼恨的样子,那一脚几乎让朱宣明吓破胆,如果不是淑妃与长邑郡主到来,朱宣明真信自己会被他踹死。
那一脚。还有如今的撤掉皇库,都让朱宣明猜测,崇德帝是不是对他不满了?是不是不会再信重他?是不是要扶持另外的皇子登上皇位了?
“他一定会杀了我的。迟早会杀了我的…”朱宣明双眼通红,默默念着,心里开始惊惧。
对上崇德帝这样的铁血帝王,没有皇子能够不惊惧,尤其有了那一脚,朱宣明也不能例外。
他独自一个人在务本楼里。时而生痛,时而轻笑。到最后就变成了沉思,就连褚备进来敲门都不曾听见。
秦绩来到务本楼的时候,就见到往日意气风发的三皇子一脸静默,心中不由得一疼,心头却黯然。
果然,皇上决定了的事情,很难令其改变。
在朝会之前,成国公府安插在宫中的内线就将消息送了出来,道皇上有意撤掉皇库,让国公府早作准备。
秦家父子,在这件事上意向不一样。
成国公秦邑对撤掉皇库这事,无可无不可,打的是帝心为上的主意;秦绩却不一样,为了三皇子,当然是保住皇库最好。
秦绩让人去提点了韩士元祖宗*的事情,又让人去户部放风谓加重负担等等,结果都没有用。
秦绩心知,储君在崇德帝心中,是比不上立望重要的,皇库一定会撤掉。如今,三皇子府要图谋的,是皇库撤掉之后的事情。
“殿下,皇库一定会撤掉。姚亮的事情已经令皇上不喜,殿下应当想的是让皇上欢心才是。”秦绩走近了朱宣明,轻声说道。
这些憋屈的话语,秦绩很不想说,可是却不得不说,他真的怕朱宣明会因此消沉。
听了这些话,朱宣明猛地站了起来,凤目微眯了起来,打量着秦绩说道:“你以为我会想不通?!帝心而已!”
他目光灼灼,眼里的通红渐渐变成了幽深。良久,才露出一个笑容,似是阴霾尽退,灿若光华。
这样的朱宣明,才是秦绩所熟悉的朱宣明,仿佛坚不可摧。这样强大自信,才是秦绩着迷的地方。
刹那间,秦绩觉得自己的腰腿都发软,他气息不稳地说道:“当然…不是。殿下有沟壑在身,我只是为殿下折服。”
朱宣明闻言“哈哈”笑了起来,胸口的痛仍是那么剧烈,却不觉得难受。
朱宣明吐出一口浊气,才道:“这事,我自有应对。父皇要撤掉皇库,只是为了向天下表态,这样的事情,三皇子府也可以做。”
他在务本楼这里想了这么久,才窥得一线光亮,这才站了起来。务本楼既是宣政楼的形制,那么父皇心中,肯定是有三皇子府,这一点,他不应有疑。
过了片刻,朱宣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和秦绩过了一遍当中的细节,随后才吩咐府中的书吏写奏疏。
裁撤皇库的事情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因为先前御史台和户部已经有了初步的清点,数目账本等物件都是齐全的,随时可以移交户部。
户部侍郎柳缙云是要接下皇库的,却绝不会揽屎上身。他所接的皇库,必须要清楚明白。
皇库的数目繁琐且头绪牵杂,非精于核算、洞悉款项、熟知卷案者。万难得其要领,原先皇库的书吏再不能用,要核算皇库的账册极为不易。
幸好柳缙云早有准备。他提前在京兆各大商号物色了一大批得力能干的账房,这一次皇库清点,这些人帮了大忙,很快就将旧账、烂账清理出来了。
哪一年,哪个官员在任上,哪些书吏在值守,缺失了多少钱银。这些,大致都是可以算出来的。就算不绝对精准。却都是有名目可追。
户部将漏失数目、年间等等内容全部上呈崇德帝,接下来的官员追究、钱财追讨主要就是吏部、刑部的事情了。
柳缙云是觉得轻松了,但户部的事情尚未了,反而起了更大的震动。这是因为三皇子朱宣明的一纸上疏。
三皇子给崇德帝上了奏疏,他在奏疏中提及,既然大定三库之中的皇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那么户部国库、江南银库想必也不能避免,故奏请审核户部国库、江南银库的情况。
崇德帝因循先帝旧例,是允许出宫的皇子参政事上奏疏的。三皇子这个奏疏,时机选得太巧,皇库的事件已到尾声,官员们尚未来得及想到其他。他就将火烧到了这两库。
接到这个奏疏的崇德帝龙心大悦,当即就准奏,迅速往户部、吏部和御史台下了旨意。审核户部国库、江南银库!
崇德帝高兴的不是三皇子这个奏疏,而是他上奏疏的时机和态度。在皇库余绪之时上奏疏,证明三皇子有局势洞见,且有为国为民之心;请求清查国库、银库,证明三皇子在这两库没有丝连,也没有市恩朝官。如此甚好!
崇德帝先前因为仓部郎中姚亮而起的疑心,就这样消了下去。连连下旨给三皇子府送去了不少赏赐,其中多有去淤疗伤的上好药材。
知道这个旨意的官员又是一阵惶惶,比起皇库这个小波来说,户部国库、江南银库算得上是惊涛骇浪,这两库所牵进之广、所涉及之深,远非皇库所能比。
皇库的张永春、裴韶已经重重定罪,有了定例在前,一旦国库、银库出了什么问题,京兆和江南的官场都要震动不已。
户部尚书张龟龄恭敬地领了旨,回到户部官衙的时候整个脸都是绿的。像张龟龄这种要臣,当然知道户部国库、江南银库一定有猫腻,真的细究起来,整个京兆和大片江南,没有多少个官员不牵在其中。
这两库在支用之上,有多少权衡、人情都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是清官为民,在向国库、银库申支的时候,也不免有多报虚张之举。
一言概之:纵两库极清明,能免贪贿,不能免人情。
如今皇上下旨审查这两库,查肯定是要查的,以怎样的标准去查,查出一个什么样的度,这都是张龟龄头痛的,也是尚书令方集馨所忧虑的。
为此,方集馨专门叫来了张龟龄,各种不放心的叮嘱了一番,总的意思就是:查,但不能像皇库那样查,要小心控制着度,不能动摇官场根基。
是了,根基,像方集馨这样位置上的官员,都清楚知道两库事若真的彻查,最严酷的下场就是整个官场无官可用。
这是大定官场如今的真实情况,牵一发而动全身,方集馨无法不忧虑,大定无官可用,他这个尚书令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方集馨是成国公秦邑推上去的,成国公府一向与三皇子亲厚,方集馨也是亲三皇子之辈,可如今想到这奏疏,不免对三皇子有了怨言。
两库乃国之大事,怎么可以贸然彻查?如今,尚不是清查的时机。不,在方集馨看来,两库事最好就是永远都不查!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