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齐濮及某些人愿不愿意,在这一场比试结束之后,大宣文道的风向都会变了,一定会变!
至于变成怎么样,那就要看齐濮和周典的策论了。
齐濮在国子祭酒这个位置上不久了,周典的时间更长,他们会怎么写这篇策论呢?
明伦堂里面依旧静寂,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答案,也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两个人,等待着这两个人作答…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直到齐濮和周典停下了笔。
他们停笔之后,并没有人来收走他们的策论,反而听到韩曦常说道:“皇上有令,请两位祭酒现在陈述你们的策论吧,让一众先生士子们也能聆听,以便有所增益。”
这一下,齐濮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诧了。在明伦堂这里陈述?让先生士子们来听?
那么,谁是考官?谁来作出评判?谁能最后定输赢?
总不会是这些先生士子吧?那么让他们听还有何意义!
齐濮正想出言,便听得周典说道:“谨遵皇上旨意。”
看样子,周典并不在意当众陈述,似乎也不介意让先生士子们评判。——如此一来,齐濮便不好说什么了。
随即,齐濮想了想,也附和了周典的话语,并且说道:“那么就由本官先陈述吧,周祭酒可有异议?”
他想着,国子祭酒和学宫祭酒的职责几乎相类,他得抢在周典之前,这样无论周典说什么,都免不了得到拾人牙慧的评价。
周典摇摇头,自是没有任何异议。
齐濮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然后徐徐说道:“国子监自设立以来,地位超然,本官担任祭酒这些年,传授经义…”
在此,不得不多说一句,齐濮长相儒雅,声音也极为悦耳,听在明伦堂众士子耳中,似如沐春风,心中舒畅不已。
从齐濮的陈述中,士子们清楚了国子监在国朝中的崇高地位,知晓了国子监在致力于讲授经义、培贤选才方面的贡献,也懂得了祭酒大人这些年的艰辛努力…
祭酒大人这些年,当真是为国子监洒下了许多汗水,无愧于祭酒这个职位!
众人看了看齐濮,再看了看周典,越发觉得周典矮胖,越发看到周典不顺眼。
待到周典一开口,那声音嘶哑低沉,一众士子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差点哗然。
看着士子们的骚动,周典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还是那么嘶哑低沉,脸上…还是那副旁人欠了我十万贯钱的表情。
站在士子中间的郑衡,看着周典的神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这个,无论遇见什么都不会变色的,才是周典。
她很期待,周典会怎么样,是不是…像齐濮所说的差不多。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会非常失望,会失望自己令萃华阁的人在宫中谋划了这一场。
郑衡这样想着,随即便发现周围的士子安静了许多。渐渐地,士子们越来越安静,宽大的明伦堂,除了周典那嘶哑低沉的嗓音,便什么都没有了…
周典,果然没有让哀家失望!

170章 祭酒之言

周典所说的,几乎和齐濮所说的完全不同。
他没有说禹东学宫的建树大章,也没有说自己的劳苦功高,所说的,不过是禹东学宫的变化。
是的,变化。
从禹东学宫刚创立之时不足五十生徒,到现在的近千生徒;
从禹东学宫只有一个大儒,到现在的七十先生;
从禹东学宫的草创山头,到现在禹东山所立着的十八道牌楼;
从大宣无人认识禹东学宫,到现在学宫占天下三一的人才;
从…
他每说一段禹东学宫的历史,就让明伦堂的士子生徒们沉默一分。
当此时刻,在明伦堂这里的士子生徒当然以国子监的居多,他们过去曾听说过禹东学宫的历史,却不曾直到得这么详细。
原来,这一百八十多年,禹东学宫是这么走过来的!
而不是像国子监这样,甫一建立就在大宣有独特的地位和意义,也不像国子监这样,甫一开始就有这么多世子生徒趋之若鹜…
那么,为何一百八十多年过去了,禹东学宫从寂寂无闻到现在能和国子监抗衡呢?
为何到了现在,国子监生徒对禹东学宫充满了怨恨不甘、乃至心心念念念恢复往日的荣光呢?
这样的疑问,断断续续出现在国子监生徒心底。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有不少国子生徒额上有冷汗渗渗,而国子教习们则有不少已底下了头。
哪怕周典并没有说什么原因,他们心中都隐约知道答案了。
这时,周典继续开口了,声音仍是那般嘶哑低沉:“禹东学宫能成就今日规模,是因为从头到尾,禹东学宫一直在变…在根据它自身、它外部所有的一切,在变!”
他顿了顿,环视了明伦堂一圈,接着说道:“禹东学宫一直在变,唯有变,才能应对一切,才是禹东学宫唯一所正确所坚持的路…”
他垂下眼帘,声音变得更加低沉,道:“说来惭愧,本官就任禹东学宫祭酒这么多年,几乎一事无成,所做的便只有一件事;不令禹东学宫一成不变!唯此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齐濮的身上,终于换下了那副旁人欠我十万贯前的表情,笑了笑,道:“当然,禹东学宫的变,并不在于生徒做到多大的官,赢得多大的名望…它的变,始终在正门牌楼的匾额上!”
他说罢,便施施然坐了下来,又矮又胖的身材,竟然有了些挺直的意味。
在场的士子们谁都听得出,周典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齐濮去的,然而此刻谁都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一点,他们的心神,被别的东西占满了!
第一时间涌上他们心头的,则是:禹东学宫正门牌楼的匾额,是什么?
周典身旁坐着的齐濮,听了这么多话语,眼神有些茫然:禹东学宫的匾额,是什么?
站在不远处的甄瀚和徐月守,则不约而同地合上了眼睛,复又迅速睁开,眼神幽深莫辨。
他们在国子司业这个官位上,又主理国子监与禹东学宫这一场比试,自是直到禹东学宫匾额是什么。
乃是“贵士”“进贤”!
“贵士”“进贤”,国子监也有这样的匾额,甚至一些私人书院也有这样的匾额,无非是为了表示讲学求学之地,谁会将禹东学宫一样,真的把它当一回事?
而且,还很当一回事!
禹东学宫重贤重士,这是禹东学宫创立发展的基础,最朴实是基础,从来没有丢弃的基础。
更让他们心头震动的,乃禹东学宫不光如此,禹东学宫还有最重要的:变!
变,随着学宫本身、随着时势而变。这真是太对了,世间万事万物都在变,没有什么是固守的,随之而变,才是正道。
《易》有云:凡益之道,于时偕行。
与时偕行,可不就正正是“变’之一字吗?
有了贵士进贤这个基础打底,辅以禹东学宫“变化”支柱,所以禹东学宫才能逐步壮大,所以才有今日的上千生徒七十先生十八牌楼!
反之,国子监这些年在做什么呢?
国子监从大宣十大道吸引了那么多人才,出仕为官的生徒是多了,真正为国朝作了贡献的人,有多少呢?
国子监的教习,秉承着教书育人理念、真真切切在培贤养士的人,有多少呢?
不多,绝对不多,多的是在官场上汲汲营营的人,多的是冲着官场权势来的人!
正正是因为这些官场权势,国子监才有三分之一的人才。
可是,这些人才,倘若没有了向贤的本心,没有培贤的教习引领,长此以往会怎么样呢?
难怪,国子监过去的荣光已经不复还了。
甄瀚和徐月守在国子监,早就察觉到国子监有不妥了。这不妥,有时在于生徒,有时在于教习,他们亦不能分辨出个明晰来,到如今,终于清楚明白了…
国子监,这些年就没有端正过本心,也没有认清楚在国朝中的意义!
国子监为国朝最高学府,为国朝的选贤之地,这才是它真正的意义!
国子监生徒自己能明白吗?担任国子祭酒的齐大人能明白吗?
不知道他们是否明白,但甄瀚和徐月守明白了,更多像甄瀚和徐月守这样的人,也想明白了。
想明白之后,他们才清楚皇上为何会出这个题目,才清楚,什么叫“我当祭酒这些年”…
就任国子祭酒,不用劳苦功高,不用撒汗洒血,所需要的,是夯实国子监的基础,树起国子监的支柱,才能稳住国子监,才能扩大国子监,才能令国子监向前!
国子监的问题,原是出在这里!
甄瀚和徐月守神色晦暗第看着周典和齐濮,而之后,落在裴定身上的目光,更是复杂不已。
裴定,是早就知道国子监的问题,才特意针对齐濮,最终促成这场比试吗?
这个自河东来的监察御史,这个熟知禹东学宫的世家子弟,他们竟一下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而站在明伦堂外,从头到尾都听清楚齐濮和周典陈述的至佑帝,则是来回打量着这两个人,一言不发。
他突然想起了过去他曾问过的问题:“国子监和禹东学宫,哪个好呢?”
当时,他没有听到答案。现在,他想,他已经知道谁更好了。

171章 遂愿

这会,在齐濮和周典之间,至佑帝已经能分出高下了。
当然,在明伦堂这里,他不会明示他的旨意。
他很清楚,明示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哪怕他没有旨意下来,在场的士子生徒们都清楚谁胜谁负了。
那些士子生徒们晦暗难明的神情眼神,甚至有人羞愧难当,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再看了看明伦堂中间:齐濮的长相依然那么儒雅,周典依然又矮又胖,他对他们的看法却变了。
齐濮的儒雅,怎么看起来像是刻薄相呢?过去,他到底是看重齐濮哪一点,才擢升他为国子祭酒、暗示他统领文坛风向的?
现在,齐濮不能用了!
至于周典,也不能轻易用…
至佑帝心中判断着,然后趁着一众士子尚未惊愕思虑间,便打算转身离去。
这一场比试已经结束了,他亲眼看到了士子生徒们的反应,便无须再留在这里了。
转身的那一刻,至佑帝忽而想起了之前感受到的压迫,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明伦堂…朕在这里着实不自在,以后不会再来了!
他双手反在身后,如同来时那样,由一众守卫不动声色保护着,踏出了明伦堂。
与此同时,郑衡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波动,倏地抬眼往明伦堂门口看过去,却只见到几个高大的背影,再没有别的了。
她压下了心里的波动,不禁思度:究竟是什么呢?
直到明伦堂再一次喧闹起来,郑衡不由自主地跟着士子生徒们的节奏,看向了引起惊涛骇浪的齐濮和周典。
在离开国子监的时候,留在郑衡脑海中的,也不是这波动,而是齐濮他颓败的神色。
齐濮,到此为止了。——她如此想道。
当晚,在裴家书房内,裴光拈着胡子,扬起了漂亮的凤目,下结论道:“齐濮,皇上不会再用了。”
他对面的周典闻言,眉头都懒得抬一下,淡淡道:“这不正正是你想要的吗?”
装什么大尾巴狼?
从裴家苦心搜集齐濮在宜乡的罪行,到抛出一个看似息事宁人的比试,裴家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将齐濮捋下来吗?
裴光露出了一个令人屏息的笑容,答道:“没错,这是我想要的,你不也是遂愿了?”
经过了这一场比试,哪怕齐濮还在国子祭酒这个位置上,他都废了。
往后无论谁再提及齐濮,都会想起在明伦堂的比试,都会想起齐濮在就任国子祭酒期间做了些什么事。
除了拼命累积个人声望,似乎也没有别的了…而他的个人声望,在宜乡事发之后已经丢得干干净净了。
怕是国子教习们想起齐濮,心中多少都会有羞愧吧?
普通人尚且如此了,宫中的皇上想起齐濮,又会是何反应呢?
这样的齐濮,已在儒林没有什么影响了,也左右不了士林风气了。
儒林领袖,断不能让齐濮这样的人居位了,得换人了。
这是裴家的目的,何尝也不是周典的心思?不然,周典为何会拼上禹东学宫的声望,与齐濮比试这一场呢?
周典脸容肃了肃,叹道:“只希望经此一事,国子监的官员能醒一醒。”
他在国子监明伦堂费了那么多唇色,又是匾额又是变化的,就是希望国子监能醒一醒。
就他看来,国子监的两位司业还不错,应该和齐濮不一样吧?
唉,不管怎么说,他能做的都做了。别的,且看天意上意了。
听到这声叹息,裴光心中了然,问道:“淳则,你是打算这两日就带着禹东先生们回河东吧?”
周典“呵呵”笑,回答:“明日就离开,我不想在这里碍眼。”
他很清楚,儒林领袖就算换人了,也不会是他。
且不说他与齐濮有了这一场比试,单单说厉平太后在世时对他赞誉颇多,他就不能当这个领袖了。
也不知道国朝这些年吹的是什么妖风,凡是涉及厉平太后,在今上那里都不好过了。
再说,京兆这里有裴朝正收尾,儒林领袖换了谁,会是怎样的,想必裴朝正都已经思虑妥当了。
既如此,他就没有必要再留了。
他带着禹东先生前来京兆,已经趟了浑水,却不会趟得太深。
他的基础和支柱,始终在河东,在禹东学宫。
然而,想到裴光这个知交好友,再想到裴家对禹东学宫的支持,他还是忧虑不已,多问了一句:“所图太大,千虑必有一失。你…小心为上。”
裴光眸光亮了亮,然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离开也好,明日我去送送你。旁的,你放心吧。”
第二日,裴光望着周典离开的背影,久久伫立在城门外,目光略带了些怅然。
这怅然,随着齐濮事态的推进,渐渐变成了坚定。
没几日,裴定就向裴光禀道:“父亲,齐濮上了奏疏乞骸骨,皇上已经准了,齐家也将迁出京兆,家族子弟都被暗中问罪了。”
这个结果,在裴光的意料之中。乞骸骨,也不是被夺官,皇上多少还顾念着齐濮旧情,并没有将事情做绝。
“普通百姓不知,但齐家子弟被问罪的事情,官员大多都知道了。”裴定这样回道。
皇上明面上留了恩情,但实则…官员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样也好,齐家在宜乡的恶行,又岂能逃得发过去?也足够让朝臣们警醒了。”裴光这样回道。
裴定应是,心想也是这么一回事。齐家若是逃过去了,那么宜乡的百姓也就蒙冤难诉了。
除了裴家父子之外,京兆许多官员人家也都在关注着齐濮一事。
自然,关注点各有侧重。
随着齐濮辞官,国子祭酒这个官位就空了下来,引起了京兆官员的蠢蠢欲动。
从三品的官员空缺,而且还不是在考功司大考期间的空缺,这多么难得呀!
更重要的是,这还不仅仅是从三品的问题,还是儒林士林的问题。
大家都很清楚,经由这一场比试,新任的国子祭酒必然不能再像齐濮这样,必然是真正德高望重的人,必须能够承载起儒林文道的考验。
为了国子监,为了大宣风气,必须有这么一个人,来一正儒林的风气。
哪怕没有这样的人,国朝也必须造出一个这样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

172章 祭酒人选

在京兆官员都在盯国子祭酒这个位置的时候,裴家反而很安静。
自裴光、卢氏以下,似乎都没有人在意这个事情,该做什么还是去做什么。
仿佛京兆这场风雨和他们无关似的。
辈分略低的裴前倒是想知道进展,但是当他出现在太始楼的时候,平日交好的那些子弟总会涌上来,暗暗开口问道:“阿裴,国子祭酒一事…”
他只得露出那副万年面瘫的样子,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他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一想到可能会被罚抄绳头小楷的《帝鉴》,他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他不敢说,却也自有人在他面前所了不少话。
譬如…
“听说学宫祭酒周大人会调任国子祭酒?”
“听说,国子司业甄大人会被破格擢升?”
裴前面无表情,心中却想道:呵呵,周大人已经返回河东了,若是甄大人会被擢升的吗?那么同为国子司业的徐大人怎么办?——厚此薄彼这样的事,国朝为了脸面,肯定不会做的!
呵呵,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前在太始楼的态度,也传到了京兆各官员的家中。
护国公世子韩锦堂听了,只笑了笑,然后取出裴家送来的寿山石,细看良久,似乎心情还不错。
尚书令叶雍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裴朝正的孙儿辈,似乎都是谨慎之人,这家风教得…倒是不错。
可是,裴朝正谋划了这一场,特意将齐濮拉下来,到底是为了推谁上位呢?
事情至此,尚不明朗。
到了这个时候,叶雍当然知道裴家的谋划了。儒林风气、文道影响,这裴定一出手便是为了这个!
可是,皇上怎么如裴家所愿?他且等着吧。
既然齐濮已经下台了,那么此事便可以谋划一番了…
而在王氏大族的临照湖边,王元凤对着宠爱的孙女王昑说道:“果然是河东第一世族,千秋的本事,果然是高!”
他语气充满赏识,原先已淡下去的联姻念头,再一次浮现出来。
以千秋的本事,将来台阁之位是少不了的…
他看了看王昑,心想孙女聪慧过人,若将来成了权臣妻,那么王氏一族也能得到扶持,那么他就放心了。
听到王元凤的话语,王昑心中感到一阵腻味,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裴定弹劾齐濮这件事,必定是裴家、裴光的手笔,裴定有何本事呢?
靠着家族庇荫、以征辟出仕的人,能厉害到哪里去?
况且,裴家在京兆闹出这么大的风雨,对付的又是皇上一手提拔的齐濮,在她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刻她心想的是,幸好齐家在宜乡犯了法,不然这会出事离京的怕是周典了,说不定裴家也不能得到多少好处。
裴定,说到底不过是从八品监察御史吧,在她看来尚且不能算是官员之列!
监察御史么,无非充当皇上耳目、刺百官阴私而已,尤其是皇上曾对裴家忌惮,这耳目也算不上…
祖父身为中书令,应该对这些了然于胸,怎么就被蒙了眼呢?
想了想,她开口道:“祖父,世兄甫出仕为官,风头太盛,非是好事…”
她止住了口,剩下的那一句“祖父不宜与裴家过往从密”已不用说出来了,祖父肯定知道的。
王元凤当然知道,早前他就觉得裴家行事过于冒进,仔细一想的确还是这么回事。
罢了罢了,再看看吧。
王昑垂首,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
台阁之臣,这又算得了什么?她所相中的那个人,必会有更大的造化。
祖孙俩一时无话,此时临照湖中的锦鲤“哗啦”甩尾,荡起了一圈涟漪,如同这京兆的局势…
不管京兆官员如何关注国子祭酒一事,那些人精似的官员断不会在至佑帝提及这件事情,尤其是吏部的官员,敛面肃容,只当没有这么一回事。
这一日,吏部尚书顾春朝被召进了紫宸殿,被问道:“有关新任国子祭酒,顾卿家心中可有人选?”
顾春朝颤了颤,想道:果然来了,皇上果然来问人选了!
他脸上为难道:“臣惶恐,心中并没有人选,还请皇上示下。”
说罢这些话,他弯下了腰,看得身形更加佝偻,似乎更老迈了。
他今年都六十八岁了,尚有两年就到七十致仕之龄,所以现在什么都不敢沾,只想无惊无险地、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两年。
顾春朝的这些话语,在至佑帝的预料之中。这两年,顾春朝越发不理事了…
这样也好,他召顾春朝前来,本也不是为了征询意见。
至于国子祭酒的人选,他早就想好了,于是他下令道:“国子祭酒的人选,就定沈檀云吧,你拟好任命书便是。”
顾春朝心里一惊,几乎将“无惊无险、平平安安”这些想法抛之脑后,讷讷道:“皇上…臣…臣恐怕沈檀云不受…”
沈檀云是什么人?那是永隆朝便出名的儒者!最重要的是,此人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哪怕吏部拟好任命书,怕也请不动他啊。
至佑帝看着顾春朝打颤的腿,摆摆手,道:“你且给他下任命书便是。”
他不会告诉顾春朝,沈檀云已经答应出任国子祭酒,早就有人帮他去说服沈檀云了。
顾春朝的畏难,实在没有必要!
在察言观色这一事上,顾春朝在朝中是能排得上名的,当下便知道一切无须他担心了,他只须拟任命书便是。
呼,松一口气,看来他还是能无惊无险地、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两年!
顾春朝退出紫宸殿后,至佑帝翻了翻奏疏,到底心有所想,便对内侍首领何福道:“摆驾,前去永庆宫!”
永庆宫,是德妃娘娘的宫殿。
这一次,幸亏是贺氏出了主意,他才能想到沈檀云这个人,进而能请动沈檀云这个人的。
有功当赏,今晚他会宿在永庆宫的。
几日后,国子祭酒已经确定人选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朝官们都知道是谁了。
和顾春朝刚知道的情状一样,朝官们怎么都掩饰不住心中的讶异。
沈檀云,怎么是沈檀云呢?
这个人,怎么会答应出任学宫祭酒呢?这完全不合理呀!

173章 用人

沈檀云是谁?永隆朝有名的儒者,出自江南道的沈家,曾与“半帝师”王谟称一时瑜亮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此人有个怪癖,喜欢褒贬人物!——而且他的褒贬,是只贬不褒,哪怕对皇上也不例外!
据说,当年沈檀云曾评价过永隆帝,曰“帝甚仁厚,失于明辨”,永隆帝非但不怪罪,还“哈哈”一笑,道“爱卿性情中人,果然也!”
此据说已不可究,朝臣们更记得的是帝心仁厚,后来永隆帝崩定谥为“惠”,称宣惠帝,似乎也暗喻了此评价的恰当。
总之,沈檀云褒贬了皇帝,还平安无恙,此后声名更隆。
接下来不管是开熙帝,还是当政的厉平太后,甚至是当今的至佑帝,都被沈檀云褒贬过一番,只是具体评价没有传出来。
与他这个怪癖成正比的,自是沈檀云在儒道上的成就和影响。
旁的尚且不说,只说沈檀云孤身一人游历南景、北宁,却被众多南景、北宁士子追随奉为老师,就可见一斑。
如果不是沈檀云有这个得罪人的怪癖,说不定在国子监和禹东学宫之外,还会多一股儒道势力。
沈檀云自是做过官的,曾官拜正四品户部侍郎,不然永隆帝不会称其为“爱卿”,只是后来辞官游历,这么多年就没有在朝中出现过。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愿意成为国子祭酒呢?还是在齐濮之后成为国子祭酒!
朝中官员实在是想不明白,然而吏部尚书顾春朝送任命书去的时候,沈檀云拈着白须笑眯眯地接下了。
别说官员们不明白,就连下这个命令的至佑帝,心中也带着不大不小的疑惑。
在齐濮出事之后,至佑帝必定是要重新物色国子国子祭酒人选,而且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周典,就算周典更胜一筹,也不行。
无他,禹东学宫离京兆太远了,他不曾掌控过周典这个人。
那么,到底是谁来接任国子祭酒一职,就成为了他的为难事。说到底,朝中官员虽多,但真正能接得起国子监又能为他所用的人,其实没有多少,几乎没有。
不然,当初他就不会选了齐濮。
他心中烦忧的时候,恰好宿在了永庆宫,德妃无意中说起了一个人,倒是解了他的为难。
德妃说起的这个人,便是沈檀云。
至佑帝曾将儒林有影响力的人排列过,其中当然有沈檀云,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沈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