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奏疏…
至佑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出紫宸殿,心头同时在想:看来得召齐濮和周典进宫了。
正巧,周典及不少禹东先生仍在京兆…
帝王旨意尚未最后定下,但是裴定上疏、甄瀚徐月守赞同、齐濮和周典进宫这样的事,瞒不过在宫中布满耳目的诸位大臣们,一时不知激荡起朝中多少水花。
事实上,在知晓裴定上疏的内容后,某些大臣已经心神动荡了。
裴定,这个来自河东的从八品下的监察御史,先是揭露了宜乡的事,接着还提议这样一场比试,他究竟是在图什么?
裴定因为出自河东第一世家的身份,因为由于河东裴已三代不仕的特殊情况,几乎是一举一动都受到朝中官员的关注。
更别说,是现在接连的两件大事了?
朝中的官员,尤其以中枢官员为代表,恨不得将裴定这个人从外到里都剖开来,以看清这些举动的深意。
裴定是因为出于监察御史的职能,才弹劾齐濮等人?用手脚想都不可能!
为什么偏偏是齐濮?为什么偏偏是京兆国子监?裴家与齐家、国子监又没有仇怨!
裴定是为了禹东学宫,想掌握文道风向?裴定又不是禹东学生,再说,裴定官职那么低,就算齐濮倒了,也断没有他掌风向的可能!
裴定,或者说裴定背后站着的裴家,为何要这么做呢?图什么呢?
丝丝缠缠,百千因果,大臣们翻来倒去都辨不出什么来。
便是当朝尚书令叶献,对裴家这个手笔也不甚明透。
“裴朝正,越发让人看不透了…总归,是冲着国子监去的,冲着文道风气去的,且看看吧。”叶献如此说道,教导安静立于他身后的长孙叶雍。
“祖父说的是,裴家在河东,禹东学宫在河东,仅凭这一点,世人就知道裴家取舍了。千秋这一着,定会损失国子监。”叶雍恭敬答道。
他也有些看不明白千秋了,对付齐濮就算了,何故挑起国子监与禹东学宫的纷争呢?
再者,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国子监教习与禹东先生,怎么比个高下?又怎么让人信服?
千秋出仕不久,要借这一事赢得官声威望,怕是很艰难的事。何苦做这一事呢?
千秋,到底想做些什么呢?千秋出仕之后的行事风格,他都看不懂了。
他不懂,自是有人懂的,其中懂的人,当然有长见院中的郑衡。

166章 懂得

郑衡虽则很少出郑府,却还是知道裴定这一奏疏,也知道了朝臣的反应。
原因无他,因她是曾经的郑太后,因她是与裴家有盟的郑衡。
没错,有关这些消息,都是萃华阁的终风和裴定身边的既醉送来的。
既醉送来的消息,当然更早一些。——在裴定还没上奏疏之前,就送来了。
得知裴定欲上这样一个奏疏后,她眉眼弯了弯,几乎能够听到朝臣的心声了:
“裴定,又是裴定,这个河东裴定究竟想做什么?”
随后终风送来的消息,道朝中众臣震动,果然证实了这一点。
或许,那些久居高位的中枢官员,都不明白裴定究竟想做什么,因为他们都不明白裴家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做官做得久了,看什么都带着利益眼光,看不到确实利益之前,当然下不了结论。
此乃官位使然权性使然,在所难免,就连郑衡自己,心想若自己还是郑太后,怕也要煞费时日才能明白。
如今她成了郑衡,又有了河东的经历,自然是懂了…
若是这一场教习先生之间的比试,真的能够实现,那么对国子监、对禹东学宫将会有多大的影响?对大宣文道风气将会有多大的冲击?
在这个冲击之下,承载了士子生徒本事和意志的官场朝政会有什么变化?
倘若想明白了这些答案,那么裴家意图就很清楚了。
至于齐濮…还有谁比国子祭酒更适合承载文道、士林冲击的吗?
在郑衡看来,国子监和禹东学宫的比试,在尚未结束的时候,都不会知道谁胜谁败。毕竟,国子监积累深厚,齐濮虽然贪渎,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不然,他怎么会当上国子祭酒、收到儒林士子的敬崇呢?
郑衡身为郑太后之时,当然知道齐濮在士林中素有威望,她当政时不用齐濮,是因为朝中尚有比齐濮优胜者。不曾想她宾天之后,那些优胜者都陨落了。
周典安于禹东学宫,比起齐濮来,并不见得多少优胜。
但现在很明显,裴定和裴家对禹东学宫充满了信心。
信心啊,这可真是个说不好的词。——不过,这完全不妨碍郑衡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想及此,郑衡眉目微微舒展,心想着得给尽快给萃华阁送些消息了。
这样难得的一场比试,若是安安静静就太没意思了!
哀家虽然不喜凑热闹,但哀家喜欢看戏啊!

没两日,至佑帝便定下了旨意,应允了裴定的奏疏请求,令国子司业甄瀚、徐月守主理此事,以平息国子监暴动,若此。
皇上的旨意一下,就让许多不明真相的朝臣略懵,因为这些旨意,无论怎么看都透露出说不出的违和来。
平息国子监生徒的暴动,为何要牵扯出与禹东学宫的比试来?
宜乡的事尚未有最后结论,皇上只让齐濮避嫌休沐,又令齐濮与周典比试,究竟皇上对齐濮是想保呢还是弃呢?
宜乡事、国子监暴动,难道通过一场怪异的比试,就能解决吗?
还有这场比试本身,国子监的教习、禹东学宫的先生各有本事,会怎么比呢?通过什么方式才能分出高下?
可是,没有人给他们准确答案呀!
就连莫名卷入这场比试中的教习和先生们,也只知道会有这样一场比试,旁的,就完全不知了!
是以,此刻在国子监内,有许多教习涌到了甄瀚和徐月守面前,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瀚和徐月守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却不会告诉这些教习们。
且不说皇上有令,不能让教习们提前知道比试内容,只说这两人的本心,也希望减少波折让这场比试得以顺利进行。
于是,他们只能“呵呵”应对,说现在不可说,说到了比试那一日便清楚明白了。
到了比试那一日,谁还需要询问司业大人啊!——国子监教习内心这样吼道,却不得不按捺住。
甄瀚和徐月守就是什么都不告诉他们,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除了他们这些教习,就连祭酒大人也会参加这样的比试,他们还有什么可说?
尽管如此,当晚还是有不少人去了齐家,为了国子祭酒大人而去。
“以大人之尊,何故要参加这样的比试呢?这等于将名望托出去,下官恐情况有不妥…”一个官员这样说道,神色略有些焦虑。
这官员乃礼部员外郎,名唤祁文臻,是齐濮一手提拔的官员。他甫从江南道回来,就听说了此事,便急急赶来了齐家。
在看到齐濮阴暗的脸色后,祁文臻的焦虑更深了。大人露出这样的神色,怕是…危险了。
祁文臻所想,齐濮怎么会不明白?他已经高为国子祭酒了,怎会愿意去比试?但是,这没得选择,他不得不去参加!
在应召入紫宸殿之后,在见到周典应允之后,他就没有了别的选择。
皇上指明他与周典比试,他不能不遵上意,哪怕他只露出了一丝抗拒之意,宜乡的事就会立刻定论,齐家也就到尽头了!
这一场比试,是皇上对他的警告,也是皇上对他最后一丝恩德。
他必须去参加国子监与禹东学宫之争,必须要赢了周典,才能挣得一息生路。
只要他赢了,只要国子监赢了…周典,呵,周典!
齐濮目光闪了闪,唇角紧紧向下抿,本来儒雅的面相,却显得有些刻薄。
随即,齐濮便说道:“无须担心,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周典这个人,本官不曾惧怕!”
国子监与禹东学宫各占天下三一的人才,但人才也有差别的,京兆身为帝都,本就占尽了地利,还能输给禹东学宫?
对国子监,齐濮同样充满了信心。
听了这些话,祁文臻心里稍安。是啊,大人无需怕,国子监在天子脚下,沐浴皇气,难道还会输给河东的禹东学宫?
大人,肯定会赢的!
此时,室内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他们同样信心十足,笃信祭酒大人一定会赢,祁文臻心里更安了。
在离开齐家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国子监的一则旧事。
昔日国子司业范瑞卿对上鸿渚韦君相,却让韦君相一个人赢了国子监四门六学,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了吧?


167章 太怪了

二月十五,国子监与禹东学宫的比试,就在国子监的明伦堂进行。
这一场后来被称为“文道之争”的比试,在它甫出现的时候,就以一种异常激烈的态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几乎是一夜之间,士子们就发现身边所有人所谈论的,都是这一场比试。
甚至,那些刚刚踏入京兆的士子,都会被问到:“你觉得是国子监赢还是禹东学宫赢?”
这些士子,尚且迷迷糊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国子监和禹东学宫,什么比试?
国子教习和禹东先生之间的比试啊,当中包括了大宣的两大祭酒,那就是国子祭酒齐大人和学宫祭酒周大人!
哦哦,原来是这样…什么?!竟然是这样!
在惊愕之后,他们便立刻拔腿往国子监方向跑去,生怕落后了一步。
开玩笑,今天就是十五了,国子监和禹东学宫面对面的比试,那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样的盛事,他们绝对不能错过!
当郑衡来到五牌楼下的时候,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就不以为怪了。
本来,这一场比试传得这么热烈,也有她暗中推动之功,这自然有赖于萃华阁那些暗探。
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
郑衡不曾想,京兆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读书人,几乎将五牌楼都塞满了。
怎么以往觉得京兆并没有这么多士子呢?说不定是从其他各道马不停蹄赶来的吧。
幸好郑衡早有准备,幸好有司慎司悟等人护着,才能顺利越过五牌楼,进入明伦堂里面。
“明伦堂”这三个字,在诸学宫、书院中所代表的意义是一样的,都是读书、讲学、弘道的场所,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因此,国子监明伦堂就位于国子监中央,当中最宏大的宫殿便是。
是了,国子监明伦堂是一座宫殿,而非禹东学宫那样里面只有一些大石墩子。
这座宫殿,过去郑衡是来过的,还来过不少次数。——当然不是自己一人,而是带着至佑帝来这里尊贤听学。
那时候,至佑帝尚年幼,明伦堂空旷静寂,国子祭酒等官员都肃穆静立,而不是现在这样…这样拥挤热闹。
她以太后之尊带着一国之君,有谁敢再她面前喧闹呢?能够出现在她面前的教习,都是再三挑选过的。
而如今…
她看了看周围的士子,再看看自身的装扮,心下便略感到奇妙:她当真是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此刻她穿着一身鸦青男袍,头上饰着白玉冠,再用了当初贺氏特意送给她的萃华阁脂粉,乍看来就像个年轻士子。
就算仔细看,也只是个五官精致的士子罢了,没有人知道她是郑衡,永宁伯府那个惊艳的郑衡。
贺氏当初送给她的礼物,总算用得上了。
换了一个身份来看国子监,与过去大不相同…
郑衡如此想着,目光自左向右移动,环视着整个明伦堂,脸上带着与其他士子无差的好奇激动,但是,她的内心异常平静,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此刻明伦堂中坐着的人,她不说认识九成,也认识七八成的,很难激动起来。
国子祭酒齐濮、学宫祭酒周典、国子司业震撼、书画双绝窦融…这些人她都是知道的,比普通士子所知道的要多得多。
今日这一场比试,的确是难得的盛事,现在它还没有展现,她便心绪平静,而且还有雅致去观察众人。
她的目光,在经过明伦堂西墙时凝了凝。——裴定,便站在墙下,目光正巧看过来,与她的撞在了一起。
裴定穿着监察御史的官服,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笑容,凤目越加上挑,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意味。
很显然,裴定认出了她,或者说,认出了她身后站着的裴家属下。
毕竟,她今日得以进入明伦堂,用的是裴家子弟的身份,身边自然跟着裴家属下。
数日前,裴定就给她送来了消息,道:请郑姑娘到时一观,都准备好了。
的确都准备了,于是她便顺顺当当来到了这里。
想及此,郑衡便朝裴定点头示意,看起来就像家族晚辈打招呼一样。
裴定尚未有所回应,便有国子监的官员朝他而去了,看着似在商量什么事情。
郑衡注意到,除了她之外,明伦堂还有过半的人都看向了他,目光有说不出的复杂。
谁都知道,之所以会出现这一场比试,就是因为裴定!
他的弹劾,他的建议,引起了京兆、国子监的风波,这场比试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人,太难明白了!
倘若目光有形,裴定此刻已经被笼罩得密密麻麻了…
郑衡漫无边际地想着,将目光从西墙移开去,然后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她看到了叶家的叶雍,身边站着不少年轻士子,风姿卓越;她看到了礼部尚书韩曦常,似乎比过去老很多了;也看到了一张黝黑面孔,显得牙齿特别白…
陶殊,京畿卫的果毅都尉,来国子监凑什么热闹呢?
陶殊当然没有注意到郑衡,此刻他双肩微微绷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左侧方向。这是…这是警戒的姿势!
看着这样的陶殊,郑衡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一种说不出的波动似乎出现在她面前,如同一颗石子头在水面,漾出缕缕波纹。
这种怪异的心绪,对郑衡来说实在太不寻常了。
陶殊目光所向,是什么?他警戒的,又是什么?
郑衡吁出了一口气,脚步毫不迟疑地往陶殊方向迈去,她想弄明白,让她心生怪异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明伦堂这里的人太多了,郑衡才迈出一步,就有不少士子走了进来,晃了郑衡的视线。待她再看过去时,已没有了陶殊的身影。
那股随着陶殊而出现的怪异波动,也随着士子进来而退得一干二净。
就好像她刚才所见所感,似是一场幻觉。
不对劲,很不对劲!
郑衡还想往刚才陶殊的方向移动,而明伦堂突然出现了一阵声响,将郑衡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无暇再细想刚才出现的怪异了。
国子监和禹东学宫的比试,即将开始了…

168章 争的是什么?

郑衡不知道,在她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同样有人心里蓦地一沉。
这是个俊美的年轻人,身上没有什么配饰,只戴了一个简单的金冠,看着似某个大族子弟。
这个年轻人站在明伦堂最外侧,身边站着不少人,却都隔着一两步远。
若是细心察看,便会发现这些人看似松散,实则动作都充满戒备,将年轻人护卫得密密实实。
这年轻人,便是当今皇上至佑帝了——这会儿,明伦堂中的年轻士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来!
朝中大臣们压根就没有想到皇上会出宫,注意力都没有在明伦堂的围观者当中;
而这些年轻的士子们,他们哪里有机会见过皇上?
是以,喧闹的明伦堂,竟然没有人知道,一国之君,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就站在他们的身边。
这种情况,正是至佑帝需要的,也是他微服出宫的原因。
但此刻,至佑帝感到心中一沉,一种若有似无的压迫出现在心底。
就好像,他走着走着就遇到了什么大山阻挡,几乎不可越过。
这种压迫感,似乎有些熟悉…
很快,至佑帝就想起了这种熟悉的感觉:这好像是他每次去慈宁宫时,都会有的感觉。
可是,慈宁宫早就封宫了,郑太后早就不在了!
时隔四五年,他无端地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种压迫,这是怎么回事?
至佑帝看着明伦堂这三个字,眸光变得幽深难明。明伦堂,朕年幼之时,她…她带朕来过。
还有,明伦堂中矮胖的周典,她曾为朕详细说过,说这个人乃国朝可用…
是因为明伦堂,是因为周典,朕才会感到压迫吧?
一定是这样!
至佑帝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了堂中的齐濮和周典身上,而后用心感受着明伦堂中的气氛,试图让自己像个普通士子一样,专心观看这一场比试。
这场比试,是经过他反复思虑之后,首肯的。
他身为帝王,自然清楚国子监和禹东学宫争的的什么,就算他不清楚,也有中枢大臣为他讲清楚。
无非,是为了儒林的影响力,是为了文道的话语权。
谁能影响更多的读书人,谁的话语就更有说服力,那么…谁就更有势力。
不管是国子监还是禹东学宫的人,所心心念念的不就是为了这一点?
说到底,是“权势”二字。
在至佑帝看来,国子监和禹东学宫之争,其实和官场上的争斗没有什么两样。
不管是国子监掌握权势也好,还是禹东学宫掌握权势也好,总归都是大宣的,而他,是大宣之主!
齐濮原是他选定的最好文道代表,但现在齐濮出了宜乡的事情,尽管他没有将齐家问罪,但是齐濮这个代表,已经废了,断不能再用了!
既然齐濮不能用了,当然就用别的人了。
接下来要用谁,至佑帝还没有想清楚。正好,趁着这一场比试,看看是哪一处的人更适合。
他很想知道,国子监和禹东学宫争了这么多年,各自究竟有什么长进。
作为一国之君,他也很愿意看到,或者说让年轻的士子看到,大宣儒林文道有多么深厚的底蕴。
这是年轻士子们的福气,也是国朝的荣誉。
那么,就让他亲眼看一看,国子监和禹东学宫好在哪里吧!
想及此,至佑帝神色总算露出了一丝兴致,对周典齐濮两人的专注也多了些。
而明伦堂中比试的人,就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按照裴定的提议,经国子监甄瀚徐月守的完善,这一场先生之间的比试,就变成了一次相当简介的科举考试,所沿用的方式,也正正是“言书判”的标准!
这个方式,便是两者各选出若干先生,通过考核言、书、判三者的优劣,来分个高下。
众所周知,禹东学宫有一个书画双绝的窦融,所以在“书”这一比试上,自是禹东学宫胜出。
而国子监,则有一个大宣闻名的“舌生花”郭易生,就连鸿胪寺都要向郭易生请教嘴皮子功夫的,这一比当然是国子监胜了。
因此,比试的最后,国子监和禹东学宫便只有了“判”之争。
这个“判”,也有别于以往,宫中早早就定下了题目,令齐濮和周典就题目做策论,限一个时辰之内。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也就知道这一场比试是什么:这已不是一场比试了,而是皇上单独为齐周两人所辟的制科!
制科,乃大科、特科,乃国朝选拔特殊人才之举。这一次,皇上想考核的是什么?
一瞬间,明伦堂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着那明黄的圣旨,想听清楚这题目是什么。
会是什么?
礼部尚书韩曦常打开了这圣旨,大声宣读:“我当祭酒这些年,此谕!”
我当祭酒这些年?这是什么?这是让大人评述自己功过?还是别的什么?
齐濮和周典听了韩曦常的话语,眼神略略一缩,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俱看着韩曦常。
韩曦常慢慢将圣旨合起来,补充道:“皇上就只有这句话了,请两位祭酒大人动笔吧。”
就是这么一句话,没有更多了,至于写些什么、怎么写,这就是齐濮和周典的事情了,至于谁胜谁负,这就是…皇上的事情了。
齐濮微微敛目,遮住了眼中的惊诧。怎么会是这个题目呢?
昨晚,他明明打听到,皇上昨晚所定下的题目乃是“论三国之大势强弱”,为此,他苦心做了一番准备。
他先是派人从鸿胪寺那里探听南景、北宁的现状,再从某些知交好友那里知道了皇上的心意,打算作出一篇建议对北宁出兵的策论,以迎合皇上的心意…
他都做好了准备,可是题目怎变成了这个?
我做祭酒这些年,这究竟是什么鬼?!
皇上是要想知道国子监和禹东学宫优劣?还是想知道他和周典能力的优劣?如果是这样,那么由吏部考功司的官员来做这篇策论更合适!
考功司的铨选考核记录,会比他两个小时所作出来的策论会更好!
周典听到这个题目之后,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往裴定方向看了一眼,心想道:竟然是这个题目,千秋究竟知不知?


169章 开始了

在太始楼听到那些挑衅之言开始,周典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场比试。
其后的纷纷扬扬,便让他确定了心中所想。
其时,他就在想:呵呵,裴朝正好大的手笔,欠我好大的人情!
可不是么?裴朝正的心尖儿出仕为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图天下文道,手笔太大了!
这么大的手笔,当中涉及国子监和禹东学宫,必定少不了他这个学宫祭酒,这人情,裴朝正拿什么来讨?
可是,当裴光邀约他前去建章大街时,他却听到了颠倒的话语。
听听裴朝正是怎么说的?
他竟然这么说:“淳则呀,裴家送你这么大的人情,你不用还啦!”
什么叫裴家送我这么大的人情?当时,他只睨着裴光,连话都懒得搭理他。
想要影响儒林风气、谋求天下文道话语权的,是裴家又不是他,他何来欠人情了?
偏偏啊,裴光那漂亮得过分的脸孔,却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便是连裴光身边站着的裴定,也只是微微笑着,什么都不说。
让他心里挠着似的,一直痒痒。
于是,至佑帝召他去紫宸殿询问比试时,他只想一想便答应了。
在紫宸殿那里,他已经隐约明了裴光为何会说那样的话语。
到了如今,在明伦堂这里听到这个题目,心中便清楚了:裴朝正说得没有错,裴家送了他好大的人情!
可是,这个人情又不仅仅是他的,而是禹东学宫,也是天下读书人的!
随即,他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再一次看向西墙下的裴定。
这个看着略有些病弱的年轻人,是否…是否在弹劾齐濮之前,就已能猜得出皇上会出这样的题目?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太恐怖了!
善谋几近不似人!
若是裴定知道周典心中所想,肯定会微微一笑,无奈道:“祭酒大人,您想太多了。”
是,裴定是打算借着齐濮行事,的确也打算将国子监和禹东学宫行事,但是能提前知道皇上所出的题目,他还没有这么神的本事。
有这个神本事的人,是…是郑姑娘,是韦君相的弟子!
事实上,在昨晚,裴定所得到的消息,乃是皇上起了“论三国大势强弱”,而不是这个题目。
三国大势强弱这个题目,透露出许多意思,说明皇上对北宁出兵之心一直在,甚至即将露出在人前,在士子和大臣面前。
他尚忧虑打算想办法阻止间,郑姑娘竟然让人送来了消息,道皇上所出题目,必是有关国子监和禹东学宫两者本身,请他可稍作考虑。
有关国子监和禹东学宫本身,会是什么呢?
基于对韦君相、对郑衡的信心,他立刻便相信了郑衡的判断,并且和季庸等幕僚商讨了禹东学宫的方方面面,于今晨将商讨结果送给了周典…
裴定是相信郑衡判断的,但是真的听到了这样一个题目,心中仍旧微微震动。
他再一次疑惑:韦君相的弟子,当真有这样厉害的本事?还是郑姑娘有什么本领,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不管怎么说,这个题目,着实比论三国大势要来得好。
裴定已经可以预见到,当这场比试结束后,在场的士子会如何评价国子监,又会如何评价禹东学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