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贡院都张榜三次了,他还从来没有成功进去过。
后来不得已,他去考了博学鸿词制科,才成为了为门下左拾遗。
门下左拾遗虽只有从八品,却能陪在皇上左右,为皇上讲讲先圣贤王故事之类的,实在能算得上是天子近臣。
但它品阶的确太低了,所以多半是进身之阶。不少官员都想着在皇上跟前露露脸,然后就继续往上升迁了。
虞三畏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门下左拾遗一做就是八年,而且会有一直做下去的架势。
对于他不能挪位置的原因,朝官讳莫如深,裴定自也不清楚了。
这样的人,靠谱吗?
裴定想送进宫中的消息,关系着厉平太后的暗棋的问题,对裴家来说至关重要,他不得不慎。
但是郑姑娘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人?莫不是她知道虞三畏有什么本事?
裴定想了想。最终还是做了两手准备。一边想办法联系上虞三畏,一边则打算按照之前商定的去准备。
“扑扑”的翅膀声响起,随即几只黑羽飞鸟箭一样离开了裴家,朝遥远的京兆飞去…
长见院内。郑衡还没有睡着。她在想裴家这次危机,在想裴定是否听取了她的建议。
以裴家人的本事,她相信裴家已想出办法应对了。然而无论是什么办法,最终决定结果的,还是至佑帝。
若要将消息送至至佑帝那里。没有比虞三畏更合适的人了。
虞三畏虽则运气不好,才学却是实实在在的,不然也不能以博学鸿词入制科。
但郑衡并不觉得这些有何特别,虞三畏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善捧哏。
宫中的人、尤其是皇上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玲珑剔透,将话说得比花儿还漂亮的?花儿再漂亮,看多了也会腻。
虞三畏就不太会说漂亮的话,他的话听起来特别实诚,实诚到让人乐不可支那种。
拾遗一职本就是谏诤官,难得虞三畏说了实诚话。又能让皇上哈哈大笑,这就很了不起了!
郑衡觉得身为帝王太辛苦了,才更需要一些正常的乐趣。有虞三畏这样的人陪在身边,能时时发笑,就连帝王都不舍得他离开啊。
虞三畏八年没动位置的原因,便在于此了。
虞三畏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帝王听了深感有趣,然后便入耳了。
裴家想要不着痕迹地向皇上表明态度,少了虞三畏怎么能行?
郑衡闭目,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意绪。
哀家当年本是想让皇上多些乐趣而已。不想却要这样用虞三畏了…
皇宫中的太液池畔,至佑帝缓步慢行,身边跟着几个官员,稍远还有一众宫女内侍。
阳光洒照在太液池上。泛着粼粼金光,映入帝王的眼中,便似看到了万里江山。
朕拥有整个天下,却只能透过太液池想象朕的江山。
一时间,至佑帝眼中的笑意便减了,又回复了往日的威严。
作为一个九岁就登上皇位的人。经过了这十四年的历练,他早就知道应该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了。
至佑帝的相貌,承袭了其父开熙帝的俊美。光是看脸,在皇族子弟中都是可数的,更别说他是帝王有至高的皇权。
即使****见着他的宫女们,私底下想起皇上的容貌时,仍会露出一丝痴迷神色。
“皇上,这太液池金光闪闪的,有什么可看?依微臣之见,还不如看看御花园里的花树。”虞三畏这样说道,将目光从太液池移开去。
“…”其余的官员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角。
敢这么说话的人,大概就只有虞三畏了。
至佑帝也觉得眼睛有点晃,便离太液池远了些。
这时,虞三畏继续说道:“皇上,微臣在宫外听说了一件事。听说太后娘娘有什么暗棋留下来,臣在想这些人是不是傻的。”
至佑帝眼神微微一动,颇感兴趣地问道:“爱卿为何说他们傻啊?”
虞三畏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后娘娘已登极乐,郑氏大族早灭得干干净净,这暗棋留给谁用呢?臣实在想不出有人会无缘无故将手中的东西送出去。”
“若真有这样的人呢?”帝王清冽的声音继续问道。
“倘若有人,自是像皇上这种爱民如子的人啊。”虞三畏这样回道,看起来相当实诚。
有那么一瞬间,至佑帝觉得此刻自己就是爱民如子。——平来就是这样!
虞三畏继续道:“或许有些人想把皇上当傻子呢。今日说这家是暗棋,明日说那家是暗棋,那是不是都得杀掉了?皇上英明神武见微知著哪里是他们能知道的?”
仍是一副实话实说的样子,似乎还有些死认理。
一时间,至佑帝脸色凝了凝。是啊,今日是裴家,明日又是哪一家呢?朕要杀掉这些家族吗?
母后跟朕说过,世家多半明哲保身,连朝政都不愿意参加的,怎么会甘愿成为别人的暗棋?
母后还说过,若没有什么必要,不要拿世家开刀。因为世家在世太久了,所有的一些东西,就连皇族都没有的。
至佑帝虽怨恨厉平太后,却不得不赞同这些道理。
裴家,是不是母后的暗棋?他得好好想一想。
103章 不如愿
河东观察使府内,谢澧时正在品茗,一脸舒畅。
他的下首,坐着郑晁,脸上亦带着笑容。
他们在说着裴家卷入宁昭书信一事。看得出,他们的心情都很好。
“大人,幸好卑职在秋华院内找到了宁昭的笔迹,不然还真难对付裴家。”郑晁这样说道,语气不无邀功的意思。
虽则谢澧时是谢氏的叔父,但郑晁无论在什么场合都称呼其为谢大人。毕竟,人贵自知,这点郑晁还是知道的。
他的岳丈谢惠时有众多女婿,郑晁什么都是中中的,过去就不甚得谢惠时喜欢,谢澧时对他也不会过多看重。
何况如今郑家还出了这些事,郑晁在谢家人面前就更没底气了。
幸好,他还有大用,为谢澧时立下了大功。
有功当赏,若是谢家的事情办妥了,那么他便不会是七品闻州录事了。
听了这些话,谢澧时点点头,道:“说得没有错,若是此事办成了,少不了你的功劳。”
的确如是,如果没有郑晁那些书信,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个局必定大受影响。
厉平太后的暗棋,真难为想出这个关系的人!
想到这,谢澧时笑了起来。他来到这里,本就是听兄长的意思来对付裴家,等了快一年,他才开始动手。
与厉平太后有关,他就等着看看裴家怎么拆这个局!
得到了谢澧时的肯定,郑晁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他一离开,谢澧时就唤来了长史黄承林,询问查流民一事准备得如何了。
最后,他吩咐道:“流民一事,可以即刻开始了!不管有没有证据,都一定要栽在裴家头上!帮我约见河东其余的世家族长。”
河东世族,除了第一裴之外,还有薛氏、柳氏、陈氏等世家。是河东道最不容小觑的势力。
谢澧时来河东是为了对付裴家,却无意与这些世家势力作对。
在查裴家之前,他得和这些世家通通气,一是为了安抚他们。让他们不必担心自己家族;二是为了警戒他们,让他们在裴家一事上少掺合。
黄承林自是领命而去,动作还非常迅速,当天下午就将帖子送到了各家的手中。
从他的私心里,他也希望谢澧时此事能办成。
前观察使赵衍离开河东后。黄承林仍能当观察使府长史,自是已投靠了谢家。
当然还有一点,他不能说出口的,是因为当年求娶裴家女不成,还得知裴光对他评价并不好,自此就对裴家存了怨恨。
昔日裴家看不起他,若是裴家落败倾颓,高高在上俯视的人,便是他了。
然而让黄承林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共发出了十张帖子。最后应约的只有四家!
而且,这四家里里面,有三家势力已大不如前,自身家族维系都甚是艰难;另一家势力最盛,却还算不上一等世家。
这些人家,是须仰仗观察使府、谢家的,故才会前来。
势力最盛、子弟众多的薛、柳、陈三家竟然没有应约!他们只道族长偶感风寒,请观察使大人见谅,改日再登门拜访,云云。
见到只有四个人来。谢澧时的脸色霎时就难看了。他最想见的就是薛、柳、陈三家,缘何没有来?
这三家的态度,实在让谢澧时有点摸不清。
他原想着,对付裴家致令裴家没有河东第一的名号。薛、流、陈三家肯定会乐见其成,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如此他就能费少些心思。
谁不希望第一呢?裴家没有了的势力,正好被这三家瓜分,不是很好的吗?
不曾想,这三家直接拒了他的邀请。这三家是打算袖手旁观呢?还是别的意思?——总之令谢澧时相当不满意。
这也令他十分警觉。
他就不相信。这三家会没有听到裴家与厉平太后的关联,在这样的前提下,三家仍选择不来。
是他们选择站在裴家这一边,还是他们相信裴家能脱身?
带着这种思虑和警觉,谢澧时匆匆应付了前来的四家,随后便唤来心腹亲信,让他去探听京兆是否有消息了。
距离他将宁昭书信送进宫中已有几天了,缘何皇上迟迟未有定下旨意呢?
以皇上对厉平太后的怨恨,早就应该治裴家的罪了!
谢澧时心中略忐忑,待听到下属的紧急汇报后,他几乎不可置信地跌坐在椅子上。
皇上那里,竟然陆续收到了不少举报和书信。说的,仍然是厉平太后暗棋的事,仍然是宁昭的笔迹,仍是商量如何脱罪一事。
只是,这一次牵涉其中的,不是河东裴氏,而是京兆王氏、松江叶氏、清河崔氏…等等!
听说还陆续有这样的书信送进宫中,到时候怕大宣十道的世家都会牵涉其中了!
这么多世家,不独裴氏,难道皇上还要全部对付这些世家吗?
谢澧时如今知道,为何宫中迟迟未有消息了。
裴家为了脱罪,这是利用了大宣所有的世族来给皇上施压。好大的胆,好大的手笔!
裴家怎么会有宁昭的笔迹呢?又怎么能通过各道的观察使将这些消息送进宫中?
谢澧时细思恐极,他原以为裴家势力就在河东而已,没想到布得这么广。
难怪,薛、柳、陈三家会没有来,他们想必早就听到了风声,或是早与裴家连成一气了!
黄承林细看着谢澧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大人,这流民一事,请问还查下去吗?”
谢澧时咬牙切齿道:“查,继续查!本官就不相信,裴家真有通天本事,可以接二连三地躲过!你且将闻州街头的流民控制起来…”
既然已经出手,谢澧时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若是裴家缓过气来,说不定会怎么对付他。
他作为观察使,自是不怕裴家,只是想到苦心谋划了这几个月,竟然一击不成,他就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观察使谢大人万没有想到,他的令才下去不久,还没对裴家造成什么损害,就已引起了河东世族的反抗。
104章 世族心 (月票270+)
世族的反抗粗暴而直接,简直令谢澧时无话可说。
在他下令彻查裴家收纳流民没多久,裴家、薛家、柳家和陈家便联合了各大世族,向闻州流民提供了资助。
时值九月,河东天气已渐渐开始变凉。白天尚且不觉,到了晚上,就会感到寒冷阵阵,有些体弱的流民已蜷缩身子冷得瑟缩发抖。
在这样的时机,世家资助的举动,令流民们感激不尽,也令河东、闻州的百姓和官员赞赏不已。
这些资助,不仅仅是为百姓提供了御寒的衣被,还在闻州北面为这些流民搭建了简易的房子,以供这些流民所住。
俗话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于渔,光靠世族的供养肯定不能维持多久,因此世族们还与闻州府衙商量,让这些流民开垦荒山野田,所种所得除了缴纳极低的赋税外,就可以留流民自给自用。
开垦荒山野田需要不短时日,换句话来说,这些世族联合起来,以自身的财力供养这些流民一段时日,直到他们安稳下来为止。
对这样的事情,闻州府衙不可能不答应。
事实上,闻州刺史袁瓒快乐疯了!
因为如此一来,流民也算在闻州渐渐稳定下来,以后就会变成稳户,这可是他的一大功绩!
哪怕谢澧时说世族此举必定另有居心,令袁瓒不可答应流民开垦,袁瓒也只当没有听见。
开玩笑,难得这些河东势力出钱出物,袁瓒自己连人都不用出,既可以解决闻州流民的问题,又可以攥政绩,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哪怕让袁瓒在三寒天去跳湖,他也很愿意!
谢澧时只能眼睁睁看着闻州流民减少,而他令黄承林控制起来的流民们,根本就没有派用上场。
还怎么用呢?指控裴家市恩卖望收纳百姓?但是裴家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确实是市恩卖望,不过却是为闻州府衙、为河东观察使府!
谢澧时十分确定,若是现在他指使那些流民指控裴家,闻州的官员和百姓。必定不会相信,而且还回唾他一脸。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裴家为了解决自身危机,如此花钱用财就算了,为何薛、柳、陈这些家族也会出手呢?
这些家族这么做。有什么好处?除了钱多人傻,他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谢澧时想不明白,这也很简单。因为谢家不是历经数百年的世族,所以不知道这些世族的本性。
谢家虽然出了一个门下侍郎和一个观察使,但三代以前太普通了,如今只有势,而没有望。
望是什么呢?
一家一族的底气,这得经过无数家族子弟的缓慢累积,或是因为官声,或是因为善行。或是因为大德,总之不会无缘无故得来。
何以薛、柳、陈这些家族为何愿意帮助裴家呢?
并非他们钱多人傻,而是因为他们比谢澧时想得更深更多,想为自己家族攥一点声望而已。
河东世家第一的位置,谁不想得到?若是他们能得到这个排名,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但他们更明白,能得到河东第一这个位置,靠的并不是推到裴家,靠的是自己家族,靠的是自己家族的衍望积德。
裴家过去又岂是河东第一的?靠的。无非是一代代子弟的衍望积德而已。
若是裴家自己子弟不争气,以致家族落败,那么薛、柳、陈等家自会趁势而起,但这一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谢家出面对付裴家而故意栽赃嫁祸。
这些家族对谢家只会感到膈应恶心,偏门诡计总得不到多数人的喜欢。
况且,资助这些闻州流民,虽则令各大世族损失钱财,但却能保住闻州的生气、乃至保住河东的根基,如此才能壮大繁衍自己的家族。
一地若是民不聊生。此地世族再大,又有何意思呢?
既为世族,自然就要比普通百姓、普通官员们更有担当。这些道理,河东的世族太清楚了!
如此这些理由都不足以让他们出手,那么还有一个最简单的理由。
谢家远在京兆,手已经伸到河东来对付大族了。
裴家乃河东第一,谢家都敢这么做,那么其他家呢?
各大家族存于世,就各有各的选择和倾向,以后难保没有对上谢家的时候,说不定以后也会像裴家一样。
他们可不想自己家族莫名其妙被端了。
按照柳家族长柳东卿教导子弟们的说法,就是“柳家若不出手,那才真叫蠢到贴地了。”
谢澧时不明白,所以他想的对付裴家的办法,一个都没有起效。
裴家就像不知他在背后谋划似的,半点意思都没有送来观察使府,这份隐忍的功力,让谢澧时心中生毛。
就在这个时候,谢澧时接到了薛、柳、陈三家的邀请,邀他去千辉楼宴饮。
谢澧时不知道千辉楼的东家是谁,但想必也与这些世族脱不了关系。这三家邀约,是为了什么?
谢澧时心想,这三家多半是来为裴家说项了。毕竟,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有个明面的结果。
想来想去,他还是去千辉楼赴约了。
出乎他的意料,千辉楼里竟然没有裴光。若是这宴饮没有裴光,那么这三家怎么来调和观察使府和裴家的矛盾呢?
及至酒席过半,谢澧时终于知道这三家为何会邀请他了。
这三家,不是来为裴家说项,而是来威胁他的!
“时间真快啊,谢大人出任河东观察使也快一年了。当初赵大人离开的时候,某等心中甚是不舍。如今只想谢大人不会那么快离开呢。”柳东卿为他斟酒,笑眯眯地道。
薛崇知立刻接上了一句:“柳君此言差矣,这世上哪有不动的官职呢?谢大人说是吧?”
谢澧时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这两个人,竟敢如此说话?!太不把他这个三品观察使放在眼内了!
陈仙道则似笑非笑道:“谢大人,我们只想平安过日子,若是谢大人想在河东搅风搅雨,那恕我们不能配合了!”
这些话一落,谢澧时难看的脸色竟一下子消散了,他微微笑了起来,道:“诸位说笑了,本官既出任河东观察使,无论做什么,都是为着河东好的。”
这些人的威胁,不就是证明他们怕了吗?恰恰相反,他一点儿也不怕。
他朝中有人,观察使一职必定是稳稳当当的,他有什么好怕呢?
他是不怕,但有人怕得要死!
105章 郑晁怕
郑晁很怕,怕得要命!
他在河东太久,对裴家这种大世家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这一次他帮助谢澧时,本就是豁出去了。
他想着,必须要拼一拼,才能够有出路。不然,他快要死了。
从五品闻州别驾降为七品录事,这种落差让郑晁太难受了。
平时供他驱使的属下,如今变成了他的上官;平时他不放在眼内的六曹文书,竟然比他在府衙还要有地位。
尽管这些人面上没有说什么,但郑晁知道他们背后肯定在嗤笑他。
每一天去闻州府衙,对郑晁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如果他从来没有做过别驾一职,就算是录事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但是…
从高处跌到低处的滋味,没有多少人能受得了。
郑晁曾递书给自己的岳丈谢惠时,恳请谢惠时来帮他改变目前的境况。
然而,谢惠时的回信只有一个: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看到回信的那一刻,郑晁心都凉了。在****忍受着折磨的情况下,他怎么能不着急呢?时机又在哪里?
当谢澧时让他指证裴家的时候,他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他猛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改变境况的机会。
宁昭的书信,他早几个月前就派人去秋华院拿到了。当时还想着用这个来谋户部的职位,他差点忘了!
他忙不迭地出面指证裴家,就是想在谢家、在那一家面前立下大功,以谋一个更好的官位。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裴家竟然平安无事!
在谢家及京兆家族的合力下,谢家出面连续设的两个局,竟然都让裴家轻松化解了。
现在宫中迟迟没有定罪的消息,裴家联合其他家族,还在河东得到了许多赞誉,这和他所期待的完全不合。
郑晁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出事。
他一定是完了!
裴家一定不会放过背后栽赃嫁祸的人,谢澧时身为观察使,背后还有谢家,或许裴家拿其没有办法。但他不同!
他背后已经没有了永宁侯府,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谢家!但是,当他去观察使府的时候,谢澧时竟然拒而不见!
在裴家这一件事上,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澧时怎么能不见他呢?他顿时觉得自己像一块破布,被谢家用完就扔掉。
他带着满腔的怒火回到了朝阳院,见到谢氏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忍不住开口恶狠狠地咒骂,骂谢家忘恩负义,骂谢氏一点用的都没有,娶了谢氏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听到这些话,谢氏简直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郑晁会说出这样的话。
片刻之后,她才冷冷地讥讽道:“二爷说这些话可真是好笑了!二爷被降职是谢家害的吗?妾身父亲不是请二爷稍安勿躁静待时机吗?是二爷太心急了!”
事实上,谢氏觉得自己当初嫁给郑晁。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是谢家的嫡女,当初若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若不是为了宁昭的妹妹,她怎么会嫁给郑晁这一个庶子?
谢氏被宁昭拒婚,让她沦为京兆的笑柄。若不是为此,她会嫁来永宁侯府?
这段时日以来,谢氏亦是满腹怨言。
先是郑仁出了酸肉儿一事,使得她如同瘟疫一样,让河东贵妇避之不及;然后还要照顾郑仁那个活死人,还要打理整个永宁伯府。
如今永宁伯府入不敷出。她正是焦头烂额苦闷不已的时候,郑晁竟然敢骂她?!
他也不想想,当初是凭着谁的功劳,他才能成为闻州别驾的?郑晁。最没资格在她面前吼来吼去。
郑晁愣了愣,他同样没有想到,以往高贵得体的妻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语。
他哆嗦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响之后,才拂袖离开了朝阳院。急急往荣寿院走去。
父亲,父亲得快点好起来!只要有父亲在,他就不怕没有办法,他就不怕没有势力!
怀着这种急切的希冀,郑晁简直是跑着来到荣寿院的。可是荣寿院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他所看见的郑仁,只是躺在床上不断流涎的老人,脸上蜡黄蜡黄的,只有一双眼睛流露出痛苦。
郑晁猛然想起,大夫说过父亲一辈子就这样了,永远都站不起来,也永远都不能说话了。
永宁侯府没有了,父亲再不能为他撑腰的了!
郑晁就这样站在房间的门口,眼神无比失望,然后转身离去,似乎不曾听见郑仁“呀呀”的叫声…
二房郑晁与谢氏的争吵,很快就传了出来。
章氏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数着手中的佛珠,万事不离。
她心中只是想道:如今二房及郑仁有这样的境况,阿兰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吧。
郑衡听到这些,一点儿也不意外。郑晁与谢氏,往日看似恩爱,一旦有事肯定就会吵起来了。
她过去还奇怪,为何谢氏会嫁给郑晁,原来谢氏是为了报复宁昭的拒婚,特地想对付宁昭的妹妹宁氏。
为了这样的理由而嫁来永宁侯府,郑衡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能理解。
郑晁如今的境况,郑衡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
她十分确定,若是裴家落败了,今日郑晁会是何等势盛,以郑晁的为人,不定会对章氏做些什么,而不是像章氏这样当没有听见。
有些人,绝不能给他有任何得势的机会,只能将他一直压在尘埃里,让他动惮不得,才不会再出来害人。
郑晁胆敢出面指证裴家,故意用了那样的书信来栽赃,想要的是什么,十分清楚。
胜败有定,那么郑晁惶惶如丧家之犬,那太正常了。——郑晁在指证裴家之前,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裴家没有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恰这时,盈足进来向她禀告了一个事情。她听了,不禁叹了一口气。
想来二房,心思最为缜密剔透的,还是他了。
但如今,他这么做,又于事何补呢?
郑衡已经心软过一次,再不会心软第二次!
106章 下跪
据盈足所禀:三少爷正跪在长见院外,恳求见姑娘一面。
三少爷,便是如玉娃娃一般的郑迢。如今,他跪在长见院外做什么呢?
郑衡不想见他。
观雅院中因笛声而起的姐弟情分,早已因章妈妈而断了。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郑衡正想吩咐盈足拒绝,只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听到了一阵阵笛声。
这笛声全无往日的悦耳悠扬,仿佛一阵阵细碎的呜咽,诉说着无枝可栖的绝望,夹杂着近乎卑微的请求。
这是郑迢的心境,过去那个内外澄澈的少年心,一下子就变得沉郁不扬了。
这还是个九岁的娃娃…若不是郑仁作孽,何须子孙受这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