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未开口说话呢,就听到郑衡问道:“裴族长,以你看,理政之首,是什么呢?”
吓!这么高大上的问题…裴光顿时懵了。
好在他不是绣花枕头,类似的问题,他早和儿子们在云溪边上讨论过很多次。
他清了清嗓音,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天下之恃所以为安者,财也,兵也。理政之首,便在这两者。”
季庸静静听着,并没有插话。
郑衡笑了笑,继续问道:“财者何来?兵者何来?”
裴光脸上有些纠结。为什么他有一种被考究的感觉?喂喂,眼前的可是小丫头,他还是她的游学老师。
小丫头这么问他,真的好么?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回答,郑衡便说道:“当年老师是这么问我的,我答不出。那么我现在将老师的说法讲出来吧…”
裴光一听,急了,连忙说道:“先别说先别说。我先说!看看我与韦君相的想法是不是一样。”
郑衡笑眯眯地应了好的。
裴光显然将这个问题当作和韦君相的较量了,脸色一改之前的随意,开始严肃思考起来。
一会儿才道:“财者从商来,兵者从籍来。说到底,这两者都需要人。理政之首,说到底在于人。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下,郑衡真是惊异了。老师和裴光,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交?
当初老师和她说的,便是这么一番话!
人,才是最重要的,老师当初就是这么说的。
看到郑衡的神色,裴光便知道当初韦君相的意思和他差不多,便露出了一丝骄矜而隐秘的微笑。
他就说嘛,他怎么会比鸿渚韦君相差!
郑衡的思绪则泛开了,她秉国十年,对这句话的感触实在太深了。
从古至今,关于治国的道理训义不知凡几,从为君贤明到为臣忠心,从爱民如子到清正廉明,从德者先行到刑法为辅…
每一句都很有道理,每一句都对国朝有益。
可是,说到底这些道理训义,关键还是在于人。如果没有人,如果人没有开智,那么何来治国理政呢?
郑衡微微笑,转向了季庸,说道:“故争天下者,必先争人。报天下者,必先导人开智。季先生,您说是吗?”
072章 云端殉了 (月票140+)
是,郑衡说的是。
人,才是最重要的。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乃是因为人是唯一具有灵智的。
先生的存在,便是为开启灵智。——这对一个人而言,是无上功德,便有师尊一说。
季庸犹豫茫然,后不见来路,前不见去处,不过是被这些时日的血腥蒙蔽了而已。
没有人会喜欢追杀血腥,然而它既然来了,便是弥足珍贵的经历。这难道不是季庸的机缘?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将此人压至九尺地下,再投以千钧巨石,熬过了死不去的,才足堪大任。
皇天无亲,它所眷顾的,是至善的德行,是坚韧的心志,是历尽劫难不改本心的人。
最后,她低低叹息道:“先生的本心,难道不是为国为民么?”
货与帝王家的文武艺、学宫学宫对生徒的教导,归根到底是季庸有这样的心。
不然,季庸归隐山林便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归隐山林有什么难的?大宣多名山胜景,随便找一个山头隐起来就可以。
难的是,如何将自己一身才学用于国用于民。就像她对裴定所说的,入污水浊世,激浊扬清,方是正途。
仁义,如果没有人去践行,怎么让别的人相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裴光听了郑衡的话语,表示略惊吓…
他从裴定的口中早已知这小丫头不凡,然而这些话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这种与年龄不符的见识和才华,固让人心折,但怎么看都有些诡异。韦君相的弟子。真的逆天至此?
他不太相信。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呢?纵裴光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郑衡乃郑太后重生。
尽管他略惊吓,但郑衡这些话语,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她说得对呀,争天下者必先争人,这不是自己一直在想、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然而。郑衡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忍不住红了一张漂亮的老脸。
郑衡看了看裴光,笑着道:“我看裴家就挺想争天下的,季先生既然还没有想好去路。不如用才学先扶一扶裴家?”
“…”季庸(⊙o⊙)!!
“…”裴光(⊙o⊙)!!!
她在说什么?什么叫“裴家也挺想争天下的”?窃国者,诛!这传出去了就是谋反的大罪,会让裴家诛九族的!
怎么可以用这种在大街上问白菜价钱的语气说出来?有她这么挖大坑的吗?——意思是用很慎重的语气说出来就可以?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郑衡再一次戳到了他的点。——他虽则从来没有说过。但他心里有时候是这么想的呀!
他慢慢红了脸,面对郑衡挖的这个大坑。或者说是特意送的大礼,他不得不接,便道:“咳咳…裴家还有几个不成器子弟,恳请季先生代为教导一二。”
说罢。他朝季庸慎重地躬了躬身,竟是延师请教的意思。
“…”季庸再一次无话可说。他还以为裴光会着急反驳郑衡的话语,怎知裴光竟会就坡下驴?
他们不怕我去告裴家心怀不轨意图谋反吗?
可是。看到裴光美髯凤目、长眉入鬓的美丽样子,他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于是。誉满河东的季先生,心肠九曲的季先生,负责开灵智的季先生,就这样留在了裴家。
此时,谁都不知道,就因为郑衡这么一坑,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季庸被定为裴府二十俊杰之首。
至此,郑衡来见季庸想说的,都说了。她想起了还在等待的孟瑗,便朝裴光、季庸告辞离开了。
此刻孟瑗就在千辉楼内,只须询问一句,她便可以知道云端的情况了。
云端,现在如何呢?那枚白玉印,是否交给老师了呢?
如此想着,她的心情起伏不止。她不是泥胎木偶,又怎么会任何时候都冷静自持呢?端看遇到什么事而已。
孟瑗见到郑衡,心情同样十分复杂。
她没有想到,救了她的郑姑娘,竟然是韦先生的弟子,竟然是太后娘娘的师妹!
真好,真好…太后娘娘虽然宾天了,但还有一个师妹,那么韦先生就还有慰藉,云端姑姑所心心念念的事,也有人承继了。
她上前一步,给郑衡行了礼,然后说道:“四娘见过郑姑娘。”
郑衡脑子其实有点空,过了一会儿,才道不必多礼。
越是想知道的事情,有时候便越不敢问。是以郑衡先问的,是孟家的情况。
孟瑗神色黯然,回道:“祖父过世之后,家中的情况不太好,后来父亲和二伯父先后病逝。后来,太后娘娘身边的云端姑姑秘密把我们送到冀州。本来一切渐好,可是半年前来了一伙强盗…”
孟瑗声音哽咽,将此之后的情况说了出来。
不幸之中的大幸,她在禹东山遇到了郑衡,最后得与季庸相见。
郑衡按捺住自己“砰砰”跳动的心,细声问道:“云端姑姑…她怎么样了?”
“云端姑姑将我们送到冀州之后,就离开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母亲想方设法探听到宫里的消息,才知道云端姑姑已经殉了太后娘娘。”孟瑗回道。
沙哑黯然的女声在说道:“云端姑姑已经殉了太后娘娘。”
这些,郑衡听得很清楚,一字一字都听得很明白。云端殉了?什么意思?
她眼神顿时变得森冷,狠狠盯着孟瑗道:“你说什么?云端殉了?”
孟瑗神色骇然,觉得被一股强烈可怕的气势笼罩住了,她完全动弹不得,也根本说不出话来。
郑衡的目光紧紧擢住孟瑗,可是眼泪瞬间汹涌落下,泅湿了她的脸,落到地上溅起来。
她气势不改,她威严不变,她归然不动,她镇定如昔。
可是映在孟瑗眼中的,只是一个可怜哭着的小姑娘,一个浑身笼罩着悲伤的小姑娘,让人看了心酸不已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踉跄几步,心头大恸:云端,怎么可能殉了哀家?一定不会!
073章 一丝希望
孟瑗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随即发现笼罩着自己的威压已消失了。
她定神看过去时,只见到郑衡努力睁大眼睛,泪水却簌簌落下,像不会停止那样。
眼前的小姑娘,明明眼泪汹涌,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无声的画面,更让人深刻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悲伤。
孟瑗想到了她自己
当年祖父过世的时候,她从佛寺赶回孟家,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大哭;半年前在冀州,她躲在草丛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有眼泪滂沱。
郑姑娘和她一样,哭得那么伤心。她哭是因为家不在了,郑姑娘哭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云端姑姑吗?
孟瑗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拍了拍郑衡的肩膀,温柔地说道:“别哭了,别哭了…”
郑衡身体僵了僵,下意识地闪开了孟瑗的手。
随后,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回道:“哀…我没事。”
说罢这些话,郑衡闭上了眼,将眼眶中的泪水全逼了出来。
再睁开时,虽则眼眶仍是湿润通红,眼神却异常平静,语调也渐渐平稳:“云端姑姑殉了郑太后的事,确切吗?”
她心中痛苦不已,只恨不得从来没有听到云端的消息。然而痛苦和眼泪有什么用呢?
她想知道云端为何会“殉”了她!
云端随她出生入死,又亲眼见到云枝云蔓云岑三人死去,见过的死亡实在太多了。
每次见到亲近的人死去,云端总是边哭边笑着说道:“主子,她死了。奴婢更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她那一份也活下去。”
只有经历了死亡的人,才知道生的可贵。人生大事唯有生死,而生又重于死。——对好好活下去有如此希冀的云端,怎么会殉了她?
她病重之后,她们主仆也说过这样的事情。她总是再三叮嘱云端:“云端,哀家宾天之后。你要好好的。”
云端总会“呸呸”两声。然后笑眯眯回道:“主子又在说瞎话了。奴婢听主子的,定会好好的。”
况她宾天之前托付了云端那么多事,托付她照拂孟家。托付她将白玉印交给老师,托付她帮助钱皇后…
云端一一应承了,最后怎么会“殉’了她?
既然云端不会殉,便只能被人杀了。对外宣称殉了。
云端有武功在身,她还给云端留了不少人。谁能杀得了云端?
这时,孟瑗回话了:“这事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银元姑姑所说的,后来银元姑姑也过世了。”
连银元也死了…
郑衡身子微弯,嘴唇紧抿着。双眼依然通红。良久之后才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
裴光令人送走季庸和孟瑗后,发觉郑衡仍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心中不由得叹息。
这小丫头,看起来是大受打击了。举止如此反常。是因为厉平太后的心腹吗?
不曾想,她对韦君相、厉平太后有那么深的感情,就连厉平太后心腹之死,也让她如此伤怀。
裴光想或许是自己老了,他更喜欢看到这小丫头活泼些,比如偶尔坑他便挺好,总好过现在这副样子。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却如此寥寂,真是看不顺眼啊。
他走近了郑衡,想对她劝慰一番。不料他尚未开口,就听到郑衡说话了。
“厉平太后身边的云端,真的死了吗?”她抬头看向裴光,这样问道。
她心中藏着意一丝希冀,想着或许是银元的消息弄错了,甚至还想云端是不是假死避祸…
孟瑗母亲所探知的消息不一定正确,那么裴家呢?裴家所知道的,是否一样?
看得出郑衡的希冀,裴光不得不仔细思量一番。厉平太后的心腹…那应该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宁家的、孟家的、钱皇后进冷宫等等,每一件都比厉平太后的心腹更重要,他记不清楚了。
他便答道:“我想在想不起来,回头我帮你查查吧。不过,我记得慈宁宫已经封了,在那之前里面就没人了的。厉平太后的心腹就算没有死,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
裴光说的是实话。
只看宁家、钱皇后的遭遇就可以知道,今上对和厉平太后亲近的人,几乎算得上深恶痛绝。
这种厌恶,裴光怎么都想不明白。
在厉平太后病重之前,今上对太后十分亲近尊敬,朝官都知道太后与今上母子情深,后来怎么就变了那么多呢?
厉平太后那样厉害的人,怎么会分辨不出今上是真亲近还是假尊敬?今上登基之时才九岁而已,若是这些年一直在做戏,还瞒过了厉平太后,那就太可怕了!
裴光忽而觉得脖子有些凉,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噢,还在!
听了裴光的话语,郑衡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裴光说得没有错,就算云端没有死,也不知遭受了什么。
她知道皇上怨恨她,怨恨她害死他母妃,怨恨她死死压住他。过去她在病榻上冷笑,道皇帝只得生生受着忍着熬着,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下。
果然,她一语成谶。
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他的怨恨便无法息止,开始拿她亲近的人作贱。
尽管郑太后腹毒阴狠,尽管她杀戮无数,她一生所做的事却无愧于心,哪怕她杀了他的母妃,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说没有杀错!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谋取他江山的心思。
反之,他是怎么回报她的?
她扶持他登位,顾虑他年幼不足以秉国,便坐于帘后悉心教导。谁知他一口一个母后,不过是为了她手中那一支暗卫。他就是用这样的怨恨,用了十年的虚假来回报她!
郑衡双眼半眯,心中戾气横生:说到底,是今上对不住哀家!
幸好,此时裴光说的话,多少抚平了她心中的怒气。
“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叶雍一直在河东,听说就与厉平太后的心腹有关,但具体怎样,裴家并不知道。”裴光如此说道。
这件事,顿时让郑衡燃起了一丝希望。与云端有关?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云端还活着?
裴光见她对厉平太后亲近的人如此关切,便想起了一事,继续道:“钱皇后已经离开冷宫了,如今回到了坤宁宫。”
这些话,对郑衡来说是意外之喜,她眼中立刻多了一丝光彩。
她与钱皇后,虽是婆媳之名,但有姐妹之情,钱皇后从冷宫出来了?现在怎么样了?
074章 京兆 (月票150+)
此刻,裴定在京兆太始楼,正听着侄子裴前说着京兆的情况。
裴前的样貌最似祖父裴光,凤目微微上挑,有说不出的风流恣意,只可惜大多时候都面无表情,生生添了两分不可亲近。
时隔三年,叔侄二人再次相聚在太始楼,彼此心中都颇有感慨。
裴定心里想:小钱儿越来越面瘫了,难怪得了“冷郎君”的外号,小钱儿明明是很暖的…
而在裴前看来,五叔的脸色则比过去苍白了些,看起来仍是病弱。难怪祖母提都不提五叔的亲事,还是少泄精气为好。
裴定略笑了笑,道:“在心里说我什么了?看来你挺闲啊,晚上以蝇头小楷再抄一次《帝鉴》。现在先说说京兆的情况吧。”
裴前脸色不变,心里默默想道:五叔,其实我一点都不闲啊,我刚才心里什么都没有说,求《帝鉴》不抄行吗?求不用蝇头小楷抄行吗?
然而,他嘴上却回道:“侄儿知道了,会抄好给五叔过目。随着钱贯辞官及钱皇后出冷宫,京兆的局势便有些模糊,皇上并未有什么举动…”
裴前在京兆,表面是来京兆国子监求学兼展示纨绔的,实则是为了收集京兆的消息。
国都这个地方太重要,总要有一个重要的裴家人镇守。
但这一次,裴前没有想到五叔会亲自来京兆。见到裴定,他立刻便醒悟钱贯辞官所代表的意思,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钱贯已举家离开京兆,听说返回了山东道的祖地营州。
但是,他的离开,并没有平息京兆的波动,反而更令朝官惴惴不安,一时竟没有人敢去争户部尚书这个职位。
被钱贯把持了那么久的户部,谁都不知道现在水有多深。钱银乃天大的事。没有相当本事的官员还真不敢去接。
裴定继续问道:“钱贯为何会突然辞官?此事与钱皇后有关?”
“侄儿想应该是。钱贯刚递了辞官奏疏,皇上就下令将钱皇后放出冷宫了。宫中所传出来的消息是,钱贯之妻黄氏曾进宫见过钱皇后,具体说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裴前详细回道。
钱皇后已经进了冷宫,黄氏还能见到她,想必是得了皇上允许。
怪了,皇上为何要让黄氏进宫?究竟黄氏与钱皇后说了什么?钱贯辞官保钱皇后的原因,是什么?
裴前不过说了几句话。所带出的迷雾却一点也不少,令裴定脸色渐渐凝重。
裴前依然说着京兆的情况:“之前和钱家交好的人家,都陆续离开京兆了。这一次竟没有人知道钱家消息。不过侄儿倒听了一个传闻,道是这一切和厉平太后有关。”
又是和厉平太后有关?厉平太后宾天三年多了,怎么还会与她有关?
原来,是和厉平太后留下来的东西有关。
大宣朝早有传闻,道厉平太后手中有一支厉害的暗卫。这支暗卫人数不详,只知道曾为厉平太后立下奇功,诛四王、平南侵都有其身影。
厉平太后宾天之后,这支暗卫便消失了。但在半年前。京兆出现了疑似这支暗卫的痕迹,陆陆续续便引起了那么多事情。
半年前…孟家遭灭门,季庸被追杀,随后叶雍入河东,后来钱贯辞官、钱皇后出冷宫,这种种事情,就因为疑似暗卫?
裴定忍不住嗤笑一声:“一支暗卫就有这等威力?”
裴前点点头,道了句应该是这样。他和家中谋士分析过后,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所以鸿渚体在河东现世,皇上最宠爱的顺妃便去了河东?呵呵。
裴定声音微凝:“不过一支暗卫而已。就带出了这么多风雨。就算厉平太后手中有这支暗卫,到现在也剩不了几个人吧。”
当年厉平太后诛死亡平南侵的场面,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很清楚有多惨烈。
立下不世之功。就必须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在裴定看来,厉平太后宾天后,那支暗卫应该也不在了。
可是,现在这支暗卫出现了,引起了局势动荡。
怎么想,都觉得迷雾重重。遮住了大宣的局势,裴定现在无法下判断。
裴前想起了什么,继续道:“谁都知道,厉平太后和钱皇后感情深厚,比与皇上的感情还深厚。侄儿想,钱皇后出冷宫,莫不是一个诱饵?”
不无这个可能。只是这个诱饵是为了钓谁呢?厉平太后的暗卫,或许是…韦君相?
现在统统都不知道!
“那么钱皇后在宫中情况如何?顺妃从河东回来之后,如何?”裴定问起了宫中的情况。
裴前感到有些惊奇。五叔问起钱皇后就算了,为何特意问起顺妃?
这不像五叔的风格啊…
但他还是立刻回道:“钱皇后虽回到了坤宁宫,但掌管后宫的仍是贺德妃。顺妃听说大病了一场,不知怎么的就失了宠。现在魏家急得很,不断想办法帮她复宠。”
他怎么知道裴定之所以有问,只是想到了郑衡?郑衡设了映潾别院的局,总要最后收尾才是。
这个尾,裴定表示略满意。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在房间内继续响起,裴定叔侄的一问一答,将京兆的局势缓慢摊展开来。
到了最后,叔侄二人俱是沉默。哪怕说了那么多,京兆的局势依然看不清楚。
圣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对普通人来说,大国局势又岂能当成一盘菜?
半响过后,裴前提及了韩曦常,道:“五叔,韩大人打算提早致仕了。您既然来了京兆,倒可以去看看他。”
裴定应允,随即便给韩曦常下了邀约的帖子,请他来太始楼宴饮。
韩曦常乃河东晋州人,与裴定算得上同乡。再者,裴定的老师大儒王谟曾对韩曦常有知遇之恩,对裴定的邀约,韩曦常欣然应往。
太始楼内,韩曦常已经灌了不少酒,话语絮絮不断,听得出心情相当愁闷。
他仍是礼部尚书。这个官位对一般人来说,能得到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但对他来说,并不如此。
他是一力主张至佑帝亲政的人,早几年甚得只有帝看重,但也是早几年。
这几年来,叶家、王家和谢家逐渐势重,叶献、王元凤和谢惠时这三人把持中枢三省,成了至佑帝看重的朝臣。
相比之下,韩曦常所得的帝恩就少多了。至佑帝亲政四五年了,韩曦常还是礼部尚书。
不升,便是降,这已说明了很多意思。难怪韩曦常郁郁不得志。
听了韩曦常这些苦语,裴定便说道:“既如此,韩大人不如尽早致仕。”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人啊,总会恋栈权位,退后一步都是舍不得,像钱贯那样的人,毕竟太少…”韩曦常感叹道,再次端起酒一杯而尽。
听到韩曦常提及钱贯,裴定只是举起酒杯,并没有接话。
韩曦常许是喝多了,打了个酒嗝,道:“你道钱贯为何要辞官?这事,我倒知道一星半点。”
这一次,裴定笑了笑,回道:“愿闻其详。”
075章 出兵言(月票160+)
“钱贯离开户部…说到底,还是因为北宁,不过这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韩曦常带着酒气说道。
裴定听了,不动声色地问:“因为北宁?此话何解?”
大宣与北宁之间一直不平静,你滋我扰的,双方边境都不太平。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三年,除了对北州百姓影响巨大外,尚未动到朝廷筋骨。何以钱贯会因为北宁辞官?
韩曦常喝了一口酒,道:“那个时候,我正好候在紫宸殿外,隐约听到钱贯在和皇上争吵,后来钱贯脸色极其难看地退了出来。我进去的时候,还听到皇上怒气腾腾大骂…”
“骂了什么了?”裴定忍不住好奇。
钱贯出了名的盘算精明,惹怒皇上这种亏本的事情基本不会做。
他究竟说了什么,缘何会令皇上怒骂?就连在大臣面前都忘了掩饰。
韩曦常压低了声音,慢慢道:“骂‘一论出兵就说没钱,钱罐子不如摔掉再换一个好了!’,就是这样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他仿佛想起了当时在紫宸殿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冷颤,酒意也醒了些。
钱罐子是厉平太后给钱贯起的外号,皇上这么说,分明是想换掉钱贯这个户部尚书!
皇上提到了“出兵”,如今大宣和南景相对平静,那么这“出兵”当然是对北宁了。
欲动干戈,必兴粮草。
或许当时在紫宸殿,皇上对钱贯说打算出兵北宁,而钱贯说户部没有钱,才惹怒了皇上。
裴定想得没有错,当时至佑帝和钱贯说的就是这些事,但是氛围要比裴定所想的激烈得多。
那天钱贯就像吃了火药似的,犟着脖子对至佑帝说道:“出兵北宁?皇上。安抚十道流民的钱,户部都拿不出来,哪里还有钱用来出兵?”
钱贯左支右拙,勉强维系着户部的运转。以扶持大宣这座摇摇将倾的大厦,只恨不得饮水都不用钱银,还说什么出兵的钱银粮草?
钱贯当时就气笑了,笑过之后便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
说起来,钱家还是皇上的妻族。可是钱贯只想说:谢谢了,钱家可不敢有这样的孙婿!
钱贯和皇上的争端,裴定自然不会知道。如今听了韩曦常的话语,他只感到愕然。
时隔三年多,皇上再一次提起对北宁出兵,不可思议。
之前,皇上第一次提起对北宁出兵,后来有孟瑞图死谏,再加上厉平太后宾天国有重丧,这出兵一事便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