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晁不住点头,还补充道:“孩儿会派人守住珠玉院,只许进不许出。时日一久,就说伍氏病死了,不会有人察觉她消失。”
这会儿他只想着怎样将此事掩饰住。根本就不记得过去对伍氏是如何情深爱重了。
大难临头,夫妻都会各自飞,何况伍氏只是一个妾而已?
可是郑仁的神色并没有放松,他想起了一点,便说:“旁人倒好办,只是伍氏还有一个女儿吧?得稳住她才是,万不可露出端倪。”
郑晁哑了哑口。他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个绘儿!
这的确有些麻烦。珠玉院可以阻挡住别人,却没有道理阻挡伍氏的女儿。若是伍氏病了,女儿侍疾更是理所当然。
郑仁皱皱眉:“找个由头将她送出去。就说为了嫡母谢氏祈福,让她去庆福寺清修。”
他说什么,郑晁都应是。
一会儿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荣寿院。吩咐心腹亲信去办事了。
郑晁离开之后,郑仁唤来了管家田荣。脸色阴沉地吩咐道:“你给我仔细看好了,珠玉院中的消息,一点都不能泄露出去!尤其不能让章氏知道!”
田荣躬身领命,恭敬回道:“请侯爷放心。老奴知道了。”
当天响午,郑绘便被强行送走了。
临走之前,她跪倒在珠玉院前。哀哀哭求着,想见伍氏一面才去庆福寺。
可是。无论她怎么哀求,那些守在珠玉院的粗壮男仆都不为所动,始终不肯放行。
最终,郑绘三步一回头哭着上了马车,与自小跟随的奶娘一起,被送到了僻远的庆福寺,以为嫡母祈福。
郑绘一离开,伍氏病重不见人的消息,便在府中传了开来,还有人说伍氏这种病会传染,让大家离珠玉院远一些。
同样卧床养身的谢氏听到这个消息,阴测测地笑了:“伍氏最好保佑自己好不了,不然待我养好身体之后…”
她好恨,好恨。
伍氏一个贱妾,竟然敢推她,害她没了一个孩子。这笔账,她要和伍氏算个清楚明白!
她哪里知道,伍氏早已不在珠玉院?陈氏胆战心惊伺候着的,不过是一个虚影而已。
听了这些事,章氏有些疑惑,对郑衡说道:“那一日看着情况尚可的,怎么短短几日就病到不能见人了?”
连亲生女儿也不见,珠玉院还有男仆守着,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郑衡摇摇头,回道:“或许二房出了什么事吧,谁知道呢。祖母你别管这些事了,好好在闲章院便是了。”
这一点,章氏无比赞同,她才懒得理会二房的事情。在侯府这里,她真正在意的人,就只有衡姐儿和适哥儿两人。
郑衡笑而不答,将此事轻巧地带了过去。
郑绘或许想不到,此番去庆福寺,便一生都无法见到伍氏了。她为此替郑绘感到可惜,却不觉得将伍氏捉了有什么不对。
伍氏,是南景的细作。光是这一点,郑衡就容不下她。
从辈分上来说,伍氏是先帝皇贵妃的侄女。当年伍家忠仆拼死将她救了下来,千里迢迢将她送来了河东,就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可是伍氏并不甘心,她与郑太后、与大宣有灭族的死仇。这个血海深仇,她无论如何都要报。
便如此,她凭着忠仆留下来的线索,联络了南景在大宣的细作,继续为南景刺探情报。
她和同福客栈的管事暗中蛰伏,就是为了收集河东道的消息。当初她成为郑晁的妾室,便是看中了永宁侯府和郑晁为官这两点。
在郑衡的盘问下,伍氏还供出了南景的另一个据点燕春楼。可惜待裴家人赶到那里的时候,燕春楼已空无一人。
果然,这些南景细作就像阴沟老鼠一样,稍有风声便窜逃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及章氏还在永宁侯府,同时她允诺过保郑绘平安,她就会趁着此事将永宁侯府圈进去了。
可惜了,只是让郑仁郑晁饱受惊吓而已。
想到伍氏的一生,郑衡的心情有些微妙。
她在想,伍氏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有灭族深仇在前,伍氏会想尽办法报仇很正常。
有仇当报,有恩当还。换作是她,也会这么做。
她和伍氏不同的是,她最后成功了,将仇人灭得干干净净;而伍氏输了,所以成为阶下囚,连唯一的女儿也不能见。
说到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和举动负责。
从伍氏身上,郑衡的感受更直白一些:想要报仇,得有报仇的能力,不然最后就是把自己作死。
唔…郑太后已宾天,这对伍氏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慰藉了吧。
不管怎么说,伍氏所提供的事情,已经交由裴家善后,并不需要郑衡费心;
而永宁侯府这里,随着伍氏消失、郑绘离开,郑仁和郑晁饱受惊吓,谁也没有心思对付大房,郑衡顿时觉得清静多了。
又到了每一旬去禹东学宫的日子。
当初周典将她留在游学,只是为了韦君相的消息,是以郑衡的求学,便是在明伦堂书库看书。
可是,这一次周典将她留了下来,笑眯眯地说道:“游学的先生很快就回到了,他会负责教导你。”
游学的先生?禹东游学几十年没有过先生了,周典这是什么意思?
她脸色沉凝,提醒着周典:“大人,当初我就说过…”
周典摆摆手,“哈哈”笑道:“知道知道,不称呼禹东先生为老师、一旬来学宫一次。我还没老到忘记这个,我只说他会教导你,并没有让你称呼老师啊…”
说罢,周典拍了拍胸脯,一脸诚恳地说道:“相信我,这个老师一定能让你增长见识。身为祭酒大人,我怎么会骗你呢?”
就是因为你是祭酒大人,我才不敢相信你啊…郑衡隐约有一种被坑的感觉。
可是她没有再拒绝。她也想见一见,这个游学先生是谁。
这个人,是原本就是游学的先生呢?还是特意为了她而来?
她心中隐隐生起一股希冀。这个先生,会是…会是老师吗?

065章 羞玉郎君(月票90+)

怀着这种隐隐希冀,郑衡开始期待下次来禹东学宫的日子。
到了那一天,她早早便来了学宫,径直朝明伦堂走去。
这路径和过去并无不同,只是她脚步略有些急促。
待听到学童说大人和游学先生在等候时,她的动作竟刹那迟疑了…
近亲而情怯,是这样吧?此刻在明伦堂里面的,会是老师吗?
郑衡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敲了敲周典小书库的门。
然后,她见到了周典及另外一个人,新来的游学先生。
这是一个美丽得有些过分的老人家。美髯凤目,长眉入鬓,虽则发已斑白,却不会给人苍老之感。皆因这老人一身通透气度,更重要的是,眼神无比温润。
仿佛久经岁月滋养,焕发着柔和光彩的美玉…
这老人家的左肩上,站着一只红嘴灰翅的小鸟。它歪着头,正乌溜溜地看着郑衡。
这一人一鸟,目光竟然奇异地相似,全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这个老人家…就是游学的先生么?
郑衡微微垂头,掩住了眼中的失望。原来不是老师啊…她原本有些颤乱的心绪立刻就平静了。
乱她心者,唯有至亲。
那么这个老人家,能够成为禹东游学的先生,有什么来历和本事呢?
这时,周典说话了,为郑衡介绍道:“这是游学的赢先生,他以后会教导你。赢先生本事非凡,大宣赫赫有名的‘羞玉郎君’,便是他…”
郑衡猛地抬头,看向了这美丽的老人家。羞玉郎君?姓赢?
赢先生打量着郑衡,笑眯眯道:“祭酒大人对你赞赏不已,故邀请我出任游学先生。既然你不称呼老师,便不必拘礼。唤我赢先生便可。”
他肩上的小鸟拍了拍翅膀,朝郑衡“啾啾”唤了两声,好像在打招呼。
郑衡心中叹了一口气。赢先生什么的,真是呵呵哒。
她就不明白了。裴家的人怎么都喜欢隐瞒身份呢?这是什么毛病?
美丽的老人家、喜欢养鸟,更重要的是,有一个“羞玉郎君”的大号。这哪里是什么赢先生?
这人是裴光,河东宰相世家裴氏一族的族长裴光。
若是周典没有提及“羞玉郎君”的名号,郑衡或许不会立刻知道这是裴光。
三十多年前名动大宣的羞玉郎君。她记得实在太清楚了…这是他老师一辈子的怨念啊!
她的老师韦君相,有经天纬地之才,有七窍玲珑之心,样样皆好。唯有一点,就是相貌长得…咳咳,略一般。
据韦君相喝醉时的碎碎念,韦君相年轻时,十个姑娘有九个姑娘不会看他,另外一个姑娘看他,则是因为他那双铜铃大眼。
相貌这一事。乃韦君相平生大恨。
恰这时,世上出现了一个羞玉郎君,名号传遍了大宣十道。
羞玉郎君与禹东七十先生论道,最后七十先生甘拜下风,自此名扬天下。
更重要的是,羞玉郎君有天人之姿,无论哪一个姑娘见了都面红心跳,听说他所过之处,香花抛了一地。
羞玉郎君,便是美玉见了都要害羞。这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尽管对羞玉郎君的来历身世一无所知,但这完全不妨碍大宣姑娘们对他的爱慕,便是那成了亲的妇人,提到羞玉郎君时。都忍不住微微脸红。
这样的羞玉郎君,一下子就戳中了韦君相心中最深的痛。
为了知道羞玉郎君是谁,韦君相足足追查了半年,最后才确定是裴光。
羞玉郎君,就是河东世族的裴光。这人不但有才有貌,还有无比显赫的家世。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个发现,差点让韦君相心碎。
于是他便起誓,一定要比裴光更好、名声更响亮!
数十年后,鸿渚韦君相的名声响彻天下,羞玉郎君则渐渐被人忘记。
现在,她的老师了无踪迹,羞玉郎君则出现在她面前,即将教导她…
好大一盘狗血!
想起这些过往,郑衡不禁笑了笑。这两个惊世横绝的人,竟会先后与有交集。
虽则充满着种种不可思议,然而想到老师,她的笑容不觉带着孺慕。
看到郑衡的笑容,裴光的目光顿时亮了亮。
他心想:我果然是人见人爱的美老头,便是韦君相的弟子,看到我都是欢喜的。
他咳了咳,摆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道:“我已数十年没回过禹东学宫了,更别说教导学生了。你且说说你的情况,我心中也好清楚。”
郑衡再次看了看裴光,及那只红嘴小鸟,默默想道:我的情况您老人家会不清楚?早些天我才修书一封送去裴家,这么装真的好吗?
然后,她露出了笑容,乖巧地说道:“见过赢先生。得赢先生教导,这是我的幸运。先生肩上这是小鸟好乖巧…”
裴光直了直腰,一脸骄傲:“它叫小红,平时都是跟着我。很通人性的,的确乖得很。”
他才说罢,这小鸟便一下一下点着头,“啾啾”地赞同裴光的说话。
好吧。小红…小红…
这个小鸟看似普通,然而脚上却有一圈痕迹,看样子经常绑着东西。
这种痕迹,郑衡也见过。她手下的暗卫曾养过信鸽,那些信鸽的脚上就有这样的痕迹。
裴光肩上的这只小红,并不是为了逗趣,而是送来传递消息的。
素闻裴光性好养鸟,所以裴家有一个河东闻名的百鸟园。因此,时不时会有许多鸟雀徘徊在云溪裴家,这还是云溪一大景观。
这在过去并未引起郑衡的注意。现在看来,百鸟园不过是裴家的掩饰,掩饰裴家用鸟雀传递消息的事实。
她不知道裴光为何会来教导她,是想更清楚了解她这个人呢?还是想知道她和老师的联系?
裴光既然知道她是老师的弟子,为何会故意隐瞒身份呢?
这时,裴光捻了捻美髯,语气略有些可惜:“赢某曾游遍大宣,曾见过许多人,但内心最佩服的人,乃是鸿渚韦君相…你既在学宫,想必听过这个人吧?”
正巧,老师最佩服的人,也是你。
原来如此,裴光出任游学老师,是为了知道老师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地说道:“回赢先生,我没听过。”
ps:小剧场:
郑衡:先生你分明是赔的,怎么是赢呢?(??ω?)
裴光:我都赔光了,还不能赢一回吗?略心酸…(¬_¬)
(以上纯属搞笑,实则裴姓源自赢姓,裴光姓赢,只是说明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道理。)

066章 相中一个人(月票100+)

出了禹东学宫后,郑衡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才在明伦堂内,裴光总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到老师身上,而她总装着懵懂不知。
既然裴光自称“赢先生”,那么就不会知道她是老师的弟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也会。
所以她淡定地看着裴光,看着他明明暴露了身份、却还以为掩饰得很好,就觉得挺欢乐。
她突然明白裴光为何喜欢隐瞒身份了,这种“我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的恶趣味,真是不好意思说。
许是郑衡的好心情太明显,盈真忍不住问道:“姑娘,今天学宫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按照禹东学宫的规矩,她和盈足并没有进去,是以并不知道明伦堂的情况。
郑衡点点头,道:“是的,游学来了一位先生,挺好的。”
她渐渐将心绪从明伦堂中收回来,然后对盈真道:“天色尚早,你告诉勇叔,我要去礼元大街一趟。”
有些事情,她一直想做,后来因甘棠雅集受了伤,便耽搁到现在。
章勇得了吩咐,便将马车停在了礼元大街的街口。随即,郑衡带着盈真、盈足两人往千辉楼方向走去。
不久,她在千辉楼旁边的无头巷停了下来。
这巷子,和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差别不大。墙脚仍旧爬着一些青苔,那两三棵野草长了许多,依然顽强地向那些青苔靠近。
这些信号没有变化,还是透露季庸还在集善街,让人速来营救。
她故意留着这些信号,就是希望有暗卫发现这里。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她那一支暗卫好像在河东消失了,就连将季庸藏在集善街的暗卫也不知所踪。
本来,她想着伤好之后就去见季庸与孟瑗,可是裴定去了京兆。便不得不推迟了。
暗卫,为何会出现在河东,为何又消失了呢?
郑衡盯着那些青苔小草,然后蹲了下来。伸手将这几棵野草拔掉。
罢了,现在季庸已在云溪裴家了,既然迟迟没有暗卫回应,就没有必要留着这些信号了。
看到郑衡的动作,盈真与盈足甚是疑惑。却什么都没有说。——郑衡也不会向她们解释。
片刻后,郑衡便站了起来,淡淡道:“去千辉楼吧。”
盈真和盈足点头应是,她们想不明白,姑娘来礼元大街是为了什么。
郑衡一进千辉楼,便见到胖掌柜和几桌客人正在大声说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关于南景细作的。
同福客栈和燕春楼的事,早已在闻州城中传来了。虽则过了这么些时日,百姓关注的热度并没有减少。
现在闻州府衙正在城中四处搜索,还在城楼出了告示。重金征集有关同福客栈和燕春楼的消息。
这重金,引得闻州百姓心动不已。
可惜,并没有百姓知道这两处的消息。——他们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府衙早就知道了。
“同福客栈现在已封了起来,东家早就逃了。真没想到,那里的掌柜及伙计都是南景的细作。”有客人如此说道。
胖掌柜抖了抖身上的胖肉,笑眯眯地附和:“是啊,真是没有想到。咱们当掌柜的,好好当掌柜便是,哪里会想那么多?”
刚为客人斟完酒的伙计听了。默默离得远了些,心想好好做掌柜什么的,真是不能信啊。
这时,胖掌柜见到了郑衡。眸光闪了闪。郑姑娘来千辉楼,有何事情?
他正想上前引郑衡上楼,却见到郑衡已在窗边位置坐了下来。于是,他便没有动了。
看来,郑姑娘来这里,并不打算说什么事情。
他想得没有错。郑衡此次来千辉楼,并不是为了裴家。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外面——外面不远处那些流民。
那些流民还是衣衫破烂,脸色蜡黄眼中没有光彩,甚至还有人靠着角落躺了下来,间或捉出一只虱子,还饶有兴致地看半天。
这些流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中年男人之间互相取笑怒骂,那些妇女则在照看着孩子…若忽略这是在街头角落,忽略这些人的衣衫面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家。
这些流民,可能曾经有一个普通的家。或许是因为世道艰难,或许是因为自身颠簸,他们被迫离开家园,最后流落街头,成为官府都管不了的流民。
流民越来越多,官府无力,世家不理…可是,郑衡想收纳这些人。
她想收纳这些人,想令这些人力有所用,想让这些人居有定所,想让这些人心有所依…
从私心来说,这些人手脚完整心志俱全,若是真能用起来,便是一股巨大的势力。
势力,是现在郑衡最缺的东西。哪怕她与裴家合作,她可以借用裴家的势力,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想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当初师公组建暗卫,最初是因为收容了几个孤儿,数十年的累积发展,才有后来的规模。
师公凭借几个孤儿就成就一支暗卫,那么她也可以。更何况,她可以有的,不是几个孤儿,而是数量巨大的流民。
师公传给老师,老师最后传给她的那一支暗卫,因为弑君主、诛四王、平.南侵,几乎全折了。
虽则他们折了,郑衡痛苦不已,然而他们的死,是为了家国大义,这并没有什么遗憾。
但是这些暗卫在她手上断了,到底对不起师公,对不起老师。
既如此,她便重新组建一支,令师公、老师的信念得以传承。
家国大义,并不是名臣能吏才有的,在许多看不见的角落,有许多微小甚至卑贱的人,也会竭尽所能地坚持着。
现在,她有机会、有条件收纳这些人,为何不做呢?
正如她先前和裴定说的那样,收纳流民,说到底是供其资财庇其安所,这一点,她可以做到。
宁氏给她留下了数量巨大的嫁妆,她手中有财;宁氏和章氏都给她不少铺子庄子,她有处所。
她缺的,是不能让这些流民信服。限于年纪和身份,她不可能亲自出面收纳这些流民。
所以,她相中了一个人。
自她第一次出现在千辉楼、第一次注意到闻州流民起,她就已经注意到这个人了。

067章 千金(月票110+)

郑衡相中的人,年约三十岁,络腮胡子。乍看去,他衣衫破烂面容瘦削,看起来与其他中年流民并无太大差别。
然而仔细察看,便会发现这男人任何时候都背脊笔挺,眼光亦比其他流民敏锐得多,他手握棍子的姿势,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些细节,让郑衡很快就判断出:这个人,曾经是一个士兵。
郑衡还注意到,这个人很机警随变,闻州府吏驱逐流民的时候,他肯定不在其中;
而且,这个人带着的流民总能占据礼元大街最好的地方——便是千辉楼外。
这人曾经是一名士兵,或许还曾做过军中的斥候,在流民中很有威信。
这样的人,太符合郑衡的要求了,是可以代她出面收纳流民的最佳人选。
她会想方设法将这个人收为己用,哪怕耗费再多的心力,她也要做到。
信心,郑太后从来不缺。她不但要做到,还要光明磊落地让这个人心悦诚服。
“盈足,将你今日所带的银两,全部送给那个人。要让他收下,你才能回来。”郑衡这样说道,指向那个络腮胡子。
盈足心中一惊,随即便回道:“是的,奴婢知道了。”
今晨出长见院之前,姑娘将一叠银票交给她,让她随身带着,道今天会有要用。
姑娘所说的要用,就是将这些银票全部送给流民?
这…这些银票足足一千两!据盈足所知,姑娘所能拿出来的现银。就只有这个数了。
姑娘为何要将这些钱送给流民呢?盈足想不明白,但她脚步没有任何迟缓,径直朝那个人走去。
姑娘说,这人要收下银子,她才能回去。
袁长寿皱着眉,一脸疑惑地看着盈足,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盈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道:“这是我家姑娘送给你的,请收下。”
她说的是“送”,不是“赏”。一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别。前者表示礼遇,后者则带着施舍。
袁长寿显然领悟了这话语的意思,所以更加不明白了。
看着婢女的话语和衣着。她所说的姑娘,必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婢女,吐纳比普通人要缓慢,脚步比普通人轻微,这是一个有武功底子的婢女。
这样的娇小姐和婢女。为何要给他这么多银票?还是用这种礼遇的态度?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袁长寿十分缺钱,却不会贪这种用意不明的钱。
况且。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一个留宿街头的流民而已。哪里值得别人送这么多钱?
是以他没有接盈足递过来的银票,而是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姑娘,麻烦借借,你挡住我的路了。”
直到此时,盈足才知道姑娘为何会说刚才那句话。想必姑娘很清楚,这个人不会收下银票。
财帛动人心,况且这么多钱财,这个人为何会不动心?
盈足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给流民送这么多钱不说,还要千方百计让这流民收下这么多钱。
这出乎盈足的意料,不过盈足表示:这完全难不倒我!
于是,她略略侧身,看似给袁长寿让路,却在瞬息之间将银票塞进了袁长寿的衣袖。
快得根本让人察觉不到。
可是,袁长寿的衣袖是破烂的,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这叠银票,他自然也看到了。
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立刻就将银票拿出来想还给盈足。然而盈足动作更快,早就走远了。
而这时,另外的流民已经注意到他手中的银票,一窝蜂地涌了上来,眼冒绿光地围住了他。
袁长寿立刻将这些银票塞进怀里,冷冷地道:“都散开!这些银票我会平均分给大家!要是谁来抢,我就烧了它!”
听到他这么说,那些流民便散了些,却还有不少年轻流民围着他,不放心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银票在你手中,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他冷嗤一声:“信不信随你们。不过你们跟着我那么久,我会不会贪这些钱你们还不清楚吗?”
众人不禁点点头。那倒是,自从袁长寿来了之后,他们总能找到最好的位置,虽然仍是饱一顿饿一顿的,却比以前好多了。
最终大部分都散开了,却没有放松,仍是紧紧盯着袁长寿的一举一动。
袁长寿顿时觉得怀中的银票就像烙铁,烫得他浑身难受。可是,这个烙铁却甩不出去!
可恶!那个姑娘到底是谁?当众给我这么多银子,这哪里是礼遇?分明是陷害!
他死死地盯着那婢女施施然的身影,看到她走进了千辉楼,然后在一个年轻姑娘身边侍立。
恰这时,那姑娘似乎朝他看了过来。隔得太远,他看不见这姑娘的容貌和眼神,不知怎么的,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感,就好像他当年刚当斥候,第一次去大将军帐汇报情况时一样!
大将军早已不在了,现在的他,也不是刚当上斥候的小毛头了,为什么还会紧张?
真是见鬼了!
千辉楼内,盈足看着郑衡上扬的嘴角,还是按捺不住问了出来:“姑娘,那个人…是谁呢?”
盈真也是一脸好奇,等待着郑衡的回答。
郑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们知道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吗?”
盈足和盈真点了点头。这是燕昭王谋士郭隗所说的故事,然后呢?
郑衡笑了笑,道:“我在想,千金买马骨可能是在纳贤才,也可能是在挖大坑,端看贤才们怎么看了。”
盈足和盈真一致摇摇头,异口同声说道:“奴婢还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