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衡看着千辉楼外那些流民,眼中有看透一切的茫然,嘴角却衔着一丝笑意。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不管裴家有什么图谋,三代不仕的积蓄已够了。再隐而不出,便失去最好时机了…”
天下将乱未乱,朝纲已坏未崩,裴家不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053章 时机 (第二更,月票10+)

郑衡说的每一句,裴定都听懂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也明白了。
就因为明白了,他才如此心惊,确切地说是震撼。
大道废,有仁义…国家昏乱,有忠臣…
这些字句在他脑海里交织,带出了一幕幕画面。他想到了龋龋独行的行客,想到了禹东学宫的学子,想到了京兆巍峨的城门,还想到了在云溪边上嘻嘻笑闹的幼童…
他想到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到。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静,最终和郑衡一样,微微笑了起来。
然后,裴定敛神问道:“郑姑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问吧。”郑衡回以一脸严肃。她心想:裴定怕是要问天下大势具体如何了,她得好好回答。
裴定有些难为情,好一会才开口道:“郑姑娘,你觉得你老师还愿意多收一个弟子吗?”
“…”这一下,郑衡真是被问住了。
老师愿不愿意再收弟子什么的,得等到老师出现再说。她现在完全没有老师的消息,真无法回答。
不过,裴定不是已经拜师了吗?他的老师,好像是一代大儒王谟吧?
“是这样的…”裴定忙解释道:“我有个侄子,是我长兄的儿子,心性聪慧,还没有拜师,我想…”
他想什么,郑衡很明白了,便回道:“这得等老师出现才是,不好说。”
裴定这会已回过神来,便立刻止住了话。刚才不知道怎么的,在那么震撼的思绪中。他下意识问了这样的问题。
如此一缓冲,他深受冲击的心便真正稳了下来,然后慢慢融合着郑衡所说的话语。
他举起了茶杯,朝郑衡敬道:“郑姑娘。多谢了。”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郑衡先前说的报答情谊是什么意思。这样一番话语,的确是一种报答。
只是这报答太重了,裴家受之有愧,怕是要欠郑姑娘一个天大人情了。
天下大势…他得回去和父亲好好商议了。

听了裴定的话语。裴光像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很难再维持世外高人的风姿,懵懵问道:“你说什么?这可是真的?”
裴定十分肯定地答道:“这是真的,两个规矩她都说出来了。天下大势,她也很清楚,所以才提醒裴家顺势而为。”
裴光知道裴定不会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才更加难以置信。他还在观望着局势呢,那小姑娘已经定了判断。
那个小姑娘,好像和小珠儿一般年纪吧?竟然知道天下大势,竟然有这种果敢心志。
多智近妖。这等本事,简直逆天了!
“老五,她是人吗?”他这样问道,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是人,我很确定。”裴定满头黑线地答道。
现在好像应该讨论裴家接下来怎么做,而不是讨论郑衡是不是人的问题。
“是人就好,是人就好,吓得我啊。”裴光松一口气,还拍了拍胸脯。
“…”裴定望了望天。很好,看来父亲的确太震惊了。以致方寸乱了。
这么说,自己在千辉楼中的惊愕,也不算什么事了。
良久,裴光才像醒过来。叹道:“韦君相之才经天纬地,这下我真信了。这事太重要了,我会召集你的叔父们;另外,通知你四位兄长回河东,将前儿也叫回来吧。”
前儿,裴前。裴定兄长裴审的嫡长子,就是裴定想让他拜师的那一位。
这些人,涵盖裴家三代,是裴家十分重要的人,却常年不在河东。现在,裴光下令将这些人召回来——正如他所说的,这事太重要了。
天下大势,是不是就如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裴家如何顺势而为?这些问题,裴光想听听家族子弟的意见。
这关系着裴家根基和将来,不能有半点忽视。
裴定点点头,表示会通知兄长们及侄子。只是,待他们全部回到河东,还需一段日子。
“父亲,我打算按照计划去京兆。待大家都回到了,我应该也回来了。”裴定这样说道。
钱皇后出了冷宫、钱贯辞官,京兆的局势太不明朗了,他得亲自去看一看。
裴光拈拈须,赞同道:“去吧,的确要亲自看看。你前一次去京兆,还是厉平太后宾天前后,时间久远了点。”
是啊,上一次去京兆,还是三年多前。那时在太始楼,小钱儿说了湣厉这个恶谥,他还让小钱儿给韩曦常递了话。
谥法无私,这恶谥最后还是改了…
一晃就三年多了。裴定突然意识到:厉平太后也是韦君相的弟子,说起来,郑姑娘有一个太后师姐呢。
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想起今上这几年做的事情,裴定不禁摇了摇头。
此刻,在他心头回荡不止的,还是郑衡的那一番话。
大道废,有仁义,以己身入污水浊世,激浊扬清,方是正途。
这些年,他周游十道,越来越明白先辈定下的两条规矩,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白。
他和父亲一样,都在暗中积蓄默默等待。等待的,便是那不可触摸、却一定会出现的…时机。
时机,也就是郑衡所说的天下大势。此前,他预计这个时机起码还有五年才来到,但郑衡的判断,却提前了五年。
这是最好的时机吗?郑衡说是,裴定则觉得可是可不是。
所以他一定要去京兆看看。或许,京兆之行能让他有更准确的判断,从而让他下定决心。
且说,郑衡在千辉楼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就没有多想裴家了。裴光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等待便好。
她现在做的事情,主要是教导新来的四个丫鬟。
这四个人,郑衡打算重用,是以花了十二般心思,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尽可能顾及,就像当初教导云端四个人一样。
盈知、盈足这两个人自是不用多说,就连司慎、司悟这两个丫鬟,都表现甚佳,郑衡感到满意。
再者,二房的郑晁及谢氏,似乎在忙着什么,并没有空闲来折腾什么幺蛾子,这就让郑衡更满意了。
这一日,郑衡如常去了闲章院给章氏请安,门房突然送来了一张拜帖。这张拜帖的落款人,竟然是叶雍。
叶雍,松江叶的叶雍,为何要来拜访章氏?

054章 叶雍到访 (月票20+)

原来,叶雍的祖母崔氏和章氏是旧识,想必受祖母所托,他才会来拜访。
这封拜帖,是章氏搬出佛堂后接到的第一封拜帖,意义很不一样。
章氏目光柔和地看着这拜帖,嘴角上扬,笑眯眯地说道:“没想到是她的孙子,她有心了,真好,真好。衡姐儿,祖母太开心了。”
郑衡很久没有见过章氏如此高兴了,她想章氏和崔氏的感情一定很好。旧雨有讯,这的确是一件乐事。
章氏缓缓道:“她人很好。年轻时就劝我仔细考虑与郑家的亲事。可笑我当时并不懂得。后来我满腹怨怼,她又劝我要放下。如今我成了这般落魄模样,她还让长孙来看我。”
郑衡想得更多的,则是谢氏为何没有拦下这拜帖。是不想呢?还是不能?
多半是后者吧。
章氏幽居三年间,并没有接过任何拜帖。想必不是没有,而是被谢氏截起来了。
现在这封拜帖之所以能送到她手上,乃是因为这是叶雍的拜帖,乃是因为松江叶威势日盛。
这拜帖,谢氏哪里敢扣下?叶雍现在就在河东,若是拦下这拜帖,说不定叶雍会做些什么。如此,永宁侯府多少有些忌惮。
章氏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以往就不在意谢氏拦截,现在看到这拜帖,就更不在意了。
一想到是故人之孙前来,她便懒得理会谢氏。
她笑眯眯地说道:“好友的孙子,我定要见见。她那么好的人,教出来的孙子必也很好…”
语气满是怀念和期待。
郑衡想了想,便说道:“祖母,我在甘棠雅集见过这位兄长,不想原来有这一层渊源。”
章氏追问道:“他怎么会在甘棠雅集?这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吗?你快与祖母说说,他是怎样的?”
章氏实在太高兴了。并没有意识到这么问不合适。她想知道的,其实不是叶雍这个人怎么,而是叶雍背后的崔氏。
郑衡没有打断章氏的兴致,回道:“具体就不清楚了。第一眼便觉得气度不凡。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人…应该挺好的。”
郑衡对叶雍的印象,更多停留在前一世。宣政殿中的少年官员,站在一众老臣后面,不显声不露色。
若非他上的奏疏的确漂亮,她还会看漏了。
当时她还为叶家的培养而感叹。这么年轻的官员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属难得。
如今,曾经的少年官员官拜几品了?得受王令,想必是至佑帝亲信,官职不会低。
郑衡没有想到,他会来拜访章氏,这可真是意外。
过了几日,叶雍便上门拜访了,还带了重重厚礼,还是谢氏亲自领他去闲章院的。最后还是谢氏亲自送他出府的…
郑衡并没有去闲章院,厚礼及谢氏带领这些事情,都是丫鬟司悟描述的。
话多有话多的好处,这下就能看出来了。
至于叶雍对章氏说了什么,郑衡不太关心。——该说的,章氏肯定会对她说。
然而叶雍的到来,却让永宁侯府其他人有了想法。
叶雍这个人,永宁侯府郑仁当然知道。松江叶的嫡枝嫡长,而且深受皇上器重。
但叶雍带了厚礼前来,在章氏面前执晚辈礼。态度相当恭敬。这令他突然意识到:章氏和松江叶是有交往的,而且交情还不浅!
这个交情倒可以寻些门道,若是能得到叶家的帮忙,旻儿和晁儿的官途会更加顺利…
郑仁所打的主意。当晚就对郑晁说了,还提醒道:“叶雍祖父叶献乃当朝尚书令,位高权重。若得他美言几句,你这一次升迁就容易了。”
郑晁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恨意,面上迟疑道:“父亲说得甚是。只是母亲一向不喜孩儿,恐怕不愿意帮孩儿这个忙。”
“…”郑仁顿时哑了口。脸色沉了下来。
是了,章氏对老二怀怨已久。就算章氏与叶家关系再好,以章氏狠毒的心性,只恨不得老二丢官,怎么会愿意帮老二升迁?
见此,郑晁趁机说道:“父亲,母亲不愿意帮助孩儿,这倒没什么。孩儿只怕…”
他不用说得太完整,郑仁已充分明白了。
是了,章氏那个毒妇,如蛇蝎之心,什么都能做出来,他不得不防。
郑晁打算再加一把火,继续说道:“父亲,孩儿听说,叶雍离开侯府的时候,还对谢氏说本朝有不孝的罪名。这已经是警告了,孩儿并不知道母亲对叶雍这个外人说了什么。”
郑仁眼中出现了血丝,双手握成了拳,青筋突露。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过世的苏氏。那时候苏氏口吐鲜血死在了他怀中,是章氏害死她的!
杀爱之恨,永难消除!
这些年,他故意留着章氏的性命,就是为了慢慢折磨她。说到底,他能定她生死,就算她与松江叶有联系,还能翻了天?
于是,他脸色阴沉道:“我知道了。章氏那里,我会有分寸的。你专心在府衙办事,内宅的事就不用理会了。”
郑晁心喜,脸上却有自责之色:“劳父亲费心了,都是孩儿做得不好…”
郑仁“呵呵”笑了两声,摆摆手:“就算你做得再好,章氏也容不下你。别说这些了,你交代谢氏,面上功夫还得做。你现在是关键时候,不好落下把柄。”
郑晁点头称是,就算郑仁不说,他也打算这么交代谢氏。
叶雍说得对,本朝还有不孝的罪名,他还想升到京兆,暂时忍耐而已,这并没有什么。
过去他忍耐得还少吗?
听了郑晁的交代,谢氏答应了,却不甘不愿地道:“每日请安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章氏会不会作践孩子们。”
郑晁不接话,他心知谢氏这是怕影响管威严。作践什么的,章氏还做不出来。
谢氏不死心,继续说道:“若是章氏仗着‘不孝’之名,一直这样下去呢?我们岂不是一直委屈下去?这样非长久之计。”
“那夫人可有什么良策?”郑晁这样说道,不抱什么期望。
不想,谢氏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
“章氏不是最看重那一对姐弟吗?大姑娘的年纪,适合议亲了。我们只要拿捏住大姑娘,就等于握住了章氏的命脉。大姑娘的亲事,便可以做文章…”谢氏如此说道。
亏得叶雍到访,她才想起郑衡可以相看了。她作为婶母,一定会为郑衡择一门好“亲”事。
想必,侯爷会很乐意接纳她的建议。
郑晁这才上了心,不禁笑道:“哈哈,还是夫人有办法!为夫甘拜下风!”
大姑娘的亲事,他得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这些腌臜事,郑衡并不知道。她生活平静安宁,除了去闲章院,她甚至不怎么在府中走动。
在郑衡看来,永宁侯府除了章氏外,便没有什么人了。
但是,她在长见院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笛声。
这笛声,仿佛春风徐来,又好似暖阳洒照,这春风暖阳渗进身体每一寸经脉,让人无比舒畅。
这个时候,盈真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忍不住说道:“姑娘,这笛声又再响起了。以往在佛堂隐约听到过。原来这里也可以听到。”
佛堂和长见院相距不远,在佛堂听到的声音,在这里能听到也不奇怪。
听盈真的意思,此前在佛堂也听到过这笛声了。可是郑衡没有印象,想必那是在她重活之前了。
“姑娘,不如奴婢去看一看是谁吧?”盈知谨慎地说道。
未知的人和事,或许就代表着危险,不管它听起来多么无害。
郑衡想到了盈知那晚背自己回来的速度,便点头道:“你去吧,不要惊动这人。无论看到了什么,速来回我。”
盈知旋即便离开了,不一会儿,她便将看到的情景告诉了郑衡,等待进一步的吩咐。
此时,悦耳的笛声仍在吹响。郑衡略思片刻,便带着盈知出了长见院。
那个吹笛子的人,她想亲自见一见。

055章 兄弟姐妹 (月票30+)

顺着笛声,郑衡在长见院旁边的观雅院找到了吹笛人。
这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他肤色白皙,额间点着一粒朱砂红,长得跟玉娃娃似的。
他正半闭着眼吹笛子,笛音轻震着近处的的花枝,花朵在他跟前簌簌落下,春风徐来,暖阳洒遍…
这场景,太美,太好。
郑衡不禁有些懊恼,她仿佛贸然闯进了别人的天地。她不忍惊扰了这娃娃的专心致志,正想悄声离开,却听到“咔嚓”一声。
她踩到了地上的枯枝。
笛声戛然而止。一瞬间,春风停了,暖阳沉了,唯有枝头花朵仍在袅袅落下。
这时,少年抬起了头,一双黑眸直直看向郑衡,眼中满是错愕;随即,他的脸慢慢涨红,额间那粒朱砂痣如滴血般。
他像受了惊吓,忙不迭将笛子藏在身后,神情羞赧,开口道:“见过大姐姐。”
他仿佛做错事般,微微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清澈的眼神,看起来像刚出生的小兽。
让人见心怜。
朱砂痣、大姐姐…她记得这个小男孩是谁了。
这是谢氏所出的第二子,名唤郑迢。他只比郑适小半个月,在侯府中排行第三,下人暗地里称呼他为“朱三少”。
朱者,红也。指的是郑迢的朱砂痣,也指他容易脸红的性子。
郑晁谢氏那样的人,竟然能生养出这样的玉娃娃?她对郑晁谢氏没有多少好感,连带的,就对二房的人有所排斥。
但眼前这个玉娃娃,眼神清澈,笑容羞涩,这是多么干净的小孩儿。况且,他还能吹出那样的笛声,让人如沐春风如照暖阳。
容貌会欺人,笑容能作假。但心境无法伪装,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
这个小孩儿心中想必没有杂尘,才能吹出让人通体舒畅的笛声。
她见过太多污脏,乍见到这样的小孩儿。尽管诧异,却怎么都无法生出厌恶之心,于是笑着回道:“迢哥儿好。你怎么会在这里吹笛?”
她的声音相当低柔,渐渐抚平了郑迢的错愕和害羞。
听到郑衡问话,声音略有些慌乱:“嗯…这里没有人。我才在这里。可是吵到姐姐了?我以后…我以后…”
“没有吵到。我是听到笛声,才特意找了过来。没想到是迢哥儿在吹笛。这么好听的笛声,怎么会吵到我?”郑衡微微笑道,看向小孩儿的头顶。
还是两个发旋儿,真有趣。民间有说法“一旋儿横,二旋儿宁”,形容郑迢倒十分贴切。
郑迢瞪大了眼,再一次错愕地看着郑衡:“真…真的吗?我吹得好听吗?”
他这个表现,莫不是以为自己吹得很难听?还是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的评价?
“非常好听,让人听了什么烦忧都没有了。迢哥儿吹得很好。这么好听的笛声。姐姐恨不得时常听见。”郑衡实话实说。
郑迢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彩,随即又隐了下去:“可是母亲并不赞成我吹笛子。今日是母亲出府了,我才偷偷吹,这边偏僻,没什么人会来…”
难怪,之前并没有听过这样的笛声。
郑衡不太明白,吹笛乃陶冶身心的事情,多少翩翩公子手持笛子,谢氏怎么会禁止郑迢吹笛呢?
而且能让郑迢如此偷偷摸摸地来观雅院,想必不是普通阻止那么简单。
“母亲希望我能像兄长一样进禹东学宫。说吹笛是玩物丧志。我想,母亲说得有道理。可是我有时忍不住,就偷偷吹,我很喜欢笛子…”郑迢小声回道。
“…”郑衡不知说什么才好。
父母之为子女计。必计其长远。谢氏想郑迢入禹东学宫明伦堂,这是常情。
但是,何必要严厉阻止郑迢吹笛?依她两世的耳鉴,像郑迢这种年纪就吹得这么好的,并不多见。
她很想说谢氏矫枉过正,很想鼓励郑迢顺心意而为。很想赞扬他天赋惊人。
然而这个干净得如玉娃娃一样的小孩子,会去反抗他母亲吗?
疏不间亲,这些话语还是不说为妙。
但是郑迢这吹笛的天赋,若是就此被埋没了,实在可惜。这么悦耳的笛声,太难得了。
于是,郑衡说道:“迢哥儿吹得真的很好听。若是迢哥儿什么时候想吹了,便来观雅院吧,姐姐很乐意听。”
郑迢重重地点点头,笑眯眯道:“好的,好的,我以后吹给姐姐听。那么…那么我先回去了。”
他说罢,不等郑衡回答,便一溜烟地跑来了,惊落了无数花瓣。
这般灵敏跳脱,才真正符合他的年纪。
见郑迢跑开了,郑衡的笑容才隐了下来。
直到此时见到郑迢,她才想起,在这永宁侯府中,她还有不少堂兄弟姐妹。
郑仁膝下有四子,其中三个已经娶妻成亲,单单是留在河东的二房,似乎就有五六个孩子。
可是,除了刚才的郑迢,她竟还没有见过其他人。
一个都没有见过!
章氏已经搬到闲章院了,这些孙儿辈竟从来没去请过安,难以想象。
这样的情况,必是郑仁默许、甚至引导的,当然也因为,章氏本人并不在意。
看来永宁侯府的二房,真真是没把章氏放在眼内。以往章氏在佛堂就算了,现在二房还敢这么做,心中不怕?
若章氏告到御史台,或是御史台官员有心追究,一个“不孝”的罪名肯定少不了。
既然二房如此目中无人,她不介意让郑晁和谢氏吃些苦头…
横竖她最近有空,可以腾出手来做些事情。
不想,第二****便见到了这些兄弟姐妹。
闲章院外,谢氏一脸恭敬地等候着。她身后跟着一个美貌的妇人,还有四五个小孩,郑迢便在其中。
看样子,谢氏带着这些人来给章氏请安了,还摆出了孝顺恭敬的姿势。
谢氏福至心灵,竟变聪明了不少。看来她也知道不能落下口实,还知道还有“不孝”的罪名,现在改变做法了。
谢氏既带着人来闲章院请安,那就没有什么可指摘了。至于章氏见不见,那是另外一码事了。
这时,闲章院门打开了,章妈妈站在台阶上,面沉如水,对着众人道:“老夫人梳洗好了,大家可以进来了。”
说起端姿态,那也是章妈妈的看家本事。
可见,章氏同样不想见到谢氏等人。在章氏的心中,并不计较请安的问题,但谢氏既然带着人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果然,闲章院内有一场好戏。
章氏将侯府婆婆的架势摆了个十足十。
不但从头到尾对谢氏没好脸色,还不断地指使谢氏端茶递水、配钗布菜等事宜,将谢氏使唤得脚不沾地。
偏偏,在一些家族里面,作为儿媳妇的就是这么孝顺婆婆的,谢氏简直有苦没处说。
更让谢氏难堪的是,章氏独独针对她一个人,对待郑晁的妾室伍氏及那些小孩儿,倒是和颜悦色得很。
谢氏带着满腔怒火不忿,却不得不小意伺候着,两个时辰下来,身子都几乎散架了。
看到这一幕,郑衡心想:章氏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谢氏苦头还有得吃…

056章 继母的心意 (月票40+)

谢氏离开后,章氏吹吹茶沫子,而后问道:“衡姐儿,你可是觉得祖母过分了?”
郑衡摇摇头,回道:“祖母这么做,自是有原因的。”
章氏嘴角扯出一抹笑:“我若不是磨磋这些人一番,岂不是白担了毒妇这个骂名?二房既然敢来讨不自在,我便敢让她们不自在。”
郑衡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膈应的人凑到跟前,怎么都没办法舒心,那就只好让那些人更不好受了。
“说起来,谢氏这一番举动,想必是得了那孩儿警告。他应该在外面听到了什么,特意问了我的起居饮食。崔姐姐的孙儿,果然很好。”章氏这样说道。
到了这时,郑衡才知道谢氏改变做法的原因。
没想到,是叶雍的影响。这么说来,叶雍在来之前,就对永宁侯府的情况知之甚详了。
叶雍急公好义,的确是为了章氏着想。只是,她原本可以让谢氏吃些苦头的…
不过,像现在这样也不错。谢氏在闲章院立规矩,多少令章氏解气。
再说,二房那些孩子,若能得到章氏教导,这便是一种福分。只是,不知道章氏愿不愿意教导他们了。
当郑衡问及这点的时候,章氏冷笑道:“我愿教,他们还不愿意听呢。我何苦自讨苦吃?再说,让我教苏氏的孙儿?除非我傻了!”
苏氏,这是郑衡第一次从章氏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这苏氏,就是郑晁的生母了。
她在慈宁宫的时候,只知道郑仁四个儿子皆是嫡出。重活在这里。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章氏只生了两个儿子,便是世子郑旻和排行第三的郑晏。此两人均已成家,一在京兆吏部,一在剑南道靖州府衙;
另外两个儿子郑晁及郑昌,皆是妾生子,只是记在了章氏名下。郑晁就不用说了,最小的郑昌。如今正在京兆国子监求学。
关于这四人的情况。郑衡听说了不少。
据说,世子郑旻,也就是郑衡的父亲与章氏并不亲。反而郑昌待章氏如生母;
据说,三夜郑晏与章氏感情最深厚,却被迫离开了永宁侯府,后来也出仕为官了…
总之一团乱麻。永宁侯府的复杂阴暗,简直可以写成话本。
章氏这种心性刚硬的人。却认下了两个妾生子,其中一个还是视她如死仇的郑晁,这当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痛。
郑衡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若非没得选择。她怎么会扶持至佑帝呢?她还以为了无遗憾,却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