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伦堂里她以手覆眼藏住的悲意,孤身一人行走世间、国朝已面目全非的茫然,在这一刻喷薄出来,化成了淋漓畅快的泪水。
她如此想念老师,老师,我还活着…
“唉…唉…你别哭,你别哭…韦君相的弟子,我相信,我相信…”裴定这样安慰着郑衡,难得地有些嘴拙。
他完全不能理解,刚才还一脸坚定的姑娘,会突然就这样哭了起来,还这么伤心地哭着,仿佛那么孤单那么彷徨,就像她什么都没有一样。
裴定心底有丝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轻颤,他看向郑衡的眼神极为心疼,只想让她止住眼泪。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露出了怎样的眼神,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种无比心疼而温柔的眼神,是因为对这姑娘隐藏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这是悄无声息的心动——而裴定不知道。
而郑衡,在听到裴定这些话语之后,才恍觉自己在裴定面前失态了。她快速地抹去泪水,钱皇后、至佑帝、老师在她脑海中交织,而她即将要走的路也更加清晰。
她眼眶依旧红红的,声音却十分严肃:“裴学兄,我们做个交易吧,我以韦君相弟子的身份,想和裴家做个交易…”
她说的是裴家,而不是裴定。
她太严肃,仿佛这个交易是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重大到近乎神圣的地步。
裴定不由得站直了身子,眼神依旧擢着郑衡,慢慢说道:“请说。”
郑衡想和裴家做什么交易?哦,不,韦君相的弟子想和裴家做什么交易?
034章 答应
裴家在闻州城西,沿梦溪而建,重重楼阁绵延有几十里。因在此地繁衍生息百余年,又因子弟众多,裴家便以云溪为界,分为北裴和南裴。
大宣以北为尊为长,在分南北而居的时候,裴家嫡枝便在北面,旁支则移居南面。虽然分南北而居,但裴家嫡枝、旁支都出了不少值得称颂的人物,是以世人称裴家为宰相世家,不独指北裴或南裴,而是指这两者。
如今云溪口立着的一座座功德牌坊,就足以说明了这一点,譬如其中“九曲回肠,云梦荆前思地胄;三千大道,丹阳济上见仙官”一联。
上联指的是在太宗朝治理荆江云梦泽有大功的名臣裴胄,出自南裴;下联指布善苍生在丹阳济坐化的济安和尚,其俗家姓名是裴官,正是出自北裴,这一联指的就是裴家有才不分南北。
随着裴家嫡枝三代不仕,南裴旁支也跟随其后,云溪边上的御赐牌坊便没有增多,但裴家有这样的底蕴、这么多子弟,提及河东裴的时候,有多少人敢轻色以待?
裴家祖宅,自是在嫡枝所在的北裴。此刻,在裴家祖宅一间书房内,有两个人正在说着话。
“那个姑娘,真是韦君相的亲授弟子?韦君相的弟子和裴家做交易,这可真是有意思。”一位老人拈着长须,笑眯眯地说道。
他须发斑白,眼角有不少皱纹,看样子已经年过花甲。只是,作为一个老人来说,他长得…太有魅力了!
美髯凤目,长眉入鬓,因为年纪足够大、经历足够多,使得他眼神无比温润,偶尔闪过的精光,也只有睿智两个字可以形容,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服。
这老人,便是裴家的族长、裴定的父亲裴光。
他们正在说的,显然就是先前郑衡与裴定说的交易。即使郑衡还是个年幼姑娘,但冲着“韦君相弟子”这个名头,裴定和裴光都不会当这个交易是开玩笑。
裴定回道:“韦君相十年不出,是不是他弟子,现在还不确切。但是会鸿渚体、知道季庸下落,的确太奇怪了,一般姑娘不会这样。唔,就算是小珠儿也不会如此。”
裴光赞同裴定所说的,毕竟,季庸现在安安稳稳地待在裴家呢,还有从冀州出逃的孟瑞图孙女,也一并在。能和这两个人有所联系的姑娘,的确太不寻常。
然而意外的是,不管是季庸还是孟家姑娘,都表示之前没有接触过那个姑娘,这才是让裴光真正好奇的地方。
若是那个姑娘和季庸等人从无联系,她又是如何得知季庸的下落?莫不是之前保护着季庸的人,与她有有种联系?
这样的猜测,裴光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先前你说她会鸿渚体,还极似厉平太后风格,我就觉得奇怪了。会写鸿渚体的姑娘,还没有过!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的?郑…郑什么…”
“郑衡,是永宁侯府郑旻的嫡长女,母亲出自北州宁家。”裴定回道,再一次在父亲面前说了郑衡的名字。
听到他这么说,裴光便有些意兴阑珊,半响才懒洋洋回道:“郑旻啊…不想说。北州宁家是不错,可惜人都差不多死光了。依你看,韦君相弟子这个说法,可信否?”
这个时候,裴定想起了在明伦堂书库外流泪的姑娘。直到现在,裴定还觉得有些懵,她怎么就哭了呢,然后眼眶红红地说要和裴家做交易。
他和郑衡接触了几次,每次都觉得这姑娘像谜一样,身上有太多不可解的东西。至于她是不是韦君相的弟子…这个裴定真不好说。
斟酌了片刻,裴定回道:“虽然只有鸿渚体和季庸两事,但孩儿直觉认为,她并没有说谎。或许,她和韦君相真的有联系。”
裴光讶异地看了裴定一眼。他这个第五子一向稳当谨慎,“直觉”这样的话语,还不像其所能说出来的话语。
直觉么?这个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有时候却是最可信的。
过了一会儿,裴光便说道:“她提的那个交易,我答应了。裴家虽然不缺才能之人,但韦君相的弟子,那就不一样了。说起来,若她真是韦君相的弟子,还是裴家占便宜了。”
裴定早已料到父亲会答应,当下也没有再说什么。的确,是裴家占便宜了。她以韦君相的才学相助裴家,所换的却是五年安稳,换裴家保她五年安稳。
不由得,裴定心中泛起了一丝无可名状的郁结。她是永宁侯府的姑娘,却要借助裴家来保她平安。若不是她以前在永宁侯过得艰难,就是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和小珠儿一样,享受着家人的宠爱才是,却要像现在这样苦心筹谋。裴定猜想她原本是不想暴露她与韦君相的关系,但她还是在书库外面说了。
裴定不知道她提出交易时是什么样的心绪,但可以料想的是,她心里肯定不好过…
裴光细细看着裴定,见到他的脸色和平时不一样,想了想,便好奇地问道:“她长得很漂亮吗?”
“…”裴定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问这样的事。这要怎么回答?
“不漂亮?”裴光皱了皱眉,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不漂亮的话,你怎么会露出这样一副思春的表情?”
“…”裴定紧紧抿着嘴唇,立定主意绝不回答这种问题。
真是,什么叫思春的表情?
裴光眼中闪过些许精光,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扑哧扑哧”的声响,紧接着还有“吱吱喳喳”的声音,一只灰嘴棕毛小鸟落在了窗台处,羽毛上还沾着不少灰尘,看样子已经飞了很久。
它的脚上,还绑着一个竹筒。
这一下,父子二人都没有再说话了。裴定飞快地取下小鸟脚上的小竹筒,将它递给了裴光。
这些小鸟,是裴光饲养的、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这小鸟,带来了什么消息?
035章 不豫
裴光将竹筒拆开,快速地浏览藏在其中的纸条,脸色倏地变了,说道:“京兆的消息,道是…钱皇后出冷宫了。”
什么?钱皇后出冷宫了?厉平太后宾天不久,钱皇后就被贬入冷宫了。钱皇后刚入冷宫的时候,有不少人为了保她出来做了许多努力,然而都没有效果。
时已三年,裴定和许多人所想的一样,钱皇后会一直待在冷宫里面。
可是京兆传来的消息却是:钱皇后出冷宫了!
若是钱皇后出了冷宫,父亲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难道是…
想及此,裴定心一紧,立刻问道:“钱皇后既出了冷宫,那么钱家如何了?”
裴光将纸条用力揉碎,边说道:“钱贯上疏以病老乞骸骨,皇上已经准许了。钱家一众子弟皆上了请辞奏表…”
裴定凤目怒张,不可置信地低喊道:“父亲,钱家这做法…是以一族前途换钱皇后出冷宫?这怎么可能?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裴光摇了摇头,目光亦甚是不解,沉声回道:“尚不清楚,此事必有内情。不过,钱贯这个人太精,若不是他自己想离开户部。就是皇上也不能轻易动得了他。现在户部情况还不明朗,还是得等一等。”
就是因为钱贯太精,所以在知道他离开户部时,裴定父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钱贯任户部尚书一职已有十年了,虽然资历早就足以晋升为从二品,却从来没挪过位置。听说,当年厉平太后力排众议将钱贯定为户部尚书的时候,曾笑着说道:“有钱罐子在户部,哀家就放心了。”
自始,钱贯便被一众官员称为钱罐子,而这十年,钱贯在户部的政绩谁都无法忽视,这个人,实则是大宣的钱罐子。
三年前钱皇后入冷宫的时候,钱贯坐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归然不动;如今钱皇后出冷宫了,钱贯却要离开户部,就连钱家都从朝堂退出去了,这是为何?
就算他们在京兆,也不一定能知道钱贯的想法,更别说他们身在河东了。
裴光伸开手掌,接住那只朝他飞过来的小鸟,目光柔和温润,半响才说道:“天要变了…”
裴定却这样回道:“父亲,甘棠雅集过后,我去京兆一趟吧。”
…
…
此刻,在永宁侯府的朝阳院,谢氏将杯盖重重一合,然后冷冷地说道:“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不知道?”
跪在她面前的,是将郑衡送去禹东学宫的车夫。他低垂着头,看不到脸色如何,身子却筛糠似的发抖。
“回二夫人的话…奴才…奴才…疏忽了,只是一个不留神,那个婢女就已经不见了,奴才不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车夫畏畏缩缩地说道。
二夫人是好人,但对办事不力的人却不会留什么情面。车夫知道自己将事情弄砸了,想到二夫人之前对下人的惩罚,他根本不敢说在到达禹东学宫之前就已不见了,只说在等候大姑娘出来的时候,那个婢女才没有出现。
听到这些话,谢氏脸上的怒气更甚。她在意的不是那个婢女,而是车夫如此疏忽大意,竟然连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现在我还管着家呢,这些下人就如此敷衍,若是章氏重新管家,那么这些人会怎样?——谢氏这样想着,脸色越发难看。
郑晁回到朝阳院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一幕:谢氏一脸怒气,车夫在不断地叩头,地上还有破碎的茶杯。
见到郑晁进来,谢氏的怒气退了三分,吩咐道:“都退下去吧。张大去慎行堂领二十棍家法,此事就算了。以后办事要仔细些。”
慎行堂是永宁侯府专司责罚的地方,二十棍家法并不是简单的事,即使对一个精壮汉子来说,也十分难熬。她这话一落,便见到那个名唤张大的车夫抖得更厉害了,却只能面如死灰地跟着静娘等人退了出去。
“发生了何事?那是府中的车夫吧?惹得夫人如此生气,慎行堂二十棍还是少了,看来得加罚才是。”郑晁这样说道,明明说着讨好夫人的话语,却显得相当霁风朗月。
这一下,谢氏心中残留的一分怒气也去了,她娇嗔地看了郑晁一眼,才说道:“今日衡姐儿去学宫,带了两个婢女外出,回来的时候却少了一个人,车夫却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婢女事小,若是府中下人都是这样办事,那就乱了套…”
她将事情仔细道来。若不是静娘细心,发现郑衡身边少了一个婢女,说不定车夫还不会如实禀告,胆敢欺瞒主子,这十棍还少的!
郑晁听了,心中却觉得抓住了什么,不禁问道:“一个婢女?什么婢女?”
“是老夫人新买的婢女,据说是北州流民,还没有户籍文书。我原本还想着好好调/教这婢女的,却没想到她不见了。所以我才责罚这些下人。”谢氏如此回道,心中奇怪郑晁为何会问及这个婢女
一个没有户籍的婢女…他下意识就想到了叶雍在刺史府说的话,还有那一张没有画像的海捕文书。
那一晚在集善街并没有抓到什么悍匪,随后两府官员齐聚在刺史府的时候,叶雍便出示了一张加了御印的海捕文书,说有一个年轻姑娘犯下重案逃至河东道,令各官员多加留意,还简单说了那个姑娘的情况。
一个二十来岁、带着一名丫鬟的姑娘,要想在河东道找到这样的姑娘,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张海捕文书,在郑晁看来等于没有。
但现在,永宁侯府竟有这样的一个姑娘!凡是章氏身边出现的人,郑晁都带了十二分关注,于是急急问道:“那个婢女是不是二十来岁?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气度不似一般婢女?”
听到郑晁这么问,谢氏回想起那个脸色蜡黄、畏畏缩缩的婢女,便摇摇头道:“不是,那个婢女年纪偏大,就是一般的穷苦人家姑娘。老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郑晁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一般穷苦人家的姑娘,这就不符了。叶雍再三强调,那个逃犯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他还以为章氏收留了逃犯呢,真可惜…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了精光,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036章 太弱
当郑衡听到谢氏为章氏特意准备了两个婢女的时候,不禁笑了笑。
谢氏何时变得如此贴心?会因为担心章氏身边伺候的人不够人而送人来?
这个说法,佛堂或长见院随便一个人都不会相信,但谢氏身边的静娘却说得煞有其事。
末了,静娘还一脸恭敬地说道:“夫人想着老夫人即将搬进闲章院了,怕人手不够,所以特地物色了这两个人。这两个婢女虽然不是府中家生丫鬟,却为人灵活…”
见郑衡没有反应,静娘继续说道:“请老夫人一定要收下她的心意。再说大姑娘不时要入禹东学宫,老夫人身边多些人照应,是件好事,大姑娘也可以放心。”
郑衡还是没有说话,目光并没有落在她或那两个婢女身上,就连郑衡身边那两个丫鬟,都像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静娘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她正对着空气说话似的,长见院这里根本就没有人理会她。
偏偏,老夫人说头痛什么人也不见,静娘根本就没能踏进佛堂半步。
在来长见院之前,她还想着大姑娘年幼、且对祖母一片孝心,怎么着都比老夫人容易对付些,或许能容易就接下这两个人。不想,大姑娘这里并不好办。
静娘作为谢氏的心腹,当然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她从袖中掏出了两张纸,往前一递,边说道:“大姑娘,这是两个婢女的户籍文书,请大姑娘过目。”
没有人接过这两张文书,郑衡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身后两个丫鬟依旧木木呆呆,任由静娘维持着这个动作。
静娘笑了笑,丝毫没有觉得尴尬,而是移动了几步,将两张文书放在桌子上,自若说道:“大姑娘,奴婢知道大姑娘事忙,那么文书和人就留在这里了,奴婢先告退了。”
见到郑衡没有阻止自己的动作,静娘只当她是默认接下这两个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此事可以向夫人交代了。
不想,她前脚刚回到朝阳院、还没来得及向谢氏汇报进展,就有婢女急急进来说道:“静妈妈,不好了,那两个婢女被送了回来,还哭哭啼啼的怎么都不愿意去伺候老夫人了…”
静娘一下子就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两个婢女会以这么快的速度、会以这种反应回到朝阳院。
她带着满腹的疑惑,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谁知道一踏出院门,那两个婢女就扑过来匍匐在她脚下,大声哭喊着说道:“求静妈妈开恩,奴婢愿意在二夫人身边做牛做马,求静妈妈开恩…”
静娘脸都快绿了,可是这两个人依然没有眼见力,哭得越来越大声,说的话也越来越没遮掩。
“住口!这是怎么回事?”静娘大声喝道,看向拿着两纸文书的长见院丫鬟,脸色难看不已。
而跪在她脚步的两个婢女,边大哭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姑娘说…我们若是留在长见院,明日…明日就会因偷窃之罪被送进刺史府…我们…我们怕啊…”
偷窃的丫鬟,若是被送官究办,那就是一个“死”字啊!
尽管这两个婢女懵懂,却丝毫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大姑娘…淡淡说着这些话的大姑娘,太可怕了,她一定会这么做的,一定会!
两个婢女想起当中的情景,心中不住地打颤,将静娘的脚抱得更紧了…
当天申时,郑晁便知道了这件事。在听到章氏将人退回来之后,他却没有多少恼怒,反而笑着对谢氏说道:“这在意料之中,我就知道她不会收下的。静娘等人,不能算办事不力。”
谢氏被他这个说法弄糊涂了:“既如此,那么为何还要将人送过去呢?”
亏她还对静娘敲打了一番。若是相公早就知道送人没用,她何苦费这样的周折?
郑晁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如此不是正好吗?让章氏不时伤神一番,便没有精力再细看闲章院了。这会儿,闲章院不是还没弄好吗?”
听了这些话,谢氏才略略舒展了眉头。——她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至于真正的原因,有关朝廷的那个海捕文书及他对章氏的试探,这些,郑晁是不会说的。
佛堂内,章氏数着佛珠,近乎感叹地说道:“有些人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呢?”
莫说谢氏与她不对付,就算是一般情况,她也不可能随便收下伺候的人。谢氏这是怎么了?
“祖母说得是。”郑衡这样回道,并没有多说什么。
谢氏这个举动,除了蠢笨,就只有试探了。究竟是试探章氏对二房的戒心呢?还是试探别的?这个还不好说。——不管谢氏送人来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人是绝不能留在身边的。
章氏看了看郑衡,赞许道:“衡姐儿这个做法很好!料想谢氏再也不敢送人来!连同人和文书送到刺史府,丢脸的是二房!”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如此的干脆利落,章氏实在没有想到郑衡能想出这个办法,不禁连连点头。
郑衡却觉得这没什么,对手太弱了,她几乎都没怎么费神。
说起来,还是宫中那些人厉害一些,甚至连宗谱邻居都能完全造出来,哀家应对时只能万分谨慎。
现在…不如不说吧。
许是郑衡的脸色太平淡,令章氏觉得这事似乎不值一谈。她正想转移话题,就听到郑衡问道:“祖母,你可知道甘棠雅集?”
章氏思索了片刻,才回道:“我所知不多,只听说这是近年来的盛事,但我没有见过。具体是怎样的,我真不知道。”
是了,章氏入佛堂避难的时候,甘棠雅集还没开始,自是没有见过具体场面。但是雅集,说到底还是为了比试,只是规模不一样罢了。
没多久,郑衡便再次去了禹东学宫,也从周典的口中,知道了甘棠雅集的不少事情。在她第三次入禹东学宫的时候,甘棠雅集到来了
037章 准备开始
二月十八,春寒料峭,禹东山下却有了不一样的热闹。这热闹,当然是因为甘棠雅集。
甘棠雅集的举办地,正是禹东山下,那棵极其繁茂的大樟树周围。这个时候,甘棠雅集和赏花宴的不同,就相当明显了,尤其是在河东道这里。
赏花宴多在园林举行,多由德望勋贵的老夫人来主持。而河东道的甘棠雅集,则设在禹东山下,由女学首座主持;而且,赏花宴除了年轻姑娘,还有许多官家妇人和年轻公子,而甘棠雅集,就只有年轻姑娘参加。
特别的是,设在禹东山下的甘棠雅集,评判多由禹东先生出任,又使得甘棠雅集多了不一样的意味。
郑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山脚处停了几排马车,而在大樟树的周围,摆着不少书案;再往外,则放着一个个素锦圆矮墩,上面已坐了不少姑娘,还有不少姑娘正被学宫管事引着落座。
此情此景,倒有一些坐而论道的意味。郑衡昔日见过永安寺讲经,也是差不多景象。只不过,菩提树换成了大樟树,围坐着的,也并不是袈衣僧人,而是这些年轻姑娘。
习惯使然,郑衡停了下来,打量着这些姑娘。
这些姑娘,或是端贵典雅,或是温婉秀美,大多脸上都带着一丝不自在。——也是,在禹东山下这样的地方,没有帷幕、坐着矮墩,或许对这些姑娘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并不是所有姑娘都受这环境影响,坐于大樟树左前方的两位姑娘就是如此,她们仿佛身处高门贵第中,举止相当从容自然,让人望之心赞。
其中一位姑娘,身着紫色襦裙,头上一支紫金蝶钗,看起来贵气异常却又不失活泼,相当引人瞩目。
这姑娘,郑衡印象颇深。这正是先前落败了的贺德姑娘,唔,还是女学首座裘壤歌的爱徒。
在得知贺德是裘壤歌的爱徒后,郑衡便知道裘壤歌在明伦堂的不悦从何而来了。人嘛,都是亲亲而远疏,想必当时裘壤歌是为了贺德不忿,邀请自己参加甘棠雅集,亦不怀多少好意。
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郑衡都不在乎。反而是裘壤歌的邀请,让她省了不少事。不然,她还要请周典出面才能参加甘棠雅集了。
想及此,郑衡无视了贺德那带着谨慎探究的目光,看向了另一个镇定自若的姑娘。
这姑娘坐在贺德旁边,看样子也是禹东女学的学生。她十三四岁的样子,柳眉凤目,虽则还没有完全长开,却还是能看得出是少见的美人。这美,与贺德那种贵气外扬的美不同,是一种内敛而温润的美。
这样的年纪,张扬容易而内敛难得。这姑娘,比贺德更胜一筹。自然,郑衡对这个姑娘高看了几分。
只是,这姑娘的面容及这种内敛,却无端端给郑衡一种相识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由得,郑衡多看了那姑娘几眼,还是非常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姑娘。一见如故什么的,在郑衡心中是不存在的,是以她此刻想的是:莫不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曾在哀家跟前打眼过?
她一时没有想出什么来。
而这时,她还没有发现,那些在樟树周围坐着的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看向她,包括贺德和那位姑娘。她们眼中带着打量、好奇,但更多人是带着茫然不解。
她们不知道这个刚出现的姑娘是谁,更重要的是,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看向这姑娘!
那一个瞬间,所有姑娘心底都有一个无法忽视的感觉:有人来了!在那个地方!
能让这些姑娘有这种感觉的情况,那就只有一种。下意识的,她们以为是宫中贵人来了,立刻端正了仪容看着那个方向。
却不是宫中的贵人,而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和她们一样来参加甘棠雅集的姑娘!
这…太奇怪了。这姑娘是谁?
偏偏,郑衡在想着那个姑娘的熟悉感,没有发现这样有什么不妥。或者说,在郑衡的心中,她出现便众所瞩目这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到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郑太后哪一次出现,不是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目光的?不管是羡慕还是嫉恨,这都太寻常了。
但是,跟在郑衡身后的盈真并不这么觉得。实际上,她心里已经在打鼓了,脸上带着紧张,小声对郑衡说道:“姑娘,那些姑娘都在看着您…”
听到盈真这么一说,郑衡便微微笑了笑。这一笑,便如同打破了什么,霎时,笼罩在她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场便消失了。那些姑娘眨眼再看时,就只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心底的轻颤,却是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