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再相见 啸三声

因为有沈则敬和叶正纯等人的关系,沈余宏的上表很快就被吏部通过了,传胪不出仕的消息也很快被大家知道了,这个消息,在新科官员中引起了一阵谈论。
历来高中而不出仕的人,都被赞颂是淡泊名利的隐士,这实在是不容易。这样一来,沈余宏赢得了不少声望。有不少官员都觉得他不出仕浪费了,这样的人才,去集贤殿累积经验也好啊,不然闲在家里作甚?
有不少资老的官员深思,沈家这一步棋走得很对啊!风头火势之时就应该冷下来,况且那沈余宏年纪也不大,再压几年,各地游历还能累积经验和声望,局面只会比现在更好。
进一步是不难,难得的,是退三步的勇气和决心,这沈家,不简单啊!——以韦景曜为首的官场大佬这样想道。
因为沈余宏中了传胪,沈俞氏决定前去天宁寺上香礼佛还愿,打点准备供品香火什么的,忙碌异常。沈亦兰听说这个事情之后,也打算一同去,再添添天宁寺的香火。不只是为了古文澜高中探花,更是为了常真禅师为古文澜批命一事呢!
这两个因素之下,沈亦兰就更要去天宁寺答谢了。再说了,天宁寺初夏的景色也甚为可观的,山花烂漫,苍松青翠,正好平息一下沈家人的紧张和愁虑。
于是,五月十二这天,沈俞氏和沈亦兰姑嫂两人,带着沈、古两家的女眷,前往天宁寺礼佛上香了。
天宁寺比上次沈宁来的时候热闹多了,香火的气息远远就能闻得到,看来状元的名头比得道高僧的称号有用多了!这是因为今年的状元楼盛怀曾隐居在天宁寺,受职之后,他又前来天宁寺上香还愿。似乎是猛然间,天宁寺就被众人所知道了,往天宁寺上香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世人皆愚,只见眼前繁华,入宝山而不自知;世人却又皆直皆简,哪个于我有裨益哪个能护佑我,我就前去拜求哪个,或许这就是人间意趣所在!——站在天宁寺山门前,沈宁不由得感叹道。
沈宁等人依然拾级朝山门而上,山道两侧的石榴花开得火红火红的,稍远处还有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红白相映成趣,空气中还有槐花素雅的清香。
正是诗上所说的“郁郁芬芳醉万家,浮香一路到天涯。”这样的景色,让沈宁等人心醉,连脚步,都舒缓了许多。忘忧脱俗,这是美景之功。
这次,常真禅师没有出门相迎了,因为信众不少怕引起骚乱,他都很少露面了,对外则称道云游去了。
领路的僧人对沈俞氏等人道:“住持正在钻研佛法,怕是没有时间与各位施主相见了!请各位施主见谅!”说罢还作了个佛礼。
沈俞氏等连忙回礼道无妨无妨,她们都知道常真禅师不便露面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愉快的情绪。常真禅师自从云游回来之后,就已经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或许沈华善等人来了,他会出来一见吧。
按照计划,沈俞氏一行人这一次是会在居客堂住一夜的,家中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操心的,何况沈安氏还留守家中,沈俞氏放心得很。
一行人跟着寺僧来到居客堂安置了下来,还好这里没有多少人,与前面几个大殿的热闹相比,这里安静许多。想来前殿那些香客,很少会在这里过夜的,居客堂里除了沈家,只有两个房间里是有人走动的,院子里还有一两个丫鬟在走动,看样子,许是哪个官员家的女眷。
因为居客堂房间有多,这些小姑娘们倒是能带着自己的丫鬟一人一间房,比庄子上要舒服不少。沈俞氏、沈胡氏和沈亦兰是打算斋戒沐浴在天宁寺供奉的如来佛像前跪拜念经一晚的,小姑娘们就不必了,难得来到这山间幽静之地,这里又少男客,沈俞氏也不拘着她们,让她们自己安置好,赏花、礼佛或者房中休憩,都随她们去。
小姑娘们自是很兴奋的,尤其是沈宛和沈慧等年纪小的,更是蹦跳了起来。平时在家中,上午去族学听课,下午还要做做女儿家的手艺,如刺绣作画等,她们都难得出门一趟,如今来到了天宁寺,她们觉得这美景怎么也看不够,对礼佛也觉得有趣好奇,纷纷表示赏花要去,礼佛也要去,倒没人想着去休憩了。
沈宁倒想去藏经阁看看书,天宁寺的藏经阁平时也对外开放的,只是来礼佛的百姓很少会去藏经阁,那些佛家至宝对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是艰涩无味之物,根本就看不懂,还不如去听寺僧的传道讲解更余意思。
刚刚路过藏经阁的时候,沈宁就注意到那里没有什么人,也不怕会发生什么逾礼之事,去藏经阁,倒是一件乐事!
待她把意思向众姑娘一说,却没有人愿意去藏经阁的,连一贯内向害羞的沈宓都说要去赏花,沈瑶更是直接说:“姐姐,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你看那槐花开得多好啊,我都想去摘几朵来戴戴了,你同我们一道去玩呗。干嘛又把自己关在书阁里啊,你又不去考试,何况这殿试都完了。”
她这一说,几个小姑娘都吃吃笑了起来。古文华和沈瑶感情最要好,自然也在旁边帮腔说:“表姐,去赏花吧,那槐花和榴花开得多好啊。我们还可以作诗相和一下呢!”她语气轻快,显然很高兴也很期待。她大哥古文澜中了探花,她可高兴了,也想让大家跟她一起开心,姐妹在一起赏花,多好玩的事情!
沈宁拗不过众人,只得笑着点点头,答应了。于是几个小姑娘带着各自的丫鬟,往居客堂右侧的山道行上去。听寺僧介绍,这山道的左侧有一个小山坳,栽种着不少的槐花和榴花,是极好的赏花之地,而且信众也不多,最适合姑娘家去赏花了。
山道之上,还栽种着一排琼花,山风徐来,那琼花飘荡漾下,纷飞似雪。这景象,这情致,和始伏大街的花溪流金之景颇为相似。看到这景色,沈宁不由得想起了应南图,那句“此香与卿共赏”,似乎也随着花香飘荡了出来,却不含半点旖旎情思。
他应该已经回到京兆了,早前的书信中,他就说过五月回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想一想,自去年九月之后,她就没有见过应南图了。说来也奇怪,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书信往来,两个人之间就仿佛多年相交知己一样,谈的都是正事,比如考功,比如春闱,比如蜀地风物,比如京兆人情,两人竟然绝口不提情爱之事了。
不知道应南图是如何想的,反正沈宁觉得这样相交淡如,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她却没有想到在这天宁寺的小山坳里,再次见到了他,那么意外,而惊喜。
沈宁一行人来到小山坳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在赏花了,有结伴的年轻人,也有相约的老妇,当然也有夫人带着小姑娘。沈宁看见的应南图,就在其中,还是带着上次那个小厮,主仆二人坐在琼花树下,意态悠闲。
应南图没有看见沈宁,他正和小厮在品说着这雅致清香。这大片的红花和白花,还是比不上安靖的红枫林啊,应南图这样想。渐渐地,他觉得到这山坳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喧闹,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这样想着,他便站起了身,打算返回禅房去找常真禅师聊聊天,比这里的喧闹要好得多。就这样,他随意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猛地发现了沈宁,她正和去年在始伏大街一样,正含笑看着他呢。
她比上次高不少了,容貌倒是没什么差别。她这次没有穿绿色了,是一袭天蓝的襦裙,因为是五月了,天气渐热,那褙子倒像是纱织的,衬着象牙白的帔帛,也不知梳了什么发髻,上面有几朵桃红的珠花,倒显得整个人很精神,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经历了安靖镇的事情,他对她有太多的感激和好奇,反而先前那一点心动那一点绮思,仿佛都散去无踪了。
应南图朝沈宁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就带着小厮离开了。这种场合之下,就算是应南图有满腹的疑问,也不可能和沈宁有什么接触的。还是要想办法和她见一面才是,走出小山坳的时候,应南图回望了一眼沈宁,这样想道。
入了夜,观音殿旁边的石阶上,应南图和沈宁正缓步而上。夜色皎洁,在两人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华,应南图能看清沈宁脸色舒缓的神情,显然,她很享受这山间静夜的月华。
应南图有些失笑,这个小姑娘每次都让他意外,就算他贸然相约,她也敢欣然应赴,不知道该说她胆子大呢,还是为她的信任感到高兴呢?
“我们走走吧。”站在观音殿前,应南图说道,他不想进去观音殿,向沈宁提议就随意在山道上走走。
应南图原本有满腹的疑惑有太多的好奇想问,然而此景此情,清凉的山风、雅致的花香、皎洁的月华,眼前这恬静人儿,应南图觉得再也没有问的必要。知道了结果又怎样,那些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最适合的,就是这山间月下漫步,再无别的所求!
沈宁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他会问她关于应贵的事情呢。月光之下,他眉目深远,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仿佛是专门约了沈宁来月下散步的一样。
沈宁笑了,忽然觉得也不必说什么了,两人就在山道上慢慢走着,身后,跟着的是秋歌、秋梧和应南图的小厮半夏。
“天宁寺受人间香火,倒变得白日喧闹了。唯有这夜晚,才有宁静禅意。”感受着这山间的自在,沈宁悠悠一叹,仿似陈述,又似感慨。
“若心之安宁,就不在乎是白日还是夜晚,是喧嚣还是寂静了,心安处即是寂静处。风动幡动心不动即如是。”应南图和常真禅师相交多时,也颇得禅理。
听着这样充满禅意的话语,沈宁正想向应南图说什么,却见他已站定山道边,伸手向上,似乎想在做什么。
猛然间,应南图对着这山间清风、云上明月,狂啸了三声!这三声狂啸,一时惊奇了不少林中宿鸟!“扑扑”声响起,他才转过头来,带笑望着她,眉目间甚有得色。
这样随心所欲,何等快意,何等自在!看得沈宁怔忪不已——她一直以为这是古诗的意趣,却真切地呈现在她面前: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三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国有丧

应南图的三声狂啸,和着山间的清香,让沈宁头脑一醒!是了,从心所欲,快意自在,任它风急雨横,我自岿然不动,为人处世,不正应该如是吗?这些想法,当初在看见思过处的梅花时,我不也是这样想的吗?沈家势盛这算什么危局?
为什么会在来天宁寺之前会觉得有重重忧虑积压?是应该放下这些烦忧的啊!
此行,不虚矣!
她看着犹在怡然自得的应南图,微微地笑了起来。随即,也学着他那样,伸手向上,气沉丹田,也狂啸了三声,高旷辽远,清脆响亮!这下,林间宿鸟扑扑声音更多了!
她这个举动,令应南图目瞪口呆,身后跟着那三人,更是石化了,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吧?!
沈宁见这几个人石化了的情状,特别是看到应南图那个呆愣样,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所有的担忧思虑一扫而光!这天宁寺,实在是个令人忘忧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沈瑶还在咕哝:“昨晚不知道是哪个疯子,在寺里又吼又叫的,搞得我都睡不好!”“就是!半夜三更的,有什么好叫的?!”一旁的古文华答话道,语气也多有埋怨,她昨晚也是睡不好啊。
沈宁听了神色如常,还优哉游哉地点点头,笑着说道:“是啊,不知道是哪个疯子呢!”她双眼还笑得眯了起来,可见心里是真高兴。反而是秋歌,眼神躲了躲,觉得这都是姑娘和应南图一起疯癫造成的结果。
因沈宁解了心中郁结,觉或许前路会柳暗花明,心情一直都很好,她在等待着,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
果然,沈家的危局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朝堂发生了一件大事,上至皇家,中至朝臣,下至百姓,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这件大事上,根本就没有人再想到沈家的事情,这件大事无形中解决了沈家的危局!
七月十三,沈宁一行人甫回到沈宅,就听得沈安氏说了太后再度昏迷的消息,这个消息,还是叶正纯从尚药局的孙伯扬那里听来的,绝对真实可靠。叶正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沈则敬,就是为了让沈家早作准备!
太后醒来后才短短十日,又陷入昏迷,这下尚药局的太医都暗道不好,却碍着圣意,也不敢明着和长泰帝说,只得暗中提点了礼部和太府寺的官员早作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沈俞氏听了沈安氏的汇报后,略想了想,很快就下了决定,她吩咐针线房的人将先前准备的粗麻布从库房里拿出来,赶制孝服;同时吩咐各房各人多准备素雅淡静的衣着;更让人去珍宝斋购买了一批银钗、玉钗等素色的首饰。至于她自己,也吩咐俞妈妈将绚丽夺目的金钗、各色宝石物件收拾妥当压在首饰盒子底下了,就这样静静等待着事情的到来。
长泰三十七年,五月十三晚,月初亏,至五月十五晚,月全蚀。
不少人看到这个天象都面色惊变,尤其是司天台的官员,吓得坐都坐不住了,听说春秋五官正连茶杯都捧不住了,衣裳也顾不得整,急匆匆往司天监大人家里赶!
闲坐在家中的沈余平更是破天荒地主动找了大伯沈则敬,告诉他这个天象的含义:月生三日而蚀,是谓大殃,国有丧!
果然,月生三日而蚀,是谓大殃,国有丧!长泰三十七年五月十六日辰时,太后高氏崩于慈宁宫东暖阁,寿终正寝。
太后崩于慈宁宫的噩耗传到长泰帝耳中的时候,他刚刚下了早朝,正和几个皇子商量给太后侍疾的事情——这次上官永平和上官长治学乖了,太后再次昏迷的消息刚传来了,他们就表示要侍疾,尽孝床前了。这不,下了早朝,长泰帝父子几个人正在商量着高太后的病情呢。
听到这个噩耗,长泰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到上官承佑唰地流下眼泪,嘴里哀呼:“皇祖母!”,痛哭流涕!再看到其余几人都是一样的举动,眼里都是含着泪!
长泰帝这才反应过来了,就连朝服也来不及换,脚步踉跄地往慈宁宫方向奔去,几个皇子也是一样,一路经行处,大永后宫哭声震天。
长泰帝气喘吁吁地赶到慈宁宫东暖阁的时候,看到高太后双眼紧闭面容安详,如果不是那一片冷硬死白,他还以为太后只是睡着了!短短一年的时间,精神矍铄的母后就已经去了,长泰帝忍不住哀叫了一声:“母后!”,凄然落泪。
慈宁宫东暖阁里,皇后、太子妃、穆太妃、德妃、贤妃、慕妃和李贵嫔等人都围在太后的床前,个个泪流不止神情哀绝。皇后见到长泰帝凄然的样子,连忙抹了眼泪劝慰他:“皇上请节哀。万望保重身子才是。”德妃等后宫妃嫔和上官承佑等皇子,都纷纷劝慰他节哀保重,一时间,慈宁宫的哀伤重重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只见上官长治上前一步,虽语带悲痛却吐字清晰:“父皇,请节哀,当务之急是安排好皇祖母的身后大事,还望父皇有所决断。皇祖母之哀荣,绝对是一等大事!”
长泰帝这才记得,比起痛苦伤心更重要的,乃是太后的殡丧礼仪,乃是太后的身后哀荣!
长泰帝想起高太后对他的抚育和教导,教导他如何为君如何用臣,又如何叮嘱他爱重自己的身体,想起了她的谆谆教诲和殷殷叮咛,再一次涕流满面。
尽管悲伤不已,长泰帝却也强忍着悲痛,将一个个命令颁发出去:急诏中书令韦景曜、门下侍中申科、尚书礼部尚书魏晋度和少府监薛登廷入宫;令金吾右卫戒严宫中,按照最高等级实行宫禁;令皇后统严后宫妃嫔,收敛、哭灵等事静听安排;令幼王等在外地的皇室宗亲速回京兆侯丧;令各皇子速回府备丧…
韦景曜和申科等人很快就来到了慈宁宫跪哭,等候长泰旨意。魏晋度心里更是悲催,礼部刚忙完春闱的事情,好不容易才稍微静下来,却又遇上太后崩这样的大事,礼部别想过清闲的日子了!
太后崩天这样的大事,虽早有定制,只是上一次朝臣主理太后的丧葬礼仪,已经是四十多年前了,那时候长泰帝都还没有登基呢!时过已久,还要重新翻查相关典籍,况且每代太后的丧葬礼仪也不尽相同,或隆重繁复,或一切从简,端看太后的功绩和皇上的意思了。
长泰帝虽然不是高太后所出,两人感情却极其深厚,母慈子孝,韦景曜等人估计这次太后的丧葬礼仪不会从简了。
但无论太后的丧葬礼仪是隆重还是简单,都必会经历发丧成服、谧册、服丧、除服、安葬山陵及柑庙活动的过程,必须首先选定主持整个丧葬礼仪过程的官员,这才是第一重要的!因而魏晋度带着哭音禀报:“请皇上以龙体为重。请下旨定山陵使,以理大事。”
其余官员也都劝慰长泰帝保重龙体请定山陵使,按照以往惯例,由亲王或中书令挂衔山陵使,主持丧葬大事。这一次,长泰帝兄弟之中,只剩下一个不靠谱的幼王了,看来多半是韦景曜担任了,众臣这样猜测道。
大永一朝的山陵使倒也不难做,帝后陵寝在皇帝登基之时就开始营造了的,到帝后大行之时,早就准备妥当了。因此,不用像前朝大安朝那样,待山陵事毕后,担任山陵使的中书令必须辞职离任,所以韦景曜对挂衔山陵使倒也没有多少抗拒。
正如这几个人想的一样,长泰帝令韦景曜挂衔山陵使,领高太后丧葬一事,礼部和少府寺则全程协助韦景曜处理丧葬事宜。长泰帝还下令,按照太后丧葬的最高礼制来办理高太后的丧葬礼仪,务必要隆重,以显太后哀荣。
韦景曜担任山陵使的第一件事情,是要完成太后小敛仪式,却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环节,其中也有不少角力。
太后大行,小敛之礼,按制应该是由皇后和太子妃亲自合敛,亲自给太后沐浴、穿衣、覆衾等,只是太子妃无所出,若是她来合敛,恐有“断子”之碍,因而司天台和礼部的官员向韦景曜建议另选他人。韦景曜自然也将这个顾虑和建议向长泰帝报告了,末了请示道:“上意属谁?”
礼者,大也,不得不谨慎。由谁去代替太子妃,别看这是区区小事,这背后意义深远,他不敢擅自做主。
长泰帝听了韦景曜的话,也认为太子妃不适合,那么由谁来代替她呢?德妃、贤妃都是有资格的,这两个人选谁比较合适呢?他一时也下不了决定,只得让内侍去请来皇后,准备和她相商,却没有想到坤宁宫大长秋前来求见,道是皇后请皇上前去慈宁宫一趟,有事待禀。
这个时候皇后在慈宁宫做什么?长泰帝觉得甚是奇怪,就带着韦景曜,身后跟着内侍首领张盛和金吾卫众守将,匆匆去了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一看,却见皇后一脸悲痛无奈,慈宁宫东暖阁前面,二皇子跪拜痛哭,声声呼唤:“皇祖母…皇祖母…”原来上官承佑先时已经和其他皇子一起离开慈宁宫的了,成年的几个皇子各自回宫准备服丧事宜。谁知上官承佑半途又折回慈宁宫,执意守在慈宁宫不肯离去。
皇后百般劝阻都无法让他离开半步,无奈,只得请来皇上劝说他离开。
长泰帝到来的时候,上官承佑的眼睛都哭肿了,只见他神色凄然而木木,给长泰帝行了礼:“皇祖母生前对我最为亲厚,如今儿臣实在是不舍!父皇,您就让我守在慈宁宫吧,让我在这里再陪陪皇祖母最后一程,愿为狗马伺候底下,此吾志也!”说罢,眼泪又夺眶而出。
长泰帝见此情状,也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原先被强制压抑下去的悲痛之情此刻又被勾起,那是对慈爱长辈的拳拳孝心和依依不舍!长泰帝自己身受,对上官承佑的感情和做法也是极为谅解,当下,他轻轻拍了拍上官承佑的肩膀,语气极其轻柔:“先回府吧,你对母后的心意,想必他也知道的,母后也不忍见你如此哀戚的,先回府吧,还有大敛和哭灵呢…”
跟在长泰帝身后的韦景曜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毛,心下了然。看来,代替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有二皇子这一着棋在此,估计太后小敛是没有贤妃什么事情了。
果然,在返回紫宸殿的时候,韦景曜听得长泰帝对他说:“就由德妃代替太子妃,和皇后一起为太后亲自合敛吧。想必母后在天之灵,也会乐意这样的。”
韦景曜恭敬点头口称谨遵旨意,将长泰帝旨意送达皇后、德妃和各官员处不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哭灵小产

德妃代替太子妃为太后小敛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经由礼部下面的小官员,这个消息很快很快就传了出来。
太子妃吴氏听到这个旨意的时候,也没用多少的在意,只神色平常地说:“谨遵旨意。”她无喜无悲,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能不能为太后小敛,也不觉得自己被剥夺了这个资格有何不妥。只旁边的女官还在忿忿不平,直说无所出又不是太子妃的原因等等。
太子妃吴氏已经换上粗麻布的孝服了,边听着女官的话边抚摸着护甲,百无聊赖的样子,最后才懒懒地说:“太子那边,要说清楚了,荒唐归荒唐,这国丧期间可不要太过火了!到时闹出事来,可是大永皇室的笑话了!”
上官长治很快知道这个事情了,他的面色可不太好看,德妃亲为太后小敛,无形中就会提升了二皇子的地位,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不容易利用春闱一事把老二圈了进去,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抓住了太后病重的事情重获得了父皇的看重,现在又在慈宁宫演了这一出,二皇子已经隐隐压在我和老三之上了,何况德妃代替太子妃这可不是符合礼制的事情!平时太常寺和礼部对这种事情都唧唧歪歪的,没想到这次竟然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看来这个形势礼部官员都知道了,这二皇子府,最近实在太过顺利了,他阴沉地想,唤来了李可安等人,商量了一番。
上官永平则是在三皇子府中大发脾气,连长史刚从库房里拿出来的白灯笼都给他打碎了一地。看着那地上破碎的白灯笼,他脸色转了几转,最后终于回复正常,看着战战兢兢的仆婢,也没有说话,走进了书房。身后,跟着的是冼茂信,他刚刚来到三皇子府,就见到了一地的狼藉,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殿下不必忧虑,盛极必衰,二皇子府最近太过顺遂了,必定遭人嫉恨,我们只要等着就可以了。”他劝说道,想必礼部一定还有二皇子的人,不然二皇子不可能这么快就探听到换掉太子妃的消息,上演了慈宁宫痛哭那一幕,这下棋差一着,只好另外再找机会了。
太后崩的消息虽然还没有正式颁诏天下,但京兆各官员都知道这个事情了的,所有人家都在准备服丧事宜,粗麻布、白灯笼、白烛等丧葬用品一下子变得极为畅销,价格都比平时贵了几倍!沈俞氏因为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些用品贵不贵,她也不在乎了,倒是沈胡氏和李、何两个姨娘暗暗感叹沈俞氏这个当家主母的厉害。
针线房的奴婢们已将孝服缝好了,现在就等宫里的旨意了,什么时候开始服丧什么时候进宫哭灵等,都是要等礼部筹备好才行,还好沈家也没有什么喜事相冲,因此沈俞氏专心听候消息。
五月十七,皇后和德妃亲自为太后合敛,于巳时完成小敛仪式。
五月二十,大敛,停灵于慈宁宫正殿,为时七天,全宫缟素,颁诏天下。
五月二十这天,京兆所有人家门前都挂起了白灯笼、支起了白幡,所有人都穿上了粗麻布的孝服,甚至还有不少人自发跪拜在始伏大街、景泰大街、祥和大街等街口哀悼哭丧,整个京兆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万民同悲。
沈俞氏在五月二十接到了进宫哭灵的旨意,上令京兆官员、有诰命的夫人于五月二十三这天进宫哭灵,为时三天。少府监还统一给各官员、各夫人发放了孝服等东西。沈俞氏接到通知后,再次叮嘱了沈安氏看管好后院事务,又唤来几个儿女叮嘱了一番,她连沈宁几个小姑娘的课都停了,吩咐在她和沈则敬进宫哭灵期间,各院闭门不得外出,有什么要办的,等他们哭灵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