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先礼后兵
听正房的丫鬟玉柳说老爷和太太有请,宋彩莲已经够花枝招展了,却依旧慢悠悠走到妆台前,揭开镜袱,拿了把银梳在鬓角抿了几抿。
玉柳是姜太太的心腹,心里一向能藏住事,因此也不开口催请,只是含笑立在那里候着。
慢条斯理理完鬓角,宋彩莲这才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胭脂与玉柳出了门。
大雪虽然下了两天,可是姜府有的是下人,随时下随时扫,因此虽然道路两边的积雪虽厚,可是从宋彩莲的院子到姜太太住的正房的青石小路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有些滑,别的倒是没什么。
眼看着正房快到了,宋彩莲笑着问玉柳:“玉柳姐姐,大冷的天,不知道老爷太太叫我过去做什么?”太太房里总共四个大丫鬟,顶数玉柳最能干,派玉柳过来,想必是重要之事。
玉柳笑了笑,道:“四娘到了就知道了!”
宋彩莲见在玉柳这里问不出什么,便仰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到了正房堂屋外面,见小丫鬟掀起了厚锦缎门帘,她便笑靥如花风摆杨柳般扭了进去。
见姜大户和太太并排端坐在正中间的锦榻上,宋彩莲先娇滴滴看了姜大户一眼,然后娉娉婷婷行了个礼。
姜大户一见宋彩莲便眉开眼笑:“偏你礼多,快坐下吧!”
姜太太看不惯丈夫那轻狂的模样,轻轻咳嗽了一声。
姜大户当即想起了正事,便开口问宋彩莲:“李大郎前头那个姑娘今年怕是十三岁了吧?”
他以前同宋彩莲相好,其实是见过宋彩莲前夫的女儿的,只是印象里那个女孩子瘦瘦小小的,总是悄无声息,没什么存在感,所以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生得挺齐整。
宋彩莲闻言,以为姜大户看上了李栀栀,顿时警惕起来,抬眼看向姜太太。
姜大户是个聪明人,心里明白宋彩莲是疑心自己看上了那个小丫头,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想给咱家大姐儿寻两个绝色丫头做陪嫁么!”
宋彩莲这下子明白了过来,沉吟了一下,道:“那丫头长得没说的,只是脾气…烈得很…”
姜太太端起茶盏慢慢啜饮着,并不说话。
姜大户有些不耐烦:“那你去与她好好说说,这可是要进郑太尉府里的,也算得上一步登天了,总比她缩在那僻静穷巷里强多了!”
宋彩莲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便眉毛眼睛一齐动,给姜大户大使眼色。
姜大户接收到了爱妾发来的信号,便开口道:“你先回去吧,此事晚上再说!”
姜太太简直是不能看这一对狗男女的丑态了,开口道:“我累了,要歇息,你们出去吧!”把姜大户和宋彩莲一起给赶了出去。
到了宋彩莲的屋子里,姜大户和宋彩莲先黏在一起亲热了一番,这才开始谈正事。
宋彩莲依偎在他怀中:“老爷,李栀栀那个丫头性子烈得很,若不然,我早就把她交给牙婆卖到外乡了,还会等到如今?”
姜大户慢慢道:“咱们先礼后兵,你先和她好好说说;如果不行,再来硬的。我就不信了,一个小毛丫头还能翻过我的手掌心!”
宋彩莲轻轻答应了一声,阖目思索起来。
李栀栀瞧着默不作声的,可是心狠手辣,很能下得了手。
先前几年李栀栀人小力薄,她还能打骂几下;后来李栀栀大了一些,便开始反抗,甚至拿刀去刺她的脸,拿剪刀专门去扎她的眼。
这小丫头心狠手辣力气大,弄得她后来也不敢亲自出手打了,都是挑唆着李大郎去打。
谁知李大郎还没动手呢,李栀栀先惊天动地地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声嚷嚷——“有后娘就有后爹,后娘容不得我,我爹要打死我了!”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李栀栀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家,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不见了,李大郎真的一次都没追上过,反倒弄得四邻五舍都以为是她这后娘使坏,最后还惊动了里正上门调理此事,简直丢死人了。
思索了一夜之后,宋彩莲决定先引诱李栀栀到姜府再说。
李栀栀力气再大,跑得再快,出不了姜府,她也只得认命!
睡罢午觉起来,宋彩莲让姜大户出面,吩咐管家姜超派了马车,送自己的丫鬟胭脂去梧桐巷请李栀栀。
这边李栀栀侧耳听了听,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她把茶盏中的冰糖梨水一饮而尽,抬眼看向小樱:“你去看看吧!”
片刻后小樱便回来了,低声道:“姑娘,外面是个挺泼辣的女孩子,说是姜大户府中四娘房里的丫鬟,名叫胭脂,是姜府四娘派她来看您的。”
李栀栀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胭脂原先是姜太太的丫鬟,四娘宋彩莲进府之后,一时没买到合适的丫鬟,姜大户便把姜太太房里的胭脂要了过去,给了宋彩莲。
胭脂爱掐尖心眼坏脾气躁,在大房内屡受玉柳等丫头排挤,过得很不得意,如今跟了四娘宋彩莲,倒是臭味相投得其所哉,成了一对知心主仆,因此宋彩莲把骗李栀栀进姜府的任务交给了她。
看了开门的丑丫头,胭脂简直是吓了一跳:这就是杨妈妈口中绝色的小美人?坑死人了!
谁知穿过门楼,那丑丫头才说道:“我们姑娘在堂屋呢,胭脂姐姐请进去吧!”
胭脂这才放下心来,翻了个白眼,跟着丑丫头进了堂屋。
一进堂屋,一股带着雪梨甜香的雾气扑面而来,在雾气缭绕中,一个清泠泠的声音道:“是你们四娘派你过来的?请坐!”
李栀栀故意把重音放在了“你们”两个字上。
胭脂这才发现堂屋里摆着一个火盆,上面正炖着梨水,火盆边端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子,正含笑看着自己。
她自认为生得够美,因此带着挑剔打量这个女孩子,发现这女孩子大约十三四岁年纪,乌黑发上簪着一朵白梅花,身材纤细瘦弱,穿着淡粉绣浅绿藤蔓的罗袄和素白裙子,小鹅蛋脸白里透红,眉睫乌浓,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玫瑰花似的樱唇嫣红柔嫩…
这真的是一个极美的女孩子!
胭脂心里算是彻底服气了,脸上带出笑意来,亲热地说道:“我是四娘房里的,今日正是腊八,四娘命院子里的小厨房熬了一锅香甜的八宝粥,想着你孤孤单单一个人,四娘心里不忍,就叫我来接你过去呢!”
她故意不称“姑娘”,而是“你”“我”相称,就是为李栀栀以后成了姜大姑娘的陪嫁丫鬟做铺垫。
李栀栀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叫胭脂的俏丫头,声音甜美但语气却颇为坚决:“多谢你们四娘挂念。只是雪这么大,路也不好走,再说了,我家正在熬腊八粥,连萝卜菜都炖上了,我就不过去了!”
她特意在“你们”和“我家”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胭脂咽了口唾沫,继续劝说道:“李大姐儿,我们四娘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自然是想得慌,茶不思饭不想的,只是盼着你去看她!”
这话说得太肉麻了,李栀栀诧异地瞅了胭脂一眼。
胭脂被她看得脸一红:好像是有点过于夸张了!
她亡羊补牢,皮笑肉不笑道:“我说李大姐儿,我们四娘毕竟是长辈,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讲究的是上下尊卑,怎能忤逆长辈呢?”
李栀栀闻言笑了,一双清凌凌的丹凤眼在胭脂身上扫了扫:“我自姓李,她是姜府的四娘,姓的是姜,如何会成了我的长辈?‘忤逆’这两个字从何谈起?”
胭脂:“…”
她在姜大户府里素以牙尖嘴利著称,没想到这个李栀栀瞧着软软的,谁知她说一句,李栀栀居然轻轻巧巧堵她一句,简直是让她无话可说了。
胭脂又咽了口唾沫,索性开始耍赖:“四娘毕竟是你后娘!”
李栀栀双目亮晶晶:“难道姜大户是我亲爹?”
胭脂:“…”
见这死丫头实在不识时务,她刚要发飙,不过想起四娘宋彩莲的嘱咐,便深吸一口气,把即将爆发的污言秽语都收了进来,勉强笑着告辞了。
李栀栀始终牢牢坐在椅子上,胭脂来,她没去迎接;胭脂走,她也未曾去送。
小樱送了胭脂回来,发现李栀栀还在那里坐,随口问了一句:“姑娘,你怎么老坐在那里?起来动动吧!”
李栀栀神情痛苦:“小樱,我的两条腿都麻了,动弹不得!”
刚才应付胭脂的时候,她瞧着云淡风轻的,其实心里紧张得很,因为不知道宋彩莲那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为了显得淡定一些,自从胭脂进来,她便没有换过姿势,谁知装过头了,两条小腿都麻了!
小樱见李栀栀似乎痛苦得很,忙走过去,掀起李栀栀的裙裾轻轻揉捏抖动着她的小腿,忙活了半日,李栀栀这才能动了。
李栀栀虽然能动了,却颇有点自怜自爱的情绪,向小樱撒娇道:“小樱,我好累,我去炕上歇歇!”
小樱搀扶着她往东厢房走:“姑娘,我把你的被褥展开,你睡一会儿吧,晚饭做好我叫你。”
东厢房的炕很大,中间放了一个杨木炕桌,从而使暖炕形成了南北分治的状态,李栀栀的被褥都是铺在北边,小樱隔着炕桌在南边铺设铺盖。
进了东厢房,小樱扶着李栀栀在炕边坐下,自己麻利地把李栀栀的被褥枕头从柜子里取出来铺好,这才服侍李栀栀睡下。
李栀栀拔去发簪,让长发披散下去,然后脱了外面的袄裙等厚重衣物,只穿着一套浅粉夹衣夹裤钻进了被窝里。
她闭上了眼睛,交代在炕边忙碌着给她整理被子的小樱:“如果再有人来,你先在门缝里瞧一瞧,如果是姜府的人或者陌生人,连门都不应,装作没听到!”
小樱帮她把脚头的被子掖好,答应了一声。
李栀栀想了想,又道:“不过大雪下了两天,路上雪一定积得很厚,天寒地冻路难走,宋彩莲那么爱惜她自己,今天也许不会过来了。”
小樱坐在炕边帮她理了理被窝,又拍了拍淡青色绣兰草的枕头。
被子是新制的,被面是石青色缎子,被里是雪白的松江布,触身舒适得很。
身下的棉褥温暖柔软,身上的被子散发着栀子花味道,虽然有些淡,却很好闻——缝被子的时候,李栀栀在被头处缝进了几个盛着干栀子花的纱袋。
在栀子花淡雅清香的缭绕中,李栀栀进入了梦乡。
小樱一直在炕边坐着,待李栀栀睡熟,这才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又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自去厨房忙碌去了。
在风雪之中,尚佳率领属下追击堵截,终于在永平县东北的遮山活捉了辽国的密探。
他连审讯都欠奉,直接命校尉柳辛带了一队骑兵,秘密押送辽国密探进京。
这个案子是由他的恩师小赵太师负责的,尚佳谨遵本分,只管抓不管审。
等他率领众人回到城外军营,雪早已停了,暮色渐渐压了下来,辕门旁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的银条儿,松柏树上堆满了了蓬松的雪球,前方雪野上的坟墓、枯草及蓬蒿也都被雪笼罩,整个天地都成了一个黯淡的白色世界。
尚佳慢慢踱到辕门外,蹙眉瞧着前方的雪野,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可是细想却又没有头绪。
景秀送走柳辛等人回来,一眼便看到守备大人立在辕门外的松树下面,似乎是有心事的模样,远远的有几个亲兵牵着马候在那里。
他脚步轻捷走了过去,轻轻叫了声“大人”。
尚佳一看到景秀,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有心事了,他迟疑地开口道:“昨晚,我…是不是说了今晚要去梧桐巷用晚饭?”
景秀:“…禀大人,属下不知。”昨晚大人在堂屋享用火锅,他在东厢房吃面,如何能知道大人和李姑娘说了什么?
尚佳总觉得自己似乎答应李栀栀要去她家吃晚饭了,他还记得李栀栀说今晚要熬腊八粥,还要贴玉米面饼子,炖一大锅五花肉萝卜菜;可是他当时饮了些酒,所以他又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答应了。
第 28 章 风雪欲来
尚佳凝视着空旷苍茫的雪野,心中却在担忧李栀栀——李栀栀一个小女孩子,带着一个丫鬟独居,确实不太安全啊!
前些日子他派亲信天和去了京城,希望能够绕过他的父亲尚翰林,去向他母亲尚夫人索要他与李栀栀的婚书,以证明他和李栀栀的关系,只是天和至今还没从京城传来消息......
思来想去之后,尚佳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去探看李栀栀的理由: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到就要做到,那就去梧桐巷看看再说吧!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亲兵马上牵着马走了过来。
尚佳认镫上马,一夹马腹,向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景秀骑上马,对着后面摆了摆后,示意那几位亲兵跟上,然后紧随尚佳去了。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了,街道上被行人踏得稀碎的雪泥重新被冻上,走在上面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好在尚佳骑术高明,倒也无碍。
小樱在灶屋里忙忙碌碌到天黑,终于炖好了那锅五花肉萝卜菜,熬好了一锅腊八粥,又贴了十几个玉米面饼子,然后又备下绿豆丸子、黄心菜、大白菜、莲夹、腐竹和豆腐,打算炖上五花肉萝卜菜砂锅,然后再叫李栀栀起床。
她刚在堂屋的火盆上把砂锅炖上,便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樱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试着从门缝里往外看,可是外面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谁呀?”
外面传来景秀轻柔的声音——“是我。”
小樱心中一喜,当即打开了大门。
尚佳把马缰绳扔给亲兵,留他们在外警戒,只带着景秀走了进来。
一进李栀栀家的门楼,尚佳就闻到了从堂屋飘过来的复杂的食物气味,有腊八粥特有的香气、贴玉米面饼子微微的焦糊味和砂锅中各种食材在一起炖煮的味道。
在这寒冷的北方冬夜,这些温暖的气味综合在一起,就等于一个字——家。
这是家的味道。
整整一天,尚佳用过早饭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了,此时闻到这样的味道,他这才感受到自己真的是饿了。
尚佳停住脚步,看向小樱:“你们姑娘呢?”
小樱见了景秀挺开心的,一见尚佳便紧张,结结巴巴道:“禀…禀大人,我们姑娘午觉还没醒…”
堂屋里的灯光和火盆中的火光映在尚佳清俊的脸上,小樱清晰地看到他那浓秀的眉微微挑起。
因怕尚大人误会自己姑娘懒惰,小樱忙解释道:“我们姑娘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
尚佳不置可否,抬腿直奔堂屋。
小樱紧张地拉了拉景秀的箭袖:“景秀小哥,我们姑娘还没起身…”
景秀低声道:“还不去准备水让大人洗手?”
小樱这才明白原来守备大人饿了,打算来吃一顿霸王餐。她顿时有些傻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老老实实端了铜盆去灶屋舀热水去了。
李栀栀家的晚饭虽然家常,却美味得很,腊八粥熬得软糯绵柔入口即化,玉米面贴饼焦脆喷香,五花肉炖萝卜砂锅中肉虽已炖化,可是肉味已浸入了萝卜、青菜、丸子、腐竹和豆腐等材料,尤其是萝卜,又烫又面又美味,入口即化余味悠长。
因为尚佳生人勿近的气场,小樱不敢上前,所以景秀侍候着尚佳用罢了晚饭。
尚佳用罢晚饭,端坐在堂屋开始品茶,景秀这才开始用饭——小樱给他换了新砂锅。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之后,尚佳尝出了是江南凤团雀舌牙茶。
江南凤团茶是专贡朝廷的名茶,产自江南,雀舌牙茶则是凤团茶中最上、最小、最嫩者,一斤茶饼价值金二两,然而金常有,江南凤团雀舌牙茶却难得,因此尤为珍贵。
按照尚佳的品级,他其实还没有分得这种茶的资格,而凭他爹尚天恩尚老大人的品级,也不过每年分得一个小小的茶饼而已。
尚天恩大人是京城有名的“孝子”——“孝顺”自己的儿子,简称孝子——一向把独生子尚佳当老子孝敬,因此他每年获赐的那个江南凤团雀舌牙茶饼都让人送到儿子尚佳任上,而他自己只能从同僚那里蹭一些尝尝。
偏偏尚佳从不理这些,他爹珍而重之地送给他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饼,被他毫不在意地命景秀送到了李栀栀这里。
没想到小樱倒是识货,给他沏了此茶。
尚佳不知道的是,李栀栀家中只有两种茶——顶顶便宜的大叶青和来自守备府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沏茶时小樱在大叶青和江南凤团雀舌牙茶中踌躇了片刻,最终选择了更能待客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
放下茶盏,尚佳看向小樱:“你们姑娘还在休息?”心中却道:这丫头真是丑出了境界啊,亏得栀栀把她当成宝…
小樱有些紧张,答非所问道:“禀大人,我们姑娘在东厢房休息呢!”
尚佳:“…”他忽然心中有些作痒,颇想去听一听壁脚,看李栀栀睡觉时打不打呼噜。
他既想去听,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子未免太无聊了;可是不听的话,他又有些遗憾,毕竟这关系到自己后半辈子的福祉——想到以后睡觉时身边有人惊天动地扯着呼噜,尚佳就不寒而栗。
权衡利弊了一阵子之后,尚佳起身一本正经地吩咐小樱:“火盆里是不是该加炭了?”
小樱听了,忙用铁筷子夹块银丝细炭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火盆中,生怕影响正在吃砂锅的景秀。
正拿着玉米面贴饼子吃的景秀抬眼看看若无其事踱了出去的尚佳,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栀栀家的前院很小,却很是整洁,雪被清扫后堆在了院中的老梨树下,青砖铺就的院子里微微有些潮湿,却干干净净的。
尚佳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四角天空,发现高远空旷的夜空中点缀着无数的繁星,却显得更寂寥了。
他慢慢踱着步,在东厢房窗外停了下来。
隔着薄薄的窗纸,李栀栀正在里面睡觉。
东厢房里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静到尚佳以为里面并没有人。他有些疑惑地推开了门,发现炕桌的北边有些隆起,确实有人在睡觉。
东厢房中温暖静谧,淡淡的栀子花清香缓缓流动着,整个屋子流淌着甜美而温暖的气息。
这是李栀栀特有的味道。
尚佳立在门口,侧耳倾听,听到了轻而均匀的呼吸声。
确定了李栀栀是安全的,尚佳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仿如春日的和风拂过平静的水面,静谧而温暖…
尚佳并没有接近李栀栀,而是轻轻关上了门,继续在院中踱步并等待景秀用罢晚饭。
李栀栀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受到了太多的惊吓,虽然她一直表现得镇静自若,可是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让她用深而久的睡眠来恢复和躲避。
等李栀栀醒来,她发现自己很是饥饿。
小樱刚把尚大人和景秀送走,正在闩上大门,听到东厢房传出动静,便急急忙忙闩上大门跑了过去:“姑娘!”
她跑进东厢房,上前扶起了李栀栀。
李栀栀拥着被子坐在那里,觉得怪委屈的:“小樱,我饿了。”
小樱:“…姑娘,我这就给你重新贴玉米饼子去!”
李栀栀稍微清醒了一些:“…怎么了?”为什么说“重新”啊?玉米面饼子不是早贴好了么?
小樱一边侍候李栀栀穿衣,一边絮絮道:“守备大人和景秀小哥刚离开,他们晚上在咱家里用的饭,腊八粥还有,五花肉萝卜菜也多着呢,就是玉米面贴饼得重新再去贴…”
李栀栀:“…”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守备大人对自家食物的青睐,还是该生气自己得饿一会儿肚子了。
她想了想,轻轻道:“小樱,你去贴玉米面饼子吧,我好饿!”李栀栀觉得自己都快饿晕了
小樱闻言,忙忙地去了。
李栀栀慢悠悠地穿好了衣服,斜签着身子坐在炕边梳理着长发,心里却在极有条理地思索着。
看今日那个叫胭脂的丫鬟的声口,宋彩莲怕是没安好心,姜大户财大势大,在宛州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真是防不胜防啊!
看来,还是得好好巴结尚大人,以抱上尚大人的金大腿。
尚大人昨晚在我家用了晚饭,今晚又过来,除了说明我家饭菜不错,是不是还说明尚大人他开始信任我了?我要不要再加一把力气,好好地去巴结守备大人一番呢?
想到自己后院暖房里那四样盆景,李栀栀默默计划着给尚大人送年礼的时间。
此时正疾驰在凛冽夜风中的尚佳,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他抬起戴着黑色皮质指套的手,轻轻掩住了嘴唇:谁在背后骂我么?
下过雪的路实在是不好走,胭脂坐着姜府车夫赶的马车走了良久,一直到天黑透这才回到了姜府。
到了下车的时候,胭脂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四肢都冻得麻木了。
宋彩莲这人很是自我,把自己看成罕世宝贝,把别人都看成脚下烂泥,和一般人都难相处,却顶喜欢胭脂,见状忙吩咐小丫头小眉道:“快把里屋热着的桂花酒拿出来,先给你胭脂姐姐倒一杯!”
等小眉端了一盏温热的桂花酒过来,宋彩莲亲自喂着胭脂喝了下去:“胭脂,你先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一盏暖酒下去,胭脂这才觉得周身热了起来,她缓了一口气,开始添油加醋地叙述李栀栀的恶形恶状。
在她的叙述中,李栀栀辱骂宋彩莲,侮辱姜大户,正是一个泼辣难缠的小恶女形象。
说到最后,胭脂觑了宋彩莲一眼,试探着道:“四娘,李栀栀还嚷嚷着,说是您害了她爹的性命呢!”
宋彩莲原本就越听越气,听到此处,粉脸瞬间涨得通红,险些咬断了银牙,起身就往外走:“我这就去寻老爷!”她要找到老爷,让老爷亲自出手,务必要让李栀栀那臭丫头尝尝苦头,做人不要那么嚣张。
因为冬夜天寒地冻,姜大户难得地没去勾栏院消遣,而是在书房院中陪着妻女读书消遣。
姜大户坐在书房内靠东墙的红木圈椅中,手中端着一盏清茶细品;姜大姑娘挨着姜太太坐在正中的锦榻上,正拿着一本书读给父母听。
一家三口正是其乐融融之际,宋彩莲急匆匆走了过来,不顾守在门外的婆子的阻拦,掀开门上悬挂的锦缎门帘闯了进来,一见屋子里这一家三口,心中更是不忿,当即梨花带雨扑到了姜大户怀中,放声大哭:“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
姜大户虽然好色荒淫,可是当着女儿的面,被爱妾占领了双腿和怀抱,毕竟有些尴尬,只顾把宋彩莲往外推,嘴里还义正辞严得很:“端重些!端重些!”
姜大姑娘见父亲和其爱妾如此不堪,当下面无表情把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放在了锦榻上。
姜太太见此情此景如此刺目,便皱着眉头推了推女儿,又抬眼示意玉柳把大姑娘搀扶出去回避。
姜大姑娘瞥了自己这不长脸的爹和姨娘一眼,叹了口气,起身扶了母亲,母女俩一起带着丫鬟出去了。
见妻子和女儿离开了,姜大户这才放下了道貌岸然的架子,放开了手脚,抱住宋彩莲一阵揉搓亲吻:“心肝儿,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说出来爷给你做主!我就不信这宛州城有我办不了的事!”
姜大户财大势大,手眼通天,在东京能与郑太师府说上话,还把大姑娘许给了郑太师的庶子;在宛州知府衙门中自知府大人往下,上下官吏无不被他喂熟,积年把持官府,因此霸道得很。
宋彩莲边依偎在姜大户怀中,把胭脂回来时说的话又转述了一遍,更是格外强调了李栀栀对姜大户的出言不逊。
姜大户听了, “哼”了一声笑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搁得住大动肝火?”虽然大半年没见了,可他还隐约记得李栀栀的模样,不过是个一阵风都能刮走的小毛丫头,有什么可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