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醉太平
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文案:多年之后,李栀栀坐在凌霄花架下抚古思今:真是时光滔滔年华似水,大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幸亏如今赶上了这国富民强不用打仗的太平岁月,幸亏他一直都在…
她瞄了一眼一旁端坐看书的尚佳,抿嘴笑了。
一句话简介:善于奔跑的娇弱美人与正气凛然的俊美武将的爱情传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栀栀尚佳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获得自由
这是一个初冬的傍晚。整个梧桐巷笼罩在雾沉沉的暮色之中,四周空空荡荡的,偶尔有风经过,刮得房屋瓦片上枯干的黄蒿瑟瑟作响。
巷尾的一户人家大门“哐啷”一声打开了,一个十一二岁眉眼如画的小女孩子探头出来,乌溜溜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一圈,见巷子里没有人,便缩回去关上了门。
关上大门之后,李栀栀静立在门后思索了片刻。待理清了思绪,她这才转身轻快地上了二楼。
楼上是个大通间,姜家上午已经派了几个家丁把宋彩莲的嫁妆箱笼全搬走了,只剩下一个破柜子和一个旧床,这立柜和大床因为太破太旧了,破旧到令宋彩莲不好意思运到姜府献丑的地步,这才被留了下来,如今被李栀栀清扫得干干净净,别有一种空荡荡的洁净。
李栀栀一上去,便看到继母宋彩莲正倚在窗台对着手中的菱花镜描眉,齐整的发髻上插戴了一支赤金莲花簪,身上穿的也是崭新的袄裙。
她顿了顿,待酝酿出一脸甜蜜的笑,这才走过去,开口道:“娘,姜大户家的轿子还没来呢!”
宋彩莲瞟了李栀栀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描眉。
她就在窗前站着,怎么会不知道姜家的轿子来没来?她只是不想让李栀栀这臭丫头闲着罢了!
想到这里,宋彩莲又瞟了李栀栀一眼,见她虽然年纪小小,可是肌肤胜雪凤眼朱唇身段袅娜,分明是个美人胚子,日后不往歪处长的话,再过几年怕是能出挑成一个绝色佳人…
宋彩莲不由心里一动,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片刻,脸上便挂上了一丝笑意。她放下手中的菱花镜看向李栀栀,语气亲热:“栀栀,你娘我娘家早没人了,只有你一个算是我的亲人了,以后我去了姜家,你也要和我常来常往,千万不要生分了!”
李栀栀心里一阵恶心,却走过去挽住宋彩莲的手臂,眯着眼睛一脸甜蜜的笑:“娘,我是您的娘家人,过年过节自然会去瞧您,到时候您可别嫌烦呀!”
宋彩莲也笑:“怎么会呢!”
这对后娘和继女虚情假意地亲热了一会儿,宋彩莲身体僵硬,李栀栀也有些暗暗作呕,她娇俏地推开了宋彩莲:“娘,我下去再看看!”她从六岁就开始被宋彩莲打骂虐待,怎么会真的和宋彩莲亲?只不过盼着宋彩莲赶紧滚去姜家罢了!
宋彩莲笑:“去吧去吧!”她自己也打算把要带走的几样体己再检查一遍,李栀栀在这里也有些不方便。
背对着宋彩莲下了楼,李栀栀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蛋,拿了抹布,又端了一盆清水,开始打扫卫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性情都有些急躁,每当觉得想要发脾气的时候,她总是做些琐碎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一直到夜幕降临,姜家的管家姜超才押着一顶小轿过来。
坐进轿子之后,宋彩莲良心难得发现一次,握住李栀栀的手,欲言又止:“…栀栀,你爹…你爹临终前说…”
李栀栀秀眉微挑,正要开口追问,一旁姜大户的管家姜超有些不耐烦了,用脚踢了踢轿夫:“还不起轿?”
宋彩莲还没踏踏实实地进了姜府,因此不肯得罪姜府的管家,便松开了李栀栀的手,阖上了轿帘。
李栀栀狐疑地站在那里,心里猜测这宋彩莲最后那半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轿夫在夜色中抬了宋彩莲走了。
一顶小轿,四个灯笼,连夜过门,这自然是纳妾的排场,自此梧桐巷李家的小寡妇宋彩莲成了宛州城姜大户的第四房小妾。
待迎宋彩莲的灯笼消失在夜幕之中,李栀栀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用力关上大门,插上门闩,晃悠着走回了一楼自己住的小屋子里,坚持走到了自己的小床边。
李栀栀直觉一片天旋地转,四肢百骸里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宋彩莲备嫁这些日子,可把她给指使得脚不沾地,而她为了早点送佛到西天,也分外的卖力,以至于宋彩莲改嫁,而她要活活累死了。
掀开沉甸甸的旧棉被,李栀栀躺了下去,用最后一丝力气拉起被子盖住自己,身体虽然疲累,可是全身心鼓噪着压抑不住的开心欢喜,令她想要大喊大叫:我终于自由了!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再也没人管我了!
在仿若重生的欢欣鼓舞中,睡意乌云盖顶般压了下来,令她堕入了无边的睡眠的深渊。
第 2 章 牙婆贪念
虽然没有了宋彩莲的高声叱骂,可是李栀栀还是在老时间醒了。
她住的是楼梯下面的小阁子,没有窗户,黑黢黢的,李栀栀也不知道具体的时辰,可是李栀栀知道外面天一定还没有亮——若是天亮了,大门外的梧桐巷该有各种走路声、叫卖声和说话声了。
屋子里冰冷刺骨,空气似乎都被冻住了,可李栀栀的被窝里却暖和得很——她生得袅袅娜娜,跟病西施似的,其实身体健壮得很,火力很足,足以把沉重冰冷的旧棉被给暖热。
因为外面实在太冷了,李栀栀便躺在床上没有动,一边思绪万千抚古思今,一边静静地享受赖床的感觉。
李栀栀家是从东京迁过来的。
她家当初也阔过,她祖父是专供宫里花卉盆景的花儿匠,人称花卉李,家业很是兴旺,在寸土寸金的东京置办了两三处房产。
她祖父死后,她爹李大郎父承子业,也做了专供宫里花卉盆景的花儿匠,他虽然没什么本事,守成还是可以的。
正好租住他家房子的穷京官季承邺卷入党争被罢了官,无钱回乡,在京城又无亲无眷,眼看着一家人就要流落街头。
因为看上了季承邺长女的美貌,李大郎趁机大献殷勤,最后凭借二百两银子做聘礼,居然娶到了季承邺的长女为妻。
季承邺一家得了这二百两银子,回江南原籍去了。
见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一去千里,山高水远再难见面,而丈夫虽然不是读书人,却生得颇为英俊,花枝一般的季娘子只得死了心,安安生生和李大郎过起了日子,后来就生下了集合了父亲母亲优点的李栀栀——李栀栀自小继承了母亲柔弱美丽的外表,却拥有父亲健康强壮的身体,长到了四五岁,从来都没生过一次病。
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年,她那武艺高强性烈如火的二叔李二郎路见不平,把当街纵奴行凶的郑太尉衙内揍了个半死,然后一溜烟望风而逃不见踪迹,却把哥嫂一家三口留给了太尉府磋磨。
李大郎散尽家财四处求告,季娘子强挣着病弱的身体去求做了官太太的手帕交元氏,最后由元氏的丈夫尉氏县通判尚天恩出面百般斡旋,这才救回了李家三口的性命。
李家自此离开京城,来到了宛州,以卖花卉盆景为生。
刚到宛州一年,李大郎在人牙子何干娘家里瞧上了葛员外家刚撵出来的婢女宋彩莲,便以无子为由,吵着要买宋彩莲为做妾。柔弱的季三娘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活活气死了,那时李栀栀才六岁。
季娘子刚入土,李大郎就急慌慌把季娘子的首饰给当了,又把城外的苗圃给卖了,凑了五十两银子,从人牙子何干娘手中把宋彩莲给娶到了家里。
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从此六岁的李栀栀就再也没睡过懒觉。
那时候李栀栀虽然小,可是在亲爹李大郎手扇脚踹的殴打和后娘宋彩莲手拧指甲掐的调教下,已经会摇摇晃晃地用铜盆端半盆热水送到楼上供宋彩莲使用了。
后来李栀栀大了一些,试着明里暗里的反抗,却大都被暴力镇压了,不过是多挨了亲爹后娘的几顿打而已,最后还是得起来干活——给亲爹和后娘烧洗脸水,给后娘宋彩莲洗衣服,到灶屋做一家三口的饭…
去年她爹李大郎不明不白死在了外面,李栀栀在人前西子捧心般默默流泪,回到自己没有窗子的小屋子里,她钻进破被子里无声地笑——李大郎这样的亲爹,还不如死了呢,起码她不用伺候两个人了。
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她自己了。
李大郎死了没多久,宋彩莲就和县里的姜大户好上了,李栀栀自然知道——每次姜大户过来,宋彩莲都让李栀栀在楼下灶屋烧水备用…
李栀栀浮想联翩了半日,细细品味了一下自由的感觉,不禁身心愉快,不过到了最后,物质需要还是战胜了精神享受——她饿得潜心贴后背了——不得不从床上爬了起来。
宋彩莲素来吝啬贪财小家子气,临嫁前把能带走的都带走,能卖的都卖掉,给李栀栀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家。
李栀栀立在充作储物间的西屋,掀开面缸盖子,淡定地看了看空空的面缸,然后转身径直去了后院。
她家的房子是上下两层的临街房,房前是一个简陋的门楼,对着梧桐巷;房后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后院的东北角建了一个培育花卉盆景的暖房。
李栀栀进了暖房,弯着腰在摆放了无数瓷盆的角落里忙活了半日,终于搬开了四个描画着兰草的陶盆,寻出了她提前藏好的粗布袋子。
她笑眯眯看着自己手中装着大半袋面粉的粗布袋子,心中计划着自己的早饭——烙一张葱油千层饼,煮两碗鸡蛋面汤,再从酱罐里舀一勺五方豆豉用香油拌了,舒舒服服吃一顿早饭,然后再想怎么活下去吧!
李栀栀知道自己特别贪嘴,可是她天生就这个爱好,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为何要抑制自己这唯一的爱好呢?
心中有了计划之后,李栀栀拎着面袋子开开心心出了暖房,在暖房外面,她又有条不紊地弯腰剔了四棵小葱,进灶屋忙碌去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性情急躁的缘故吧,李栀栀做什么事都讲究有条有理妥妥帖帖,待炒菜锅里的葱油千层饼烙好,右边铁锅里的鸡蛋面汤也正好滚了,雾腾腾的热气中金黄的鸡蛋穗都浮了上来,小小的灶屋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楼下堂屋摆着的那个八仙桌作为宋彩莲的嫁妆之一,如今已经跻身姜府,所以如今李栀栀家堂屋里连个桌子都没有。
李栀栀一鼓作气,把储物间内她提前修好的破四方桌给搬了出来,擦拭得干干净净摆在了堂屋里,这才起身去了灶屋搬运早饭。
待一切妥当,李栀栀刚在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正要伸手去拿香气逼人令她垂涎欲滴的葱油饼,大门便在外面被人“咚咚咚”敲响了。
李栀栀想了想,没动,直接问道:“谁呀?”她知道自己生得美丽可爱,一个漂亮小姑娘孤身在家,怎么敢胡乱给人开门?
外面传来李栀栀熟悉的声音:“栀栀,是我啊,你何干娘!”
李栀栀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斜对面的人牙子何婆子啊!
她起身拔了门闩,开了大门,含笑道:“干娘,您有事?”这何婆子又奸又滑,她来做什么?
何婆子打量着李栀栀,见她梳着齐整的双丫髻,大冷的天却只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玄色蕉布小薄袄,系着一条素白裙子,愈发显得身条纤细瘦弱,漂亮的小鹅蛋脸被冻得发红,便做出一脸的怜惜,伸手就去摸李栀栀的小脸:“我的栀栀啊,真是可怜见的,瞧这小脸冻得…”
李栀栀腼腆地抿着嘴笑了,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闪到了一边,正好躲开了何婆子摸她脸的手:“干娘,进来坐吧!”
何婆子随着李栀栀穿过穿堂进了堂屋,这才发现冷得冰窖似的堂屋中间却放着一个四方桌子,桌子上摆了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葱油饼、一碟五方豆豉和一碗鸡蛋面汤,看面汤上热气腾腾,怕是刚盛好的。
她笑了:“你这小姑娘还挺勤谨…只是…”
何婆子欲言又止。
李栀栀知道她想要自己问,却故意不问,笑微微引着何婆子坐下:“干娘,早饭用过没有?没有用的话,留下和我一起吃早饭吧!”
何婆子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不了,我吃过早饭了!”李栀栀的早饭卖相不错,只是她真的吃过早饭了。
“既然干娘吃过了,”李栀栀一脸的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多让了。”
李栀栀也不和何婆子客气,谦让了两句便拿了一块葱油饼吃了起来。
她吃着饭,何婆子坐在对面打量她。
李栀栀吃饭秀秀气气的,甚是斯文,可是却持久而有恒心,居然不紧不慢地就着豆豉把一整碟葱油饼全吃了,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两碗鸡蛋面汤。
何婆子心中咂舌不已,颇为惊讶:李栀栀把这些食物都吃到哪里去了?
见李栀栀终于拿了绣花帕子在唇上拭了拭,何婆子忙慈爱地笑道:“栀栀,你娘嫁到了姜大户家,你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守着这么一个空房子,夜里难道不害怕?”
李栀栀拿起温开水漱了漱口,这才一脸天真看向何婆子,见她正殷切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道:“自然是有些怕的。”
何婆子见李栀栀上套了,笑容更加温柔:“我家里现有好几个女孩子,同你也年龄相当,天天绣花拌嘴吃零嘴,热闹得很呢!你若是一个人在家怕的话,就到我家里去玩吧,白天做绣活,晚上也歇在我家,同我家里的那几个女孩子作伴玩耍,岂不便利?”
李栀栀一脸的迟疑:“可我二叔快从沧州回来了,他脾气暴躁,一拳能打死一头壮汉,我怕他到时候寻不到我会生气…干娘,你不知道我二叔有多厉害,先前在东京,他…”
何婆子知道李栀栀家的底细,想到李栀栀那个连郑太尉衙内都敢殴打的二叔,她的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耳听着李栀栀滔滔不绝东拉西扯离题千里,又开始谈她那个拳打镇东京的二叔如何的爱打女子,何婆子有些坐不住了,脸上慈祥的笑都快要维持不住了: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废话这么多?老娘是做生意的人,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听她闲扯?
她打量着李栀栀因为喝了热面汤而变得清凌凌水汪汪的凤眼、嫣红柔嫩玫瑰花瓣似的樱唇和白里透红的小鹅蛋脸,心道: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一步一步来,总要把这花朵般的小丫头片子给卖个大价钱!
作为宛州城资深的人牙子,何婆子觉得李栀栀这小丫头生得跟夏天盛开的雪白栀子花似的,天生就是美人胚子,不卖了她,真是对不住自己的招牌!
见何婆子被自己给活活唠叨走了,李栀栀闩上大门,收拾了碗筷去了灶屋,一边洗碗刷锅,一边思索着如何挣银子养活自己。
待把灶屋收拾齐整,李栀栀心中也有了主意,一阵风一般跑到了后院。
第 3 章 谋划生计
一掀开暖房门上挂着的稻草帘子,一股夹杂着梅花、蜡梅、水仙花香的暖烘烘的气味扑面而来。
李栀栀俏生生立在暖房的空地上,眼波如水扫过暖房里的那些花卉和盆景——她祖父是花儿匠,她爹是花儿匠,她为何不能做花儿匠呢?
她爹在世时,家里一直做着花卉盆景生意,虽然城外的花圃被她爹李大郎给卖了,可后院的暖房却一直是满满当当的,生意也没停下来。
李大郎死后,宋彩莲对莳花弄草一窍不通,也不愿靠这粗活挣钱,天天描眉画眼同姜大户厮混,于是李栀栀趁机占领了暖房,把暖房布置成了她的小世界。
盆景她虽然会做,却水平有限不值一提,不过一般的花卉却是难不倒她的。
忙活了半日之后,李栀栀做好了一盆梅花和一盆兰草,又拿抹布蘸了清水把白瓷花盆外缘擦拭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她也不嫌累,连跑了两趟把这两个花盆搬到了堂屋,放在了方桌上,然后便开始认真思索如何把这两个花盆给变成银子。
她爹生前都是往宛州城的大户人家送花卉盆景,可这条路李栀栀暂时是走不了的,她必须另辟蹊径。
在想心事的过程中,李栀栀也没有闲着,她先把二楼的通间重新清洁了一边,把宋彩莲残留的痕迹一一抹去,这才开始把她的被褥往二楼的通间搬运。
铺设好褥子、床单、枕头和被子之后,李栀栀又去搬运她那几样心爱之物。
李栀栀的心爱之物包括一个李彩莲弃置不用的梳妆匣、几件她用她娘的旧衣服改的衣裙和一个她睡觉时必定要抱着的破布狗,不过跑了两趟便搬运完了。
忙活半晌之后,李栀栀微笑着立在房中打量她的新房间,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思索了片刻之后,她“咚咚咚”跑下来,风驰电掣冲向后院暖房,把正在培植的一盆金边吊兰搬运了过来,放在了窗台上。
往窗台上摆放吊兰的时候,李栀栀发现今天太阳居然出来了,不由一阵欢喜。
虽然这种冬日的温暖带着些隔膜之意,李栀栀还是欢欣鼓舞地跑下楼,把一根草绳绑在了后院的两棵梨树上,又跑上楼抱着她那重而不厚的旧被子去后院晾晒。
忙完这一切,李栀栀累出了一身的汗,坐在床边笑嘻嘻打量着她的新卧室——屋子很大,家具很少,愈发显得空荡荡的,可是洁净而亲切,这可是李栀栀的屋子啊!
李栀栀拥有的太少,所以凡是属于她的人或者物,她都放在心底,万分珍惜。
忙出了一身汗的李栀栀倚着拔步床的床壁坐了下来,带着忙碌后的兴奋与欢喜,开始思索到哪里去卖花。
待汗意转为寒意,李栀栀已经有了主意。
宛州州学万花洲书院是大周朝的四大书院之一,天下闻名,吸引了无数的学子前来求学,而她家距离万花州书院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她可以在万花洲书院傍晚放学时分,带着她的花花草草在书院大门外售卖——成百上千个学生,总有能够欣赏她的花卉的人吧?
有了主意之后,李栀栀便不再多想,起身下楼继续整理清洁。
李栀栀一边忙碌,一边美滋滋计划着中午吃什么。
一直忙到了晌午时分,整个家才算被她给整理出来,而她的午饭也有了雏形——不知怎么回事,她特别的想吃萝卜羊肉馅的饺子,一想起来就有些垂涎欲滴流。
楼下西厢房的窗子上摆着一盆茂盛得不像话的吊兰,李栀栀径直走了过去,左手扶着窗台,右手伸到吊兰铺天盖地的叶子堆中,歪着脑袋掏摸着。
她的脸上先是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嘴角那对梨涡便现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睛也弯成了一对小月牙。
片刻后,李栀栀的手伸了出来,沾了些泥土的雪白手心放着一个大人拳头大小的石榴形素白荷包!
荷包虽然旧而脏,可是依旧能够看出上面绣着一枝粉红桃花,缀着几根精致的玫瑰红的穗子,穗子上方串着嫣红可爱的珊瑚珠。
李栀栀珍而重之地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粒碎银子,约莫有一钱,又把荷包放回了远处。
她娘临死前已经说不出话了,却趁她爹去何婆子家与宋彩莲私会,从床头枕匣中拿出了一个荷包和一个锦囊给她。
荷包里是一些散碎银子,加起来有六两多点;锦囊大一些,里面有一对金钏,一对金镯子和一对鸡心形状的金帔坠。
锦囊被李栀栀藏在了她最秘密的地方,荷包里面的银子则被她分成三份,分别放在了三个地方。
前世的李栀栀心思简单藏不住事,可是今生的苦难教会了李栀栀忍耐和隐藏,这些年来,她从来没在她爹李大郎和她后娘宋彩莲面前露出一丝迹象。
她之所以敢下决心自己过,便是因为她娘留给她的这个底气——不出意外的话,六两银子,足够她一个人生活一年了。
李栀栀把这粒碎银子放入了自己的小荷包,去灶屋洗了手,又舀了半勺水泡上把花椒,预备用花椒水去羊肉的膻味,这才出去理了理仪容,起身出了门。
家里如今连镜子都没有,她只能将就了。
卖肉的顾大郎一向面恶心善,见李栀栀孤伶伶立在肉案前,不由有些怜惜,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大姑娘,来割肉么?”
李栀栀见他生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偏偏挤出和蔼可亲的笑来和自己说话,看上去说不出的奇怪和扭曲,不由抿着嘴笑了:“顾大叔,我割一斤羊肉!”她早就计划好了,买一斤羊肉,半斤剁馅包饺子,半斤做成羊肉臊子,明日吃羊肉扯面。
“羊肉今日价格有些贵,六分银子一斤,”顾大郎瓮声瓮气道,“大姑娘,不如我给你些羊油羊骨头,也不要钱,你回家炼些羊油炒菜,羊骨头可以熬汤,虽然膻了些,可…” 他弟弟二郎比李家大姑娘还大两岁,可是如今二郎在万花洲书院读书,家常还要和哥哥嫂嫂撒娇,可李家大姑娘年纪小小就没了爹娘,瞧着真是可怜啊!
李栀栀领会了他的好意,不由眯着眼睛笑了:“顾大叔,那我割一斤羊肉,你再送我些羊油羊骨头,好不好呀?”
顾大郎“嗯”了一声,拿起剔骨刀开始忙碌。
李栀栀见他那把剔骨刀上下翻飞,显见是锋利得很,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顾大叔,你这把剔骨刀真不错,在哪里买的?”
顾大郎虽然外表粗苯,其实既聪明又细心,很快就领会了李栀栀的意图,一双牛眼盯着李栀栀:“大姑娘,你想买一把防身?”
李栀栀双手握成拳头抵在一起,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顾大郎漫不经心地从肉案上又拿起一把剔骨刀,用抹布擦了擦,把刀倒过来递给了李栀栀:“拿去用吧!”花朵一样的小姑娘,家里连个大人都没有,没个防身的物件怎么行?
李栀栀:“…”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鼻子有些酸酸的,声音也有点哑:“谢谢大叔!”别人对她的恶毒,她记得清清楚楚;别人对她的善意,她心中也明明白白。有朝一日,她会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回到家中,李栀栀卷袖洗手,先把顾大郎给的那把剔骨刀给清洗干净,用软布擦拭了,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二楼卧室的枕头下面。
到了楼下,李栀栀先把顾大郎送的羊油和羊骨头洗干净用麻绳挂了起来,天气这么冷,几乎要滴水成冰了,整个室外就是天然的冰箱。
忙完这些,她这才开始麻利地和面洗萝卜剁羊肉盘饺子馅,最后又把泡好的花椒水加到了饺子馅里——她做惯了家务,倒是学会了不少诀窍,譬如盘羊肉馅饺子时加花椒水,不但能提鲜,还能去膻——不过半个时辰,一盘胖乎乎香喷喷的萝卜羊肉馅饺子便煮好出锅,摆在了堂屋的方桌上。
她包的饺子虽然秀气,可是皮薄馅足,李栀栀用筷子夹起一粒咬了一口,鲜香美味汤汁四溢,美味极了!
李栀栀享受完一盘饺子,又喝了一碗饺子汤,舒舒服服在她那小屋子里的床上窝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开始拾掇灶屋收拾碗筷。
下午的时候,李栀栀在暖房里呆了大半个下午,选了些水仙鳞茎,用她爹留下的刻刀细细雕刻了,又选了四个石青色的钵子,加了水养了起来,预备过几日再去卖。
她娘给她留的碎银子还余五两九钱,够她度过今年冬天了;至于那三样金器——金钏、金镯子和金帔坠,她打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拿出来变卖。
忙完这些,李栀栀从暖房里出来,见太阳快落山了,忙收拾一番,预备出门。
何婆子带了个小丫头小樱去姜大户府上让宋彩莲相看,谁知宋彩莲不念旧情,嫌小樱不好看,根本没看上。何婆子很不高兴,骂骂咧咧地带着小樱往家走,谁知刚进巷子,她就看到李栀栀一手夹一个白瓷花盆迎面过来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堆起了满脸的笑迎了上去:“栀栀呀,你这是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