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玉芝含着泪的眼睛,许灵忽然觉得有些郁闷,便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玉芝见状,知道再问也没用,只得退下。
她刚出了大厅,就听到身后传来许灵的声音:“他的确过得很好,位高权重,前途不可限量,只是——”
许灵叹了口气后道:“只是他的敌人也很强大,而且失去理智,只是想弄死他,不计后果。”
玉芝没想到许灵会告诉她这么隐秘的消息,顿了顿,没有说话,直接出去了。
阿宝虽然在偏厦里呆着,可是一直在关注大厅那边的动静,见玉芝出来,忙和寒星说了一声,也起身追了出去。
寒星见状,忙起身道:“且等一等,天晚了,我送你们回去。”
玉芝实在是太累了,回家简单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几乎是闭上眼睛的同时,她就进入了梦乡。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玉芝都明白一个道理:遇到事情,单是哭哭啼啼是没用的,还是得养精蓄锐,积蓄力量,一步一步去解决问题,实现目标。
第二天寅时不到玉芝就起来了。
此时天还没亮,外面黑魆魆的。
她点着了油灯,拉上窗帘,把所以的积蓄都聚在一起,细细数了一遍。
进城三四个月了,她家如今已经攒了一百八十两银子了。
玉芝把银票、银锭、银锞子和碎银子都收了起来,坐在灯下计划着。
如今还是呆在尉氏县城继续做生意攒钱,真的确定要去甘州了,就把家里这些卤水都卖出去,应该可以再赚一笔银子…
计议已定,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伸手拔出门闩,打开了房门。
清凉的秋夜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早桂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玉芝深深吸了一口,觉得自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灿然一笑:“新的一天,继续努力赚钱!”
因快要到八月十五了,卤肉和桶子鸡都卖得很快,所以玉芝做的卤肉和桶子鸡都比先前多了很多。
如今不但陈耀文两口从她家买了卤肉和桶子鸡去卖,就连大王庄玉芝舅舅王大郎和舅母梁氏也开始从她家买卤肉在村子里卖,再加上陈耀祖挑担子在城里转悠着卖,以及陈娘子卤肉馆的客源渐渐稳定,玉芝每日至少得卤六百斤卤肉,五六十只桶子鸡。
如今灶屋里整整齐齐摆着十五个炭炉,上面炖着十五个大砂锅,里面一天到晚咕嘟着卤肉,肉香四溢,令陈娘子卤肉馆愈发地出名起来。
玉芝已经有几日没见寒星了。
这日守备衙署伙房的伙夫来采购卤肉,玉芝便问了一句:“楚大叔,这几日怎么没见寒星小哥呀?”
伙夫笑着道:“寒星和寒月前几日随守备大人去甘州了!”
玉芝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吟吟又添了一包卤鸡杂给了伙夫:“楚大叔,这些卤鸡杂你拿回去下酒!”
伙夫是个爽朗人,哈哈一笑,谢了玉芝,担着买的卤肉回去了。
知道许灵开始行动了,真的去抱甘州节度使的大腿了,玉芝便不再多想这件事,一边继续努力挣钱,一边探听着新的赚钱门路。
跑了几趟慈宁斋之后,她意识到要想发大财,还是得入股做西域生意的商行,只是她一则没门路,二则她那点银子还入不了那些做大生意的商人的眼,只能慢慢计较。
这日傍晚,玉芝睡醒起来洗了澡,正在院子里给她种的薄荷浇水,忽然听到前面卤肉馆传来说笑声,听着像是二房的武氏和陈娇娘的声音,不由一愣。
她想了想,拿起瓢继续舀水把院子花圃里的薄荷全都浇了一遍,又把水桶和瓢都放回原地,这才理了理衣裙,起身往前面去了。
卤肉馆门面房里,王氏站在窗口内的柜台上,手里拿了洁净抹布,十分细致地擦拭着柜台。
陈耀祖心事重重在柜台边的椅子上坐着,竹榻上一端坐着武氏和刚十一岁的陈玉梅,另一端坐着陈娇娘。
武氏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大哥,大嫂,你家这屋子真宽绰,守备大人只要那么点租金,看来真是对你家另眼相看呀!”
王氏没理会她,自顾自忙擦自己的柜台。
她这个妯娌心眼太多,一不小心就会中计,因此她用闭口不言来消极对抗。
武氏见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了陈娇娘一眼,道:“对了,大哥,大嫂,有件事县里的人都传遍了,都说前些日子,许大人派小厮给你家送来无数绫罗绸缎呢!”
陈娇娘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当即看向陈耀祖:“大哥——”
陈耀祖一听这句“大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皱着眉头看向陈娇娘:“娇娘,你要留下可以,不过不能生事!”
陈娇娘闻言大怒,杏眼圆睁:“大哥,我何时生过事了?都是别人欺负我,我气不过才闹的,我这个人性子最好,从来都不生事!”
陈耀祖:“…”
王氏皱着眉头看了陈耀祖一眼,道:“家里哪有地方留客人住?要不然,你来安排?”
陈耀祖还没说话,陈娇娘便道:“不用麻烦,我和玉芝住一起就行!”
恰在此时,门帘被人掀了起来,一个乌发如云双目晶莹,肌肤白皙细嫩的美丽少女立在那里,笑盈盈道:“这可不行,我不习惯和外人一起住!”
陈娇娘打量了一番,这才确定眼前这位美丽少女正是侄女陈玉芝,当即道:“哼,谁要和你一起住了,我也不要和你一起住!”
玉芝嫣然一笑:“是么?那小姑姑你还住二叔家吧!”
陈娇娘:“…”
这几日西河镇热闹得很,里正的大女儿香梅嫁给了孙二郎,两家都是体面人家,亲事自然办得热闹非常,陈娇娘简直在西河镇没法呆,便进城去了最喜欢的二哥二嫂家,想着等大家都忘了自己苦追孙二郎的事再回去。
谁知没呆几日,她先和侄女陈玉梅打了一架,又偷了二嫂武氏的一对耳环,和武氏的娘黄氏吵了一架,末了又看上了侄子陈玉川的同窗,闹得二房一家鸡飞狗跳,武氏连声叫苦,一番好说歹说,终于把陈娇娘劝到了大房这里。
陈娇娘还没说话,老二陈耀宗便道:“我家房屋狭窄,人口却多,丈人丈母都在家里住着,玉梅的舅舅富全跟着我的恩主孙大官人去了杭州贩布,也快回来了,娇娘住在我家,一则不方便,二则家里太狭窄了,未免委屈了娇娘。”
陈耀宗的丈人丈母如今年纪大了,在他家住着,家里确实狭窄得很,陈娇娘在二房呆着,只能和玉梅挤在一起,因此才一直和玉梅嚷闹。
此时听了二哥陈耀宗的话,陈娇娘立时不管不顾,飞快起身蹿到陈耀祖身边,拉着陈耀祖的胳膊:“大哥,你若是不留下我,我现如今就去死,让人都知道你虐待亲生妹妹!”
陈耀祖实在是缠不过陈娇娘,忙道:“好好!你留下吧!留下吧!”
玉芝原本正要说话,见陈耀祖已经答应了,便也懒得多说了。
反正区区一个陈娇娘,她还不至于害怕。
事情解决了,大房也愿意接纳陈娇娘了,这里没二房什么事了,可是武氏一想到守备许大人命人送了那么多绫罗绸缎给大房,就眼热得很,当即生出了一个法子。
她笑容灿烂看向陈耀祖:“大哥,许大人给你家那么多绫罗绸缎,让我们都开开眼,也欣赏欣赏吧!”
陈耀祖还没开口,玉芝便笑吟吟道:“二婶,那几匹绸缎是许大人用来抵守备衙署在我们这里赊的卤肉的,我正准备卖了换钱呢,不然生意就要赔死了,如果二婶愿意买的话,我按市价卖给二婶,如何?”
武氏:“…不让看就算了!呵呵!”
她家就陈耀宗一个人挣钱,养活一家四口外加她娘家三口人,先前还有在乡下的公婆盘剥大房三房供应他们二房,现如今守备许灵强压着她公婆分了家,公婆哪里还有钱补贴二房?
二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别说绸缎了,就算粗布也舍不得买了!
送走空手而归大失所望的二房后,陈家一家人坐下来预备安置陈娇娘。
玉芝故意道:“小姑姑毕竟是娇客,不能怠慢的,这样吧,爹,娘,你们把正房让给小姑姑住吧,娘自然和我一起住,爹就先和阿宝挤一挤吧!”
陈耀祖觉得不妥,正要反驳,陈娇娘却已经喜孜孜道:“如此甚好,我这人就是爱清静!”
王氏一听,就知道玉芝这是治她爹爹,当即笑着道:“我也觉得这样安排挺好”
阿宝一直乖巧地坐在玉芝身边,闻言也道:“西厢房我住了南暗间,爹爹就住北暗间吧!”
陈耀祖明知自己被王氏、玉芝和阿宝联合挤兑,可是陈娇娘毕竟是他开口留下的,因此无话可说,只得起身去安置陈娇娘。
陈家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许灵已经带着寒星和寒月赶到了甘州。
他先亲自往节度使府上递了拜帖,然后才带了寒星寒月回了他在甘州的宅子歇下。
晚间许灵正在洗澡,屏风外便传来寒星的声音:“启禀大人,大帅府的张管家派人来请你过去!”
许灵答应了一声,很快就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寒星见许灵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身上只穿着雪白中衣,忙和寒月一起拿了衣服腰带上前服侍。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打扮齐整的许灵留下寒月看家,戴上眼纱骑着马,带着寒星出了门。
大帅府正门前灯笼高挂,明如白昼,进进出出的官员挨挨挤挤来往不绝,热闹得很。
这大帅府许灵来过不少次了,因此熟门熟路,直接经过大帅府正门,打马往西去了。
到了西南角一处小宅子门前,许灵下了马,看着寒星上前敲门。
片刻后,大门开了,一个小厮立在门内看了过来,正是侍候大帅的小厮飞雪。
许灵见状,忙取下眼纱,含笑上前。
飞雪也不多说,让寒星牵着两匹马进来,自有小厮上前导引,他则引着许灵进了正房堂屋。
正房堂屋是一个穿堂,穿过穿堂,这才进入了有一个林木森森的院落。
飞雪引着许灵往前走,口中道:“大帅在内书房里,张管家让小的引许大人入见!”
许灵道了声谢,从袖袋里掏出一卷银票,塞给了飞雪。
飞雪忙低声道:“许大人,这银票小的不能收!”
怕许灵误会,他忙又补充了一句:“大帅规矩很大,给我们的赏赐很丰厚,只是不许贪!”
许灵见飞雪甚是坚决,便没再坚持,笑吟吟收回了那卷银票,口中道:“大帅真是治家严明!”
他随着飞雪进入一个灯光幽暗的松柏夹道,一路穿行良久,终于进入了一个桂香浓郁的院落。
这个院子房屋轩昂,院子阔朗,花木扶疏,颇有几分景致。
院子里种着两棵桂树,灯光莹洁,桂花飘香,甚是雅洁。
许灵虽然来了大帅府多次,却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飞雪低声道:“这是大帅家常歇止的内书房。”
许灵这才确定,自己已经有了登堂入室的资格,成了大帅眼中的自己人,心中大喜,心道:还是玉芝说得对,与其一直伸脖子等着刀子落下,不如直接求见大帅!
飞雪在青竹门帘外禀报后,一个眉目清秀身穿青衣卫统领官服的男子迎了出来,正是大帅林玉润身边的张总管。
张总管笑盈盈道:“许大人,请!”
许灵进了堂屋,见屋子里灯光莹洁,摆设简单而精致,便依着张总管的导引,在靠东墙摆着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张总管很快就引着一个穿着玉白便袍的少年走了进来,正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甘州节度使林玉润!
许灵一见林玉润,玉芝的那番话当即浮上心头——“大人,去求节度使大人啊,不管是跪下抱着大腿哀求投靠,还是送上美女金珠,去求啊!有的时候你觉得天大的事,对那些大人物来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一个大男人,难道心胸气度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么?
想到这里,许灵深吸一口气,含笑起身,深深弯腰施礼:“末将见过大帅!”
林玉润虽然身份尊贵,为人却甚是和蔼,亲自扶了许灵起来,道:“许大人,坐下说话吧!”
让了一道茶之后,林玉润直接道:“许灵,你把尉氏县中元节之夜之事前前后后都说了吧!”
许灵素来聪明之极,发现林大帅进来时称他为“许大人”,此时直呼他的名字“许灵”,分明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当下起身跪下,老老实实把自己怎么发现天神教作乱的端倪,怎么派人查探,怎么获得情报,以及中元节之夜如何趁天神教起事,和周长青一起把尉氏县境内作乱的天神教徒一网打尽的事说了。
林玉润默然片刻,方淡淡道:“你这样胆大妄为,不怕么?”
许灵顿了顿,老老实实道:“启禀大帅,末将这些年镇守尉氏,发现天神教有教无国,极易被教廷所在的浩瀚汗国和以天神教为国教的西夏利用,可如今大周朝廷上下却纵容天神教在大周蔓延,广建天神庙,发展教徒,末将以为,如此下去早晚会酿成大祸。末将改变不了整个朝廷,却愿意尽自己的力量,为国效力,为民请命。”
林玉润背脊挺直坐在那里,静静听许灵说完,这才把一摞文书往前推了推,道:“许灵,你来看看这些是什么。”
许灵起身后又行了个礼,这才上去翻看,却发现一份份都是朝中言官弹劾他的奏折,而且弹劾他的人都是太尉章端的人。
匆匆看罢这些奏章,许灵悚然而惊——这些奏章字体各个不同,分明是奏章原件,林大帅居然能够把这些奏折拿到手里,而且千里加急送到甘州——这能量不可谓不大!
许灵当即深深一揖:“求大帅救我!”
又道:“末将定当肝脑涂地效忠大帅!”
林玉润轻笑一声,声音泠泠,如玉石撞击之声,极为好听:“你既然诚心投靠,我又怎么会让国之栋梁被蠹虫陷害,你放心,一切有我,你自管去做,我的规矩虽大,却也不过六个字——‘不贪不腐不虐’,你能做到么?”
许灵抬眼看向林玉润,眼前的林玉润还是春天时见过的林大帅,可是如今再看,他却觉得大帅其实只是乍一看有些像玉芝,细看的话却不像。
如今林玉润真正令许灵敬重臣服。
许灵离开之后,堂屋里静了下来。
林玉润静静坐在黄花梨木交椅上。
张总管上前拱手道:“恭喜大帅又得了一员能吏!”
林玉润略一沉吟,道:“‘欲知民事,必先亲民;欲知吏事,亦须亲吏’。许灵此人不简单,名将之子,却能坚守边关小城,位卑职微,却始终坚持自己的梦想,救命于危难,成国之大业,这份忠诚与执着,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人才,我既然能够收伏,就一定会重用。”
张总管听了,笑了起来:“陛下若是听了大帅您这番话,不知道该多开心呢!陛下常说,虽然他要交给您大周百年的基业,可是这百年基业却有着千年之积弊,这些都要压在您肩膀上了…唉!”
林玉润眼睛湿润了:“我母亲…我母亲若是活着,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我开心…”
张总管忙安慰道:“大帅,侧妃若是还活着,看到大帅您如此玉树临风,又能够独当一面,自然开心!”
林玉润没有说话,良久后方道:“张叔,我想我娘了…”
他常常会有一种幻觉,仿佛他是在梦里,只要他一睁开眼睛,母亲温柔的笑脸就会近在咫尺…
可是,这只是幻觉。
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他十年了…
许灵在甘州呆了三日,终于等到了新的任命——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
从五品的尉氏县守备到正四品的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当真是越级提拔了!
他收敛心中的得意,先去大帅府见了林大帅,然后留下寒月收拾房屋,自己带着寒星回尉氏做交接顺便搬取家眷。
陈娇娘在大房这里已经住了十来日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飞扬跋扈闹了几场,想着像当年收伏大哥陈耀祖和大嫂王氏一样收伏玉芝,谁知道她闹了几次,都被玉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陈娇娘也差点被陈耀祖赶出去。
为了继续在玉芝家呆下去,陈娇娘只得暂时有所收敛,轻易不去招惹玉芝。
八月二十六这日下午,因王氏在后院种的玉米已经长成可以掰了,陈耀祖便带着阿宝去后院帮王氏掰玉米去了。
陈娇娘偷懒不肯去,陈耀祖懒得理她,就让她在屋子里歇着。
玉芝正坐在门面房里照看买卖,陈娇娘却也过来了。
陈娇娘今日搽脂抹粉,穿红戴绿,打扮得甚是娇美,她在门面房里坐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便开了门出去,倚在窗子和玉芝说话。
玉芝懒得搭理她,低头用指头蘸了水在柜台上写字玩。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寒星的声音:“玉芝!”
玉芝抬头一看,见寒星正笑嘻嘻和她打招呼。
她下意识看向寒星身后,果真看到了寒星身后骑着马的许灵,不由心中一喜,忙探头道:“大人!”
陈娇娘看着前方这个清俊之极的年轻人,认出了是许守备,不由“咦”了一声。


第64章
玉芝眼睛盯着许灵细看,想从许灵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许灵见玉芝从窗子内探头看他,大眼睛里满是探究,可爱极了,笑着下了马,朝着玉芝摆了摆手。
玉芝发现许灵神采飞扬,依旧是阳光灿烂的少年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出去,预备给许灵行礼。
她刚出门,就被陈娇娘拽住了。
陈娇娘眼睛看着许灵,手指死死抓住玉芝,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玉芝,带我一起去见守备大人!”
玉芝又好气又好笑,道:“走吧!”
陈娇娘这才松开了玉芝的衣袖,理了理刘海,又整了整裙子,这才跟着玉芝过去了。
玉芝走了过去,屈膝行了个礼,仰首笑盈盈看向许灵,大眼睛亮晶晶:“大人,您从甘州回来了?甘州之行怎么样?”
陈娇娘忙也跟着行了个礼:“娇娘见过大人!”
许灵的视线从陈娇娘脸上掠过,落在了玉芝脸上,又笑了起来,雪白的小虎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瞧着极为轻松适意:“多亏你的建议,甘州之行很顺利!”
玉芝不禁心中欢喜,双手合十:“啊,大人没事就好!”
一边牵着马立着的寒星笑了起来:“岂止是没事,我们大人如今升了正四品的甘州卫指挥佥事,如今是回尉氏做交接,顺便搬取家眷,十月就要去甘州上任了!”
玉芝闻言,当即看向许灵——你要调去甘州了?
许灵看出了玉芝眼中之意,当即微微颔首——是的,我要调去甘州了!
玉芝眼睛眨了眨——林沁没事吧?
许灵抿嘴笑了,摇了摇头——林沁很好,他没事。
陈娇娘在一边看着玉芝和这位高升了的许大人打眉眼官司,心里不由酸溜溜的,心道:玉芝这样连胸都没怎么发育的小丫头,这位大人不会真的喜欢吧?
她一扭屁股,把玉芝给撞到了一边,然后上前半步,挺胸收腹挡在了玉芝面前,笑容甜美,声音柔媚:“大人,奴家名叫娇娘,是玉芝的小姑姑…”
玉芝见娇娘献媚,索性后退了一步,看着娇娘表演。
许灵忍住笑看向玉芝,见玉芝等着要看戏,不由笑了起来,“嗯”了一声,抬腿离开了——他可不想演猴戏给玉芝看!
他腿长,走得快,寒星忙牵着马追了上去。
这时候玉芝见有顾客上门,忙跑回了卤肉馆里。
陈娇娘站在那里,痴痴看着许大人高挑修长的背影远走越远,一颗心怦怦直跳,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自动跟着这位好看的许大人离去了!
玉芝给顾客切了卤肉,用油纸包好,又笑吟吟推荐了自家的桶子鸡,最后又推销出了一只桶子鸡。
顾客离开之后,玉芝把顾客付的银钱放进了钱匣子里,又认真地把钱匣子锁上了。
如今有了陈娇娘在家里,一家四口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陈娇娘顺走什么。
玉芝都收好钱匣子的钥匙了,才发现陈娇娘还没回来,往外面一看,见她还立在外面,看着许灵走远的方向,心里全都明白了。
待陈娇娘进来,玉芝装作随意道:“许大人如今高升了,要去甘州了,咱们尉氏县的百姓,以后怕是再难见到许大人了!”
陈娇娘瞟了玉芝一眼,道:“事在人为嘛,许大人不是十月才去甘州上任。”
到底是自己的姑姑,玉芝也不想她闹出什么乱子来,便道:“听说许大人家里姬妾众多,姹紫嫣红,热闹得很。”
陈娇娘“哼”了一声,道:“姬妾这么多,正说明许大人来者不拒,有一颗爱花怜花之心!”
玉芝:“…”
她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反正陈娇娘也没办法接近许灵,心里再怎么想,也只是一场独角戏,待时间久了,戏也就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陈娇娘扭头看玉芝:“玉芝,我记得你的字写得很好看!”
玉芝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的字很丑,一点都不好看!”
陈娇娘又不说话了。
她自己也在镇上学堂上过两年学,就是在那两年看上孙二郎的,只是她不爱读书,字会写的也不多,而且挺丑的。
过了一会儿,陈娇娘又问玉芝:“你屋子里有没有那种带花纹的纸?”
玉芝笑了:“带花纹的纸很贵的,如今卖的最好的是桃红色的薛涛笺,是仿照唐代薛涛的诗笺制作的。”
陈娇娘都记在了心里。
到了晚间,陈娇娘找了个机会堵住了陈耀祖:“大哥,我没钱了,给我一两银子花花!”
陈耀祖一脸无奈:“我为什么要给你银子花?”
自从陈娇娘在他家住下,隔三差五就朝着问他要钱,真是烦不胜烦。
陈娇娘理直气壮:“你家赚了那么多银子,根本花不完,为什么不给我花!”
陈耀祖:“…”
他忍了又忍,道:“你前几日刚要走一两银子,那一两银子难道已经花完了?”
陈娇娘把手伸到陈耀祖面前:“那一两银子我已经花完了,大哥,你再给我一两!”
陈耀祖正要说话,冷不防陈娇娘把他腰间的荷包给抢了过去,飞快地跳开,把里面的碎银子都倒了出来,然后把空荷包扔给陈耀祖,自己一溜烟跑了。
陈耀祖:“…”
他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是十五岁的大姑娘能做出的事情么?不嫌丢人么?
第二天上午,陈娇娘趁大家都在忙碌,寻了个机会拿着银子溜了出去。
她在外面逛了半日,买了一叠桃红色的薛涛笺,买了几个杭州纱汗巾,又买了些胭脂,最后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把从陈耀祖那里洗劫来的碎银子花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得意洋洋去东大街堵截陈耀祖去了——一般中午的时候,陈耀祖都是挑着担子在东大街卖卤肉!
陈耀祖见了自己这个妹子,简直恨不得回到自家娘刚生下陈娇娘那一刻,他非把刚生下来的陈娇娘给扔到净桶里溺死不可!
陈娇娘拿住了陈耀祖好面子,终于又从陈耀祖这里抢了二钱碎银子,跑去吃了一碗羊肉臊子面,这才回去了。
下午武氏忽然骑着驴子来了,跟着她牵驴子的是一个陌生的精瘦少年,正是她的亲弟弟武福全。
武福全和武氏生得有点像,个子不高,瘦瘦的,小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一看就机灵得不得了。
武氏坐在卤肉馆的竹榻上和王氏攀谈,预备寻找机会提出借钱的事——她儿子陈玉川如今在县学读书,花费大,家里人口又多,只有陈耀宗一个人赚钱,实在是钱不够用,便想着大房卤肉馆子生意好,因此来借钱。
说是借,不过武氏根本没有还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