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冷笑一声,道:“若真是疼爱,何必又卖了自己闺女?又不是日子过不去!”
玉芝大眼睛清澈纯净,静静看着寒星,她已经意识到了,寒星心里似乎对爹娘卖儿鬻女心有抵触。
寒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抿嘴一笑,道:“秀兰在府里还不错,老太太很喜欢她,留在身边侍候!”
玉芝听了,笑眯眯道:“小哥,你若是有机会,照拂照拂秀兰吧!”
寒星随口道:“我尽力吧!”
说罢,他把玉芝给他的油纸包都装在了褡裢里,挂在了马鞍上,这才认蹬上马。
临离开,寒星往后看了一眼,发现玉芝还站在摊位后目送他。
今日天气阴沉,下着牛毛细雨,整个西河镇都灰蒙蒙湿漉漉的,在这样的背景中,玉芝却依旧甜美可爱,似一朵雪白梨花,在阴沉沉的暗淡街道上含苞待放…
他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妹子,心里一阵难受,转头一夹马腹,打马去了。
许灵带着亲兵检查了烽火口,又检查了堡垒里里外外,待一切齐备,这才回了堡垒最上层他的住处。
寒星已经备好了酒菜,见他进来,便拱手行礼道:“大人,酒菜都备好了!”
许灵在寒星的侍候下脱去外袍洗罢手,走过去坐下,见有一盘切好的桶子鸡,不由一哂:“你不会又去占人家小姑娘便宜了吧?”
寒星笑了,端起温好的酒给许灵斟了一盏,这才从容道:“大人,您别误会了,这是玉芝给我的谢礼!”
许灵闻言,挑眉看向寒星。
寒星当下便把陈家大房要分家的事情说了。
许灵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液令他四肢百骸都热乎了起来,慢慢道:“这样的家,这样的亲人,还是早分了好,早分早托生。”
寒星闻言,觑了许灵一眼——他相信这是许灵的真心话,可是许灵自己也做不到啊!
思索片刻后,寒星试探着道:“大人,陈家的玉芝说了,若是谁能帮她顺利分家,助她脱离她爷奶的魔掌,她愿意供应这个人一辈子吃的桶子鸡、烧鸡、荷叶鸡、花雕鸡和辣子鸡!”
许灵“扑哧”一声笑了:“得了,这是给我下的套么?”
寒星微微一笑:“大人,这是因为她知道您最是公正严明,看不得世间的魑魅魍魉!”
许灵没有说话,低着头吃着酒。
看不得世间的魑魅魍魉?为了步步高升,他许灵也得和光同尘…
片刻后,许灵淡淡道:“既如此,那我就跑一趟吧!”
权当为自己积德。
第44章
寒星离开之后,陈耀祖和王氏都有些紧张,夫妻俩坐立不安心中忐忑。
陈耀祖一脸的迷茫,他其实有些后悔了,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似有人在背后推着他一般。
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又有一种隐隐的解脱感——孝顺这道沉重枷锁,已经压了他整整二十年了,一个人养活这么陈家多人,这重负都快把他压垮了…
王氏则是如在梦寐,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心中欢喜却又不敢相信——就这样简单,差点把她和玉芝逼死的这个家就要分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家三口之中,唯一镇定的就是玉芝了。
玉芝该卖猪肉卖猪肉,该卖卤肉卖卤肉,该用石臼磨大料就磨大料,有条不紊地干着活。
眼看快到中午了,玉芝抬眼看向东边,却恰好看到小乞丐阿宝正领着她舅舅王大郎和舅母梁氏来了,其中王大郎还用扁担挑着两个箩筐。
玉芝不禁微笑,忙提醒陈耀祖和王氏:“爹,娘,我舅舅舅母来了!”
一直在梦游的陈耀祖和王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忙一起上前迎接。
王大郎在陈耀祖的帮助下卸下担子,笑着道:“这是玉芝要的十只桶子鸡,我已经洗剥干净了!”
王氏拉住了弟妹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梁氏见王氏眼中含泪,忙柔声安抚道:“二姐,咱们坐下慢慢说!”
阿宝去大王庄捎信,特地说了,陈家有重要的事,须得要玉芝姐姐的舅舅在场,梁氏猜到有可能是要分家,为了给王氏壮声势,便也跟着过来了。
见爹娘与舅舅舅母在椅子和凳子上坐下了,玉芝便用筷子夹了一大块排骨,用油纸包了,递给了阿宝,笑吟吟道:“阿宝,这件事你办得不错!”
她需要一个跑腿的,观察了这些日子,发现在西河镇这几日新来的这个小乞丐阿宝最合适,阿宝约莫九岁十岁的样子,虽然脸上脏兮兮地看不出长相来,可是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又黑又清澈,一看就是个聪明懂事的。
玉芝问过阿宝的身世,阿宝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从记事起就开始流浪,不记得家乡和爹娘了,听得玉芝心里难受,因此常常给阿宝卤肉吃。
阿宝吃了一口排骨,笑眯眯道:“玉芝姐姐,有事还叫我!”
又道:“姐姐的卤肉和卤排骨真好吃!”
玉芝笑眯眯:“还真得你再跑一趟呢!”
她凑近阿宝,低声交代了几句。
阿宝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东南方向:“过了杨树庄之后的那个董营么?”
玉芝点了点头,拿出十枚铜钱给了阿宝:“拿着买烧饼吃吧!”
阿宝接了过来,笑着道:“我怕耽搁了姐姐的大事,先去董营吧!”
他把铜钱往怀里一塞,飞快地跑了。
到了中午,玉芝见爹娘和舅舅舅母说得正开心,便自做主张,从面馆要了五碗羊肉臊子扯面过来,五个人吃了。
吃完面,略歇了歇,五个人齐心合力,把陈家的摊子收了,一起去了陈家。
陈家正房内,陈富贵正陪着大舅子高书平喝酒。
高书平常年在尉氏县的古董铺子做伙计,还算有些见识,只是性子有些懦弱,平时被娘子蔡氏拾掇得极为乖顺听话。
蔡氏厌恶他唯一的姐姐高氏,高书平就基本不和姐姐高氏来往,这次若不是陈富贵亲自去请,他根本不会过来。
喝了些酒之后,酒壮人胆,高书平开口道:“姐夫,我姐姐和外甥女到底去哪儿了?”
陈富贵满腹愁肠,叹了口气,把高氏和陈娇娘冲撞了许守备和知县周大人,被关押起来的事说了。
高书平听得目瞪口呆:“…娇娘也…也太…太胆大了吧!”
哪里有姑娘家这么豪放的?
陈富贵倒不觉得自己女儿又什么不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我若不是担心她们,又如何会急着分家!”
他把分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高书平虽然为人懦弱,可是基本的判断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心道:你们欺负了大郎三口这么多年,也早该分家了,再不分,大郎一家三口真是要活活被拖累死了!
他试探着道:“姐夫,一个月让大郎交二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
这句话戳到了陈富贵的痛处,他用力一拍方桌,恶狠狠道:“才二两银子,怎么会多了?!大郎是我的儿子,我生了他养了他,没我就没他,他自然得孝顺我,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算什么?起码得五两!”
高书平被姐夫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顿时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呆若木鸡坐在那里,很后悔自己今日跟着陈富贵过来。
他常年在古董铺里做伙计,深受东家信重,一年的工钱也不过是十二两银子,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在尉氏县已经颇被人羡慕了。
大郎不过是杀猪在街上卖肉而已,姐夫开口就让大郎一个月交二两银子,真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想想姐姐姐夫的为人,高书平真是满心的不赞同。
他正如坐针毡,却听到外面有动静,忙起身去看,见是大郎一家回来了,不由笑了:“大郎!”
陈耀祖正推了车进来,听到声音看了过来,见是舅舅高书平,忙叫了声“舅”。
高书平答应了一声,施施然走了出去,趁机摆脱了陈富贵。
王氏和玉芝母女也上前见礼。
高书平见王氏和玉芝母女俩荆钗布裙,身上衣服都洗得发白,却收拾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便觉很是顺眼,点了点头,低声道:“大郎,你们放心,我心里自有一杆秤,一定会秉公的!”
陈耀祖听了,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了:“舅舅——”
高书平拍了拍陈耀祖的肩膀:“你先忙你的,我在门口转一转!”
玉芝在旁边听了,知道这位舅爷应该还算公允,便微微一笑,轻轻道:“舅爷,我和我娘如今在卖卤肉补贴家用,待分罢家,我给舅爷切二斤,舅爷拿回去让舅奶和表叔表姑尝尝吧!”
她问过王氏这位舅爷家的情况了,知道舅爷其实没比外甥陈耀祖大几岁,和舅奶奶蔡氏很是恩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日子很顺心。
高书平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玉芝笑容可爱:“舅爷若是喜欢,以后我得空就给您送些过去下酒!”
高书平没想到一项木讷的陈耀祖居然生了这样一个美貌精明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分,点了点头,起身去外面转悠去了。
都要分家了,陈耀祖和王氏紧张得都不说话了,玉芝却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镇定得很。
她先把陈耀祖切好的一百二十斤五花肉和二十斤排骨细细清洗了一遍,分别卤进了四个大砂锅里,然后把十只洗剥干净的小笋鸡又里里外外洗了一遍,沥干水分后开始涂抹花椒盐和料酒,腌制了起来。
忙完这些,玉芝又用胰子洗了洗手,重新梳了头,换了套干净衣裙,打扮得干干净净伶伶俐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大叶青茶,道:“三叔和三婶该回来了!”
王氏见女儿这么镇定,饶是心乱如麻,不禁也笑了起来:“玉芝,你以为你是女诸葛啊!”
如今大周朝盛行说书,尤其盛行说三国,饶是西河镇远在西北边境,也有说书艺人巡演说三国,因此连王氏这样不识字的妇人也听说过桃园三结义,知道刘备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还知道火烧赤壁以及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些故事。
玉芝眯着大眼睛,美滋滋喝了一口茶,道:“娘,不信等着瞧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传来陈耀文的声音:“大哥,大嫂,我们三口回来了!”
玉芝当即得意地笑了,大眼睛眯成了弯月亮,可爱得很。
王氏也笑了,忙起身去迎。
玉芝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嗯,该上场了!”
正房堂屋烟雾缭绕,陈富贵整个人陷进了烟雾之中,一边吸着旱烟一边算计着。
他一生精明,算计了无数人,连大儿子和三儿子也被他牢牢攥在手里榨油,没想到这次居然栽在了玉芝这小蹄子手里…
陈富贵正在默默算计,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先是看到了小舅子高书平,正要起身迎接,却看到高书平身后的陈耀祖和陈耀文兄弟俩,不由愣住了——耀文怎么回来了?
要知道,在陈家,大房负责挣钱养家,三房负责种田耕地,大房和三房各司其职,他老人家才能舒舒服服当老太爷!
众人很快就进来了,彼此相见罢,各自坐定。
见王氏带着玉芝,董氏带着玉和也要进来,陈富贵当即冷冷道:“男人谈正事,女人就不要在场了。”
玉芝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抬眼看向陈富贵,大眼睛里浮着一层笑意:“祖父,您真的不需要孙女在场么?”
她笑意加深,意味深长道:“祖母——”
“好了,坐下吧!”陈富贵板着脸,心中恨极,这五个字似从牙缝中挤出来。
玉芝搬了两张椅子过来,一张给了董氏,一张放在了王氏身后,柔声道:“娘,您先坐下吧!”
王氏紧张得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是僵的,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玉芝扶着椅背,立在王氏身后。
高书平拿出提前准备的笔墨纸砚,在方桌上铺开,道:“现在开始吧!”
陈富贵把烟袋锅在桌腿上磕了磕,道:“既然要分家,我先说一下我的要求吧,大房一个月上交二两银子,三房继续种家里的地,每年交麦子一千斤,玉米五百斤,菜籽油五十斤。”
听了陈富贵的话,大房三口人都没有说话。
玉芝眼波流转看向北边靠墙坐着的陈耀文和董氏两口——她不信陈耀文和董氏能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
如果陈耀文和董氏闹起来的话,大房就继续跟进!
陈耀文和董氏两口子相视一看,陈耀文当即道:“爹,咱家的地每年的出产根本没这么多,累死我们也做不到!”
见董氏点了点头,陈耀文便道:“爹,既如此,那家里的地我们三房也不种了!”
陈富贵慢悠悠从烟袋里挖了烟丝填在了烟袋锅里,又火石点着,吸了一口,悠然自得道:“那三房也和大房一样,每个月交二两银子吧!”
陈耀文身子靠回了椅背上,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爹,我们一年也才挣二两银子,您杀了我卖肉还简单些!”
玉芝这时候在陈耀祖肩上轻轻掐了一下。
陈耀祖没有反应。
玉芝锲而不舍,又掐了一下。
陈耀祖只得道:“爹,我们也交不了这么多…”
陈富贵当下把旱烟袋往方桌上一拍,当下就站了起来,厉声道:“大郎,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陈耀祖一下子低下了头,一声不敢吭。
玉芝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往外看了看,却看到寒星推开虚掩的大门探头进来,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救兵来了!
玉芝当即笑盈盈大声道:“寒星小哥,你快来吧,我们正等着你呢!”
在众人惊异的视线中,玉芝回头看向众人,眼波流转,笑吟吟道:“这是我们大房请来的中人,守备许大人的贴身小厮寒星小哥!”
说完之后,玉芝意识到众人眼神似乎有些不对,便也顺着众人的视线看了过去,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高书平向外看去,只见一个清秀小厮恭谨地引着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总觉得这青年瞧着莫名熟悉,定睛一看,发现这青年约莫二十三四年纪,生得十分清俊,正和小厮说话,一笑就露出俩小虎牙,脸颊上酒窝深深——看到这标志性的小虎牙和小酒窝,这下子高书平再没疑问了,当即起身跑出去迎接:“许大人!”
他在古董店里做伙计,县中的头面人物基本都见过,自然也认识这位爱笑的许大人。
许灵有一个本事,但凡是他见过的人,只见一面就会记住不忘,因此定睛看了高书平一眼,当即笑了:“原来是高伙计,起来吧!”
屋内众人此时都惊呆在了那里。
陈富贵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顿时又急又怕,只得恭谨地出去行礼。
陈耀文没想到大房还有这样的后招,又惊又喜,悄悄拉住陈耀祖的衣袖:“大哥,你真有本事,居然请到了守备大人!”
陈耀祖大脑一片空白,扶着身子发软的王氏一起出去行礼。
倒是王大郎和梁氏两口子一直在村子里劳动,根本不曾听说过什么许大人,因此一脸平静地跟着众人出去迎接。
许灵看了一眼这些行礼的人,微微一笑,道:“都起来吧!”
又道:“我是陈家大房请来的中人,大家不用拘谨,进去谈吧!”
堂堂守备大人发话了,让大家不用拘谨,大家却更拘谨了,尤其是陈富贵,背脊上冒出密密一层冷汗,衣服都溻湿了。
进了堂屋,许灵在房桌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笃笃笃笃”在方桌上敲了几下,懒洋洋道:“快些吧,我待会儿还要去迎接大帅!”
许大人既然坐下了,众人哪里敢坐下,都战战兢兢站在那里。
别人不知道,高书平却是知道的,许灵乃正五品武将,统领尉氏县的军事防务,乃尉氏县最高军事长官,而许灵口中的大帅,正是甘州节度使。
谁敢耽误守备大人迎接节度使大人?
高书平当即陪笑道:“是,大人!”
又奉承道:“许大人年纪轻轻,就得大帅信重,真是年轻有为!”
许灵睨了高书平一眼,心道:老子尉氏县守备一做就是十年,真的很得大帅信重啊!
因为许灵的坐镇,陈家分家之事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
许灵有些百无聊赖,单手支颐看着屋内众人,对着陈富贵抬了抬手指:“你先说你的条件吧!”
陈富贵声音微颤:“大…大房一个月上…上交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太多了。”许灵淡淡打断了他。
陈富贵:“…是,大人…一两…”
许灵秀致的眉皱了起来:“一个月一两也太多了,这样吧,你家大房和三房,每年都给你六两银子,其余都和他们无关,今年就算了,明年大年初一开始交,一次交一年的,怎么样?”
陈富贵:“…是,大人…”
这位许大人瞧着笑嘻嘻的很和善,可是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年轻和善的许大人,陈富贵的双腿直发软,都快站不住了。
玉芝抬眼看向许灵,心里却在想:这位许大人,凭什么来做这好事?他到底想要什么?
王氏听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董氏的眼睛也湿润了。
妯娌俩相互扶持着,彼此都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陈耀祖和陈耀文兄弟俩犹如在梦中未醒,一脸懵然。
许灵抬起手指指了指高书平:“高伙计,陈老爹既然同意了,你来写吧,写完让大家按了手印!”
高书平答了声“是”,略一思索,拿起笔在砚台里沾了沾,笔走龙蛇写了起来。
待陈富贵以及陈耀祖陈耀文父子三人都按了手印,高书平和王大郎作为中人也按了手印,许灵这才拿过一式三份的分家文书,伸出手指沾了些红印泥,也摁了下去。
众人没想到许大人是真的要做这中人,都呆在了那里,屋子里鸦雀无声。
许灵用帕子细细擦了擦手,这才站了起来:“此间事了,许某告辞了!”
他起身扬长而去。
寒星自然也跟着出去。
众人忙跟着出了大门,行礼恭送许大人。
只有陈富贵心中苦涩——高氏和娇娘还没有踪影呢!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位爱管闲事的许大人长腿一迈,认蹬上马去了。
到底是有些不甘心,陈富贵忍不住跟着许守备往前追了几步,刚要开口问,却被高书平拉了回来。
高书平低声道:“姐夫,你这是做什么?”
又道:“你别看许守备年纪轻轻想着好说话,他可是咱们尉氏县出名的笑面虎!”
许灵骑着马行到了大街上,这才看向错后几步骑马跟着的寒星:“周大人已经过来了么?”
他没有说谎,真的是要和尉氏知县周长青一起迎接前来视察的新任甘州节度使林玉润。
林玉润乃当即陛下亲侄子,年纪虽轻,却不可小觑,定要好好迎接服侍。
许灵早打算好了,这次他非要大拍这位未曾谋面的林玉润林大帅的马屁,该送礼就送礼,该送人就送人,以谋求升迁。
寒星忙道:“启禀大人,周大人已经带着县里的诸位大人在堡垒候着了!”
许灵一夹马腹,打马往西去了。
第45章
中人陆陆续续离开之后,陈耀文和董氏借口要去董营陪玉和,也跟着溜了。
如今陈富贵被许大人压着分了家,必定憋着一股火,再加上等一会儿高氏和陈娇娘回来,这家里必定要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大闹,他们还是先出去躲几日的好。
停了多时的雨又下了起来。
陈富贵坐在正房堂屋里吸旱烟,满屋子的烟从门里涌了出来,即使在院子里也能闻到旱烟刺鼻的气味。
陈耀祖知道这是陈富贵爆发前的暂时平静,便拉了玉芝低声问道:“许大人怎么还没放你奶和你姑姑?”
玉芝抿嘴笑了:“我奶和我姑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她转念一想,道:“要不,我出去看看去!”
陈耀祖将信将疑,心事重重去正房向老爹解释去了。
玉芝交代王氏守在东厢房看着,自己拿了一把铜钱打着伞出了门。
如今东厢房里正在卤肉,还摆着腌好的小笋鸡,可不能离了人。
披着旧蓑衣的阿宝正在陈家附近玩耍,见玉芝出来,忙“踢踏踢踏”踩着水跑了过来,低低叫了声“玉芝姐姐”。
玉芝见阿宝脏兮兮的小脸被雨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露出了里头白皙的肌肤,忙把手里的铜钱都给了阿宝:“拿去先买点东西吃!”
看着阿宝湿漉漉垂下来的头发,玉芝低声问道:“你晚上睡在哪儿?”
阿宝指了指西边:“就在西边荒废的碧霞观里!”
玉芝想了想,凝视着阿宝黑白分明的眼睛:“过几日我需要雇佣一个小工,一个月三百个铜钱,包吃住,你愿不愿意试试?”
阿宝盯着玉芝,眼睛幽深似深潭。
玉芝知道阿宝流浪久了,跟野狗一般,自然警惕性比较高,因此也不急,打着伞罩着她和阿宝,笑微微等着。
阿宝一瞬不瞬盯着玉芝的眼睛。
片刻后,他抿嘴笑了,眼睛亮晶晶的,轻轻说了声“好”。
玉芝见他答应了,便道:“你且等一等,我进去拿些东西!”
阿宝乖巧地“嗯”了一声,待玉芝进了门,便站在玉芝家门口的树下,一边用赤脚踩脚下湿漉漉的泥地,一边等着玉芝。
玉芝进了东厢房,见王氏坐在明间门口就着外面的光线做针线,便蹲下来,低声问王氏:“娘,我小时候的衣服还在么?”
王氏笑了:“都在呢,就在你屋子里那个黑漆快落完的衣箱里,那时候原想着再给你生个妹子,这些衣服还有用…”
想到当初的打算,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声音渐渐消失了。
玉芝笑着道:“娘,待天晴了,咱们寻个机会去尉氏县城看看吧,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王氏如今一切都听女儿的,当即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
她开始计划以后离了西河镇的日子:“院子可不能小,房子得洁净…”
玉芝见王氏的注意力被自己成功转移,不禁笑了,起身去了北暗间自己的卧室。
她打开那个黑漆斑驳的衣箱,在衣服里找了半日,终于找出了一件阿宝能穿的青布夹袄。
这件青布夹袄干干净净的,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气息,只是打了好几个补丁,不过也不算明显,而且最妙的是这件青布夹袄款式男女皆可。
玉芝又翻了翻,最后又找出了同款的夹裤,另有一件深蓝色的夹袍和一套白粗布中衣。
这些衣服虽然旧了,也小了,还有补丁,却都洁净齐整。
把这些衣服用包袱包好之后,玉芝出去和王氏说了一声:“娘,我挑选了几件旧衣服给阿宝!”
王氏:“…阿宝是男孩子啊!”
玉芝抿嘴笑:“我选的都是男孩子也能穿的款式和颜色!”
王氏心底善良:“去吧去吧,阿宝这孩子着实勤谨,是个好孩子!”
玉芝又夹了一块今日没卖完的卤肉用油纸包了。
她都走出去了,却还听到王氏在嘀咕:“这么好的孩子,爹娘居然把孩子给丢了…”
阿宝正自得其乐地玩,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忙抬头看了过去,见是玉芝,眼睛里顿时满溢出笑来。
玉芝走上前,把油纸包递给阿宝,见阿宝眼睛里满是惊喜,便又笑着把装着旧衣服的大包袱给了阿宝:“里面都是我的旧衣服,虽然是旧的,却都很干净,你若不嫌弃的话,先对付着穿,等你开始上工,我再想法子给你做两套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