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一听,觉得甚有道理,便笑吟吟道:“慧雅今日得力,得重赏!”
思索片刻,王氏又道:“慧雅,赏你一两银子吧!”
慧雅如今得供养孙刘氏,还得付马大娘工钱,荷包越来越瘪,闻言不由有些欢喜,当下福了一福:“谢大娘!”大娘难得如此大方,这次简直是斥巨资进行赏赐了。
在满心的惬意中,慧雅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积蓄。
她如今攒有五两五钱银子,再添上大娘赏的这一两银子,共有六两五钱银子;到了月底得给马大娘二钱银子工钱,再给孙刘氏二钱银子做家用,余下还有六两一钱银子…
慧雅正在心里细细算账,惠明却又进来了:“大娘,县衙的白大人派人宣慧雅去县衙过堂作证呢!”
此时赵青正在和知县白吉光议事。
无论赵青多厉害,多能干,多有心机,可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次子,在感情上赵青从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
小时候他很乖很努力,他希望祖父母分一点重视长兄的心,也看重他一点;他希望父亲分一点关怀长兄的心,也关心他一点;他希望母亲分一点疼爱长兄的心,也疼爱他一点…可是,他什么都没得到。
后来,他的母亲穆夫人去世,继母严夫人进门,三弟和四妹出生,大哥继承定远侯爵位,他在定远侯府,彻底便成了透明人。
于是,赵青就更不主动了。
他想见慧雅,却一直只是等慧雅把他的衣服送过去,这样,他就能见到慧雅了。
可那件衣服随着慧雅如一去杳然的黄鹤,再也没有了消息。
因此县令白吉光亲自来寻他,和他商议如何安排各个案件的审理次序时,赵青俊俏的脸泛起一丝微红,凤眼含笑,脸上表情甚是和蔼可亲:“此事白大人做主即可,下官无不赞同。”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下官便有空闲,不如先审孙大成一案?”


第十一章 大仇得报

因为要出门,慧雅便回到房中重新梳洗换衣。
想到要见赵青了,慧雅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彷徨,还有些茫然,总之暗恋的滋味是百味陈杂一言难尽。
慧雅还不到十五岁,还没有留头,一头乌油油长发顺滑地垂了下来,梳理几下就好了。
梳罢头,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月白杭绢扣身衫子和一条玉色绡裙。
换好衣服后慧雅揽镜自照,看着镜中清新明媚的自己,慧雅不禁有些失笑——暗恋单恋什么的,真是烦人啊!人家小赵大人什么都还不知道,自己就整日烦忧成这个样子了…
这一笑令她心里的紧张忐忑都淡了很多,慧雅想了想,把早就用一方鸦青销金汗巾包裹好的赵青那件白罗袍子从衣箱里拿了出来。
慧雅刚收拾齐备,慧秀便拿着一个海棠花扎成的浅粉花球进来了。
她把手中的海棠花球递给慧雅,因为不放心慧雅独自去县衙,当下便道:“慧雅,我也陪你去吧!李妈妈也说让我陪你去呢!”
慧雅心下感动,鼻子微微有些酸涩——她在朱府这些年,和李妈妈慧秀感情最好。
她接过花球,放在鼻端闻了闻海棠花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沉吟了一下,把花球拿在手里轻轻把玩着,最后微微笑了笑,道:“大娘说了让惠明跟着我去,你在家里看护好贵哥,防着别人再起歪心。”这样王氏才会更加信任慧秀和李妈妈。
见慧秀依旧眼巴巴看着自己,慧雅就故意调皮地朝慧秀挤了挤眼睛:“人家惠明多机灵啊!”朱府人人皆知惠明喜欢慧秀。
说得慧秀脸都红了。
慧雅临出大门抬头看了看天,今日碧空万里阳光灿烂,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惠明赶了车送慧雅过去。
县衙大堂之上,知县大人端坐在正中太师椅上,县尉赵青在东侧端坐,两排衙役雁翅排开,煞是威武。
案情早已明朗,只要两个主要人犯尹桂香和李挺不当堂翻供,过堂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慧雅并没有到堂上去,她作为大户女眷,只是立在帘幕后回话。
赵青凤眼微眯看着静水无波般的深红帘幕,缓缓把那日问的话又问了一遍。
慧雅声音平静,依旧像那日一样回话。
回完话,慧雅却没有立即离开,依旧捏着海棠花球立在帘幕后面——她要看看最后如何宣判,看看孙贵能得什么下场。
虽然积的案件不少,可是因为县尉赵青这段时间把所有的案件都审查清楚了,所以审案的节奏很快,孙大成一案很快就宣判了,李挺尹桂香因奸杀人判处死刑,孙贵被判杖刑。
当慧雅听到白知县宣判的杖刑五十时,她不禁有些失望,可是当竹板敲击孙贵屁股发出的“噗噗”声响起之后,她又有些痛快。
因为丁小四的叮嘱,执行杖刑的衙役丝毫没有放水,随着一声声敲击,孙贵先还忍着,却依旧吃不住疼,开始一声一声惨叫起来。
刚开始他的声音很大,可是打着打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等打到第三十杖,他连声音都没了,只是静静趴在刑凳上,只有板子敲击他臀部时,他的身子才随着板子动上一动。
围观的人中有不少是孙家沟的,都是来作证顺便围观的,此时见孙贵受罪,大家都觉得大快人心,几个女人还指指点点大声告诉别的围观群众:“…县令大人真是明镜高悬啊,这人是我们孙家沟的,他挨打可是一点都不亏,他为了方才那个尹桂香,把他老婆和前面丈夫生的女儿卖了,还把他老婆打成了瘫子,现如今还瘫在床上呢…”
慧雅静静立在那里,一直到五十下杖刑实施完毕,慧雅还觉得只听声音未见实景有些遗憾。
她转身向一直跟着她的丁小四福了一福:“小四哥哥,请替我谢过大人。”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中那件鸦青小包袱递给了丁小四,慢慢退了下去。
丁小四接过包裹不禁一愣,等慧雅都走出去了,这才想起慧雅是人犯孙贵的家属,忙道:“慧雅姑娘,你不把你后爹带回去?”孙贵生生挨了这五十大板,下半截怕是要被打烂了,如今奄奄一息,他自己是绝对回不了家的。
慧雅闻言头也不回,很随意地向着丁小四摆了摆手,声音清脆分明带着得意和欢喜:“让他自己爬回去吧!”她真想大笑三声啊!
丁小四:“…”
他挠了挠头,觉得作为受害者,慧雅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错。
走出县衙的时候,慧雅心中的欢喜简直要满溢出来了。
惠明也是六七岁就被卖入朱府的,算得上是和慧雅一起长大,又机灵得很,当下便瞧出了慧雅心中欢喜,趁机敲诈她道:“慧雅,我陪你出来,帮你赶车,为你如此出力,你得谢谢我呀!”
若是以前,对于惠明这种要求,慧雅定要嗤之以鼻的,如今她心情大好,便道:“那我在慧秀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好了!”她自然明白惠明话中之意,不过如今她银子不多,还要奉养孙刘氏并供养一个家,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了。
惠明原本是想敲诈慧雅一顿酒馔的,闻言却心里一甜,当下便道:“你说话可得算话!”
慧雅笑:“那是自然。”惠明虽然狡诈,可他是真心喜欢慧秀,慧秀过于老实了,和惠明倒是很相配。
马车一拐入西大街,慧雅忙叫惠明:“惠明快停车,前面有个果点铺子卖有酥油泡螺,贵哥和大娘都爱吃!”那个果点铺子去年走百病时王氏带慧雅去过,其中一样酥油泡螺是永平县城的独一份,味道鲜美,入口消融,贵哥最爱吃。
慧雅当时也尝了,发现所谓的“酥油泡螺”其实就是后世的奶油小甜点,是把乳酪与蔗糖霜和在一起,熬好过滤后做成的,很是美味。
回到朱府,慧雅得先去向大娘王氏复命。
回想起孙贵的惨叫声,慧雅心情愉快之极,脚下生风般拎着果盒进了正房,先行了礼,然后把果盒递了过去,满面春风道:“这是西大街春喜果子铺卖的酥油泡螺,奴婢回来时顺路,就买了一盒给大娘和贵哥尝尝!”
王氏见她如此欢喜,猜到官司打得好,便笑道:“多谢你费心!”却不提赏钱的事。
慧雅知她一向如此,倒也不计较,自去洗了手,拿了酥油泡螺喂贵哥吃。
贵哥刚刚睡醒,因为没见到慧雅在生气呢,如今一见,自然欢喜,腻歪在慧雅怀里吃点心。
慧雅抱着贵哥,向慧秀要了一盏温开水,慢慢喂着贵哥喝了。
王氏在一旁含笑看着,心中慢慢打着主意。
这次贵哥差点被韩银儿害了,她当真是吓出了一声冷汗。
朱俊一向不爱她,一月没几次进她房里;她娘家如今也败了,不济事,如今一大家子都靠着朱俊。
她如今的依靠都在贵哥身上呢,贵哥若是有个好歹,她还有什么指望?
而今之计,是得把朱俊叫回来,让他知道这次韩银儿做的事情。朱俊偏心,王氏不求他惩罚韩银儿,只求能让此事在朱俊心里留下痕迹,以后她再见机行事。
到了第二日,王氏又想叫人去小花枝巷把朱俊给叫回来。
慧雅见她如此执着,便道:“大娘,那个做南北蚕丝生意的方桑蝉还在么?”
王氏闻言扬起眉毛,心里明白了过来,便命慧秀去叫惠明进来,吩咐惠明道:“那个做蚕丝生意的商人方桑婵昨日把今年的利钱送了过来,总共两千两银子,这件事情太大了,我不敢擅专,得老爷回家处理,你去请示老爷吧!”
惠明情知大娘这是让他做出头椽子去把老爷叫回来呢,他油滑得很,当下叫苦道:“大娘,奴才这些日子都在外面铺子支应,怎知老爷在哪儿啊!”
王氏看了慧雅一眼。
慧雅含笑开口道:“惠明哥哥,咱们府里上下几十口人,若是有人知道老爷行踪,那个人必定是你了,切莫再推脱了!”
“再推脱,大娘可恼了!”她笑容加深,“若是真的误了事,可都唯你是问!”
朱俊这些日子不归家,都是在小花枝巷秦宝珠那里盘桓,惠明作为亲信小厮,自是了解清楚,当下只得道:“大娘容奴才出去试试。”
惠明出去之后,王氏叹气道:“唉,秦宝珠的婆家若是寻上门来,定要告老爷一个拐带良家妇女之罪,到时候可怎生是好?”
慧雅觉得家主朱俊一直在作死,心中很是厌烦,认为他受点教训也好,免得捅出更大的窟窿,就没有吭声。
王氏又叹息起来。
王氏这次倒是颇有先见之明。
此时韩银儿已经派人去打听秦宝珠的婆家,好来个釜底抽薪,让秦宝珠婆家过来把秦宝珠这个心腹大患弄走。


第十二章 芬芳浮动

等到所有案件都审理完毕,已是深夜时分。
知县白吉光和县尉赵青都有些疲惫,两人联袂而出,立在大堂外闲谈了几句。
不过说了两句,白吉光和赵青彼此拱了拱手便分开了。
见白吉光在亲信的簇拥下出了外堂,在月光下直奔内衙而去,赵青这才摆了摆手,示意蔡玉成带着衙役和弓手们也都散了,只让丁小四丁小五兄弟跟着他。
大堂廊下很快便只剩下赵青和丁氏兄弟。
气死风灯把赵青高挑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他在一室空寂中又进了内堂。
丁小五见自家大人不知怎么的绕到帘幕那里去了,刚要出声,却被哥哥丁小四捂住了嘴。
帘幕后面空荡荡的,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赵青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缭绕浮动的淡淡花香,他循着香气寻去,很快便在帘幕底下寻到了一个海棠花球。
他弯腰捡起了海棠花球,垂眉敛目静思片刻,抬腿向外走去。
丁小四见赵青拿了一个海棠花球出来了,迎上去笑道:“大人,慧雅姑娘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海棠花球。”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正是慧雅手中拿的那个海棠花球,便随口道:“这慧雅姑娘怎么整天丢三落四的!”
赵青听丁小四说是慧雅的花球,便把花球凑到鼻端嗅了嗅。听见丁小四评价慧雅,他觉得丁小四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便淡淡地看了丁小四一眼。
丁小四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如披冰雪,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噤口不言了。
春日的夜晚特别静谧,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泻了下来,透过林荫道两侧松树的枝干在地上印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和暖芬芳的春风带着花的芬芳吹拂在人的身上,异常的舒适安逸。
赵青缓缓走在斑驳的月光中,思忖着对未来的规划。他出自定远侯府,又是两榜进士出身,自然不会打算此生在永平县尉一职上终老。
他虽然才十六岁,却早已有了对未来的详细计划。
赵青目前要做的就是在永平县尉任上踏实任职好好历练,以备将来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接下来赵青不由自主想起了慧雅,满心的自信、理智和冷静顿时全消失了,只余下满心的柔软…
上次来县衙丢了香袋,这次来县衙丢了花球,真是一个粗心的丫头…
赵青心中颇为无奈,又有些好笑,左手握拳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一抬头,东厅已经近在咫尺了,赵青开口吩咐丁小四:“去后堂我房里把那个瓜棱绿釉罐拿过来,装上清水送到卧室。”他在后堂有房间,却嫌不方便,因此一直住在外堂屏风后面的卧室里,很少去后面的正房住。
丁小四不敢多问,当即答应了一声,一溜烟去了。
赵青沐浴罢出来,发现那个海棠花球已经被丁小四浸在瓜棱绿釉罐里,摆在了窗前书案上。
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月光中浅粉的花瓣莹洁美丽,清冷的芬芳浮动在卧室中,煞是好闻。
在满室清香中,赵青掀开薄被上了床,拿起枕旁的书读了起来。
他和大哥赵琪都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晚上临睡前读书习字,清晨起来练习刀剑弓马打熬根骨。
只是后来母亲去世,父亲遵照母亲临终遗言,让大哥袭了定远侯爵位,以军功出身;而赵青得了母亲的嫁妆,参加科考,走上了文官之路。
想到母亲临终前握着自己和大哥的手所说的话,想到母亲眼睛看着他和大哥,眼中不停流出的泪水,赵青的眼睛氤氲上了一层水雾。
一生完美的穆夫人临终前,所放心不下的惟有两个儿子赵琪和赵青。
即使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她也用自己的力量,为两个儿子谋得了最好的前程。
所以赵青的继母严夫人始终意难平。
赵青放下书躺了下去,拉高薄被遮住了自己的脸。
不过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
朱俊正在小花枝巷外宅里和秦宝珠饮酒作乐。
这个外宅他颇为满意,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一进大门,迎面就是一个爬满了绿油油刺玫藤蔓的花墙,上面繁星般开满了水红、浅粉和雪白的刺玫花,花香缭绕在整个院子里。
秦宝珠和朱俊家中的那些妻妾都不同,生得美貌妖媚不说,最重要的是性子娇纵,却又不像韩银儿那么泼,而是娇滴滴的任性,而且在床笫之间又比韩银儿等人更加放得开,简直是老天爷为他贴身定做的一般。
此时两人正闭了院门,在院中迎春花架下一边饮酒一边玩耍,一个俏丽的丫鬟在一边端着酒盏侍候着,眼睛仿佛没有看到朱俊和秦宝珠的动作,依旧规规矩矩立在那里。
朱俊正在得趣,大门被人在外面敲响了。
丫鬟红妆并不理会,弯腰把朱俊空了的酒盏斟满。
朱俊也不理会,兀自吭哧吭哧忙碌着,待一时事毕,这才抱了浑身瘫软的秦宝珠进了屋子。
门房内的靳婆子从花墙那里探出头来看,见朱俊和秦宝珠已经不在院中了,只有丫鬟红妆在收拾杯盏,这才放心地去开门。
惠明被王氏赶鸭子上架,只好过来请朱俊。他正在外面等得着急,见大门开了一条缝,就急急挤了进去,口中道:“我们老爷呢?”
靳婆子见是朱俊的亲信小厮惠明,拦了一半便不拦了,笑着道:“哟,是惠明小哥啊,老爷在房里和秦姑娘睡下了!”
惠明眼珠子一转,便一溜烟走到东暗间卧室窗前,出声禀报道:“禀老爷,做蚕丝生意的方桑婵把去年的两千两利钱送了过来,还要和您谈今年所借款项,您看…”
他情知如果说是大娘叫老爷回去,秦宝珠势必不会放朱俊离开,所以便自作主张换了个说法。
朱俊体倦身乏,正朦朦胧胧将要入睡,听到惠明的话马上清醒了——他无论怎么好色,在赚钱一事上是从来不含糊的。
当下朱俊安抚了秦宝珠几句,打扮得整齐利落出来了。
秦宝珠出来送朱俊,从珠帘内探出头来,让惠明看了个准,只见她云鬓蓬松满脸春意,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红艳艳的,衣襟半掩露出一抹雪痕,分明是一个极媚的妇人。
惠明觉得魂魄都飞了,不敢再看,当下便随着朱俊去了。
方桑蝉与朱俊除了是生意的合伙人,还是逛行院的好伙伴。两人谈罢生意上的事情,携手逛行院去了。
为了等朱俊,王氏还没有睡,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在灯下做针线。
慧雅为了陪她,也没有睡,拿了笔墨趴在小炕桌上练字。
王氏见屋子里有些暗,怕伤了慧雅的眼睛,便拔出发髻上插戴的赤金镶红宝石梅花簪,用簪尖挑了挑灯捻。
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一些。
王氏眼睛有些涩,看了一眼墙角摆放的西洋金自鸣钟,发现已经快子时了,便吩咐慧雅道:“慧雅,你去外面看看,看老爷回来没有。”
慧雅放下笔,一边起身一边道:“大娘,奴婢对惠清惠明都交代过了,让他们务必要把老爷给送回来。”
王氏怔了怔,道:“唉,人没进屋,可都说不准啊!”韩银儿不按牌理出牌,常常在正房院外堵朱俊;她是正房嫡妻,自有自己的体面,不能学那等小妇去争抢丈夫。
慧雅清凌凌的大眼睛看向王氏:“大娘,根源还是在老爷身上。”
王氏叹息一声:“可不是呢!”家里乱糟糟的,妻不像妻,妾不像妾的,还不都是朱俊惯的!
慧雅当下便出去了。
待朱俊与方桑蝉从粉头董月儿家出来,已是子夜时分。
惠明和惠清牢记慧雅的叮嘱,搀扶着醉醺醺的朱俊直奔后面去见大娘王氏。他们扶着朱俊刚走到正房院子外面的月亮门,阴影里就走出了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


第十三章 暗潮汹涌

此时夜风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女子身上系着的红绸披风在夜风中烈烈作响,莲步轻移走了过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紧跟在她的后面探出头来,娇滴滴招手叫道:“惠明哥哥!惠清哥哥!” ——不是五娘韩银儿和她的丫鬟小玉又是谁?
韩银儿和小玉上前挤走了惠明惠清,一左一右搀扶住了朱俊。
朱俊虽然喝了太多酒,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只是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他大着舌头道:“我…我要去…去看贵…贵哥!”有几日没见儿子贵哥了,他心中着实想得慌。
想起王氏和贵哥,韩银儿心中暗恨,银牙暗咬,口中却极为柔媚,踮起脚跟在朱俊耳边吹了一口气,低低道:“爷,这么晚了,贵哥早睡了,您酒气冲天,去的话会吓着他的…明日一早奴陪你去大娘那儿见贵哥…”
韩银儿又把丰满的身子凑上去磨蹭:“爷不是想要小玉么?奴今夜就把她给你…”
朱俊闻声,骨头都酥麻了,当即开开心心跟着韩银儿去了。
惠明惠清目瞪口呆看着被五娘韩银儿一阵风摄走的家主,简直是无语了——慧雅可是千交代万嘱咐,说大娘有急事要见老爷,让他们务必把老爷带回内院,如今老爷被五娘弄走了,他们可怎么向慧雅交代?
可是,谁能想到都夜里子时了,五娘居然还在月亮门这里守株待兔啊!
慧雅一出房门,见天上明月高挂,月光水银般倾泻了下来,满院清明,倒是不用打灯笼了。
她在屋子里待久了,乍然到了院子里,夜风又劲,不禁有些身子发凉,忙用力抹了一把脸,想着夜里又没人看见,便拎着裙裾跑出去了。
出了月亮门,慧雅一眼便看到了并肩傻立在月下的惠明和惠清,忙问道:“老爷呢?”
惠明用肩膀撞了惠清一下。
惠清责无旁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慧雅,五娘把他老人家劫走了!”
慧雅:“…”
王氏已经出来迎了,却只看到了慧雅,不禁失望之极。
慧雅忙安慰道:“大娘,还有明日呢!明日老爷一定会过来看贵哥!”
服侍王氏睡下罢,临离开慧雅终于忍耐不住,道:“大娘,您得做好准备,今夜老爷被五娘劫走,枕头风一吹,明日无论您说什么,老爷怕是都不会相信的…”
王氏脸色苍白,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慧雅心下恻然,轻轻放下帘帐,又关上了拔步床的床门,正要离开,却听到花开富贵黄花梨木拔步床内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慧雅鼻子有些酸,她忍住泪立在那里半晌,方开口道:“大娘,奴婢有一个法子,不过见效有些慢…”
王氏闻言,睁开了眼睛,顾不得擦去眼泪,急切说道:“慧雅,你说吧!”
第二天慧雅醒的有些晚。她正在洗漱,慧秀拿了个雪白的刺玫花花球进来了,笑嘻嘻道:“慧雅,我昨日给你的那个海棠花花球呢?”慧雅自小就有一个毛病,她一旦专心想事,就容易丢东拉西。
慧雅正在刷牙,闻言一愣:对啊,我昨日拿的那个海棠花球呢?
可是无论怎么想,她都想不起来丢到哪里了。
慧秀见慧雅该漱口了,便把刺玫花花球放在一边,把放在一边的盛水的白瓷茶盏递给了慧雅。
慧雅漱罢口,这才能问慧秀了:“慧秀你回来了,谁在看贵哥?”
慧秀笑着又拿了擦脸的汗巾子递给慧雅:“老爷回来了,大娘抱了贵哥让老爷看呢,再说了,还有李妈妈在一边盯着呢!”
她把香脂递给慧雅,先撩起门帘看了看对面慧珍慧宝的房间,低声道:“李妈妈给咱俩留了清粥和几样精致小菜,有泰州鸭蛋和糟鲥鱼,泰州鸭蛋的蛋黄红澄澄的直流油,糟鲥鱼是那个姓方的客人从东京给老爷带来的,糟得鲜香美味,连鱼骨和鱼刺都是香的…让咱们去吃呢!”李妈妈如今除了经管贵哥,还管着正房院里的小厨房。
慧雅原本不饿的,被她这么一说,当即有些饥肠辘辘起来,加快速度梳洗罢,便和慧秀一起去李妈妈房里了。
用过早饭,漱罢口慧雅和慧秀才去了正房侍候。
到了正房外面,慧雅发现居然五房居然是小珍在外面——五娘韩银儿一向只带小玉出来的。
她走过去拉了拉小珍的手,对着微微笑了笑,心中打着主意。
朱俊抱着贵哥与王氏一起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
四房妾室分别在东西两侧坐着,二娘董兰英和三房朱栀子坐在东侧,四房马甜甜和五房韩银儿坐在西侧,都巧笑嫣然陪着朱俊王氏夫妻说笑。
四娘马甜甜见朱俊抱着贵哥亲个不停,心下不虞,却不打算自己出头,便抬眼看向韩银儿,杏眼中满是戏谑:“我的五娘哟,你也进门几个月了,何时给老爷添丁加口,让家里也热闹热闹?”
韩银儿正有些悻悻——今天一大早朱俊就非要起来泡澡,因为怕他自己身上的女人味道熏了他儿子。
她心中正在想:什么阿物,才一岁多,谁知道能活几天,只要不长成人,谁也说不定
闻言当即道:“姐姐你进门更早,怎么说也该你先怀上啊,妹妹我怎么敢僭越?”
马甜甜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朱俊一直被韩银儿霸揽着,她自己一个人怎么怀孕?无性生殖么?
朱俊有子万事足,根本察觉不到女人间的暗潮汹涌,他噘嘴又在贵哥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口中笑道:“我的儿呀,快快长大,你爹爹我偌大的家业将来都是你的!到时候你想包下哪个粉头就包下哪个粉头,想去东京嫖就去东京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