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答了声“是”,自去执行赵青的命令。
当李娘子被那个面目黎黑的女牢头拖出来的时候,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疑虑:二爷说的那个法子成吗?真的可以先假装认罪,然后等朝廷复审之时再申诉翻案,然后一举扳倒赵青?
她已经习惯了听从二爷的吩咐,这是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疑虑和怀疑。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为了二爷,在东京太师府她吓得毛太师得了暗疾,到了永平县她先嫁田大户那脑满肠肥的死鬼,后嫁罗金忠这粗鲁汉子…
为了二爷,她死都愿意,认罪算什么?
连赵青都没想到罗金忠一案居然进行得这么顺利——他只不过吩咐衙役把专门用来夹手指的拶子摆了上来,李娘子就伏地全招了。
她跪倒在县衙大堂上,含着眼泪道:“大人,您不要再用刑了,奴全都招了,是奴嫌弃丈夫粗鲁,在他的酒菜之中下了毒,毒死了他…”
赵青凤眼微眯看向跪在下面的李娘子,声音似带金石之音:“毒下在哪道菜里?什么毒?毒从何而来?”
“大人,容奴回想一番,”李娘子趴伏在地下,过了片刻方道,“昨夜酒宴所用酒席是奴让县衙对面的清川酒楼送来的,只有炖鸡是奴亲自下厨做的,毒就下在炖鸡之中。毒药是先前家里闹鼠患,奴让丫鬟秀玲去买的,毒罢老鼠后余了一些…”
说罢,她又哭了起来。
赵青看着哭得双肩微颤头也不抬的李娘子,脑子急速运转着:李娘子为何交代得这么利索?炖鸡送上酒宴,吃了炖鸡的怕是不只罗金忠一个人,为何只有他中毒身亡?按照仵作刘秀中方才的展示,罗金忠所中之毒虽然符合毒药中毒的症状,可是能让罗金忠舌头烂掉全身发黑,一点点毒药毒性能有这么大么…
这个案子表面简单,可是疑点真是太多了…
赵青吩咐道:“把李氏押下去。”
待女牢头押了李氏下去,赵青这才吩咐叶瑾:“提秀玲。”
他需要提审李氏的贴身丫鬟、罗宅的小厮管家和昨夜参与酒宴的客人,一一解决他的这些疑问。
等审完这些人,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赵青翻动着许家英的记录,心道:那道炖鸡昨夜四个客人都用过了,却都安然无恙,由此可见罗金忠绝对不是在酒宴之中中毒的。
他差点中了这李娘子之计!
如果他急于结案,把这件案子按照李娘子在炖鸡中下毒毒死亲夫呈报上去,朝廷复审之时,李娘子再提出申诉,此案疑点重重,到时候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是跑不了了!
不过,赵青还是有些怀疑:李娘子区区一个深闺弱女子,怎么会想到这么曲折的、而且明显是针对赵青的毒计?
赵青这时才发现天色已晚,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他怀着疑虑站了起来,预备再想一想。
赵青起身之时头有些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差不多整整一天粒米未尽了。
到了东厅外堂,赵青一边用刘秀中送他的茉莉花香胰子洗手,一边吩咐丁小五:“去看看杨妈妈的晚饭做好没有。”
丁小五这才想起自家大人整整忙了一日,还没用过饭呢,当即答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后堂跑。
赵青刚洗完手,正拿洁净布巾擦拭水迹,丁小五已经跑了回来,面露惶然:“大人…”
“杨妈妈没做晚饭?”赵青毫不意外地看向丁小五。
赵青小的时候杨妈妈就这样,她酷爱聊天,站在那里和人闲聊,一聊就是大半天,常常把赵青给忘记了,所以小时候赵青老是饥肠辘辘。
这样的事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侯府公子会挨饿?
丁小五迟疑地答道:“白大人的家眷要离开了,杨妈妈去送行…大人,小的去清川酒楼订一桌席面吧!”杨妈妈仗着自己是大人的奶娘,一向什么都不怕,根本不在乎大人。
赵青懒得和自己的这奶娘生气,便道:“这样也好,我们现在出发去孙家沟,正好能够赶上晚饭!”慧雅因为忙于手上的活计,总是天擦黑才能用饭。李妈妈舍不得慧雅吃冷饭,因此常常把饭做得比一般人家要晚一会儿。
丁小五闻言大喜:“大人,您是得去孙家沟看看了!”孙大姑娘家的饭菜多丰盛美味啊!
慧雅正在赶制江守备娘子的那几件小衣,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累得手指头都酸了。
又因为整整一天,就自己一个人在家,慧雅也有些孤单,因此当李妈妈进门的时候,慧雅几乎是扑进了李妈妈怀里:“妈妈,我好累啊!”
李妈妈忙把手中提的东西放在了地上揽住了慧雅:“慧雅,等我洗了手给你按按!”
慧雅舒舒服服躺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双手轻放在扶手上。
李妈妈用皂角洗了手,搬张小凳子坐在一边,拿起慧雅的右手从手腕开始往下捋,一直捋到指尖才放开,好让慧雅手上的血液加速流动。
慧雅眯着眼享受着。
李妈妈一边帮她按摩手,一边絮絮道:“娘娘庙的主持灵韵大师真大方,我和张婆不过帮她清扫了院子,她就送了我和张婆一人一包干地皮菜,我等一会儿用水发了,晚上给你烧菜…慧雅,你想吃地皮菜炒鸡蛋呢,还是想吃凉拌地皮菜?”
慧雅想了想,道:“地皮菜炒鸡蛋吧!”地皮菜又叫地耳,一般下雨之后才会出现,不管是炒鸡蛋,还是凉拌,抑或是做汤,都别有一番风味。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又去捋慧雅的左手:“除了地皮菜,我再用肉末炖个豆腐,怎么样啊?”
慧雅被李妈妈说得饥肠辘辘,忙睁开眼睛,笑嘻嘻道:“妈妈,你是故意的吧?都把我说饿了,赶紧去做饭吧!”
李妈妈又帮慧雅把左右手各捋了两次,这才起身笑道:“我这就去做饭!”
她先把从娘娘庙带回来的地皮菜和黑木耳用水发上,这才出门去了孙家沟的菜肉铺子。
家里后院的菜园子青菜、青椒、茄子和豆角之类是尽有的,她预备去买些豆腐和肉,再去看看河边鱼肆有没有鲜鱼,有的话再买些小鲫鱼,晚上给慧雅丰丰盛盛做一顿晚饭。
赵青赶到慧雅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而李妈妈刚把饭菜摆在后院的亭子里。
李妈妈一开大门,便笑着行礼道:“大人,您还没用饭吧?”
赵青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李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正好,饭菜刚在后院亭子里摆上,我们大姑娘也没用呢,您正好和她一起用!”
赵青轻轻道:“多谢李妈妈了。”
李妈妈眉开眼笑把他往里面引:“我给大人先打水洗手!”
见赵青洗罢手过来了,慧雅把自己擦手用的白绫汗巾子递给了赵青,低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不过两日没见,可她已经想赵青了…
听她说得缠绵,赵青的心不由颤了颤,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慧雅的手,趁着夜色在慧雅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慧雅被他亲得有些痒,笑着轻轻推了赵青一下:“走吧,先吃饭!”
赵青和慧雅在后院亭子里用饭,跟赵青的人都坐在前院梧桐树下,李妈妈在梧桐树下摆了桌椅,盛了几样菜肴,和丁小五一起送了过去,招呼众人用饭,自己又去厨房重新添水做饭,又馏了一锅馒头。
李妈妈今晚烧的晚饭格外的丰盛——一碟地皮菜炒鸡蛋、一碟蒜蓉小青菜、一碟五花肉烧干豆角、一碟干炸小鲫鱼和一钵肉末炖豆腐,另外还有用新下的高粱面做的窝窝头和用新下的红薯玉米煮的红薯玉米汤。
虽然都是些乡村风味,但是因为准备时的用心,非常的美味。
后院亭子里只有慧雅和赵青,他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用着晚饭。
因为天上满天的繁星,后院的光线并不算暗,所以没有点灯,也没有把灯笼给拿出来。
满天星光之下,花木影影绰绰的,再配上四周草丛中秋虫啾啾的鸣叫,别有一番乡村之夜的意味。
慧雅其实不算饿,她瞧着有些瘦削的赵青,心疼极了,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五花肉给了赵青:“阿青,你又瘦了一些…吃些肉补补吧!”她以前听丁小五说过杨妈妈得的情形,她得想想法子了,不能让赵青一直过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赵青没有拿碟子去接,而是直接含住了慧雅夹过来的筷子,吃下了那块五花肉。
慧雅一愣,脸有些热热的,半晌方道:“阿青,你呀…”
赵青声音沙哑:“慧雅,你喂我吃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很委屈,就是想向慧雅撒娇。
慧雅眼睛看着赵青俊俏却瘦削的脸,心中一阵酸楚,便温柔道:“好啊!”
东隔壁的元京已经得知了赵青带了四个人进了孙慧雅家的消息,他心中先是一阵妒火攻心,却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狙杀赵青的机会——赵青夜间一定会离开的,他只须让人埋伏在村外赵青的必经之路,一定会一击而中的。
杀了赵青,或者只是令赵青重伤,都能把穆远洋引到永平县…
元京低声吩咐阿北:“让晋丰他们进来吧!”晋丰等人是江宁王府的高手,太师新近派到了他的身边,供他调遣使用,督促他务必杀死穆远洋。
慧雅起身在赵青右手边坐了下来——她早就发现赵青有点左撇子倾向,坐在赵青右手边的话,好像更方便一些——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子地皮炒鸡蛋喂赵青吃了,又拿了一个窝窝头递给赵青,声音中带了些笑意:“阿青,你个子这么高,每日就吃那么一点东西,早晚会饿成竹竿的!”
想到赵青变成竹竿的模样,慧雅不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傻,不禁有些害羞,低下头去。
秋夜的风有些寒意,可是赵青的心里温暖极了,他也不说话,直接抬起右臂,捋下衣袖,左手拿了慧雅的手放上去,让慧雅摸他胳膊上贲起的肌肉。
慧雅的手刚摸上去,赵青的肌肉就动了动,吓了慧雅一跳,不由笑了起来,又用手摸了摸赵青。
赵青被她摸得身体一颤,伸出手臂去揽慧雅纤细的腰肢。
慧雅笑着窝进了赵青怀里,:“阿青,怎么会动啊?”
赵青软香温玉在怀,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当下哑声道:“慧雅,再给我…求你了…”
上次夜里他来看慧雅,慧雅帮他…
从那时起,赵青才知道,原来相爱的两个人也可以那样子…
原来,男女之间的情感居然会炽烈到那种地步,炽烈到慧雅愿意为他做那么多,而他同样也是。
赵青先是对慧雅一见钟情,后来喜欢上慧雅,再后来爱上慧雅,而经过了那个旖旎的夜晚,他对慧雅的感情再也不是简单的喜欢或者爱,而是生死相依彼此烙印…
第七十三章 一夜秋雨
慧雅没料到一向害羞的赵青这次居然会这么主动,她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片刻之后,慧雅在赵青怀中直起身子,看向近在咫尺的赵青的脸。
当她看到赵青又在情不自禁地咬着他的下唇时,便知他紧张极了,不由低眉一笑,当即站了起来,伸手在赵青脸上摸了一下,声音中带着一抹媚意:“阿青,你好好用饭,用罢饭…”
慧雅低头含笑在赵青对面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开始用饭。
她的脸却始终有些热,方才她摸赵青的脸,发现赵青的脸热热的,说明他方才都快要害羞死了,却不知怎么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赵青不再说话,低头专心用饭,他总觉得自己方才好像被慧雅给调戏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慧雅见赵青害羞,吃了几口便起身道:“阿青,我去给你拿瓶酒。”起身离了后院。
意识到后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赵青身子颓然靠在了后面的椅背上,双手捂脸半天没说话,他也后悔方才自己的孟浪,不知道慧雅会不会嫌弃他…
慧雅很快便用托盘端着一个白瓷酒瓶和两个白瓷酒盏过来了。
她斟了一盏奉给赵青:“阿青,这是家里放的薄荷酒。”
赵青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觉得酒液醇滑,甚是香甜,后味带着薄荷的清凉,让如今正心里躁动的他吃了正好解躁。
慧雅见他喝完,便又给了倒了一盏。
赵青有些借酒盖脸之意,便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慧雅怕他喝得太快扶不住,忙夹了菜让赵青吃了。
赵青吃了几盏酒之后,发现慧雅一盏酒都没有吃,便拿起酒瓶子给慧雅倒了一盏酒,奉给慧雅道:“慧雅,你也吃一盏吧!”
慧雅接过酒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星光之下闪闪发亮,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阿青,你确定想让我饮酒?”
赵青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依旧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慧雅端起酒盏,仰首一饮而尽,直觉一股热气直透胸腑,然后开始向四肢百骸发散,令她身子变得软绵绵的,脑子却兴奋极了。
她端起酒盏让赵青看杯底,声音轻涩中带着一股缠绵:“阿青,我喝尽了!”
赵青见她眼睛亮得吓人,这才意识到危机,忙要去抢酒盏,可是慧雅已经拿过那个白瓷酒瓶,仰首把里面剩余的薄荷酒全喝了,然后笑盈盈看着赵青。
赵青刚要起身去抱她,慧雅却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舔了下去。
是的,不是亲,是舔。
赵青被她舔得浑身都僵硬了,一动不动忍受着这个“酷刑”。
慧雅大概是对赵青的脸特别感兴趣,对着他的脸用了好久的工夫,然后扯开赵青的衣襟开始往下…
李妈妈备下饭菜,照看跟赵青的人都用了饭,见后院还没有声息,心中不免有些焦躁,因为太担心慧雅的贞操,她抬脚就要过去,却被丁小五给拽住了衣袖。
丁小五笑嘻嘻道:“李妈妈,刚才孙大姑娘来拿酒了,我估计我们大人今晚怕是得留宿,要不您现在去收拾一番?”
李妈妈:“…”
这时外面远远传来弓手队巡逻的号子声,丁小五笑着道:“今晚是付春恒值夜,我看看他去!”大人担心慧雅姑娘的安全,这段时间一直安排有弓手队的人在孙家沟巡逻。
没过多久,丁小五便带着付春恒进来了。
付春恒还要巡逻,喝了一盏茶便离去了,临离开在丁小五肩上拍了拍:“放心吧,外面一直有人的。”
又道:“等大人得空,你帮我回一下,我要向大人回件事。”
东隔壁元家。
元京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晋丰探头看了一眼,正要抬脚进去,却被小厮阿北拉住了。
阿北轻轻摇了摇头:“别管闲事。”
晋丰仗着自己是江宁王府的人,笑着道:“二爷瞧着还怪出奇的,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后院里吹凉风!”怪不得王妃说这个二堂叔性子古怪。
阿北扯了晋丰就走。他知道二爷这个时候坐在后院中发呆,只有一个可能——西隔壁的慧雅姑娘此时也在一墙之隔的后院中。
二爷都二十多岁了才情窦初开,简直就像老房子着了火,真是麻烦啊!
到了东厢房,晋丰带来的人中有人开口道:“晋大哥,既然那个赵青就在隔壁,咱们索性冲进去,把里面的人全都砍杀了,留下一桩无头公案不就得了!”
晋丰简直懒得开口解释,抬脚踢了那小子一下,道:“你傻啊!你没见跟那个赵青的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都带着刀?更不用提三不五时就巡逻而过的弓手队了!”
听晋丰提到弓手队,别的人就都不说话了。
元京坐在那里,西风带来了隔壁隐隐的低语。
“慧雅,你不要…”
“…慧雅,别亲了…”
“慧雅,别亲我那里…”
“慧雅,你…”
听到隔壁传来的隐隐的几不可闻的抽气声,元京几乎快要疯了,恨不能立时三刻把赵青给宰了。
他竭力按捺住自内而外溢出的杀气,急急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晋丰见他出来,忙禀报道:“二爷,弓手队的人刚俩开。”
元京深吸一口气:“你们现在就去村口断崖处埋伏,切记不要轻举妄动。”赵青得在卯时点卯,因此寅时他一定会离开。出村的断崖处有一片密林,地势险要,正好可以埋伏。
他权且先试一试,也给江宁王府的人做个姿态。
晋丰等人装束停当,出了大门便分散开去,在夜色中向断崖出发而去。
元京不知道的是,赵青和慧雅此时的情形和他的想象完全不同。
“慧雅,你不要…”
——慧雅在亲赵青的鼻子,赵青都快郁闷死了,却又怕把慧雅推倒,只得拼命抗拒。
“…慧雅,别亲了…”
——慧雅捧着赵青的脸,觉得他生得太好看了,所以伸出舌头舔来舔去,舔得赵青满脸口水。
“慧雅,别亲我哪里…”
——慧雅含住了赵青的耳垂,牙齿轻轻啃咬着,吓得赵青都不会动了,生怕慧雅喝醉了控制不住力道,一口咬下去。
“啊…”
——慧雅抱着赵青的脖颈睡着了。
把慧雅安置在床上之后,赵青起身向李妈妈要了水洗了脸。
坐在床边一直等到慧雅睡稳,他这才俯身在慧雅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抬腿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李妈妈一直提心吊胆的,此时见赵青衣履俨然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忙重新沏了茶端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身心皆彻底平静了下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躺回了躺椅上。
丁小五过来回道:“大人,付春恒说他有事要回。”
赵青低声道:“让他过来吧!”
一身青色劲装的付春恒轻捷地走了进来,行礼罢低声道:“大人,孙大姑娘家东隔壁的元家似乎有些古怪。”
赵青挑眉看他。
付春恒见知县大人躺在躺椅上,还得仰首看他,索性在地上蹲了下来:“属下调查过了,那家只有一个男主人,名唤元京,在里正孙福那里登记,说是从江宁府搬过来,预备明年进京参加春闱,因为永平县距离京城不远,又风景秀丽交通便利,因此暂时在永平县安家。”
他想了想,接着道:“属下暗中观察了,这几日不停地有人往元宅送朱漆家具…可是,属下查了一下,进去了十六个搬家具的伙计,却只出来八个。”
赵青闻言,坐直了身子,凤眼微眯盯着付春恒:“确定?”
付春恒点了点头:“属下能够确定。”
赵青抬眼看向慧雅卧室的格子窗,半晌方道:“你现在派人回城,告诉县丞秦大同,让他负责点卯。元宅这边,你继续监视。”
付春恒答应了一声,起身自去安排。
赵青躺在躺椅上,静静想着心事,他要尽量把事情都考虑周全,以免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他得安排慧雅和他的亲事。
大嫂尹氏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定会起幺蛾子的,赵青得抓住她的软肋,别让他和慧雅的亲事出了岔子。
赵青还得考虑慧雅家东隔壁的元家。
这个元京,到底是什么来历?
赵青决心陪着慧雅住在孙家沟,看看那个元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夜深了,因为赵青的命令,丁小五他们都在东厢房歇下了,而李妈妈则去了西厢房休息。
赵青见众人都歇下了,便抬脚去了慧雅的卧室,掀开锦被,挨着慧雅躺了下去。
几乎在躺下的那一瞬间,他就睡着了。
半夜下起了雨。
雨势并不大,可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等慧雅醒来,院中已有了不少积水。
慧雅醒来之后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昨夜情形并没有因为她酒醉而忘记,一幕幕在她脑海里不停浮现…
想到自己对赵青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慧雅简直是想要去死一死。
她用手捂着脸,心道:希望赵青像往常一样已经离开了!
慧雅实在是没脸见赵青了。
听到里面的动静,用罢早饭在堂屋闲坐的赵青走了进来,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看着慧雅。
慧雅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猜到是赵青,便不肯睁眼,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赵青知道她醒了,淡淡道:“起来,收拾行李跟我回城。”他一想到有人在觊觎自己的未婚妻子,简直是恨不能立时把慧雅带走。
慧雅:“…”
她猛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赵青,半晌方道:“阿青,你怎么了?”总不能我发了次酒疯,你就要把我弄回去未婚同居吧!
赵青在慧雅床边坐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他知道现在把慧雅接走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可是他怎么舍得把慧雅放到觊觎他的人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道:“我这段时间住在你这里。”
慧雅的脸红了:“…我们还没成亲,这不太好吧?”
赵青睨了她一眼:“慧雅,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身子向后倒,枕着慧雅的腿躺在床上,好整以暇道:“县衙三堂左右两边有两个院落,分别叫做东院和西院,一向都是知县家眷的住处,如今白吉光的家眷还未搬走。我预备等白家人搬走之后,让人收拾一下东院和西院。我们成亲后住在东院,至于西院,就让李妈妈住好了。”
慧雅觉得自己好像从赵青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信息。
她一边想,一边顺手拔去赵青簪发的白玉簪。
赵青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散了下来,慧雅轻轻抚摸着,觉得凉隐隐沉甸甸的,手感实在好。
她想了一会儿,这才疑惑地问赵青:“阿青,东院和西院不是知县家眷的住处么?我们成亲后为何要住在那里面?”
长发被慧雅握在手中,似有细细的电流流过,麻酥酥的,舒服得很,赵青闭上眼睛,享受着慧雅的抚摸,哑声道:“慧雅,我已经升职了啊!”
慧雅其实已经明白过来了——赵青如今已经是赵知县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悲,半晌方道:“阿青,你们家人还同意我…嫁给你么?”
“傻姑娘,”赵青轻笑一声,“有我呢!”
他的话轻轻的,却成功地抚慰了慧雅的心。
她把脸埋在赵青发间,轻轻嗅着那青竹般淡雅好闻的味道,直觉身心欲醉,手也放到了赵青身上,在摸到一处明显突起的时候。慧雅下意识捏了一下。
在赵青的吸气声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简直是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忙忙地抬手离开,她的手却被赵青摁住了。
赵青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凤眼亮晶晶地看着慧雅,嫣红的唇微微颤抖:“慧雅…”
慧雅最拒绝不了他这个模样,脸热辣辣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轻轻“嗯”了一声。
晋丰天还没亮就潜回元宅向元京复命,他那些属下都淋得湿淋淋的,已经被他安排到运河的画船上休息去了。
元京一身白衣坐在堂屋里,瞧着一脸平静,心中早已快要爆炸——赵青那厮昨夜留宿在了孙慧雅家!
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在心中一刀刀把赵青碎尸万段。
晋丰见元京半晌没说话,便试探着道:“二爷,咱们下一步…”
“下一步我已经安排好了,”元京声音很轻,“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要轻举妄动。”
晋丰恭谨地答了声“是”。
江宁王妃虽然话里话外看轻元京这个假堂叔,可是经过这一番接触,晋丰可以断定:这个元京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就凭元京编织的那一张似疏实密笼罩了整个大周的情报网络,晋丰觉得,不光王妃,就连太师老大人,怕也是小看了元京这个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