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洋脱掉一只靴子,又去脱另一只:“中秋宴提前结束了啊,宫里那么多娘娘望月期盼呢,陛下想必要回去和娘娘们喝酒,我何必不识趣?”
他自己也觉得味道有些不对,狐疑地拿起靴子放到鼻端闻了闻,差点吐了,便弯腰把另一只靴子也拿了起来,推开窗子全扔了出去。
赵青:“…”
穆远洋脱得只剩下身上的白绫中衣,这才大喇喇躺了下去:“阿青,给我拿条薄被子,夜里还怪冷的!”
赵青一动不动:“自己拿。”
穆远洋:“…”
直挺挺在床上等了片刻之后,他终于确定赵青是不会给他拿被子了,只好自己起来从柜子里拿了一条,又在窗前的沉香木榻上躺了下去。
窗子被穆远洋开了半拉,月光如水般泻了进来。
赵青在月光中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我答应尹氏,十八岁之前不接管母亲留给我的产业,她答应帮我劝说大哥。”他今晚和大哥一起喝了几盏金华酒,酒劲有点大,至今有些眩晕。
穆远洋正在享受月光下难得的休息,闻言不由骂了一声娘:“这目光短浅的娘们!”
悻悻地长吁了一口气,穆远洋安慰赵青道:“阿青,等哥哥我…到时候让尹氏把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
赵青想了想尹氏吃了吐吐了吃的模样,有些好笑,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移话题道:“十二哥,军粮案办得怎么样了?”
闻言穆远洋的声音也正经了起来,却带着几分萧瑟:“捉到了不少人,可都是小喽啰,都只知道主使是玉瑱玉二爷,而没人知道毛宇震毛二爷,更不用提幕后主使毛太师了。毛宇震如今销声匿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青心里想着毛宇震的下一步棋,口中道:“他怕是离开京城以躲过这阵风头。”
穆远洋抬起两条大长腿在榻上弹了弹:“这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呢,若是捉住了他,再大刑伺候,我不信问不出什么来…”毛太师捞钱都是通过毛宇震,太师府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都是毛宇震在管着,如果能抓到毛宇震进行逼供,实在是想想都美得慌啊!
“毛太师离不开他,”赵青道,“他早晚会出来的。”
穆远洋换成趴在榻上的姿势问赵青:“阿青,你早点回来帮我吧!”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赵青那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不,十二哥,我想从地方做起,一步步向上走。”他不是矫情,他是想趁年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积累必不可少的基层经验。
穆远洋知赵青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也劝不回来,却并不在意——他手下幕僚甚多,追随者甚众,又何必让唯一的弟弟赵青也失去自由,天天在东京这四角天空下营营苟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像毛宇震一样?
作为兄长,穆远洋想让赵青过他喜欢的生活,爱他喜欢的女子。
兄弟两个都有些疲倦,便不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赵琪一起身,就从内宅出来,直奔竹风院去寻赵琪。
尹氏昨夜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折磨了他一夜。
“既然大师怀秀都说阿青命硬了,要克死两房妻室方才罢休,你又何必非要给他娶什么名门闺秀?到时候人家姑娘嫁了过来,人却被阿青克死了,娘家知道真相的话,这可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既然非要克死两房妻子,那就让他先娶永平县那个村姑,等他先克过了再说,反正阿青生得好,即使再死几个老婆,姑娘们只要看见他的脸,就会着迷的…”
“阿青已经满了十七岁了,眼看着就十八了,咱们的儿子也一天大似一天了,你和阿青再不分家的话,哥俩挤在一个府里也不方便,咱们干脆让阿青在永平县悄悄娶了那个女孩子,让他先把家安在永平…”

不管怎么说,赵琪觉得尹氏有一句话说动了他——“既然非要克死两房妻子,那就让他先娶永平县那个村姑,等他先克过了再说”。
赵琪到了竹风院,却扑了个空,小厮惶恐地禀报:“禀侯爷,昨天夜里穆十二爷来了,在二爷这里歇了一宿,今天一大早穆十二爷就陪着二爷去吏部了。”
得知弟弟去了吏部,赵琪有些不高兴:阿青就这么急着离开侯府?把他这当大哥的置于何地?
从吏部出来,赵青和穆远洋遇到了同样进京述职的白吉光白知县。
白吉光已经得了确切消息,知道自己要离开永平县到开封县任知县了。
永平县令是正八品京畿县令,而开封县令则是正七品赤县令,能得到越级升迁,白吉光心中十分之欢喜,很是感激赵青带挈他升迁——虽然他送了不少银子出去,可若不是穆远洋的提携,若不是赵青在永平县利利索索办了好几样大事,他如何会有此时的升迁?
因为心中感激穆远洋和赵青,白吉光对他俩热情极了,给穆远洋行了个大礼,又握着赵青的手摇了又摇,感叹道:“多亏赵贤弟啊!如不是你劝说我…”若不是赵青的劝说,他说不定就投进毛太师毛宇震他们那一派去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白吉光,穆远洋笑道:“这白吉光在永平县时瞧着不是这么肉麻的人啊?”
赵青也微微一笑:“他倒也是一个能吏。”只是贪钱了些。
穆远洋笑了:“他还在合理范围内。”大周官员贪污腐败成风,像白吉光这样贪些小钱却愿意为民做事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总比那些尸位素餐一心捞钱的官员好!
两日之后,赵青往吏部挂了号,领了勘合,便带着丁小五等人往永平方向而去。这两日,大嫂尹氏终于说服了大哥,给了他准信,重阳节亲自往永平县为他提亲。
想到以后要与慧雅长相厮守,赵青心中不禁一阵甜蜜,满心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行到十里长亭,赵青骑在马上回头看那巍峨皇城,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如果日夜兼程,不过两日,他就要见到慧雅了。
他进京时是从九品的永平县尉,出京时已是正八品的永平知县,而他与慧雅的婚事,也渐渐有了眉目。


第六十八章 两情依依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很快就过去了,慧雅迅速整理身心,开始忙活自己那些活计。
李妈妈见慧雅忙碌,便包揽了所有家务,镇日洗洗涮涮忙忙碌碌,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慧雅没有了后顾之忧。
这日慧雅绣了半日花,有些腰酸背疼,便起身在院子里散步。
到了后院得东墙边,慧雅见墙边种的白木槿花开了,花瓣洁白可爱,便回房拿了竹剪和花篮,预备剪几枝回房插瓶。
剪了木槿花,为了配搭,慧雅又剪了几枝桂花。
到了最后,她索性去大门外剪月季花。月季花花期长,到了八月,慧雅家大门外的月季花还在开花,大红、深红、雪白、嫩黄,色色俱全,煞是可爱。
剪月季花的时候,慧雅随意看了一眼东隔壁,发现门扉紧闭,杳无人踪,不由感佩:看来这位元京是真正的读书人啊,一天到晚闭门读书。
回到房中之后,慧雅寻了一个青瓷螺珠瓶和一个白瓷花樽,盛了水放在堂屋的方桌上,自己站在方桌边用竹剪修剪着插花。她也没什么具体技术,就是凭感觉剪着玩罢了。
插花的时候,她见那木槿花雪白晶莹,可爱得紧,便剪了一支,进了卧室对镜插戴在了发髻上。
慧雅今日梳的是堕髻,木槿花倒也合衬。她至今还在孝期,却老是把孝戴得马马虎虎,想起来了就戴上白珠箍子,或者插戴一朵白花,想不起起来也就作罢,反正也无人和她理会此事。
李妈妈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便约了张婆,一起去菜肉铺子买了些米回来,预备蒸了米,然后给慧雅做金包银炒米。
她有一个炒蛋炒米的技能,就是炒出的蛋炒米鸡蛋全部裹在了米粒上,瞧着金灿灿的,因此叫金包银。
慧雅插完两个花瓶,把白瓷花樽放在了自己卧室里,把青瓷螺珠瓶放到了李妈妈房里。
见李妈妈还在厨房忙碌,显见午饭还没做好,慧雅便又去绣花了。
她和江守备娘子和罗千总娘子约好了八月底交工,得遵守承诺,因此一点时间都不肯耽搁。
李妈妈炒了一锅金包银炒米,又煮了一锅冰糖荸荠银耳汤,把炒米和甜汤在自家堂屋的方桌上摆好之后,笑着对慧雅说道:“慧雅,今日午饭做的多了,我给隔壁送点去吧!”
慧雅以为李妈妈说的是西隔壁张婆家,便随口道:“妈妈想送就去吧!”和邻居相处,自然得大方一些,方能常来常往。
李妈妈闻言大喜,盛了一钵金包银炒米,又盛了一钵冰糖荸荠银耳汤,放在食盒里便出了门直奔东隔壁,给元京送去了。
慧雅用完午饭漱罢口,拿了一本书在床上歪了一会儿,便起身又开始绣花。她这种绣花和一般绣花不同,是在两层衣料上绣,其中外面那层衣料是薄纱,绣好之后还要拆开,因此格外的麻烦。
她正坐在卧室窗前绣花,外面有人敲门。
慧雅懒得动,便自顾自地绣花。
李妈妈自去应门。
等慧雅听到元京那特有的柔和好听嗓音,李妈妈已经把元京迎了进来。
元京和李妈妈说着话走了进来,他的小厮阿北抱着一个精致的大锦匣走在后面。
李妈妈抬头看见了窗内的慧雅,忙道:“慧雅,元小哥给咱们送回礼来了!”
慧雅:“…”她想了又想,这才明白原来李妈妈中午不是给西隔壁张婆家送饭,而是给东隔壁的元京家送饭。
到了此时,慧雅也无从回避,只得起来立在窗内行礼。
元京定睛一看,只见白衣皂裙的慧雅俏生生立在雕花窗内,堕髻上只簪着一支雪白的木槿花,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随着她低头行礼,耳下一对银镶白玉梨花坠子荡来荡去,瞧着颇为动人心魄。
她待自己似乎有些冷淡,如同初雪坠落,冷冷的却带着一个清新之意…
元京的心不禁一动,却始终稳住自己,向慧雅回了礼。
慧雅行罢礼,便又坐下继续忙碌,让李妈妈招待元京。
元京见状,也不进屋打扰,让阿北把锦匣交给李妈妈,自己站在院中梧桐树下和李妈妈谈了几句。
他含笑问李妈妈:“妈妈,孙大姑娘看起来一天到晚都在忙…她在忙些什么呢?”
李妈妈笑着看了一眼窗内低头绣花的慧雅,低声道:“我们家的嚼用,都是大姑娘给那些夫人娘子们做衣服绣花挣来的,她日日夜夜都在忙这个呢!”
元京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有些怜惜——他没想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小姑娘,想的不是寻一个人家嫁了,而是用自己的劳力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一时元京带着阿北离开了。
李妈妈闩上大门,捧了那个锦匣打开让慧雅看:“慧雅,你看元小哥送来的回礼!”
慧雅见李妈妈如此开心,便笑着看了一眼,见锦匣里嵌成一个个格子,里面铺着一层浅绿软缎,放着笔墨纸砚等物,皆精致之极。
她想了想,蹙眉道:“妈妈,这太贵重了,咱们不能收!”
李妈妈有些舍不得,抱着那匣子不离手:“慧雅,你不是老去买纸墨么?这下子要有一段时间不用买了!再说了,人家都送过来了,再退回去也不好看…”
慧雅见状,有些无奈,只得道:“妈妈,那你想办法再给人家个差不离的回礼吧!”
李妈妈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慧雅,如今中秋已过,重阳快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该换上夹衣了,元小哥主仆俩都是男子,家中未有女眷,不如我给元小哥做一套夹衣?”
“随便啦,”慧雅看了李妈妈一眼,笑道,“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了,这活我可不搭手!”
李妈妈自是明白道理,道:“我知道,他一个孤身青年,你帮忙的话不合适,小赵大人会吃醋滴…”
提到了赵青,李妈妈便开始嘀咕:“这小赵大人走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慧雅想了想,不紧不慢道:“从永平县到东京,即使不坐船,骑着马日夜兼程,也得两三天;在东京他还得忙活公事,还得与家人团聚,等他回来…唉,他怕是还得几日才能回来。”
话虽如此说,可是想到赵青去东京的目的,慧雅心里还是颇为忐忑,顿时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默默地忙活自己那些活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把手中的绣花针插在了绣绷上,单手支颐看着窗外。
李妈妈睡午觉去了,外面庭院里静悄悄的,两只小雀在梧桐树的枝叶间叽叽喳喳鸣叫着。
慧雅心想:如果赵青这次回京,事情没谈成,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出现,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鼻子有些酸涩,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慧雅捂住了脸,告诉自己:无论赵青会不会再来,她都要坚强地一个人活下去。
即使活成老姑娘,即使孤身一个人一辈子,她也不肯让自己将就。
转移间就是八月二十了。
慧雅忙了好几个日日夜夜,这天深夜终于做好了江守备娘子订下的那件外罩一层大红镂空绣花细纱的白绫扣身夹袄。
她把这件夹袄挂在西屋架子上,自己就着李妈妈手中擎着的琉璃罩灯的光晕欣赏着,只觉得美不胜收,都有些舍不得交货了。
李妈妈举着琉璃罩灯立在一侧,看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慧雅,真是太好看了,这要穿在身上,那可真够…”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六十九章 何处为家

因为已是深夜,村子里万籁俱寂,连狗叫声都不曾有,这“笃笃”的敲门声显得特别突兀,李妈妈和慧雅都吓了一跳,不禁面面相觑,脸都有些发白。
慧雅心跳有点快,却依旧拍了拍李妈妈的肩膀,安慰李妈妈道:“妈妈,怕什么,县中的弓手队和村子里的村丁夜夜都在村中巡逻,过一会儿就又到了。”
李妈妈举着琉璃罩灯和慧雅一起出了西屋,她把罩灯放在了堂屋方桌上,走到了院子里,大声问了一句:“大半夜的,谁呀?”
外面传来稚嫩的少年声音:“妈妈,是我。”
是丁小五的声音。
李妈妈大喜,回头看向立在堂屋门槛内的慧雅:“慧雅,是小五!”
慧雅闻言也很开心,眼看着李妈妈开门去了。
很快赵青便带着丁小五走了进来,其余跟他的人有的牵着马留在外面,又的抬着几个箱子也进来了。
慧雅怔怔地立在堂屋门口看着赵青。
其实不过是七八日不见,可是她却觉得仿佛很久没见赵青一般,赵青看上去五官更立体了,整个人也似乎更高了,身上的黑缎披风衬得他愈加高挑,里面宝蓝色的锦袍和金玉腰带隐约可见。
慧雅的眼睛湿润了。
她扭脸看向门扉上挂的桃符,半日不语。
赵青也在盯着慧雅看。
慧雅似乎高了些,也瘦了些,身上穿着月白窄袖衣,系着一条碧色缎裙,越发显得纤腰堪堪一束,比原先多了些楚楚的风致,令他心生怜惜。
赵青伸手握住了慧雅的手,柔声道:“慧雅,外面有些凉,进屋说话吧!”
慧雅仰首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此时她距离赵青很近,能够闻到赵青身上传来的湿漉漉的清香。
慧雅想了想,伸手挑起赵青的一缕长发,发现微微有些湿,便微微笑着看向赵青:“你洗澡了?”
赵青:“…”
他的脸有些红,当下眼神闪烁,不敢看慧雅了。因为心急见慧雅,他日夜兼程骑马从东京赶了回来,身上都有味道了。
因为怕熏着慧雅,他先去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洗了个澡,这才过来见慧雅。
李妈妈见状,自去把丁小五等跟赵青的人安顿在了东厢房里,自己烧水沏茶忙碌去了。
丁小五坐不住,便陪着李妈妈去厨房烧水。
李妈妈趁机低声问他:“小五,大人和姑娘的婚事跟家里说过没有?”
丁小五笑嘻嘻地把一根柴火塞到了灶膛里,道:“东京家里已经同意了,大夫人重阳节便过来提亲!”
“真的?”李妈妈开心得快要晕倒了,“小赵大人家里真的同意了?”
丁小五笑道:“可不是已经同意了!我们大人多能干啊,只要他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李妈妈已经听不到丁小五说什么了,她兀自兴奋地计划着:“那我得给大姑娘准备嫁妆了…准备什么好呢?得去买些什么?需要多少床锦被呢?孝期怎么算?何时除孝呢…”
元京还没有睡。
他熬夜熬惯了,常常都是读书读到半夜,得子时梆子声响起才睡。
当那刻意掩饰的轻轻的马蹄声愈走愈近时,他刚放下书本,正在卧房窗前,拿了柔软的丝布蘸了些药水,对着镜子在眼皮上轻轻擦拭着。
擦了一会儿之后,元京的手轻轻一扯,那细长单薄的单眼皮便变成了轮廓很深的双眼皮。
元京正在轻揉眼皮,便听到了愈来愈近的杂乱的马蹄声。
他当即熄了灯,轻捷地从窗内跳了出来,无声地落在了院中,蹑手蹑脚走到到大门内细听,预备随时逃走——他担心是穆远洋从东京派人来追捕他。
昨日元京已经接到毛太师从东京传来的消息——宫中中秋夜宴的第二天,当今承平帝颁下旨意,授其侄穆远洋开封府尹一职。
大周自从立朝,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开封府尹一职,乃立为皇储的标志。
包括承平帝自己,在成为皇太子前,也做过多年的开封府尹。
而毛太师已严令元京无论如何要除掉穆远洋,为他的外孙穆远池腾路。
马蹄声在西隔壁孙慧雅家门前停了下来,那些人很快就进了孙慧雅家。
元京轻手轻脚走到西墙下——西墙的隔壁便是孙慧雅家的厨房,因为厨房后面有一个换气的后窗,所以他能听到厨房里面的动静。
他先是听到李妈妈在叫“小五”“叶瑾”,应该是在招呼客人。在忙乱声中,元京听到了赵青的声音,赵青在叫“慧雅”。
元京的手不由自主握紧墙上垂下来的爬山虎的藤,垂下眼帘继续听着。
没过多久,他便全都听明白了,原来孙慧雅与赵青早已私定终身,现今定远侯府已经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元京静立在墙下听着,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策——对新任开封府尹穆远洋来说,表弟赵青颇为重要,他可以利用赵青,把穆远洋引到永平县,然后…
想到这里,元京用力扯下了手中那段爬山虎的藤蔓。
慧雅踮着脚尖,解开了赵青颈中系披风的丝带,把披风解了下来,搭在了高椅的椅背上。
赵青也顾不得避嫌了,走到堂屋门边,把门上的帘子放了下来——中秋节过后,慧雅觉得天开始凉了,就抽空绣了个油鹅黄银条纱的门帘,替换下先前的纱帘,挂在了堂屋门上。
慧雅见赵青放下门帘,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期待,笑盈盈立在那里看着赵青,冷不防赵青走了过来,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径直进了东暗间卧室。
东暗间卧室里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一盏浅绿刻花罩灯,照得屋子里隐隐约约。
赵青瞥了一眼窗子,发现窗子早已关上了,而上面糊着一层碧纱,想必外面也看不见什么。
他走到床边,轻轻把慧雅放在了床上,自己站在床边俯身静静看着慧雅。
床上铺设着月白色绣浅绿藤蔓的枕衾,慧雅乌黑柔软的长发泻开铺在月白色的枕上,衬得她的小脸晶莹白腻,柳眉浓秀,鼻梁秀挺,而樱唇嫣红莹润…
看着这样娇嫩稚弱的慧雅,赵青只觉得全身上下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把慧雅压在身下肆意揉搓…
赵青被这种强烈的欲望吓住了,呆呆地看了慧雅一会儿,突然呻吟了一声,紧挨着慧雅在床上平躺了下来。
即使躺了下来,可是慧雅和他紧紧挨着,她身上的馨香氤氲在四周,即使隔着衣物,可慧雅身体那柔软温暖的触觉令赵青一阵心猿意马,他不禁捂住了脸。
慧雅见他捂住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疑惑,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当即发现了赵青身体的异常。
片刻后,慧雅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伸手探了过去,隔着衣服攥住了赵青那里。
赵青喘息了一声,抬头看着慧雅,凤眼湿漉漉的,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看着可怜极了。
慧雅心疼他为了为了自己一直在忍耐,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赵青…
约两刻钟之后,赵青搂着怀中的慧雅,心里满满都是甜蜜。
他想方才因为慧雅,他尝到了极乐的滋味。
慧雅脸有些红,有些呕得慌,把那方丝帕团成一团,扔在了床下。
赵青紧紧地把慧雅柔软娇弱的身子抱在怀里,他的脸贴着慧雅的脸轻轻磨蹭着,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极乐的余韵。
想到方才情形,赵青不由腼腆地微笑——在他心目中,慧雅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经过方才,他和慧雅彼此已经打上了对方的烙印,他们彼此印入了对方灵魂,从此再不分开…
当李妈妈做好鸡汤面送上来的时候,赵青已经衣履俨然坐在堂屋的方桌边了。
李妈妈见只有赵青一个人,有些狐疑,便问了一句:“赵大人,我们大姑娘呢?”瞧小赵大人身上还是方才的宝蓝锦袍,发冠也是方才的发冠,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赵青垂下眼帘,道:“她过一会儿就出来。”慧雅裙子上方才溅上了几滴,现在正在卧室换衣服呢!
没过多久慧雅便出来了。
李妈妈见慧雅系了条银红绉纱裙,不由一愣,她记得慧雅晚上系的是一条碧色缎裙。
一时赵青用完了鸡汤面。
慧雅这才细细问他:“东京家中情形如何?”
赵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家中一切都好。长嫂尹夫人答应重阳节来永平县提亲,以后我们把家安在永平县。”
慧雅闻言,惊喜得说不出话来,眼睛挣得圆溜溜地看着赵青。
赵青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从此以后,我去哪里,你我的家就安在哪里。”
他和慧雅成亲之后,势必很快就要和大哥分家了,以后他在哪里,慧雅便在哪里,家便在哪里。
慧雅心情激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吸了吸鼻子,仰首逼退了眼中的泪意,含笑道:“好。阿青,从此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见赵青瞅着她微笑,慧雅忍不住又道:“只有一条,你不能纳妾纳婢!”
赵青看着慧雅,只是笑,笑得慧雅心都悬了起来,他才温柔道:“好。”
我答应你,此生不纳妾,不纳婢,你只有我,我只有你,我们俩一起走完这人生路。


第七十章 红枫林中

为了避嫌,赵青当夜就带着人离开了。
想到要和赵青成亲了,慧雅心情激动,有些坐卧不安,睡也睡不实,因此一大早便起来了。
洗漱梳妆罢她打开窗子,把绣架支了起来,安上绣绷,坐在窗前开始绣花。
李妈妈起来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把花花草草和后院菜园子里种的菜都浇了一遍,这才笑呵呵过来问慧雅:“慧雅,早饭想吃什么啊?”
慧雅把绣花针插到绣绷上,单手支颐想了一会儿,眯着眼笑道:“妈妈,煮一锅稀稀的大米粥,炕几个玉米面饼子,再把我前段时间做的鲤鱼鲊和蛏鲊用洁净干燥的筷子夹一些出来,用白瓷碟子盛了,然后再拍个胡瓜,做个蒜泥胡瓜拌荆芥,好不好?”
十天几前,李妈妈与西隔壁的张婆去运河码头买了不少鲤鱼和蛏子回来,慧雅想着鲤鱼和蛏子不好保存,便都做成了鲤鱼鲊和蛏鲊,用坛子盛放了起来。
慧雅的做法和一般的做法不太一样,她是先把鲤鱼片和蛏子用盐腌了,洗净控干水分,然后把熟油、姜、桔丝、盐、葱丝、酒和煮好的米饭掺和在一起,然后再分别与鲤鱼片和蛏子拌匀,装了好几坛子,都用泥封了坛口,储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