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先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在了小方桌上,又斟了三盏茶,一盏奉给了周胤,一盏奉给了林岐,自己打横坐下,把第三盏茶放在了自己面前。
她端起茶盏尝了尝,看了林岐一眼。
林岐会意,知道似锦是想留下旁听,却又怕周胤把她撵走,当下抿嘴一笑,看向周胤:“先生离开此地之前,要不要我陪先生看看这边的情况?”
他想要在甘州进行军屯,前几年需要朝廷每年几十万两白银的投入,因此想先带周胤看看,讲讲自己的想法,先拉一个支持者再说。
周胤思索片刻,道:“殿下不是打算在甘州也进行军屯么?我去看看西北这边的土地,若是合适,我回京就向陛下进言。”
林岐笑了:“我陪先生去看。”
他双手合十,继续道:“西北光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又有通天河灌溉,其实极适合种植农作物和果品,如果用心经营,这里会成为大周的粮仓,只是这几百年来,这片土地一直被西夏人劫掠骚扰,以至于大量土地荒芜。若是朝廷能够加大投入,军队能够认真经营,军屯建成,士兵亦农亦兵,既能够抵御西夏侵略,巩固边防,保护大周与西域的商道,又能够向中原大量供应粮食瓜果,还能稳定民心,岂不是一举多得?”
见周胤点头,似锦便轻轻道:“我来的路上看了这边的土地,应该是适合不少药材生长,可以专门种植适合的药材,然后通过商道发往大周全境......”
见爹爹和小凤凰都认真听她说话,似锦有些欢喜,忙道:“我已经给乔夙写过信了,他正往这边赶来,到时候让他好好看看,看这边能种哪些药材。”
周胤还没说话,林岐先开口了。
他眼睛亮晶晶看向周胤:“先生,似锦真聪明!”
似锦听他当着爹爹面叫自己“似锦”,忙给林岐使眼色。
周胤见似锦对林岐使眼色,又好气又好笑:“似锦,爹爹待会儿要和殿下一起骑马出去转转,你若是想去,现在回房,换上男子装束。”
似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眨了眨眼睛,然后反应了过来,一下子站了起来,笑容灿烂:“我这就去换!”
她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屈膝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两刻钟之后,林岐陪着周胤一行人骑着马离开了庄子,在一队骑兵的扈卫下沿着白杨夹道往北而去。
似锦扮作小厮,戴着毡帽,穿着男装,骑在马上,紧紧跟在林岐身后。
今日乃是除夕,西北这边却没有什么过年的氛围。
通天河冲刷堆积出的沙地上,无数白杨树自生自长,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枝干光秃秃的,颇为萧瑟。
似锦看着这样的景致,心中颇为触动,亘古以来,这里就是这样,而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周胤与众幕僚随着林岐整整转了三个时辰,实地探查了这边的水土和植物,又访问了当地还没有逃走的老农,获得了许多信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甘州乃至西域这大片的土地,很适合种植棉花。
只是前些年往往还没有等到百姓收获,西夏侵略者就过来一把火烧光棉桃已经绽放可以采摘的棉田......
老农还怕周胤不信,起身进里屋,拿了一把棉花出来:“大人请看,这是小的今年抢下来的棉花,你看看这棉花怎么样,是不是比中原的更好!”
周胤和林岐等人接过棉花,翻来覆去只是看。
似锦见他们不懂,便拿过一朵棉花,轻轻扯着棉絮,道:“这种棉花,纺后织布,应该能织出比松江布更好的布料。”
她想了想,又道:“京城延庆坊有不少松江工匠,可以重金聘请他们过来进行指导,建立织布作坊。”
前世似锦就在铺子后面建立过织布作坊,专门制作松江细布。
林岐点头,吩咐一边负责此事的幕僚:“你回去做个详细的计划呈给我。”
那幕僚忙答了声“是”。
西北这边天黑得晚,一直到了戌时,日头这才没入西山,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林岐等人骑马回去。
似锦默默骑在马上,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这才得知自己和爹爹落脚的庄子叫“勾砦”,全庄子的人都姓勾,不由低头暗笑。
她记得前世作坊里有一个纺织娘,娘家姓黑;还有一个女染工,娘家姓种,婆家姓女,而且不管姓黑,还是姓种或者女,都是出身汉族,可见大周幅员辽阔,她没见过没听过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以后有空了一定要去看看这壮美山河,看看那许多新鲜事情......
作为女眷,似锦带着孙妈妈和春剑单独住了一个小院子。
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似锦带着春剑住在东暗间,孙妈妈住在西暗间。
夜深了。
孙妈妈年老熬不得夜,早早在西暗间睡下了。
似锦洗过澡,和春剑一起围坐在火盆前晾头发。
她在火盆边支起画板,用从京城带来的炭笔画自己白日看到的景象,长河落日,枯直白杨,塞外古陌......这是离开西北后,她这辈子都再难见到的景象,因此似锦想画下来。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很大,呜呜直响。
院子里白杨树上剩余的那几片枯叶被风吹得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似锦总觉得这风有些不对,似乎还夹杂着细碎的沙沙声。
她放下画板,打开窗子往外看,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雪,不是京城常见的那种大大的雪花,而是细小的雪沙。
雪沙细而密,被风刮得漫天都是。
似锦却如堕冰窟——一旦下雨落雪,小凤凰的余毒就会发作!
☆、第九十九章 约定
雪沙被雪裹着刮进屋内, 春剑冷得打了个哆嗦, 忙缩着肩过来看:“姑娘, 下雪了呀!”
又道:“咦?这是雪还是冰粒子?”
风很大, 窗子都不易关上。
似锦用力关上窗子, 插上门闩:“是雪。”
她扭了扭脖子,伸手捋了捋长发, 发现头发已经晾干了, 便把长发全梳了上去, 挽成一个发髻, 用玉簪固定住, 然后拿出御寒衣物预备穿上。
春剑见她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心中疑惑,刚要开口问, 可是见似锦神情严肃, 嘴唇紧抿,当下不敢问了,忙上前帮似锦系上衣带。
似锦穿好衣服, 戴好兜帽,这才吩咐春剑:“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出去闩上门。”
外面下着雪,似锦没有接春剑递给她的灯笼, 低声交代春剑道:“你先回去睡,不过警醒些,若是我明日早上还没回来, 你就......”
她凑近春剑,细细交代着。
春剑用心记着,点了点头,道:“姑娘,这点事情我可以的,你放心吧!”
似锦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转身沿着游廊往东去了。
春剑立在那里,一直等到看不见似锦,这才阖上大门,插上了门闩。
抄手游廊上挂的灯笼被风卷着雪沙刮得乱飞,大半已经熄灭了,只有少数还在风雪中散发着昏黄的荧荧光晕。
似锦记忆力特别好,脑子里似有宅子的地形图一般,东绕西绕,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林岐住的院子门前。
这时候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鞋底踩上去会清晰地印下脚印。
似锦刚要抬手敲门,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她忙往后退了两步,飞快地闪到一边。
大门内的人发现了外面的动静,一起走出来,举起灯笼照了过来——原来是李越和李涵。
似锦忙走了过去,低声道:“小李,是我!”
是林岐让她这样叫李越的。
一听到墙角那人叫自己“小李”,李越松了口气:“周姑娘,快进来吧!”
这世上叫他李越“小李”的,也只有太子殿下和周姑娘了。
似锦也不多说,径直随着李越往正房而去。
还没走到正房前,她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药味。
李越引着似锦进了屋子,低声道:“大夫已经来过了。西北少雨,殿下的病已经好几个月没犯了,结果这次下雪,病就来的又快又猛,殿下已经疼晕过去一次了......”
似锦一声不吭。
她和小凤凰一起长大的,还有什么不知道?
看到蜷缩在被窝里咬紧牙关的林岐,似锦眼泪瞬间涌出。
她在床边坐下,右手探进被子里,握住了林岐的手。
林岐的手指张开着,一直在颤抖,一被似锦握住,就用力反握住了似锦的手。
他握得太紧了,紧得似锦都觉出了疼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低声吩咐李越:“准备温蜂蜜水、银汤匙、洁净的手巾,和药汤一起送进来。”
似锦一来,李越似有了主心骨一般,整个人都稳了下来。
他答了声“是”,飞快跑了出去。
似锦弯下腰,额头贴在林岐额头上——林岐的额头烫得吓人。
林岐觉得冷极了,他蜷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战,意识到似锦来了,他轻轻呼唤着:“白......白又胖......”
似锦最烦小凤凰这样叫自己了,可是此时却顾不得许多,脸贴着林岐的脸,喃喃道:“小鸡崽,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说我白又胖,可你自己呢?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大男人腰细成这样,也不好看呀......”
李越是小跑着把托盘送进来的。
似锦用香胰子认真清洗了手,然后吩咐李越先去明间:“小李,我叫你,你再进来。”
李越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殿下交代过他,周姑娘是最亲的人,可以相信。
似锦抱起林岐,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先用手指在他唇上摩挲了几下,欺骗他张开嘴巴,又撬开他的牙关,然后才开始灌药。
先前在泽州,林岐也出现过像今晚这样严重到半昏迷状态的情况,她都是这样灌药的。
一大碗药汤喝下去后,林岐似清醒了一些,窝在似锦怀里,就着似锦的手,把半碗蜂蜜水喝了下去。
喝完蜂蜜水,他看着似锦,有气无力地诉说着:“白又胖,我好冷......骨头都是冷的......”
白又胖的怀里好暖和......
似锦抱紧他,低声道:“我今晚上陪着你。”
她看向李越:“这房里有没有烧热的炕?”
李越忙道:“有!”
他指着窗前:“就在这里,还是烧热的。”
似锦忙道:“你把炕铺好,殿下发烧冷得慌,必须睡在炕上。”
李越铺好炕,刚要去移动林岐,却见似锦居然打横抱着殿下过来了,顿时吓了一跳,忙闪在一边,给她让路。
似锦把林岐安顿在了炕上,枕好白绫软枕,盖好锦被,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把林岐从床上抱到了炕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力气居然这么大,悄悄探身过去,左胳膊伸到小凤凰腿弯里,右胳膊探到他颈后,想再试一试,却没有托起小凤凰——大概方才心里着急,所以她才突然变得力气很大。
确定林岐睡熟之后,似锦趴在炕边,很快也睡着了。
她是被人给拍醒的。
似锦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小凤凰——他出了很多汗,潮湿的碎发黏在额头和脸侧,越发显得肌肤白得快要透明,眼睛也越发大了......
她瞬间就清醒了,伸手摸了摸小凤凰的额头——阴凉阴凉的,已经退烧了。
可是似锦心里清清楚楚,小凤凰之所以退烧,只是退烧药和止疼用的麻沸散的功效,如果不从根本上解毒,服下的每一碗药汤,都会令更多的毒素在他体内累积下来。
她拿了洁净手巾:“你躺好,我给你擦擦身上的汗。”
服药之后,小凤凰身上会出大量的汗,如果不擦会很不舒服。
林岐乖乖躺在那里。
似锦伸手进去,用手巾拭去他颈部和前身的汗,又把林岐翻过去,开始擦他背上的汗。
确定林岐身上干爽之后,似锦又给林岐换了床锦被,喂他喝了盏温开水,这才道:“从京城出发前,我已经求我爹派韩勇拿了我爹的名刺和吏部的公文,前往黔州方向迎乔夙去了。乔夙已经制出了你服用的毒药和解药。”
“韩勇拿着我爹的名刺和吏部的公文,可以动用驿站的驿马,应该能够尽快把乔夙接过来,让乔夙给你解毒。”
“等你的毒解了,我让乔夙制出各种解毒丸药,我和乔夙合开一个药铺做生意......”
似锦絮絮地说着,试图转移林岐的注意力。
林岐经历了太多失望,因此不敢抱太多希望。
不过他不愿让似锦也失去希望,因此微笑着轻轻道:“那咱们就盼着乔夙过来好了。”
他问了似锦时辰,得知已经过了卯时了,忙道:“你先回去吧,免得你爹爹发现。”
又道:“你爹爹很快就要出发去安息,到时候我想法子把你留下。”
似锦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握着林岐的手,低低道:“小凤凰,将来你做了皇帝,可要大力鼓励人学医,最好能在各地都建立专门的太医所,还要派人去西洋去安息去波斯学习别国医术......”
林岐笑了起来,弯起的眼睛在昏黄烛光中熠熠生辉:“白又胖,我都答应你。”
似锦眼睛湿润了,松开林岐的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下:“小鸡崽,我走了。”
都走到门口了,她忽然扭头,道:“小凤凰,明早好好吃饭。你要记着,我将来可要依仗着你的权势,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横行霸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将来当一个很厉害的皇帝,让我可以抱着你的金大腿,恣意快活地活着,谁也不敢惹我。”
林岐想象了一下似锦趾高气扬的嚣张模样,顿时笑了,哑声道:“放心,我都答应你,让你开开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一夜,他和似锦达成了一个约定。
他答应似锦,尽量求生,尽量活下去,做一个很厉害的皇帝,让似锦能够恣意快活地活着。
似锦抬起右手,大拇指摁着脸颊,尾指翘了起来:“一言为定!”
这可是她和小凤凰小时候约定好的拉钩手势。
林岐抬起右手,捂住嘴,拍了两下,算是回应了似锦。
似锦离开之后,林岐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带走了似的,有气无力地吩咐李涵:“让人把脚印都踩乱。”
外面还下着雪,不能让人怀疑似锦夜里出来过。
☆、第一百章 领悟
孙妈妈睡得早, 起来的自然也早。
她还要去周胤住的院子侍候, 因此天不亮就起来了。
穿好衣服出了西暗间, 孙妈妈发现姑娘住的东暗间亮着灯, 忙试探着叫了声“春剑”。
春剑脆生生答应了一声, 掀开门帘,从东暗间走了出来。
她的脸甚是光洁, 瞧着是刚洗过脸的模样, 很精神。
孙妈妈有些奇怪:“春剑, 你起这么早呀?”
春剑笑着道:“孙妈妈, 夜里下雪了, 我和姑娘一大早就起来,在外面都转悠了一大圈了,我们的脚印应该还在雪地上留着呢!”
孙妈妈昨晚睡得早, 听说下雪了, 忙开了堂屋门往外看,却见漫天雪花飞舞着,白茫茫一片, 雪正下得紧,忙道:“哎呦,雪好大!”
她顾不得别的,洗漱罢就去周胤住的院子了。
周胤读书时养成的习惯, 每日起得很早,孙妈妈须得早早过去伺候。
似锦在东暗间卧室的床上躺着,见春剑把自己夜里出去这件事给遮掩过去了, 这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得知皇太子旧病复发的消息,周胤忙去林岐住的院子看望他。
屋子里暖融融的,氤氲着薄荷气息和隐约的药味,还挺好闻。
林岐正枕着白绫软枕躺在窗前炕上,得知周胤进来,轻轻道:“先生,请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李越在炕边放了张圈椅,请周胤坐下。
周胤在圈椅上坐下后,就着窗纸透过来的雪光,打量着林岐,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瘦得下巴都尖俏起来,是一个生病的大孩子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心疼难过,温声安慰道:“我听小女说,乔夙已经制出了解毒之药,我派韩勇拿了吏部的公文去黔州迎乔夙了,殿下身上的余毒,一定会清除的......”
他是洪武帝的宠臣,自然了解林岐中毒的内情。
想到宫闱中那些肮脏阴暗之事,周胤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他虽是洪武帝的宠臣,却也不太赞同洪武帝处理家事国事时那种模棱两可优柔寡断的态度。
林岐轻轻道:“多谢先生探问。”
又道:“先生打算何时出发去安息,我提前安排精兵护送。”
周胤道:“若是通天河结冰的话,我今日就打算出发。”
他是吏部尚书,不可能长久离开京城,必须尽快完成使命回京覆命。
林岐嘴角翘了翘,是想要笑的模样,可是声音却有气无力:“先生,通天河已经结冰了,冰面很厚,能走人能过马。”
他虽然病倒,却也未曾放松对军队驻地周边环境的探查。
周胤点头道:“如此甚好,我用罢午饭就出发。”
林岐沉吟了一下,道:“先生,外面还下着雪,雪大道路难行;此去安息,还要穿过西夏的地界,险阻重重——”
见林岐都病成这样了,还要长篇大论试图劝说自己留下似锦,周胤哪里忍心,微笑着打断了林岐:“微臣正有件事要拜托殿下。”
林岐眼睛一亮,满是期待看向周胤。
周胤心中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缓缓道:“此去安息,道路难行,险阻重重,微臣想把小女托付给殿下照顾一段时日。”
林岐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似锦的。”
见林岐固执地非要称呼似锦的闺名,周胤却无论如何生不起气来——眼前的林岐,明明该是跃马扬鞭神采飞扬的清俊少年,却因为宫闱的阴毒,被迫躺在这里,用悲伤温柔的眼神哀求自己,留下他喜欢的姑娘......
这样的林岐,周胤如此忍心拒绝?
今日是大年初一,虽然地处边陲,可汉人爱过年的天性是不会改变的,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周胤侧耳听了一会儿,看向林岐,声音温和:“殿下今日就不要起来了,好好养病,我离开时殿下也不必去送,你我虽是君臣,却也是师生,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林岐不再坚持,轻轻道:“好。”
得知周胤今日就要出发,似锦呆住了:“爹爹,这也太早了吧?”
她一直以为爹爹到初六以后才出发的。
周胤正在喝茶,闻言笑了起来:“似锦,爹爹此去安息,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回来,朝中公务积累许多,不赶时间可是不行。”
大周朝廷派系云集,他和赵贡韩朝虽然结成了联盟,但是韩朝的夫人却与苏太后苏贵妃一样,出自苏氏一脉,并不像他和赵贡那样坚定地站在了皇太子这一边,只要诱惑足够,韩朝随时都可能倒向庆王一方。
因此周胤不能离开朝廷太久。
似锦明白周胤话中之意,低声道:“爹爹,韩大人一向讲究实用,把国家利益看得比对个人的忠心更重,如果庆王那边能提出类似让韩大人的内阁权力越过皇权这样的条件,说不定韩大人就投向庆王那边了。”
她想了想韩贞提到过的一些只言片语,继续道:“爹爹,我觉得苏氏一族,对苏夫人并没有那么重要,您可以让人验证一下。”
“据说安息王的后宫,王后和宠妃一直斗得你死我活,有一个流言,说安息王的宠妃是西夏王的初恋情人,您到安息后可以命人探查一下,说不定这个消息对咱们有用......”
父女分离在即,似锦絮絮说着自己的想法。
她前世就对这些很有兴趣,虽然没有人专门和她谈这些,可是她总是能从朝廷的动向和贵妇间交谈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归纳出有用的信息,提前做出正确的判断。
而且似锦的记忆力很强,即使重生了,她也依旧记得不少与政治有关的消息。
周胤从来都知道似锦聪明,更有灵敏的政治嗅觉,听似锦分析讲述着,心中颇有触动,也不禁感叹:似锦若是男儿,那该多好!
电光火石间,周胤意识到一个问题:似锦其实很适合嫁给林岐!
他看向正分析安息与西夏矛盾的似锦,在心里计议起来。
原先周胤一直以为林岐喜欢似锦,是把似锦当做小女人宠爱的,如今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林岐对似锦,应该不止是宠爱这么简单。
林岐,也许是把似锦看做精神伴侣......
这个想法令周胤心绪激荡起来,他来自一个鄂州小城,靠着自己的天分和努力一步步走到今日,他并非没有野心。
他愿意自己的女儿成为能与未来皇帝比肩而立的贤后,而不是深藏宫闱依靠圣宠度日的宠妃。
周胤内心千回百转,神情却一直未变,待似锦说完,这才道:“似锦,爹爹都记住了。”
似锦见爹爹重视她的话,不禁笑了起来:“爹爹,我让孙妈妈把药匣子针线包茶饼什么的,都交给你的小厮了,你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到了暮春初夏时节,咱们一家六口就能团聚了。”
周胤笑了,柔声道:“似锦,爹爹有句话一定要和你说。”
看着似锦睁得圆溜溜的清澈杏眼,周胤有些说不出口,便移开视线,看向贴着窗纸的窗户,沉吟着道:“似锦,你一定要记住,爹爹虽然看那些严苛礼教,就像看一堆废纸,心里是不在意的。可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免要和光同尘,女孩子,还是要重视名声,不然你会因此失去一些东西,等你明白时就迟了......”
似锦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爹爹,你说那么婉转做什么?不就是让我重视名节,不要失身嘛!”
她和小凤凰才不会有什么事呢!
似锦觉得自己和小凤凰亲吻什么的,不过是亲爱的人之间的相互抚慰,她没往那方面去想。
在她心里,小凤凰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他就是小凤凰,似锦的小凤凰。
她和小凤凰是一体的,难道有人会自己和自己上床么?
呃,还真的有......
周胤:“......”
闺女太聪明了,既省心,也烦心。
他瞪了似锦一眼,这才道:“你知道就好。”
用罢午饭,周胤一行人在青衣卫及林岐派出的精兵的扈卫下,越过结了冰的通天河,继续向西而去。
孙妈妈因周胤前往险地,心中担心,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来。
似锦也担心爹爹,她安慰了孙妈妈一阵子,把孙妈妈哄到房里睡下,自己以出去看雪为由,带着春剑去了林岐那里。
李越正满面愁容端着托盘从房里出来,得知周姑娘来了,顿时大喜,忙把托盘交给小太监,自己飞奔去迎:“周姑娘,您可算是来了!”
似锦见他如此,当下便问道:“殿下不肯吃饭么?”
李越连连点头:“说没胃口,一口都不肯吃。”
“这件事交给我,”似锦款摆湘裙,疾步而行,“有没有准备鸡汤?”
李越紧紧跟着似锦:“周姑娘,熬了一夜的鸡汤,还在砂锅里小火咕嘟着呢!”
似锦一边走,一边交代:“用鸡汤下薄面片,有嫩蒜苗的话,切碎撒上面,没有的话,姜末也行,送到房里去。”
李越欢喜地答了声“是”,请似锦进屋,自己去安排鸡汤面片去了。
他已经发现了,周姑娘就是殿下的克星,只要她出手,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似锦做事麻利得很,很快就把林岐给扶了起来,喂他吃了大半碗鸡汤面片,又给他按摩了半个时辰,然后服侍林岐起身穿衣,让他在屋子里走动走动。
病是病了,可是不能因为病了,就让自己躺倒认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要多活动活动的。
林岐觉得身子无力,撒娇道:“白又胖,你扶我吧!”
似锦笑盈盈走了过去,让林岐右臂搂着自己:“我扶你倒是可以,不过一会儿你得再喝盏热牛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