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银杏的叶子大雨一般落下。更远一点,田野里升起蓝色的烟岚。
“二十年的花雕。今天有阔客高价想买,我都没舍得给他喝。”了然把一碗端给惊蛰,另一碗抬在自己嘴边。
惊蛰看看酒,又看看了然:“那你又如何舍得给我喝?”
“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
碰碗,干尽。
惊蛰给自己斟酒:“你并没有问我,这次是打哪儿来。”
“你云游四方,我却是不知。”
“洛阳。”
了然笑,喝了一口酒:“洛阳……好地方啊,洛阳城里风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你帮我看过没有,离园的梅花,是否依旧四季长开。”
酒尽,再喝茶。茶水幽碧如冥,仿佛屋外风声萧瑟雨声清凉的夜,无来由地裁了一段置于杯中,与对坐着的两个人,抵死缠绵。
了然得知惊蛰来意,默然良久。
他的父亲洛阳王戎马沙场,扬名立万,立下赫赫战功,是先王的股肱之臣。十一年前,先王驾崩,二太子称帝,父亲被封为洛阳王,辅佐二哥安天下。
可他了然,自小就沉溺于琴棋书画,一让他研读兵法就百般不愿。王妃怜他体弱,什么都由着他的性子来,包括他娶颜素草,她都依了。
那颜素草是出了名的病西施,王爷起先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但了然绝食相逼,王妃率先降下白旗,她一软下来,王爷敌不过两位至亲的眼泪,只好点头了。
结果颜素草刚过门半年,就染上恶疾,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说江南气候温润,风景宜人,是调养的好去处,说不定对素草的病有所疗效。
了然可把这话听进去了,当下就收拾了几样行李,前来向王爷辞行。
洛阳王当然不肯,当初应允这门婚事就不情愿,暗里还想着过两年,等小两口的感情不那么浓烈了,就为了然纳侧妃,不想他竟然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他没能听完了然的说辞,拂袖而去。
岂料了然根本不等缓和的机会,趁天黑不告而别。洛阳王为此大为震怒,宣布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再不相见。
这也是激将法,他本来想,了然出走时所带盘缠有限,素草得靠药草维持,两人都没有什么谋生能力,不消几个月,就会回来恳请父亲原谅,到那时,他训斥他几句,顺势也就原谅了他了。
但三年过去了,了然安于在周庄开一间茶楼,和素草宁静度日,不愿回去。
直至今日,惊蛰将话摊开了说,从已获得的蛛丝马迹表明,洁妃遇刺案与群英阁、洛阳王皆有关联。为确保万无一失,皇上密召惊蛰、九城总捕头铁敖、巡抚于雪萧等人商议,并派于雪萧出巡着手调查。
“你要查访郑匠人?我的确可以帮你套出秘牢地点。”了然食指轻击桌面。
“我明白。”
“这三年来,我认真反思过,是我不孝在先。素草康复得很好,我是该返回洛阳了。”
又一个黄昏,照旧是零星的小雨。若在洛阳的话,单衣是穿不住了吧。云真取出竹笛,对着窗外大好秋色,吹一曲经年不灭的《折柳曲》。这时的她,已然知晓,惊蛰便是苦觅多日的雷琴师,颇有柳暗花明之感。
不知何时,他立在门边,望着她。云真转身,回望着他。
爱情开始的时候,像小雨落地的声音。
她看着他年轻飞扬的眉,明亮的眼,挺拔的鼻,坚毅的唇,他耳朵上的一颗浅色的小痣,最喜欢他眉眼之间的郁结,锁住无边往事。
惊蛰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未及说什么,云真移步送香,掏出一件物事,递到他面前:“我亦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
惊蛰伸出手,掌心向上,去承接她的心意。他有一双修长而骨感的手,清洁干爽,带一点点润泽的光芒。他握住她的手,凉沁沁的,刚好包在自己温暖的拳头当中,那件物事,原是一枚年代久远的玉佩,被摩挲得太久,表面十分光滑。认真看,玉佩上浮雕着精致的流云、花朵和小鱼儿,古朴方正,有着淡淡的高贵。
云真没有抽回手,红云飞上脸颊,低头道:“我从小就戴着它的,师娘说,都说玉能保平安,添吉祥。你一去甚远,聊胜于无吧。”
惊蛰轻声道:“我会珍而重之。”
只这一句,也就够了。
惊蛰、了然、素草一行在次日离开周庄,清茗轩盘给了乐子。
秋意很深了。很少有鸟儿飞过。乐子、茶楼的熟客和几名弟子都来送行。云真站得稍远,凝望着他,他却不肯再看她,和众人一一道别,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不是不肯看她,是不舍。远远的烟尘里,他扬起那枚玉佩,她看到了,悄悄地背转身。
惊蛰和了然、素草走的是不同路线,约好一个月后,在洛阳王府见面。他们走后,云真也告辞了,对乐子说是离家良久,想回去探望师父师娘和两个师妹。
告别清茗轩,云真策马扬鞭,大片秋季金黄色的原野呼啸着掠过她的发梢。她并非想回竹林小屋,而是惦念着惊蛰的安危,想从旁协助。她知道若是直言,惊蛰断然不肯让她陪着涉险,只好采取迂回的方式。
第六章:归途
墙外的牡丹还在,新鲜的露珠从两株芭蕉上滴落到石凳上,一切,宛如当初。屋子里,却亮着灯火。
洛阳的秋夜寒意森然,再过些日子,只怕会打霜了。
我捱一步又一步何曾停住,这壁厢那壁厢有似江湖。
——元曲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飘荡的寒风常会被破空而来的马蹄声敲碎,一行大雁疾飞而去。空山不见人,一抬大轿旁,巡抚大人于雪萧张目竖眉,死不瞑目。雷惊蛰大步奔到尸首前,蹲下身去:“于大人!于大人!”手探于雪萧颈动脉,“来迟了!”
他饮了马,将剑系在一棵小树的枝桠上,听到一阵打斗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天生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在于雪萧的尸首旁就地坐了,陷入思索中。
“既然来了,为何要躲闪?”
哗啦一声,高高的树梢上落下来一胖一瘦两个黑色的人影。
“你知道我们要来找你?”来人中的一个看了看惊蛰的剑,确定它还系在那棵小树的枝桠上,就开口了,声音里有冷冷的杀气。
惊蛰没有说话,一道光闪过,他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变,而那两个人,已然负伤,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而那柄剑,却不在原先的枝桠上了。
惊蛰飞升而上,同时急速旋转,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柄银光闪耀的剑,笔直地刺向深蓝的夜空。
无数的叶子,宛如一场暴雨,簌簌坠毁在水面上,又打着旋儿,顺水而去。
同叶子一起坠毁的,还有一个女子的一片裙角。
清扬已负气离去。
远处,有一盏蓝紫色的小灯亮了起来,微微弱弱,消消停停,越水而来。是一匹萤火虫,孤独地环绕着一匹俊马飞翔。
片刻后,马蹄得得,云真跃下马:“惊蛰!”
她到底还是来了。惊蛰见到她,并无多少意外,自语道:“于大人遇难,我得把尸首运回京城。”
云真走向旁边一具尸体勘查,打开衣甲,露出胸口伤痕,一只手从中取出蛇镖:“死者曾遭两拨强徒攻击,先中蛇镖,致命的却是神来掌,很蹊跷。”
“云姑娘好眼力!蛇镖是群英阁右护法严松成名绝技。”
云真道:“我出道以来,数次遭遇群英阁伏击,虽不知身犯何事,但他们的招数,已了然于心。”
“云姑娘是指神来掌与大内独传功夫飞龙掌具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错。我在竹林小屋时,师父曾将天下武学简要讲给我和三位师姐妹听,是以一看便知。”
惊蛰思忖:“大内功夫,那就更肯定当真是内鬼作祟。”
“死者何人?”
“是于大人多年部下张虎,公文应由他携带,但我刚才已查过,公文全部失窃。”
云真见他颇为知情:“这是朝廷命官案件,莫非你是刑部中人?”
“我不是。但承蒙皇上厚爱,可插手此事。”
云真担忧地问:“我虽不懂权谋之术,但也知宫中必定水稠,不知你有否顾及?”
惊蛰淡淡地答:“忠君敬父,不畏宵小。”
云真点头,决意陪他并肩到底。
她总记得那个小女孩的眼睛。记得那天的雨,落在长而孤寂的屋顶上,落在一个,或者很多个孤独者的心里。她会发现,除了用泪水祭奠那一滴雨,别无选择。
“我们得去给大人买一副棺木了。”
深夜,附近小镇街上空无一人,店铺门窗紧闭,几片树叶静悄悄地落下来,风卷着地上的纸屑呼啦作响。惊蛰走在前,云真紧随其后:“前方似乎有灯光!”
走得近了,原是一张棺材铺。
“整条街都关张了,怎么就它开张?”
云真压低声音:“我们得稍作装扮。”
惊蛰会意地将她带到一处角落,简单收拾,再出来时,他恢复了侠士打扮,自称姓杨名桃,云真则女扮男装,化身为一位翩翩公子,到此时才知道,在鬼怒川救过自己的侠士和眼前的惊蛰,是同一人。
路上几条人影一闪,惊蛰只发出几招,对方便悄无声息。
棺材铺内没有人,却摆着三口棺材。惊蛰踏步上前,拍了拍其中一口。铺后闪出一个病恹恹的老头,咳嗽不止,好容易止住,才问道:“两位客官,来买寿具?”
“正是。”
“请问所葬何人,需要什么样的货色?”
“葬一位途遇京官,要上好的货色。”
老头慢吞吞地回答:“哦,此举善莫大焉,里面存有一口楠木厚棺合用。”
“有劳掌柜的了!”云真说着,和惊蛰一道,随老头走进里屋。
门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云真侧身让老头先过,老头磨蹭着,睁大浑浊的眼睛看着她,目不转睛。
云真以为是易容露出破绽,心里微有不安,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一旁。老头舒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三人合力,将棺材抬出,惊蛰拱手:“多谢!”
老头走到墙角坐下,又是一通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来,云真见状,帮他捶背:“掌柜的病要抓紧治了!”
老头半闭眼睛,似是享受:“老骨头喽!就这么拖着吧。”
惊蛰、云真走后,老头蹲在门边,久久凝望。
数十名蒙面人迅速排成攻击队形,一支支利箭拔出,各色暗器抄在手里,忽然起立,正待朝惊蛰放箭,老头的手一扬,蒙面人纷纷倒下。
老头得手后悠闲饮酒,一副惬意的样子。蒙面人见状大惊,飞身窜出,脚一落地,老头随即落地,一把揭去面皮,原是吴清风。
蒙面人不解:“少主,属下不明白你的意思。”
吴清风愠怒:“刚才他们都在店里,为何不行动?”
蒙面人道:“帮主曾私下授命属下,遇见高手,可放弃一切,第一时间向他报告。我看那侠士打扮的年轻人出手不凡,三招内连挫金龙银虎两大杀手,这才……”
吴清风扬手,飞身而去。蒙面人一众不敢怠慢,跟上前。
隐在暗处的惊蛰自语:“果然是他!”
云真认出吴清风就是月前袭击清茗轩之人,问:“他是什么身份?”
“群英阁少主吴清风。”
装着棺材的马车已准备停当,惊蛰将写好的信件卷好,小心地捆绑到信鸽腿上,挥臂将它向空中掷去。
苍穹上,一丝云都没有,信鸽在空中飞翔。寒风猎猎,吹拂在这对青年男女的衣襟之上,飘飘如飞。
这天下,怕是不太平了……向问天一案尚未查明,巡抚于雪萧大人又遇害了,却不知二者之间,是否有隐秘的关联?云真隐隐觉得,一股恶势力确然正斩露头角了,顺着它摸索下去,玄机背后,定然还有玄机,通向真相的路,何其曲折,又何其惊险,但有他在身边,她已不再惧怕任何。
吴长天听完吴清风的陈述:“三招之内就力克我两大杀手!好!好久没有会过如此高手!走!”
吴清风笑:“杀鸡何须动牛刀?何劳父亲亲自出手?”
“可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得意而归,坏了计划,挫了锐气,我不出手如何收场?”
吴清风摇头,眼前闪过云真的面容,叹了口气,稳定心神道:“若论真才实料,那侠士跟我也就伯仲之间,之所以不曾出手,因为我当时心生一计。”
“哦?”
“靠我易容护送于雪萧棺木进京,仍有许多破绽,达到最终目的成数不大,不如让他二人……”
“将计就计?如能自圆其说,倒也不错!”
数骑并立,中间站的是披长斗篷的吴长天,冷笑道:“这两个傻瓜,车上拉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车炸药!”转向身旁黑衣大汉,“京郊遁地鼠听命!”
七道门灯火通明,黑衣大汉踉踉跄跄一头扑进,不支倒地。九城总捕头铁敖抢上,黑衣大汉背上插着一柄飞镖,鲜血直流:“总……总捕头……见血令,群英阁行刺皇上……”
铁敖吩咐左右:“你亲自将王哥送到吉祥药号救治,他不能咽气!”
副手领命,率众将将黑衣大汉抬走。铁敖举起见血令:“此令为群英阁头牌,召集门下二十四路人马赶赴京城集结。”
于雪萧独子于科正在七道门内,惊问:“是何目的?”
“只能是估计。”
“估计什么?”
“刺杀皇上!”
皇上正和洛阳王、当朝丞相张谓一众用膳,铁敖与于科急入,穿廊过坎,至皇上面前施礼,环视在座诸臣,面有难色。皇上道:“但说无妨。”
铁敖道:“其一,于府黄昏时接到飞鸽传书,于大人在洛阳城外被悍匪杀害,其二,群英阁调集二十四门徒在京城集结,图谋不轨!”
兵部尚书、洛阳王、张谓丞相脸色皆变。皇上欠身问道:“什么目的?”
“事发突然,七道门正权利侦缉,据推断,是冲着皇上您来的!”
张谓丞相建议道:“不管虚实,皇上安全要紧,先调御林军加强皇宫护卫。”
于科从袖中掏出见血令,呈上:“这是刚缴获的群英阁见血令,他们将在京郊会合!”
洛阳王道:“皇兄,应该马上派御林军实施全城戒严,封闭进出京城所有通道,防止群英阁匪徒继续入京,先控制住局面,尔后分块肃清入城匪徒。”
“七弟言之有理!铁爱卿,你奉朕旨意,会同兵部尚书办理城禁,之后继续用原班人马打探消息,非常时机,你二人要同心协力,休得互相猜忌,有新情况马上禀告!还有,于大人遇难之事没有得到证实之前,暂且封锁消息。”
铁敖领命,率一组御林军持火炬夜巡,搜寻的气氛紧张。据探报粗略统计,目前京城不明身份者逾千,极可能都是群英阁的人,他们丧心病狂,明目张胆地到天子脚下寻衅,目的可疑。虽已抓获几名门徒,可惜这些家伙个个邪得厉害,一被捕就吞毒自尽,陷入僵局。
暗处,洛阳王隐入夜色中,折回下榻的皇宫偏殿,急挥狼毫,匆匆写就信件,交给侍卫:“关系重大,最快速度送给吴长天!”
御书房内,铁敖、尚书大人、张谓丞相和洛阳王等人俱在。皇上松口气:“昨晚至今,朕安然无恙,众贤卿辛苦了,可有新情况?”
铁敖道:“全京城大小旅馆与车马店全安排了眼线,但并未捉到劫匪。”
“哦?”张丞相问,“难道劫匪统统会遁地之术,千余人来无影,去无踪?”
“笑谈!”皇上道,“这事奇了!”
铁敖道:“启禀吾皇,七道门这几天共捕获群英阁门徒共十七人,可惜无一活口。”
“什么缘故?”
“匪徒异端邪恶,一旦被捕,立刻吞毒自尽。”铁敖环顾四众,“臣斗胆猜测,恐是朝中有内鬼通风报信,匪徒改变策略!”
“哦?”皇上问道,“事过境迁,何时解除戒严?”
铁敖摇头:“皇上,事情尚未最后结论,不宜……”
宦官急报,打断谈话:“皇上,于大人遗体已到京城!”
皇上为之一震:“众爱卿随我去于府!”
白幡在风中飘动,厅堂门口,一身重孝的于科含泪搀扶着母亲,同侠士装扮的惊蛰走出。
家丁们起身到棺材旁,正要打开,惊蛰大喝一声:“皇上且慢!”飞身上前,冲到了皇上面前。
棺材爆裂,一鬼面杀手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向皇上刺来,但惊蛰恰恰将皇上推到一旁,那剑刺到他肩上。他忍痛,一脚踢去,鬼面杀手跌落在地上,与此同时,洛阳王手下侍卫顾青的剑插入鬼面杀手的胸腹中。
家丁们齐齐发出呐喊,挥动袖中匕首,向皇上扑来,惊蛰、顾青身子一并,疾速冲到皇上面前,四掌并举拍去。
阵风四起,家丁们翻滚地上,于科愕然地瞪大双眼,秦夫人昏厥过去,几名丫鬟惊慌失措地扶起她。
洛阳王手下侍卫顾青抢先跃起,惊蛰亦跃起:“且慢!”两人如扑食之鹰一前一后扑向刺客,顾青占得先机,剑划弧光,家丁们瞬间身亡。
铁敖遗憾地摇摇头。顾青神情闪过一丝不安,之后漠然向天。惊蛰长剑回鞘,捂住肩膀。
洛阳王一声断喝:“来人,把他拿下!”
侍卫们闻声扑向惊蛰,铁敖摆手:“且慢!王爷,天下有舍命救主的刺客吗?”
洛阳王冷笑:“在明眼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出连手戏!棺材是他运回来的,刺客藏在棺材中,抬棺材的人也是同谋,只有押送棺材的雷公子却毫不知情,这可能吗?”
皇上不置可否地等着铁敖的辩驳:“王爷,不经勘察,立马给雷公子定案,你不觉得太过荒唐吗?”
惊蛰面朝皇上:“皇上,护送于大人灵柩自始至终由我一手操办,其中青红皂白,全由在下一人承担。”
洛阳王愤然:“弑君之罪,株连九族,你担得起吗?”
惊蛰毫不畏惧:“王爷,人虽然是我雇佣,但不知其真正身份也是罪过吗?”
皇上自是信得过惊蛰,但在洛阳王等群臣面前,不得不做出一番姿态:“那么,于大人的遗体到底在哪儿呢?”
惊蛰肩痛强忍:“回皇上,事出意外,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铁敖道:“皇上,从齐鲁到京城,行程近半个月,正是多事之秋,谁能担保不出一点差错?”
皇上点头:“这说话倒也合情理,铁爱卿,你说这事如何处置?”
“问题很简单,只要在刺客中留一个活口,就可以追查下去。王爷,请恕我斗胆问你,你的手下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铁敖字句逼人,直指洛阳王。
“事出紧急,为保皇上安全,哪顾得了那么多?”
“后面四个刺客已被击倒,失去进攻能力,为何还是全部格杀?”
顾青上前答道:“我剑既出,刺客断无生还机会!”
洛阳王道:“放肆!这里哪有你多嘴的份?还不退下?”
皇上道:“你丢了于大人的遗体,自然由你负责找回。”
洛阳王露出得色。
惊蛰俯首领命:“皇上圣明!此事因我不慎所至,先丢失于大人遗体,又引狼入室却无察觉,至使于府灵堂空设,皇上圣驾受惊!惊蛰此罪当杀十次亦不为过!罪过权且记录在案,这条命还得暂时留下,纵有万难,也要找回于大人的遗体!”
风尘颠簸多日,人疲马乏,每个人都很疲倦,到了王府门外,恰是二更时分。
“我不想从正门进去。”远远地,就看见王府内灯火通明。必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等待远归的小王爷。
“王爷和王妃都在锦绣厅里等你们,还设了宴席。”
“我乏了,从侧门进吧。一会儿我自然会向他们请安。”
侍卫很为难,但小王爷既然发话,不敢杵逆,只好点头称是。
了然和素草从侧门而入,回到位于王府东面的三进小院。
墙外的牡丹还在,新鲜的露珠从两株芭蕉上滴落到石凳上,一切,宛如当初。屋子里,却亮着灯火。了然推开门,走了进去。王妃迎出来,了然和素草双双跪倒:“娘!”
王妃边哭边扶起他们:“孩儿,都瘦了。”
三人在灯下说着话:“娘知道,你们会直接回来这里。我叫人炖了你爱喝的汤,这就端过来。”
温热的乳鸽汤里加了茯苓和丹桂,盛在玲珑的青瓷碗里,喝上一口,清甜,醇香。
“床上的被子褥子,今日才叫他们换过。”王妃拉着素草的手,“孩子,你身子好了些么?”
“江南气候好,我好多了。”
王妃颔首:“真好。哦,从前服侍你的山竹还在,我稍后走了,就叫她过来。”
“孩儿,张妈妈一向疼你,知道你回来了,高兴坏了,一大早就起来和面,做了一大笼屉你爱吃的奶黄小馒头,明日就煨燕麦粥做早点,你看还好?”
“好。”
王妃伸手抚了抚了然的头发,“累了吧?你爹爹还在朝中,说是无论如何今晚会赶回洛阳。皇上也很挂念你,你可记得去宫里看望他才好。”
“孩儿知道。”
“那娘就走了,换山竹过来服侍你们。”
洛阳王过来时,已是三更,一进门就唤道:“了然!”
素草已睡下了,了然垂手立在门旁,恭敬地喊了一声:“爹爹。”
王爷不像王妃那样,絮叨些家常,对三年前了然的出走只字不提,两人相对默坐了半天,名叫山竹的丫鬟进来添了一遍又一遍的银针茶,缩到角落里,捂住嘴,打了个呵欠。
直到四更,王爷才起身离去,让了然这几日好好休息,再做打算。
洛阳的秋夜寒意森然,再过些日子,只怕会打霜了。山竹将炉子扛过来,生了火,屋里有了浓烈炭香,这故土的第一夜,温暖得恍若一梦。
云真在旅店苦苦等候惊蛰的消息,一看时辰,已过多时,左眼跳得厉害,心叫不好,急匆匆地掩门外出,四下打探。
两名黑大汉快速奔过,云真侧身一闪,发现其中一名很是面熟,稍一回忆,便记起曾被此人追杀过,留了个心眼,尾随其后。
两个大汉拐向附近一家旅店的马厩,用柴草包裹尸体后,赶着马车急出,云真从门口闪过,顺车行方向追去。
马车驶入树林深处,云真迷失前路,寻觅大汉踪迹。怪鸟嘶鸣,风声呼啸,气氛阴森可怖,一张巫婆似的鸡皮老脸从树后探出,云真丝毫不觉,在落叶上继续行走。
老太婆拄着拐杖,跟在云真身后。
云真听到响动,停步观察,拨开前方树枝,两个大汉正在掘坑,马车停在一旁。
云真凑近些,被忽然架上肩的拐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面目狰狞的老太婆正盯着她:“你是谁?”
老太婆桀桀怪笑:“你是谁?”
“我看到他们杀了人,就跟过来了……你到底是谁?”
“这里叫乱坟岗,我是这里的主人。”
云真感觉老太婆诡异,摸出银针掷出,老太婆拙步巧躲,用两个指头夹住银针:“我在车马店见过你,还有个公子哥。”
云真知道她所说的是雷惊蛰,恐是有诈,不肯多言。老太婆叹气:“别忘了给他捎话,在车马店丢的东西,去帐房那里讨要!我看姑娘你也挺聪明,你去也行。”
云真闻言,展开身形,飞一般地掠远。老太婆确信她已远去,走回马车旁,看着两个大汉把尸体丢下坑。
“干得不错。”老太婆示意两人住手,走到坑边,对尸体说话:“巡抚大人,你生前多事,死后事多,真是死不瞑目,唉!”
两名大汉惊恐地发现老太婆说的是男声,回头一看,老太婆撕下面皮,竟是群英阁少主吴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