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旗主辛文机,白凤旗主何方,青龙旗主程珏齐声应命,转眼间,满山的风云弟子,退了个干干净净。
两名紫火令下弟子立即点火烧山,顿时山谷中烈焰冲天而起,偶尔还能听见并未死绝的伤兵的惨叫声。
满天的火焰似乎要焚尽三界,向燕云似乎很是疲惫,下令道:“你们速速返回摩天峰,传我的意思,让五位领主暂时接手一应事务……我还有一点私事,要耽误几天。”
二人跪道:“是!”
向燕云看了看他们,见两个年轻人不过二十上下,做事已颇为干练,颔首道:“大军恐怕将至,你们从西南走……这次你们做得很好,本座回山必有嘉奖!”
这两年来,风云盟上下归心,向燕云恩威并济,治下严,待人厚,深得人心。那两名弟子乃是后进晚辈,乍听盟主一言夸奖,受宠若惊,互相对视一眼,均是不胜之喜。
两个人不敢转身,唯唯后退离去。走出好远才转身退下,待到快要下山,又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向燕云依旧标枪般站在那里,白衣飞举,风神俊朗,飘逸已极。唯一陪伴着她的,是那匹神骏的白马,也是那么雪白,像是没有沾染过尘世的尘埃一样。
火势渐渐弱了,到处都是毕剥之声,一片黑灰随风而起,朝着向燕云扑来,向燕云没有躲闪,顿时白衣染的黑乎乎一片。
她看着火光中的焦黑扭曲的尸体,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与愤懑,低下头苦笑道:“难道……我真的已经这么脏了?”
杨素得报,三千铁甲死于一场大火,李靖与红拂不知所踪。
这三千卫队,乃是他的多年心血,如今毁于一旦,着实又惊、又怒、又痛。
杨素乃是一代重臣,当年以平定北齐封为安县公,仕隋以来,封越公,楚公,官至太师。自此一役之后,元气大伤,只能依附杨广,四年后,殁于无闻。
那个白衣女子究竟是人还是鬼?她为什么要帮红拂?她是谁?什么来历?……这一切,杨素苦苦思索,但一直到离开人世也没有答案。
仆射府里,杨素显得衰老了很多。他慢慢起身,回头,才惊觉已经到了落日时分,府中的景物全是一片血红。杨素颓废的想:一切都过去了吧。将来,是那个烈日一般的二王子的天下……
而他们,都已经老了,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孔家客栈”是方圆百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尽管只是一盏青油灯,却足以给夜行的客人极大的诱惑。
一个伙计懒懒的趴在桌上,半边脸被桌面挤得一片扭曲,嘴角流下一片涎水来。他在睡梦中兀自咕咕哝哝的抱怨,怀念着本应该属于他的热被窝。
“搭、搭”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伙计怒冲冲的去开门——这种事他见得多了,那些人似乎永远不长脑子,天黑的时候非要多赶一截路,到了半夜三更才想起来找地方投宿。
“是个漂亮的姑娘才好……”他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黄牙,拉开了门。
伙计愣住了——门外果然站着个漂亮的姑娘,虽然披了件男人的袍子,但根本遮不住那玲珑的曲线,完美的脸庞——那是他们这样的人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仙女一般的美人。
那女子的身材不矮,但比起身边的男人,依然显得娇小。
那个男子白皙的面庞,线条分明而不失俊美,一双深沉的眼睛似乎藏着无尽的魔力。他很高,但不显突兀;像个书生,但配了把剑;像个将军,但浑身透着文气和安静。
那伙计没读过什么书,也能感觉到这两个人的不平凡。
“有上房吗?”男子压低了声音。
“有,有……”伙计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二位要一间?”
男子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女郎,女子点了点头。
那男子这才道:“唔,要一间。烧些热水送过来,我……我娘子她累坏了!”
听到“娘子”二字,那美极了的女人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看来那对小夫妻真是累坏了,伙计刚刚走开,屋里便传出了鼾声。
丑时快过了,抓紧睡一会便要开门做生意。伙计急急去关门,他的手又僵住了。
门外十余丈远,影影绰绰站着条白影,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标枪般纹丝不动。
伙计壮着胆子喊道:“客官……可是要投宿?小店这就关门了!”
白影一闪,便不见了,凭空消失在夜色中。
伙计拼命揉着眼睛,手心全是冷汗,他宽慰自己:或许今天太累了,是眼花吧!
他关上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刚才那声招呼若是被人听见,还不笑死他!
时下已快到六月,但夜里依然很凉,经年夏天有些奇怪,总也热不起来——听长辈们说,这是大灾的凶兆。
伙计迷迷糊糊缩了一会儿,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奶奶的,还要烧水,伺候那群龟孙!”伙计骂骂咧咧的去开门,扯开大门一转身,却发现自己伏了一宿的桌边居然端坐着一个人。
是的,伙计心里一惊,就是昨晚的白影子!她是个女子,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似乎是赶路赶了很久,伙计有些弄不清,她到底是刚刚进来,还是已经坐了一宿。
“你……姑娘你是?”伙计迟疑道。
“我等人。”那女子回答,伙计甚至不敢确定她刚才有没有笑一笑,这个人实在让他很不舒服,就像小店里忽然搬进来一座冰山一样,寒彻心扉。
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好一个早起的客人,那客人一愣,惊呼道:“向姑娘?”
白衣少女也抬起头:“红拂。”
红拂匆匆跑了下来,一把拉住向燕云的手,急切道:“你可来了?担心死我了!向姑娘,向盟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
向燕云静静点了点头:“我们出去!”拉着红拂的手,在伙计惊呆了的目光下,走出客栈。
红拂紧紧闭着眼睛,她从小到大也骑过马,但胯下的这一匹,简直就是头豹子,腾云驾雾的感觉,也不外乎就是这样了吧。
耳边的风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向燕云跳下马:“这里你可以说了吗?”
那是个不知名的小山坡,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一山的绿绵延开去,说不得的赏心悦目。
“好美啊……”红拂赞叹。
向燕云走在前面,长发直垂到腰际,更显得衣衫如雪。听到红拂的赞叹,她不禁笑了一下——这样的草坡也能算美么?比起阴山脚下的草海云天,只能算家中的后花园罢了。
红拂鼓起勇气道:“向盟主——”
向燕云打断道:“红拂姑娘,你又不是我风云盟的人,别盟主盟主的喊了,你我都别扭,叫我向燕云好了。”
红拂低声道:“向姑娘,我比你大了几岁,可是在姑娘面前实在惭愧得很。”
向燕云苦笑:“姑娘你貌若天人,惊才绝艳,向燕云只不过是个蛮荒之地的粗鲁女子,琴棋书画是一概不通,难道有两膀力气你也要羡慕?”
红拂连忙道:“向姑娘莫说这话,红拂这样的女子,哪个王侯将相的府里不是成群结队?哪儿比得了姑娘这般天下无双?即便是我家相公,提起姑娘也是好生景仰……”
向燕云只觉得这话甚是刺耳,皱眉道:“你找我就是说这个?”
红拂黯然道:“我……是说那个孩子……”
向燕云道:“令弟么?我自然会送到姑娘身边!”
红拂一个寒颤,忽然跪下:“姑娘我求你,红拂已是父母双亡的孤苦之人,决不能没有李郎……”
向燕云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父母双亡和李靖又有什么关系。但听到“父母双亡”四个字,心头一软,伸手将红拂拉了起来,等她说下去。
红拂一张脸已是通红:“相公他若是知道我家中之事,必然会插手。到那时我什么也瞒不了他……向姑娘,此事万万不可让李郎知道!你是个仁义的英雄,我求你替我照顾那个孩子!”
向燕云不解道:“我从来也不是什么英雄,更不要说仁义。红拂姑娘,令尊令堂的事情,属下弟子确实有考虑不周之处,向燕云难辞其咎,何况又拜张家赐枪之恩,自然会全力追查……只是令弟,我一向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怎么能照顾一个孩子?”
她沉吟片刻,道:“也罢!我只当作没有找到姑娘,养他成人便是!”
红拂二次跪倒:“多谢姑娘大恩!只是姑娘万万不可告诉那孩子身世……只对他说是深山捡来的便好,是收作徒弟还是义子全由得姑娘——”
“胡说!”向燕云脸一红,她两个月前才满十六岁,现在红拂居然要她受养个两岁大的‘义子’,岂不荒唐?
向燕云啼笑皆非:“你……要我收你弟弟……”
红拂终于爆发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我的孩儿啊……”
她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洒落下来:“我十七岁那一年,府中来了位贵客,一眼便看中了我。杨素老贼着意笼络……那个人,就、就、他当夜就进了我的屋子……向姑娘,你不知道我这种弱女子的苦处,我怀了那个孩子,又生了他,只能把他偷偷送回娘家,也不知累得爹娘挨了多少冷言冷语。李靖,他是个男人啊!他怎么么容的下!”
红拂已经泣不成声,肩膀剧烈的抽搐着,她死死拉着向燕云:“向姑娘,好妹子,看在大家都是女人的份上,你答应我——”
向燕云挣开她的手,这种事情实在太麻烦了,她根本不想牵扯进去。而且自己是不是算得上一个“女人”,她也确实有些不清楚……只是,红拂那企盼的眼神,模糊的泪眼又由不得她拒绝。向燕云想了想,一步一步走到摇光旁边,拍了拍白马:“摇光,送这位姑娘回去,跑的慢一些!”
红拂是何等聪明的人,喜极道:“你……答允我了?”
向燕云轻轻一托她腰,将她送上马背,一拍马臀,长出了口气:“答允你了……”
白马轻快的跑了起来,这一回果然平稳了很多。红拂回头看了看,见向燕云还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禁疑惑起来:这个女孩子天天这么笔直的站着,难道不累么?
李靖在客栈里早已坐立不安,一见红拂,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是摇光送你回来?你和向燕云在一起?”
“嗯”,红拂点头:“向姑娘问我去向如何,她真是好人,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
李靖这才释然:“原来如此,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红拂含羞道:“我说……我也没有什么去向,只知道李郎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就是了。”
李靖大喜,低头去看红拂,只觉得一个如此娇艳如花冰雪聪明的女子如此痴恋自己,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缘福。他一把将红拂揽在胸前,吻了一下她的香腮:“得妻如此,李靖复有何求?”
红拂的脸上漾开了一个微笑,春花一般灿烂。
(二)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所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哀郢》
二人一路向东南富庶之地前进,晓行夜宿,俨然一对新婚夫妇。
李靖英俊儒雅,红拂窈窕
第五章 国殇
飘灯
?(一)
天将丧乱,灭我立王。
降此蟊贼,稼穑卒痒。
哀恫中国,具赘卒荒;
靡有旅力,以念穹苍。
——《诗。桑柔》
隋文帝仁寿四年甲子。
七月,酷暑。
杨坚斜倚在锦榻上,虽然有太监宫女不停地打扇,他还是一阵阵的胸闷气喘。
他的身体实在大不如前,人不服老看样子是不行的。而两个儿子……长子杨勇早已失宠,一提起他,杨坚便觉得可惜,本来一个好端端的太子,却慢慢变得骄奢淫逸,望之不似人君。次子杨广,那个曾经以温良恭俭博得他宠爱的孩子,似乎也渐渐有了不轨之心。
帝王之家,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啊。
——大隋的江山,难道当真没有人可以托付?
“传杨素!”他无力的说,杨素已经是唯一的元老重臣,是他最后可以信赖的人。提到杨素,杨坚心中还是有一丝丝温暖的,毕竟是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啊,那份默契还是无可取代的。
天真的太热了,开国以来也没有这么热过,杨素用力转动了一下身子。他老了,年轻时一统天下的雄图伟业,变得那么缥缈而不真实。转身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松弛的皮肉在骨骼和锦榻之间来回的拖曳、摩擦。
陈妃去取冰镇绿豆汤了,怎么还没过来?
陈妃,她还那么年轻。只有她,她们,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她们那么殷切的服侍他,没有一点勉强,好象他依然是天下最强壮的男人。杨坚愉快的想,他竭力不去窥测她们“服侍”他的原因,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多活几年,只要他还活着,她们就有享不尽的容华,就永远不用独守冰冷的后宫。
想到陈妃如花笑靥,杨坚便有了一点精力——就是为了那些爱妃,他也应当多活几年。
脚步声打乱了寝宫里的清静,竹帘掠处,陈妃披头散发的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他床前,惊魂未定地大哭着:“陛下救我!太子他,他对臣妾不轨!”
杨坚一下子坐起来——居然是杨广,是他孝顺的好儿子,每次御驾出行都会跪在他脚下痛哭流涕的太子殿下!
杨坚什么都明白了,他戟指而呼:“传吾儿——”
侍卫应声道:“是太子么?”
杨坚哆嗦而坚定的重复:“是杨勇!我的儿子杨勇!”
“已经来不及了。”门外一个声音传来:“父皇。”
杨广带着陌生冷峻的笑容踱了进来,满脸的杀气。
“拿下他!”
侍卫们没有动作,杨广脸上讥诮之意更浓。
门外传来了甲戈相撞的声音。
篡位!
一个陌生恐惧的词闯进杨坚脑海中。
他唯一的希望,是杨素可以来得及赶过来。
杨广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将一个小瓶子的药水倒入一只茶碗中——漆黑的药水,泛着死亡的磷光。
看着杨广一步步走近,身经百战的杨广居然开始发抖,他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喊:“杨素爱卿……”
他只是垂死时的挣扎,没想到门外真的有人应声:“臣在——”
杨坚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还是来了,有杨素在,当可与杨广一搏。
“参见万岁!”杨素恭敬的下拜,他拜的是杨广,不是杨坚。
杨坚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广剔了剔指甲,似乎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随口吩咐道:“按住他!”
杨素已经很老了,但他的手依然有力,杨坚在他手下根本无法挣扎。
杨广走近了一步,一巴掌打在陈妃娇滴滴的脸上:“不识抬举的贱人!”
陈妃花容失色,倒在地上,捂着脸,竟然不敢哭出来。杨坚气的眼睛快要冒火,一下一下挣扎着。
杨广一把揪住他的发髻,用力一拉,就势捏开了他的下巴,杨坚“嗬嗬”地叫着,在两双蛮横的手下,看上去像极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杨广盯着陈妃:“过来,送皇上一程。”
陈妃的嘴角兀自留着血迹,却战战兢兢抓着床角攀了起来,捧起那碗药。她春葱般的手剧烈颤抖着,好象手里捧的是一块燃烧着的炭火;嘴唇也合不拢,浑身像打摆子一样痉挛。
但她还是挪到了杨坚的面前,侧着头,不敢去看杨坚的眼睛,把那碗药倾入杨坚口中。
杨坚被呛的咳嗽起来,杨广却依然冷笑着捏着他的嘴,知道他一边咳嗽一边把药汁咽下去。
杨广的手、杨素的手、陈妃的手……无数双手抓着他,杨坚这时候才真正知道了绝望的滋味。手松开了,杨坚依然有被抓住的感觉,他无意识的地喊了一声:“逆贼……”随即,七窍流血,重重摔在锦榻上。
杨广狂笑了一声,凶狞的目光转向陈妃:“上床,脱衣服!”
陈妃瑟瑟发抖的躺在那个尚未瞑目的死人身边,杨广的目光在她白玉般的躯体上扫了两遍,笑了笑,一剑刺了下去。
陈妃尖叫了一声,难听之极。身躯在剑下扭曲了几下,终于不动了,象条鱼叉上的死鱼。
她的鲜血流在杨坚的眼睛上,淹没了他怨毒仇恨的眼神……
“陛下,杨勇带到!”
杨广回过身,看见了五花大绑的胞兄。杨勇一看见父亲的尸体便瘫倒在地,他已经明确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杨广蹲下身来,笑容一点点展开:“大哥,我赢了。”
带血的剑锋又一次刺下,杨勇的尸体倒在地上。
杨广擦了擦剑,伸了个懒腰,随意吩咐:“收拾一下这间屋,朕要住进来。”他轻描淡写的如同是在打扫自己的后花园。
阶下齐刷刷地一声答应:“是!”
杨广哈哈大笑,走了出去。看着这新一任帝王的背影,杨素有了种不寒而栗的冷意。他脑子里忽然冒出四个字,挥之不去地扎根在恐怖的神经上:
兔死狗烹。
史载:公元六零四年,隋文帝杨坚崩,杨广即位,是为隋炀帝。
杨广刚刚即位,便决定迁都洛阳,征发丁男数十万人掘长堑,自龙门(山西河津)起,东接长平(山西高平)、汲郡(河南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开封西北)、襄城,达到上洛(陕西商县),作为保护洛阳的关防。
一时天怒人怨,群雄为之悚动。
翌年,改元大业。
隋炀帝令宇文恺营建东京洛阳,每月服役夫丁多达二百人,命数万富商举家迁至洛阳。同年,开通济渠,修显仁宫,造洛阳西苑,建离宫四十余所。一时间,侈心上达于天,万民苦不堪言。
乱世!
中原大地又一次悬于一触即发的危机上。
是时,百路义军尚不成气候,千里沃野还没有一兵一卒割据。天下最强大的力量,首推风云盟。
五年之间,向燕云于天下一百九十郡中广建分舵,风盟务求其精,云盟务求其广,无数资质上佳的少年加入风盟,无数不堪重负的黎民投奔云盟,响应云随,竟已达百万之众。向燕云处事精干老道,眼光锐利,以乱世为契机极力扩充风云盟的力量。不称王,不建功,隐迹于野,极力保持江湖本色。
也就是这短短五年,风云盟一跃成为江湖中组织最严密,势力最庞大的机构,只需向燕云一声令下,揭竿而起,足可与隋廷分庭抗礼,取半壁天下。
最可怕的是,那个统帅还如此的年轻。向燕云在她二十岁那一年,终于成功变成了一个左右天下风云的人物。而她在风云盟中的地位也一日日巩固,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百万子弟,敬之若神明。
每个人都在等着向燕云的“动作”,这样的年代,拥有这样一支力量,是不可能没有任何举动的。在太大的潜力面前,沉静往往只是为了爆发。而如果选择不爆发,反而可能会被这么巨大的力量压抑至死。
向燕云是安静的,安静如暴雨前的窒息。
没有人敢忽视这种平静,每个未来的风云人物都在核心的密室里讨论过风云盟,以及那个太阳般光芒万丈的中心——向燕云。
但就在全天下都把目光投向风云盟的时候,向燕云却单枪匹马离开了摩天峰。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单独行动,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知道她临行前血祭了父母的灵柩,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衣。
大业元年,冬。
黄河和草原已在严寒中凝结。
银河。腊野。白马。冰枪。
人如霜。
衣胜雪。
洛阳西苑。
已是岁末了,西苑海中却没有一块寒冰。水中是精制而成的荷、芰、菱、芡……连树枝上都缠满了绢制的繁花。
皇上不许有冬天,这里的一切都是极乐升平,都是天上的人间。
只是池里的冰可以捞得掉,但人间的寒冰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破。
西苑海北有条曲折的流水,叫做“龙鳞渠”,沿渠的十六座小院,各住着一位羞花闭月的四品夫人。杨广就下榻在其中的“清商院”中,倚在他怀里的是江都才女林清商。
屋里烧着四个白铜的大火盆,温暖如春。林清商宽去外衣,只穿了件齐胸的贴身石榴裙,腰间悬挂着一管青玉笛,愈发显得柔而不媚,清而不素。
杨广斜睨着她,调笑道:“清商,清商,万花丛中,朕独取你这一枝梅啊!有你这管箫在,那些女人,嘿嘿,怕是要望穿秋水了。”
林清商笑而不答,只将一粒粒晶莹的石榴喂到杨广口中。
她玉指纤纤,笋尖儿一样的白嫩细润,杨广一口吃下石榴,也将她的指尖吮在口中,笑道:“给朕吹支曲子,助兴!”
林清商解下笛子,娇声道:“请万岁示下曲目。”
杨广端起杯酒,忽然半真半假地探过身子:“只要是朕示下的曲目,你……都能奏得?”
林清商面上微微露出自得之色:“臣妾请旨!”
杨广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中指节在桌面上扣了扣:“给朕吹一曲那个什么……《哀郢》。”
林清商脸色大变,五年前她在红拂一曲《哀郢》下败得无地自容,实在是毕生之耻,不知道今天皇上怎么一高兴,又提了出来。
“万岁……”林清商强笑:“那首曲子鬼哭狼嚎的,有什么好听?臣妾——”
杨广的脸色说变就变,一掌拍在桌上,打的杯盘碗盏砰旁掉了一地,狠狠道:“你是不吹还是不会?再敢磨磨蹭蹭的,朕杀了你!”
林清商知道杨广是个翻脸无情的人,真要惹了他,哪里顾及半点情面?连忙哆哆嗦嗦,抚笛而奏。
杨广的脸色这才慢慢抒展,但又一点点阴霾,只见他越听越怒,一巴掌打过去,打得林清商一下跌在地上,笛子也摔得粉碎,骂道:“什么东西!你吹的是什么东西!”
林清商虽也一直曲意奉承,但对自己的笛艺还是极为自负,杨广这句话骂得她又羞又怒,忍不住哭起来:“皇上!你嫌奴婢吹得不好,只管找了那红拂来啊——”
她一语未毕,杨广便扑了过来,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叫道:“贱人,贱人!你敢说这种话。红拂,红拂,你敢跟朕提她!”林清商起初还用力挣扎,很快就不动了。
杨广又一巴掌掴去:“还敢装死!”
林清商没有反应,只是眼角缓缓留下一行泪来,洗去了细细一条脂粉,露出了极细的皱纹。她再也没有动弹,没有呼吸。
杨广也是一惊,用力推了推她:“贱人,起来!”
林清商静静躺在地上,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杨广又开始暴躁,哐啷抽出佩剑,指着林清商喝斥道:“奴才竟敢抗旨!朕叫你起来!再不动弹,朕杀了你!”
他眼睛血红,一剑挥下,砍下了林清商的头颅——一颗极美的头颅。
鲜血从断腔中狂喷出来,杨广这才冷静下来,佩剑“当”地落在地上。他被自己的狂暴吓了一挑——即使是杀父弑君,他也是冷酷而平静的——那个红拂,究竟是怎么样的尤物啊!半晌,他挥了挥手:“起驾,去千露院。”当先跨过了林清商的尸体。
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出了“清商院”,没有人再看一眼身首异处的女主人,她少年时曾用一管笛子打动了无数翩翩佳公子,但今天,繁华的隋宫变得如此清冷,清冷的埋没了她生命与比生命更重要的音乐。
她在杨广身边服侍了八年,今年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