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正是宇文素眉。
这四年来,她功夫颇有些长进,但这一路狂奔,还是累得她提不起气来。
索性赌气站住,大声道:“李靖,你不说话算了!”扭头就走。
她刚一转过身,李靖已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
宇文素眉怒道:“你不是不认识我吗?你还约我出来作什么?”她努力压低嗓音,却压不住颤抖。
李靖诧异道:“我哪有约你?只不过靴子里有沙子,磕了几下而已!”
宇文素眉再也压制不住,叫道:“那你鬼跑什么?”
李靖更是一脸无辜:“我每晚睡觉前都会跑上几圈,疏松一下筋骨,哪曾料到后面还有人跟着!”
宇文素眉也不答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转身就走,李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俯下头,笑道:“素眉,你看不出我在逗你玩吗?怎么真哭了?”
宇文素眉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你,怎么又认得我了?”
“看你——”李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小心眼了不是?我那只是怕你难堪啊!”他丝毫不肯松手,良久,才感慨万千地道:“素眉,这鞋子很好,脚也很漂亮——”
许多年前,正是这句话搅得她深入情网,无法自拔。今天又从情郎嘴里温情脉脉地说出来,宇文素眉哪里还能自持,压抑已久的哭声与泪水山洪一般爆发出来。
李靖轻轻拥她入怀,任由那柔弱的小燕儿停靠在自己肩上,倾诉着胸中的委屈与怨恨。
他轻轻吻去她腮边的泪花,喃喃道:”对不起,素眉——“
宇文素眉觉得那整个草原都变成了一片火海,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语言……都开始燃烧。
她轻轻呻吟:“带我走,阿靖……”
李靖没有回答……
以后的几天,宇文素眉脸上总是红红白白的,无论和谁说话都躲躲闪闪。她总是天一黑就把自己关进屋里,二更天的时候却都又偷偷溜出去。
朵尔丹娜看在眼里,忍不住为她担心——李靖和红拂,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啊!
终于在第七个夜晚,朵尔丹娜站在那片他们约会的草地上,忍无可忍地一字字对李靖道:“要不然你就娶她,我自然会全套嫁妆送她上路。你若敢玩弄她,我就杀了你!”
李靖看了看她,似乎有话要辩驳,但终于离去。
待到宇文素眉又换了双新鞋子跑来的时候,她只看见了朵尔丹娜。朵尔丹娜从她身边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她身后留下一句话,“那个人,你得不到的。”
朵尔丹娜头也不回地离去,只剩下宇文素眉,又羞、又恼、又气地站在那里。
她开始痛恨这个高高在上的姐妹,那个似乎永远不可冒犯的女人。李靖为什么要这么怕她?又为什么不肯带着自己离开?宇文素眉决定,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哪怕得罪了那位风华绝代的夫人也在所不惜。
整整一夜,宇文素眉没有成眠。
第二天一早,她梳洗打扮一新,又换了身新衣裳,找了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咬牙来到饭厅。但是李靖不见了,红拂也跟着消失了。
有仆丁来报,李靖夫妇已连夜启程,赶回中原。
咄?不禁大惑不解,奇道:“这两个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朵尔丹娜冷笑道:“哼,是来时不敢通报,去时不敢辞行。”
宇文素眉面子上再也挂不住,霍然起身,满脸通红:“他是被你赶走的!向燕云,你自己喜欢他却不敢说出来,便来破坏我的好事——”
说罢,她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朵尔丹娜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宇文素眉险些和冲进来的叠罗施撞个满怀,叠罗施眼泪汪汪地跑到朵尔丹娜身边,哭道:“阿妈——你是不是不喜欢红姑姑,为什么赶她走?”
朵尔丹娜看了看盈盈欲哭的好朋友,由看了看一手养大的义子,她从小就不会和人吵架斗嘴,何况是和他们?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叠罗施忽然止住了哭闹。
——地上的毡毯,已是步步碎裂。
朵尔丹娜倚坐在榻上,忽然有了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肩头。
咄?在她身侧半跪了下来,眼神温柔得如月光下的湖水。他诚恳而动情地盯着她:“朵尔丹娜,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那个人,你越是压得深,你就越是相信自己真的爱的是他。”
朵尔丹娜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雪白,起身便要离开。
“听我说!”咄?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肩膀:“那年,你才十四岁,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乍一见到那种儒雅风流的才子,难免会动心的。可是,可是,这不是真的!你仅仅喜欢一个会吹箫抚琴,吟诗作画的影子,不是李靖!朵尔丹娜,真正喜欢你的是我!而你,……真正喜欢的,也是我,你的咄?哥哥!”
朵尔丹娜紧紧咬住嘴唇,眼神开始闪烁。咄?长吸了口气,“那一年,我不肯动用自己的兵力,害得你孤身迎战瓦岗寨两员大将。朵尔丹娜,你知道那一刻我的痛苦吗?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在想,若是失去你,就是把整个天下放在我面前,又有什么意思?我发誓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待你!天可怜见,你还活着……”
他用力将朵尔丹娜拥入怀中:“你还活着,我的小朵尔丹娜!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拼命,脸上再也见不到笑容,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咄?——”朵尔丹娜的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哥哥——”
“咄?哥哥”,这四个字曾被她脆生生地喊过整个童年和半个少年。这艰涩而熟悉的称呼,遥远得一如在昨天。
咄?死死抱着她,似乎是沙漠中的人抱着失而复得的一袋清水。“朵尔丹娜……回到我身边来!”
圣女的封印在瞬间解除了,久违了的泪水从那双清亮明丽的大眼睛中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的,似乎是心头的冰山在点点融化。
“咄?哥哥——”她怯怯地喊。
咄?低下头,轻轻地封住了她的嗫懦的、单薄的小嘴。”你是我的了——“他微笑,然后叹息。
那是满足和快乐之极的叹息。
他们的眼睛闭上了,这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四)
杨柳青青遍地垂,
杨花漫漫满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同心同折,垂杨垂柳。”
这是两柄好剑。“日冲”剑长三尺七寸,象牙白中透着一抹淡青,狭长而锋锐;“夕永”剑长二尺九寸,烟墨色的剑身,厚重而略显诡异。
咄?轻抚着剑身,“看剑——”一剑已翻向朵尔丹娜腰际刺去,朵尔丹娜微微一笑,左手带起“日冲”的剑鞘在咄?手中的“夕永”剑上重重一顿,右手已拔剑在手,幻出三道剑光,直取咄?咽喉。
咄?不闪不让,索性往上一迎。
朵尔丹娜急忙收住势子,嗔道:”干什么?“
咄?满脸赖皮:“不打了,不打了,娶了个功夫这么好的老婆,真是处处受气!”
朵尔丹娜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先动手,输了又耍赖。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好!不动手了!你说我们比什么?”
“比个高低!”咄?轻轻从背后拥住她,得意地笑:“我比你高——”
他双手用力一比划:“高这么多!”
“好你个无耻的家伙——”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顿时跑的无影无踪。
“同心同折,垂柳垂杨。”看着剑鞘上隽永的字迹,咄?感叹道。
“说真的——”朵尔丹娜怅然道,“很久没有见过垂柳了!”
“哦?”咄?饶有兴趣地问,“你喜欢?”
“是的。”朵尔丹娜似乎看见了垂柳依依的景象。“爹爹死的那天,是二月初七,我走出灵堂……只看见一棵柳树,满树嫩黄的芽儿,好美!”
“从那天起,我就喜欢上柳树了。那么飘逸、灵动,不可捉摸,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咄?玩弄着她浓密的青丝,“赶明儿我就下令在这附近全种上柳树,到了来年春天你就能看见一大片的柳芽儿了。”
“哼!”朵尔丹娜嘲笑,“你要学杨广么?载下千里杨柳,失却万里江山!”
咄?不语,只是神秘笑了笑。
第二天清晨,朵尔丹娜照例做完吐纳的早课,却不见以往跑前跑后的咄?,心中生疑,便走出了帐篷。
她一下震住了。
围着他们居住的大帐和远远近近居民的村落,竟然真的围起了一圈柳树——确切地说,是插起了一圈柳枝。咄?王脱了外衣,光着膀子,兴致勃勃地正在种树。而文臣、武将、牧人、主妇,甚至老人小孩也全都在种树。
“咄?!”朵尔丹娜急急喊道。
咄?回过头,乌黑的长发漂亮地划过一道弧线。“他们是自愿的。一听说朵尔丹娜狼主喜欢柳树,就都过来帮忙了,拦也拦不住。”他急急地分辩。
身边一个汉人女子笑盈盈地接口道:“不错!能为千岁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朵尔丹娜放眼扫过,一张张年轻的和不再年轻的面孔都在看着她,善良而有些腼腆地笑着。就是因为她赏下的那么点儿财物?还是因为她的盛名?多少年来,她身上流着一半突厥人的血,却从未想过为了这些同胞们做些什么,而他们的心,却是如此的炽烈,水晶一般透明。
清晨的阳光洒在小树林秃秃的枝桠上,这已是初秋。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些柳枝?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劳作,才种下了这长长的一圈?
朵尔丹娜的眼眶开始湿润了,如终年的积雪在阳光下消融。“多谢——”她轻声地说,似乎只有自己听得见。
“等我们联手夺取了天下,就回到这里终老——”咄?上前几步,满身的泥土。
朵尔丹娜脸色一沉,“为什么要先取了天下,才能回来终老?咄?,黄河那边的天下真的那么重要?”
“不是重要。”咄?的眼神也开始凝重,“你是江湖人,知道这天下的法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我若不先动手,那中原蛮子必定要勒令我们归顺称臣,献币纳贡,任意欺凌,又怎么会让我们过好日子?”
他已经不是向朵尔丹娜解释了。虽然仍是满身的泥土,却已有杀气透将出来,似乎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元帅在高台上点兵:“我们突厥人,难道就只能是蛮夷胡虏么?哼!我偏要他们瞧瞧,蛮夷胡虏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句话说得响遏行云,在场的突厥人都听得热血如沸,一起大声叫喊起来。
咄?手中提着一柄锄头,目光越过草原,越过长河,直落入那烽烟将起的万里中原。
************************************************
史载:突厥木杆可汗灭柔然后,成为北方唯一的强大国家。佗钵可汗死后。沙钵略可汗立,使奄罗为第二可汗,与阿波可汗,头达可汗,贪汗可汗并称为四大可汗。沙钵略势力最强,为突厥的大可汗。沙钵略弟弟处罗侯势力较弱,不得可汗名号。
隋文帝时。长孙晟献策,联络头达和阿波,使沙钵略分兵防西,又联系处罗侯和系、契丹等部,使沙钵略分兵防东。突厥各可汗互相疑忌,内乱渐生,被隋军各个击破,值得称臣。
其后,阿波可汗势力强大,西有龟兹、铁勒、伊吾等西域地,号称西突厥。自此,突厥分为东、西两部。隋文帝一手笼络阿波,一手接受沙钵略求和,沙钵略击败阿波军,承认隋皇帝为真皇帝,自己为藩属国,受隋保护。
587年,沙钵略死。他嫌儿子雍虞闾懦弱,不能对抗西突厥,令弟处罗侯为可汗,号莫何可汗。588年莫何死,雍虞闾立,号都燕可汗。
沙钵略的儿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隋文帝许他娶安义公主为妻。都蓝大怒,与头达结盟。599年,合兵袭击突利,突利大败。长孙晟设计挟持突利到长安归降,封为启民可汗,使居五原。
启民可汗染干依附隋朝得国,才得以击败都蓝、头达。这在痰厥,是极大的耻辱。部落离散,兄弟相残,几至灭亡,实在给了咄?极大的教训,而复仇与雪耻,也成了突厥人挥之不去的阴影。
附注:安义公主于597年入突厥,不可能是苏察和咄?的母亲。小说家言,聊为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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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血碧
飘灯
(一)
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
家住秦城邻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
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
为问元戎窦车骑,何时返旆勒燕然。
——唐。皇甫冉《春思》
红拂的长发依旧黑亮如漆,眼角还看不见皱纹。
她是那种天生就不显老的女人,而现在还称得上年轻。只是愈美丽的女人,往往愈受不了青春流逝的折磨,以及对可能带走青春的未来岁月的恐惧。
“婶娘——”
“娘——”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跑了进来。红拂连忙推开铜镜,她确实与别的女人不同,至少很善于掩饰这种恐惧。
跑在前面的孩子,十一二岁,是她的侄儿;跑在后面的孩子才四五岁,是她的心肝,德謇。
“婶娘——”大些的孩子委屈道:“叔父又去商量什么边陲大计了。”
轻抚着他的头,红拂有些不解地宽慰:“你叔父去商量边陲大计,不是应该的么?”
那小孩气不过:“他们不带我去!”
“小孩子家,当然不让你去!”红拂不禁忍俊,觉得小孩儿的脾气实在可笑。
“我哪里小了?我过了年就十三岁了!”那孩子愤愤地喊道:“李世民不是比我还小了两个月么?他怎么就去了……”
“什么?”红拂愕然了。世子——那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居然参与商议军国大事了,这确实令人不可思议。二世子虽然是出了名的天资聪颖,有勇有谋,可他毕竟只有十二岁。
“世民哥哥最棒了!”小些的孩子拍手叫道,似乎嫌场面还不够乱。
“德儿!”红拂愠怒地瞪了他一眼,心绪有些乱了起来。李世民,这个自幼通读了百经的天才少年,迫不及待地开始迸射出他的政治才华了。在红拂等一干女眷面前,他一向是温厚而不失聪敏,稳重又不失决绝,礼数周全而卓尔不群。几乎每个人都认为,他必将有一番作为,但只有红拂却产生了一丝丝担忧,那个孩子——或许根本就不能把他当做孩子了,实在太成熟太老练,那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城府,面对他,红拂居然有一点害怕。
她太相信自己的眼光了,她知道李家的未来,也就能隐隐猜出这孩子会带来多少战争和流血。“回来要和药师商量着才好”,红拂想,“今后真的不能小看这孩子,不然,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
看着母亲的面容,德謇不敢胡闹。红拂瞥了他一眼:“你们出去玩吧,德儿,听哥哥话。”
她依旧紧缩着双眉,究竟是什么事要和李世民商量?她知道,如果找到那孩子,这事情就一定是要出奇制胜的。
两个孩子没有得到安抚,悻悻地出去了,一路上还在争吵:
“李世民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比你强!”
……
虽然是白天,李渊的书房里却没有一丝阳光,明烛高挑,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这回臣去塞北走了一圈,主公估计的不错,咄?兵强马壮,显然已成气候。”李靖轻扣桌面。
“我就说,向燕云究竟是个女人,不忍心拉下脸赶你出门的。”李渊从喉咙里干涩的笑出两声。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靖接着道:“突厥已经成为了一支足以和杨广相抗衡的力量。如今天下大乱,它身处北方,正好坐收渔人之利,只怕再过几年,咄?取中土天下如探囊取物啊……而风云盟,人数上可能比突厥倾国之力少了不少,但是盟中多武艺高强之士,再亮出旗号,实力只怕不在咄?之下。”
李渊有些黯然,这两股力量确实远非他所能对抗。
“而且,向燕云武功之高到了鬼神莫测的地步,她心思细腻,行事极有章法,又与主公有深仇大恨,实在是心腹大患!”
李渊的脸色有些难看:“不错,这两个人联手,我们胜算实在太小。”
“不是太小。”李靖一字字道:“是根本就没有。”
李渊拈了粘胡须,眼睛盯着或明或暗的烛火:“你说呢?”他没有指名,但坐在一旁的李世民却抬起头来。
他的脸庞还是清秀的像个女孩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似乎闪烁着太阳的光辉。假以时日,必是个倾倒众生的浊世佳公子。
“孩儿以为”,李世民笑了笑,似乎在选择每一个词汇:“突厥可以对付。”
“哦?请世子明示。”在这个孩子面前。李靖依然保持绝对的恭敬。
“咄?为人骄傲,但是为了实力不受损伤,他到今天都没有取可汗而代之。我想,他和我们一样,绝对不会先和最强大的对手火拼。”他顿了顿:“就冲着李叔父在爹爹麾下,他当然看得出我们是块硬骨头。只要爹爹忍一时之气,向他纳币求和称臣,孩儿认为,至少可以有十年的太平。”
“称臣?”李渊不悦道:“那十年之后呢?”
“父亲既然可以做了这么多年隋室的臣子,再委屈一下又有何妨?”李世民微笑:“突厥地广人稀,一旦有个灾荒,国力必然受到重创;即便没有灾荒,以突厥人的习惯,恐怕也未必像现在一样万众一心。而我们必然已取了大隋天下,以中原的富庶,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又怕他何来?”
李渊暗自点头,脸上却是疾言厉色地喝斥:“黄口乳儿,你怎知十年后我必取天下?”
“父亲!孩儿已经十二岁了!”李世民脸上露出极其骄傲的神色:“当今所谓群雄,也不过是草寇罢了,说到‘王天下’,他们还差的远。爹爹,只要咄?和向燕云不联手,十年内平定不了这个乱摊子,你白养了孩儿了!”
这文弱的少年谈论“平定天下”,就好像是在谈论如何打扫自家的后院一样。
李渊看不惯他这般狂态,心中有气,却不发作,只道:“好,那你说说,怎么让他们夫妻不联手?”
李世民起身一礼:“孩儿无礼了。孩儿以为,风云盟盛极一时,但不过是江湖组织,比起突厥好对付许多。向燕云现在如日中天,她若是死了,别说有一人,就是两三人联合足以接替她的位子的,恐怕也没有。只要向燕云一死,孩儿保证,风云盟必定土崩瓦解。现在他们刚刚成亲,两个人都是骄傲之极的人物,估计互不臣服,现在应该还没有结成联盟,只要抓紧时间杀了向燕云——”
“废话!”李渊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我何尝不知那妖女一死就天下太平?我只问你,怎么杀了她?”
李世民干干脆脆地回答:“孩儿不知。”
李渊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道你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大怒道:“小畜生!”
“爹爹息怒。”李世民低下头,并没有惊慌或是急躁:“孩儿虽然不知,但有人知道。”
李靖忍不住插嘴道:“谁?”
李世民又笑了笑,笑容满是孩子的纯洁和清澈,他看着李靖,愉快地道:“就是李叔父你啊!”
李靖的心莫名其妙的狂跳了几下,他吃惊道:“什么?”
“向燕云毕竟是个女人,心不够狠,手也不够辣,象李叔叔这样的老朋友,一定杀得了他。”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值得信赖。
李渊沉声道:“向燕云心不够狠?你知道她手里有多少人命么?她杀过的人只怕比你见过的还多。”
“那只说明她功夫不错罢了。”李世民淡淡道:“她若当真心狠手辣,只怕爹爹早已……”
他一躬到地:“孩儿该死!”
李渊跌坐在椅上,看着一手养大的儿子,忽然觉得很有些陌生,喃喃道:“李世民啊李世民,幸亏你是我儿子,不然只怕我也迟早死在你手上。”
李世民脸色一变,连忙双膝跪倒在地,不敢多说——他毕竟是个孩子,总忍不住卖弄一下自己的锋芒。
李渊站了起来,背对着他们,下令道:“李靖,去吧。用一切手段替我,也替你自己杀了她,她活着,我们寸步难行。”
李靖躬身,行礼,他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面上满是痛苦之色,但还是坚定地回答:“是!”
李渊大步走了出去,李靖慌忙紧随其后,只有跪在地上的李世民,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慢慢站了起来,他脸上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容,颊上染上了两片红晕,嘴角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很美,很可爱,像一个懵懂不知人事的天真少年,在空无一人、没有阳光的书房中微笑、微笑……
转眼,已是“新桃换旧符”的除夕。
一声竹节爆裂的声响,迎来了大业六年的第一个昼夜轮回。
公元六百一十年,隋末农民大起义爆发的前夕。
李府。
火盆里毕毕剥剥的烧着,映得人脸上红艳艳的,屋里也温暖的如三月阳春。
德謇毕竟还小,玩了一晚上,已在母亲怀里睡熟了。
红拂轻轻起身,将德謇交给乳娘,带回床上休息。
已是二更天了,除夕夜的喧闹刚刚平静,而再过不久,又要迎来一个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白天。
那火似乎是有些旺了。红拂懒洋洋靠在李靖怀中,柔声道:“靖哥哥——”
李靖被她喊的心都快化了,紧紧拥住怀中的妻子
火烧的是有些旺了,一股温暖酥软的感觉从四肢蔓延开去,另一股炽烈不安的火焰却从身体的深处烧了起来。
“好热……”红拂宽去外衣,淡红的抹胸衬得她皮肤宛如凝脂。
她实在太美了,虽然儿子已经四岁,但在李靖拥有她的时候,还常常有不真实的感觉。
夜很深,听得到两个人的喘息和扭动。
李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她耳边说出句话来:“红拂,你这段日子憔悴多了……”
“有么?”红拂并没有睁开眼睛,似乎还沉浸在骤承雨露的销魂甜蜜中。
“你是在想那个孩子吧……是叫叠罗施,是么?”李靖突然问。
“你说什么?”红拂惊觉地睁开眼。
“我只是觉得你和那孩子特别投缘”,看着红拂的警觉,李靖心中有了丝隐隐的恐惧,他尽量不向那方面想:“又觉得德儿太孤单了,等你给他生个弟弟妹妹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红拂没有答话,她摸不透李靖的心思,咬了咬嘴唇。
李靖揽着她,将她的秀发缠绕在指尖上,随口道:“只可惜燕云对我成见太深,不然我们就把他接过来,免得他受那塞外苦寒的罪。你说,燕云她新婚燕尔的,哪里会照顾孩子呢?”
红拂坐了起来,低头看着李靖:“相公,你说真的?”
李靖宽厚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咱们家太冷清了,眼看三儿就要走了,德儿连个伴也没有。再说,我们帮燕云照顾那孩子,也算报她一点恩吧……只是,她误会我太甚。”
红拂的眼中充满了感激,她轻抚着李靖的胸膛,声音中满是喜悦:“相公,多谢你!你放心,我请燕云妹子过来,她一定会来的,到时候,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她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