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说,‘小织,跟我私奔吧。’”
碧落几乎一跤跌到,她睁开眼睛狠狠瞪他:“你讨厌死了!”
宿尘笑得一脸灿烂:“看看,你还不信,牛郎可是有凡心的呀。你说人家夫妻二人三百六十日才相会一次,见面还能商量什么?”
碧落“呸”的一声,转身坐在葡萄架下一张大藤椅上,赌气不去看他。如此夜色良辰,偏有这么个煞风景的小贼在旁别不说好话,真真是叫人着恼。
宿尘笑吟吟地转到她面前,扯了旁边一张小凳坐下,道:“好啦,我不跟你闹,你果然听到了是不是?”
碧落噘嘴不语。却见他微微一笑,道:“其实呢,传说是这样说的:‘七夕这一夜的菩提架下,需得两个有情男女悄悄静待方能够听到仙人私语’。阿螺,你信不信呢?”
他说罢,目光一时复杂起来,浅浅有些得意又隐隐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难辨其实。碧落望他,半晌,忽然将两手在心口一合,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总也听不清楚呢,原来是这样……”
这回,轮到我们机灵古怪的小贼一跤跌到了。他撑地而起,一脸内伤地讪笑道:“好啦,阿螺,我服了你,说到煞风景,是我班门弄斧来着。”
碧落不解其意,但见他这般神色,却也忍不住一笑:“小贼,还是多谢你今日带我来这里。以后我回家,一定在院中种上一架葡萄,年年七夕坐在下面去看星星。说不定哪一天,我真的能够听懂牛郎织女的话了。”
宿尘目色沉静下来,半晌,低头一笑:“对呀,你还是要回家的 。”然片刻之后脸色便明朗回来,道:“哈哈,那时你就知道啦,我说他们要私奔,可不是骗你的。”
碧落含笑白他一眼,之后仰头靠在藤椅上,望着天上久久不语。
“小贼,还没想好要偷我什么东西吗?”
“没。我做贼的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到了金陵,我就不跟你们走啦。”碧落眼中映出星辉点点,出神地说。“所以你要快些动手才行。”
“为什么?”宿尘“唰”地转头看她,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我想过了,你们要走水路,我还是算啦。路上绕一绕应该也能去到万洲的。”
“水路便怎么了,你是怕弄得不好我们让七星会的人发觉,到头来动起干戈吗?”宿尘沉吟道,语气一时沉重。
碧落摇摇头:“不是,我、我怕水。”
“什么?”宿尘眉头一紧,仿佛没有听清。
“小贼,我怕水!”碧落只好再重复一遍,紧跟着脸上便红了。
“你你,怕水却居然来了江南?”宿尘愕然:“萧大侠家里再没别人了吗?”
碧落白他一眼,心道:还不都是你这小贼惹祸,好意思提呢。宿尘苦笑看她:“我说,怕血怕水,你还怕什么?怕虫子么?”
碧落赶紧点头:“怕。”
于是宿尘手扶她坐的藤椅,低下头去笑得肩头连连抖动。碧落皱眉看他,等他终于笑罢了,望着碧落长长叹了口气道:“丫头,你可怎么办呢,为什么你这样的女孩子偏偏学了如此了得的一身功夫,要往江湖上跑?我若是你师父,不是被你气死就是为你担心死啦!”
眼看碧落面带委屈,他正下颜色来,微笑道: “好了,说正经的,为什么会怕?你以前呛过水,是么?”
话音落下,碧落脸色一变——十年前的过往在脑海中闪过一道雷电去,人群,水波,滔滔江河……她身子一晃,宿尘立时扶住了她双肩。
夜色下,那小子的眼眸十分明亮。他皱眉凝视碧落半晌,终于轻声道:“好啦,不提它。”
他将碧落按回藤椅上,自己负起手,缓缓在葡萄架下踱步。片刻之后,他回身一笑,自脖颈中解下一根黑色丝带来。碧落好奇看着,只见丝带下方坠了一块圆圆扁扁的石片,黑不溜秋的毫不起眼。宿尘把它递过来,道:“来拿着。”
碧落问:“做什么,我不要的。”
宿尘微微一笑:“别多问,拿着。”
碧落只好伸手接了。掂在指间才发现,这石头两寸来长,厚只半寸,非翠非玉的却十分沉重。细看时,表面已然有些光滑,显是经久被人摩挲所致。此刻她捧着石头,宿尘身上的温暖自石间传递过来,竟让她心里一阵踏实。
宿尘将衣袖一顿——那件极不合身的大褂子早已经换下,他穿着粗布麻衫,因为身量有些清瘦,是以袖中大有余地。碧落只觉得他手中银光一晃,定睛看时,见到那里竟然已经握了一柄短刀。显然这件东西一直在他身上藏着,至于何以半点痕迹也不露出,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见那刀鞘银丝蛇皮,柄上还正反缀着两块宝石,显得极是富丽。碧落只看一眼,脱口道:“哪里偷来的?”
宿尘“哧”地一笑,答得倒也干脆:“我主人身上。我是借来玩几天,到时候还要还给他。”说着两手一分,将短刀拔了出来。
刀锋出鞘的那一瞬间,天上明月立时失了颜色。碧落眼睛微微眯起,见到一抹清光流动在宿尘脸上,映得他双眼更加神采奕奕。刀长六寸,刃略有弧,满柄银光寒瑟不止,凉飕飕扑人脸面。碧落轻叹一声:“我知道了,这是素月匕首。”
宿尘微笑坐下,道:“来,你把‘阿扁’拿好了。”说着自己将鞘握拢,伸出左手三指拈住石坠一端。碧落依样效仿,捏住另一端,眼里满是疑惑。
宿尘点点头,手起刀落,望着石片中央轻轻斩下。
刃过无痕。碧落甚至连微微一震也没有觉得,仿佛刀锋划过的只是水流只是微风,只是一片残像而不是面前这块坚硬沉重的石头。
然后宿尘左手向后一撤,齐刷刷的断口当中,石片一分为二。
碧落愕然看着手中莫名其妙短去了一截的“阿扁”,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一半是感叹刀锋之利一半是疑惑那小贼的举动。此时宿尘已然笑吟吟地站起身,将连着丝绦的那一半石片挂在了她颈上。
他说:“阿螺,你好好带着它,不许摘下来也不许告诉别人,好么?”
眼前黑暗纷乱错杂,阿螺她在哪里?她声音中如此惊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瞬间宿尘深切读懂了这世间有一种滋味,叫做关心则乱。
第八章:偷逃
周公自笑乾坤境,机关算尽太聪明。
第四日晚上,芜湖。
客栈里,当罗刹娃娃自碗底搛出一条一乍来长红黑肥胖的大蜈蚣,并随手一丢扔在桌上时,碧落一声尖叫毫不含糊,震掉了别桌十三四位客官的筷子。
风声带过,众人注目过来,见她座位居然已经空了——人正蹲在客栈门外,背对大家家惊喘连连。那一瞬间的轻功身法,恐怕比了在座那位鬼魅般往来无定的少庄主还迅捷些。宿尘看着空下来的凳子抓抓头,心道:嗯,她果然是怕虫子的……
那蜈蚣身上裹了些油腻,此刻在桌上一扭,长足波浪般动了起来兀自要逃。罗刹娃娃撇嘴道:“人参爷爷,你那竹筒儿漏啦。”
老人参精拧着眉毛说声:“怪了怪了。”小棒槌似的短手在桌上只一划拉,蜈蚣已然被他收到袖里。他把腰间一只黄油油的小竹筒摘下来看看,讪讪地道:“还真是漏啦,嘿!恐怕丢了我几条宝贝。”
凌笑然望竹筒上一撇,见筒身斑斑驳驳地留着几处洇开的黑点,其中一个窟窿较大,显然已经穿透了,蜈蚣自然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他轻描淡写地笑笑,道:“无缘无故毒虫为什么往外跑?怕是这客栈不大干净吧。”
闻声跑来的小二一脸憨憨的样子,他来得晚,没见着那触目惊心的一物,此刻连声道:“干净,干净的!我们掌柜一天叫我们打扫十遍,怎么会不干净?”
凌笑然目光一瞬,自然而然落在了宿尘身上。那小子眼里一派无辜清澈,此刻见被主人盯着看,连忙摇手道:“不能吧,我要使坏也不等现在啦。少主,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逃了……”说着说着却发觉四面投过来的目光全是不信,终于尴尬一笑,道:“我,我去看看她,哈哈……”说罢身子一溜,泥鳅似的逃出了客栈。
门口,碧落连连干呕,此刻已经是满眼泪水。宿尘蹲下身来拍拍她后背,皱眉笑道:“哪至于了,就怕成这个样子?”
碧落拼命喘上口气来,哭腔问道:“扔掉了吗,扔掉了吗?”
宿尘咧咧嘴:“扔啦。”心中却道:若告诉她老人参精专门好用这些玩意儿泡酒喝、身上藏了百八十条,那她恐怕转头就跑,自己多半是追不回来的了。
“扔得远不远……”碧落心有余悸,回望客栈一眼,却见那群人吃喝照旧,竟然是毫不在意方才的异物。她脸色一时吓得煞白,颤声道:“那个有毒毒毒的!”
宿尘起身,随手给她一抹眼泪,道:“他们又不把蜈蚣吃了,怕什么。”眼见碧落骇然瞪眼的样子,那小子嘿嘿一笑,宽慰道:“他们啊,寻常毒物也奈何不了他们的。这群家伙老江湖啦,吃口东西就知道对不对味道,你安心好了,没那么容易被放倒。”说到这里目中光芒略动,倒竟然是有些遗憾的意思。
碧落惊怯怯地皱眉道:“谁来问你这些……可饭菜里吃出毒虫来,这不是太……”
宿尘挥手笑道:“那有什么,物以类聚而已,我们是魑魅魍魉,它们是毒恶妖邪,大家凑在一桌吃吃饭原本也没不妥。”说到这里向她吐吐舌头:“你这成天看看花儿品品茶的小姑娘,自然瞧不惯这些啦。”
碧落瞪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小贼,你总是这样。把自己说得不堪就很有趣吗?”
“不堪?”宿尘一怔。
“……你要真是妖魔一般的人物,我一早就不理你了。别人怎样说没所谓,可你老把自己当了坏人,那就不好了。”
碧落说着唇角微微抿起,叹道:“我困啦。昨晚都没睡。”顿一顿又道:“明日便能到金陵了吧?你也早些休息,明日我送你们最后一程。”说罢她转过身形,淡绿衣衫带了一路馨然望自己房中而去。
宿尘立在原地,满面顽皮清淡下来,目中光彩一时沉静。
* * *
“阿螺,快开门!”
夜至三更,碧落忽然被外面一阵响动给惊醒。她茫茫然坐起在床上,心说这怎么又来了……
“别睡啦,快来。”宿尘声音悄悄的,仿佛真有什么要紧事情。碧落木然披了衣裳,睡眼朦胧地去给他开门。谁知门闩打开,宿尘一把抓了她的手就要往外带,口中道:“快跟我走。”
碧落皱眉呢喃:“去哪里啊……”
“不知道呢,走了再说。”
碧落“嗯”了一声被他拖去几步,此刻猛然清醒过来。她足下顿住,瞪大眼睛道:“等等,说清楚,做什么去?”
“逃啊。”宿尘一脸笑容无比坦荡。
碧落愣然片刻,气得把手一摔,道:“你不是答应了我不跑的吗?你说话……”说到这里咽了回去——这家伙说话不算,那是早就昭告过天下的。
宿尘正色道:“我既没闹事又没惹麻烦,这回纯粹是逃,够对得住你了!别多说啦,快跟我走是正经。”说罢又来拉碧落手臂。
碧落用个卸力将他躲开,凝眉道:“都到这里了,好好跟你主人回去吧,你这样再三胡闹他怕真的要生气了。”
宿尘叹出一笑来,咧咧嘴道:“丫头,偷个阿黑若只是惹主人‘生气’而以,我也就不用这样费力啦。为什么我要一逃再逃?堂堂魍魉山庄少主人一怒之下追来千里,你以为是他吃得太撑吗。”
碧落茫然摇头。这些话她平时听了也就听了,全不觉得奇怪,此刻宿尘一说,她心里隐隐也感到不是这样简单。
——“回去我就不用活了,阿螺。”
宿尘目光沉静无奈,仿佛是事情逼到眼前,终于要讲出自己不愿示人的实话来了。只是这实话一经出口就太过沉重,碧落瞬时瞪大眼睛,半晌,喃喃地道:“我不信……”
* * *
“我还是不信,你家主人一路都对你很好,怎么会要杀你?”
“我们庄子规矩古怪,一时说不清楚,等咱们跑得远些落下脚来再告诉你。”
“小贼,我觉着有些奇怪……”
“哪里怪了。”
“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逃?喂,你跑就跑了吧,为什么还要用我的马儿?”
“嘿嘿……”
月色迷离,两个刚刚自芜湖小镇上偷逃出来的“小贼”合乘在一匹马上低声对问。马儿神俊,一路四蹄如飞,此刻要穿一片茂密林子了,快跑不得,这才缓下了脚步。
碧落坐在宿尘身前,心中忐忑,不时回头张望。宿尘知她心意,笑道:“安心吧,这回我不用惹乱子缠住谁,他们一定是追不来的。”
碧落回眸,意思不信。
宿尘道:“我屋子里面点了支‘周公笑’,那客栈里大凡有些内功根底的怕是都要软上两三天。嘿嘿,这香贵重得很,是我那位在汉阳的朋友送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也舍不得用它。现在那班家伙睡得正死,云雾脚力这般强健,等他们醒了还去哪里找人?”说到这里嘴角微扬,颇为得意。
“可你晚上才说过他们没那么容易中毒的。”碧落惊讶,说着又想起晚饭那条蜈蚣来,心中大悸。
“寻常门道自然不行,他们哪个都是行家。”宿尘笑道:“可我这迷香无色无味,拨传甚广,绝没人防得了它。哎,可惜太难得,不然身上多备几块,走动江湖可就方便多了。”
碧螺更加不信,道:“我可没事啊。难道我内力不济,这迷药还挑眼啦?”
宿尘笑道:“因为阿螺听话,它自然不来为难你。”
碧落见他不来正经的,“哼”的一声:“可见又是胡说。”
宿尘笑吟吟地道:“怎么不是啦,我让你把阿扁带在身上,不告诉别人,你不是乖乖的?”
碧落听了“阿扁”这名字便忍不住一笑,道:“那又如何,难道‘周公’跟‘阿扁’还讲交情吗?”
“普天之下但凡毒物——水粉沙气通通算上,只要不见了血,那就全得看看我们家阿扁的脸色了。”宿尘微笑道:“贴身带它,百毒不侵。别人叫它避邪我叫它阿扁,总之就是这样。”
碧落心中愕然,暗想这倒有八成是真的了。惊诧过后隐隐觉着十分不妥。沉默片刻,她终于一带缰绳,低头道:“小贼,你走吧。云雾借给你,你骑了它快些跑就是了。”
此言显然出了宿尘意料,他凝眉半晌,问:“那你呢。”
“我回去。”碧落叹口气,轻柔但是坚决——“你把他们药倒扔在那里,太危险了。玄阳剑的风波还未平呢,魍魉山庄在江湖上名头又不好……对不住,但真的是不好。若是被其他武林人物撞见了,你主人他们要怎么办呢?”
“所以我还是回去吧。”
碧落说完,轻轻自马上溜下来。身后宿尘木然不动,四肢仿佛都被他一番话说得有些僵硬。碧落回身摸摸云雾鬃毛,仰头向他道:“别告诉我你去哪里啦,我怕你主人一问,我忍不住要说实话的。你……你放心,我去劝他不要杀你,那时你就可以回山庄去了。”
……月华清冷,宿尘轮廓在树影下明明灭灭地看不清晰,可是那一双眼眸却异常明亮地如有星辉闪动。他凝望碧落,良久良久,终于叹道:“傻丫头,你回去了能如何呢。有胆量跟他们为难的角色,你以为你就制得住了吗?”
碧落耸肩笑了笑,两枚酒窝甜甜绽开在脸颊。随后她转身,向着来时的原路轻盈而去。
“阿螺。”
“阿螺!”
宿尘连叫两声,碧落却不回头,纤细身影顷刻间已然没入密林。宿尘长长叹了口气,拨转马头,纵骑追了过去。他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实在劝她不住,那么说不得,恐怕要动手先将她带走再说了。
* * *
碧落一声惊呼之后,魂飞魄散的人是宿尘。
“阿螺,怎么啦!?”
喊声脱口而出,震得林间宿鸟一时惊飞。他等不及云雾辨识道路了,在马背上径直一纵身,向她声音传来处疾掠而去。
眼前黑暗纷乱错杂,阿螺她在哪里?她声音中如此惊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瞬间宿尘深切读懂了这世间有一种滋味,叫做关心则乱。
他小子身在魍魉山庄,见过的东西毕竟太多,一时间脑海里全都是些血腥可怖的场面。是以当他在夜幕下蓦然见到自家主人一袭白衣凭空出现的时候,原该大惊的,却反而松了口气。
碧落确实是吓着了,大半夜里撞到这样一位轻功卓绝飞来飞去的人物,的确也是够她小姑娘一呛。此刻定了神下来立时想起不对,惊呼一声:“小贼,你快走!”却发现那主仆两人身影交错,竟然已经斗在了一处。
这一次两人未交言语——怕是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夜色中只听到衣衫飒然拳掌叠挡,一招一式拼着巧妙拼着凶险。碧落此刻看不分明那二人的动向,但她跟宿尘动过手,也见识过他主人的功夫,知道其间谁上谁下那是不用说了的……果然,十几个照面以后,凌笑然折扇自对方胸口处一掠而过,宿尘身形在空中凝住,霎时失了灵活,直挺挺地跌落下来。
凌笑然一手将他接住,提小猫儿似的拎在面前,望他叹了口气道:“够了吧,跟我回去。”
宿尘重穴被制动弹不得,此刻皱眉道:“我不服,先说你怎么破我迷香的?”
凌笑然懒得理他,将他打横一抱,也未骑马,望着原路便要折回。宿尘在他怀里不甘,叫道:“放我自己走,我不跑还不成吗?”说着用力转头,目光去向碧落求救。
碧落已然被这变故惊得呆了,此刻被小贼一望,霎时清醒过来,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她追上两步脱口叫道:“凌先生,你不要杀他!”
凌笑然脚步一窒,回身看看碧落,皱眉道:“杀他?他是我们少庄主,只有折腾我们的份儿,谁敢来碰他。”
一句话,碧落懵在当场。
她愕然张大双眼,喃喃道:“什么,他……”当看到那小贼目色灵动,正向自己无辜而笑时,那一刻的气恼,真不是言语所能表述的了。
——原来从头到尾,这家伙始终都是在骗人的!
其实小贼那些故事编得也不十分高明,有些地方漏洞甚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信口胡说——区区一个下人,哪有偷了宝剑,又几次三番让少主追着满世界跑的道理?他这一路上连态度带行径,哪里是个下人模样?更何况如辟邪奇石这样的宝物又岂是一个小小角色佩戴得起的。
这些,碧落却全没有想到。
小贼到了此刻还是振振有词,找补道:“我也不全是说谎啊,带了阿黑逃出山庄,被狐狸追,追到了要罚难题,那可都是真的。只是我和狐狸的名字身份互换了一下,这样才有趣些,是不是?”
碧落还不能把事情完全弄明白,此刻气鼓鼓地瞪他:“连你自己是谁都是假的,我不跟你说话啦!”
小贼嘿嘿笑道:“那还用说,阿螺你看不出来,凌笑然这名字这样好听,自然是我的了。”
他们这些人行事素来不靠谱的,至于改改名姓变变身份那根本不足挂齿,哪有什么行不如何坐不如何的条条框框。
笑然见碧落着恼,苦笑道:“喂,好啦,我是谁要什么紧,反正你总叫我小贼……”说到这里身子剧烈一晃,转眼竟被摔在了地上。他怔住,疑惑道:“狐狸,你怎么回事?”
那方才还是“凌笑然”现在却已经变作“狐狸”的白衣男子此刻单手扶地,一时站不起来。他叹道:“很好,‘周公笑’是吧,里面还加了什么。”
小贼一证,但立时又得意而笑,道:“哈哈,想不到我家狐狸也有今天。加了什么,我不说,你倒猜猜?”
——那被称作“狐狸”的才是“宿尘”其名的正主儿,在江湖上也是个声名赫赫的人物,因其素来一身白衣,一套轻身功夫又是独步武林,是以被人称作“白衣狐仙”。只因其行事性情冷傲惯了,江湖上看不顺眼叫他一声“狐妖”的也大有人在。魍魉山庄当中,其人身份武功都是一等的,少主笑然自小就喜欢缠他,如今大了,敬重亲密并在一处,时常还加些搞怪作为调料。
但此刻却不是玩笑的时候。宿尘皱眉,淡然道:“你不说咱们可就折在这里了。”说着眼色朝西北方向一递,道:“听见么,快了,不是善主。”
笑然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此刻脸色慢慢变了。他沉默片刻,低声道:“狐狸,不是我。”
半晌,宿尘唇畔浮起一丝冷笑,叹道:“罢了,看来是尽顾着提防你这小子,却着了别人的道儿。”他说着缓缓吸一口气,想看看自己中毒如何,谁知稍稍运力之下便是天旋地转的一阵绵软,宿尘力不能支,终于还是坐到了地上。
笑然苦于重穴受制,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此刻见狐狸如此,心中居然也懊恼起来——实在是自己闹得过了,才被人有机可乘地算计上,否则凭他们游历江湖的老道经验又怎么会轻易中毒?他一转眼,望见碧落正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道:“阿螺,先帮我把穴道解开。”
碧落听他们几句对话,心中知道不妙了,早把赌气恼怒之类扔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她咬咬嘴唇,急道:“点穴手法我不会啊……”笑然与宿尘互视一眼,都多了一层无奈。
笑然想了想,道:“狐狸,碧箫传音成不成?宋荣他们在哪儿?”
宿尘略一摇头:“来不及……来得及也不用想了,你那迷香有点能耐,他们跟周公那里‘笑’得高兴呢。”说到这里冷哼一声:“知道了,果然那客栈有问题。饭桌上老人参的毒虫爬出来,我只以为是你做手脚,没往别处想去。现在看来……”
碧落左右看看倒在地上的两人,觉着事态严重,焦急当中把心狠狠一定,道:“你们乘云雾走。”说着向慢慢踱步的云雾唤道:“快来!”便要去扶凌笑然上马。
笑然凝眉还没说话,白衣狐狸已然淡淡一笑,道:“不行。”
碧落急道:“云雾脚力很快,别人追不上的!”
笑然干笑两声,道:“阿螺,你看看我们一个硬一个软的,要怎么骑马?”
碧落怔住,回头看时,连云雾也冲她歪歪头。三人一时无语。
宿尘闭目听了片刻,道:“真不少来,大概四十上下吧。”说着目光一扬,向碧落道:“萧姑娘,你带我家少主先走。”
“狐狸!”
笑然一声唤罢,宿尘打断他到道:“少主,这件事情是我大意,方才土地老儿属下来,报的正是这路人——我因和他出去谈了半夜没让‘周公’逮着,回去看时你们人去屋空,其他几位还都死活不醒,知道不好,所以追过来的。哼哼,却没细想若不是客栈之类的地方有眼线有安排,那帮人又怎么知道我们行踪了?”
笑然凝眉看他,目光凝重歉然,心道:即便是你不大意想到了,那样的状况却还能有什么办法?狐狸,你总是这样纵容我来着……
宿尘神色从容得很,向少主淡淡笑道:“放心。”随即转向碧落,说一声:“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