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澈略略沉吟,随即恍然道:“正是!”而后知道碧落竟是清茗客的徒儿,不必说,惊讶钦佩溢于言表,半晌叹道:“不想当日错过的却是萧门三子,如今重遇,可见‘缘’之一字实在妙得很了。玄阳剑既出江湖,那么萧姑娘与三弟必是因剑结缘了吧?”
笑然见这两人竟然相识,颇为惊讶,此刻听二哥言语,笑道:“这倒不是,我跟阿螺是因窃结缘,嗯,说确切些,是因马结缘啦。”眼见罗澈茫然疑惑,他也不好再多作解释,待得知二人茶楼初遇之后,这小子纵声笑道:“阿螺,看上云雾的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可见是你这马儿太招眼了些!”心中却暗自点头:二哥并不知道阿螺身份,那么五色缸利用她来使毒偷袭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的确,不然凭他的脾气又怎会容得他们如此做法?
此后罗澈弃了自家船只不坐,与笑然等人聚在首舱之中商议分析当前局面。他此行来得甚急,身边只有罗门九英中的一位长辈随行——所谓九英乃是罗家第三代弟子当中最杰出的九位人物,论及备份,罗澈还要称他们一声师叔师伯。此来同行的是四子任勃阳,方才出手投掷铁钩的便正是此人。待两船靠近,他怀抱长剑纵身跃来,年纪已是五十开外,一身精瘦根骨一如传闻,然而黑沉着脸儿,显然对自家师侄结交魍魉山庄奸邪一事还颇有微词。宿尘韩远等人对这般骨头正得嘎嘣作响的人物压根儿也是瞧不上眼,是以双方连个过场也没有,有事说事,只在舱中作个陌路而已。
罗澈问起几月前玄阳剑风波的究竟,笑然也不隐瞒,直把自己出庄缘由与一路所遇粗略叙述了一遍。碧落这才得知,原来他曾说在汉阳一位朋友那里逗留,讲的便就是杨叶了。他本想着第二站即去苏州探望罗澈,谁知出了九江一事,在瑶光堂的地盘上失手,以至将玄阳剑落在了七星会手中。如今提起,大哥音容犹在,而昔日结拜的兄弟三人却已阴阳两隔,罗澈笑然相对黯然,沉默半晌没有言语。
重提此事时,罗澈道:“九江一事流言颇多,我也听了几个说法,却原来是这么回事。三弟,这的确是你过火了,魍魉山庄与七星会原本不睦,你蓦然横出江湖加之又闹出这场事端来,难免不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也难怪七星会会怀疑于你了。”
笑然面对二哥竟然踏实受教,点头道:“如今想想,我也知道关节就在这里啦,待抓住真凶,碎尸万段之后少不了要在大哥灵前自责一回。不过这回的事情,当真是有人栽赃陷害呢还是七星会里头自设苦肉局,可还说不大好。”
罗澈皱眉道:“此话怎讲?”笑然便把自己路上推想之事说了一回,最后道:“若真如此,霍老儿固然是运筹良久借机发作,然而杨大哥之死,倒也真是我害的了。”
他话未说完,长桌对面忽然传来重重的一哼,其间愤怒轻蔑一听了然。众人看时,却是任博阳抱着长剑坐在他家少爷旁边,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显然是不屑笑然方才这番言语。魍魉山庄在场的几位何许人也?自然容不得这个,目光暴亮,煞气瞬间流散了出来。笑然见状只把双眼一眯,笑道:“是啦,说起来我这话挺没来由,七星会总舵主好歹名重一方,我这样猜之度之任老爷子生气了是不是?哈哈可是说回来啊,小子我被人无端端这样栽赃一回,心里也正不是滋味,他霍老儿把话放得这样死,我就算是错怪了他,也不过是两两相抵而已,任老爷子怎么看呢?”
任博阳脸色阴沉,又是轻轻一哼不予答复,心中却八成在恼怒:魍魉山庄这小子言语邪里邪气,怎么我堂堂罗家少爷偏和这等妖孽交成了朋友!?
罗澈此刻摇摇头,断然道:“三弟,霍总舵主一世豪侠,绝不是此类人物。杨大哥屡次提到自己虽是他手下堂主,却也是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若说此事是他所为,无论意图如何,为兄决计不信。”
霍海舟为人如何笑然自然也是早有耳闻的,并且杨叶对其人倾折敬佩,多多少少也带得他对之印象不坏。然而他自幼成长于魍魉山庄当中,早把一些所谓名门侠士的伪善嘴脸听得烂熟,遇到此事如此蹊跷,自然便会往那方向想去。当日他也曾把这番推想与宿尘等人暗中商量过一回,众人觉得也非全无可能,加之土地公公传来的消息越来越模糊古怪,这事情中的疑惑便一层层地加重起来。如今说与罗澈,他有此反应,笑然只有暗叹而已:二哥在罗家那种地方呆得久啦,想事情难免古板一些,再说下去倒显得我狭窄得狠了。于是微笑道:“但愿如此,若只是有人栽赃陷害,倒也不怕拿它不着。”就此将话头略开。
再深谈时,便扯出江湖上连连有人推波助澜暗操风浪、意与魍魉山庄为难。那么推而想知,这回杨叶遇害之事转眼便落到笑然头上,多半也是这伙人的所为了。
罗澈听罢原委,沉吟道:“这可有些说不过去,难道说此类人物为了与三弟一家有仇,竟还会冒大风险触怒七星会、去害杨大哥的性命么?莫非他们原意就是与你们两方都有些怨恨,这才从中掀起事端,要看你们二虎相争的?”
笑然点头道:“二哥说得好客气,就便没有怨仇,有人心存不良要挑动江湖是非,让所谓正邪之争再热闹热闹,此举也是正道儿。”
……一路讨论下来,待众人想起时辰时晚膳已然热了三回,碧落早已由初时的心惊胆战到现在困得东倒西歪。笑然眼见她神色沉重、恹恹的没有精神,微笑道:“不要听这些啦,吃些东西好生睡一觉,原本没多大事情,把你担心坏了可不值得。”说罢送她回房,着樊罗姐妹将饮食也送了进去。罗澈从未见过三弟这般一脉关心地照顾过谁,在远处含笑不语,而魍魉山庄诸位习以为常,已然是见怪不怪了。
* * *
三日之后,当大船终于靠岸,迎接他们一行的却是渡口两下剑拔弩张的局面——
七星会天璇堂数十人众原本奉了总舵主之命在此等候魍魉少主,谁知清晨至此时,却见到龙渊血池两帮的旗帜已然高高树了起来,心中不免暗吃一惊。原来这是川蜀一带有名的两个黑道帮会,推及根源,八成还与魍魉山庄脱不开干系,如今他们抢先一步来到渡口,自然是要迎接自家少主,在声势上拔个风头的了。天璇堂主方达为人火辣,见状勃然怒道:“咱们眼皮子底下哪还能叫这班妖魔鬼怪撒了野去!?”当即抖手一枚七星火焰令凌空射出,于是片刻之后,半个天璇堂开动到此;玉衡堂虽不坐落此地,然而堂主薛子恩早已赶来总舵共商要事,此刻按捺不住,一并抢出,两大堂主当即撑起一副场面。再说另一方,魍魉山庄自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脉之广羽翼之丰,竟一路将手伸到了七星会老家的地盘上来——龙渊血池共来了百十来号人物,声势虽大,然却不过只是先锋而已,往后通往万州总舵这一路上都早已部署好了人马,当日欲要乘船同来的帮会首领俱都在此,水上护驾不成,这回众人商定,无论如何要在七星会门口儿给少主人争这一回气势。便是如此,这么两拨人马对在渡口,你来我往一番挑衅,哪里还有不红眼的道理?今日这阵势,若大船再晚来一步,势必阵脚便要压不下去、掀起一场血拼来了。
眼见船只靠岸,龙渊血池两位当家狠呆呆地收了兵刃快步上前,朗声行礼道:“魍魉山庄属下程傲、赫林,在此恭迎少主人大驾!” 此时七星会众人对于凌笑然三个字已然恨之入骨,自然不会如此殷勤,然而眼见迎接之事被别派抢了先,心中大多愤愤不平。
笑然在船头望去,认得正是那日江边前来送行的一些人物,向身旁笑道:“人家走路的倒是比咱们坐船的快得多。狐狸,韩叔叔,我声音提不高,你们二位替我稳住大伙儿就是,咱们是应邀来的,大门还没进就先和主人打上一场,这可有些说不过去。”说罢向罗澈伸伸舌头:“让二哥见笑啦,咱们这就下去吧。”
他话音落罢,韩宿二人齐声称是,再着眼时,黑白两道人影已然自高高船头一贯而下,惊鸿蛟龙,飒然落定于二位当家面前。深深施礼的二人只觉着有股力道在他们臂下一托,当即直起了身来。身后两派人马登时大声喝彩,一个个面色傲然,只把眼神往七星会众人身上扫去。
这一手功夫自然是魍魉山庄刻意显露的,虽然未免张狂卖弄了些,然而其中蕴含的厉害却是不言而喻。方达与薛子恩互视一眼,连连冷笑,手心脚下却也不免暗暗使了使力气。再看他们少庄主时,倒是中规中矩,一步一步自跳板上走了下来。
待魍魉山庄的人物一个一个现身,七星会帮众的眉毛是越皱越紧——娇娇俏俏拉着手的两个女娃娃、一具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僵尸、形状犹如地底下掘出来的千年老参般的干瘪老头……最后竟然还冲出一匹大黄马来!欠些见识的帮众心中便不禁暗暗嘀咕:咱们这一趟究竟是接了些什么奇形怪状的物事前来赴约啦?
方达薛子恩自然知道这些人物在江湖上的名头,然而冷冷的似并不放在眼里。眼见笑然下船,竟是这样一个明朗俊秀的少年,倒是隐隐有了些诧异,随即想到这小鬼头年纪轻轻下手便这般阴毒,登时恨得牙根做痒。迎接之命在身,二人心中再是愤恨不愿也只得上前拱了拱手,薛子恩淡然道:“凌少主,我们总舵主等候多时了。你既大驾来临,算来也是有些性情胆量的,既如此,请,我们天枢总舵去说话。”
七星会纵横长江水域早有霸主之称,手下堂主个个都是在江湖上颇有名头的人物,笑然一见薛方二人,当即忆起杨叶曾经言语描绘过自己会中一干兄弟的脸谱,如今对照,一一贴切,心中便不禁泛起一阵难过。然而他并不给人看出来,眼中清亮,微笑道:“浪里行者薛堂主,一剑光寒方堂主,哈哈,七星会好生客气,你们二位我可是久仰啦。”说罢侧头向身旁的碧落与罗澈道:“这么老大面子难道是冲我来吗?我看多半不会,阿螺,罗公子,这想必是霍总舵主安排下来,专程迎接你们的了。”他于人前依旧称罗澈为公子,显然还在顾念他身份前程,不愿让此事传得太广。
方薛二人见笑然开口便道出自己名头称号,冷笑一声,暗道这臭小子倒是有些见识的。而后听到“罗公子”三字出口,微微一惊,罗澈已然上前一步施礼道:“在下罗澈,见过二位堂主。”身后任博阳亦举剑躬身,沉声问好。
眼见堂堂苏州罗家的公子与九英元老竟和魍魉少主同船而来,七星会众人无不诧异,方薛二人暗交一个眼色,目中似有深意,随即上前还礼,态度比之方才可热络得多了。至于碧落是什么人物,他们望上一眼,见这姑娘清丽端静确然不俗,心中暗暗猜测了一回,却也并没有多问,只与罗家两位来客客套几句,便当先开路,引着众人往总舵而去。
一旁,韩宿二人始终和龙渊血池的两派当家低低交语,此刻将要动身,樊天罗刹两个娃娃携手走过来,程傲赫林不住点头,随即向二人深施一礼。待众人上路,两位姐妹却与龙渊血池的人马一道留在了原地。
碧落看着奇怪,宿尘韩远来至身边时,她轻声问道:“前辈妹妹们不一起去总舵了吗?”这称呼来得特异,而用在樊罗二鬼身上却合适得很,碧落一路叫来,便如“小贼”一般早已顺口。韩远也不收敛声音,答道:“不啦,外头也需得有人照顾不是?”
碧落点点头,虽不知他确切用意,但也大约明白这回魍魉山庄动静不小,若无人在外控制部署,这伙人便如方才一般,八成会为了自家少主搅出些什么事情来。想到这里觉着樊罗姐妹责任重大,忍不住回身看去。
他们身后,前来迎接的数百人众尽都捺下了身子,毕恭毕敬地高声齐呼——“属下恭送少庄主!”
那声音远远传开,把喧嚣奔腾的长江水流,一时也给遮盖了下去。
身后,笑然望着面前躬身施礼的两人,一时间竟然觉得,就是这样死了,就是世间上所有的恶名此刻统统都归到他一人头上来,他也全然不在乎了。人生一世,佳人挚友,夫复何求!
第十九章:莫辨
莫道往昔七巧怀,原是请君入瓮来。
进入七星会总舵的时候,碧落才真正看出那“迎接”二字不过只是说来好听而已了。四下里的杀气怨恨扑面而来,目之所及,人人按紧兵器目光狠烈,黑白纱缎掩映之下,天枢堂上的气息当真是比森罗宝殿还要森罗宝殿。
笑然作为此行正角,当先迈入。七星会除却总舵天枢之外其余共有六大堂口,分落于宜宾、宜昌、汉阳、九江等处重要港口城镇,如今天玑堂主身故,其余几位千里飞奔,已尽数汇聚而来。总舵主霍海州此刻高立堂首,黑色大氅之下一袭烈紫深青,腰间白带,尽把周身威仪结束得庄严凝正。那已是个六十以上的老者,长髯双鬓皆已斑白,然而负手侧身只这么一站,人人眼中都已见了一派雄风万里的气概。
——这便是纵横长江水域二十余年,振动了整整一个江湖的人物了。碧落望着他,想起当日茶楼嫣如姐姐的那段书来,心中不禁怦怦乱跳。
眼见笑然一行走入堂来,霍海州先是向罗家二人递了一礼:“不知任四侠远道而来,霍某未曾远迎,有失礼数了。这位便是罗贤侄么?”言语中沧桑持重,却无多少惊讶之意。任博阳与罗澈上前还敬,霍海州点了点头,随即面色漠然,双手抱拳向其余来者微微一推,冷笑道:“白衣狐狸,乌鳞龙,吊死鬼……嘿嘿,看来这回咱们迎来不少老朋友哇。”说着目中寒光一盛,瞪视笑然道:“魍魉山庄笑阎罗的名头老夫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亲见,果然无愧是凌天成的儿子!”他说话间长袖猎猎鼓动,想必因为杨叶之死,心中是愤怒得狠了。
笑然一副好生乖巧的无辜模样,还礼道:“晚辈这谑称也值得一说吗?让您见笑啦。”心中却暗暗叫苦:老爹!看意思你八成是得罪过这姓霍的,却怎么不早说?如今他这言语不阴不阳,多半想要在我身上找补回来了……宿尘韩远等人确与七星会的人物打过几场照面,那自然是没有客气的,此时扬手示礼,各中不免也要掂量掂量旧账。
霍海州自不与这小子作贫,冷然道:“七星会的规矩,凌少主一行想必是知道了,如此我们也别多说,三日之后你与老夫北斗台上一见分晓吧。”言罢长袖一挥,背了身去,显然不愿多看这伙害了自家兄弟的人物一眼。
如此冷遇笑然想也想到了,他呵呵一笑尚未开口,罗澈已然踏上一步:“霍总舵主,晚辈尚有话说。晚辈此来,乃是为了澄清……”谁知霍海州手臂一扬,止住了他话语,玄色背影凝立不动,霎时满厅皆是肃静。
罗澈笑然对望一眼,心中各自一沉。隔了片刻,霍海州似是微微叹息,回身来道:“罗贤侄,你要说的言语,老夫已然着人查理清楚了。你能从苏州赶来此处、并对某人深信不疑,足见义气,老夫是很看好的,只是贤侄为了此人却要坏掉自己乃至罗家一族的声誉,却是大大的不值得!”
他言语中是什么意思各位来客自然明了,罗澈温润脸上一时通红,脱口而出:“霍总舵主,您……您既已知道此事,为何还有如此言语?晚辈愿以性命担保,我们兄弟三人情如手足,杨大哥绝非凌少主所杀!他、他绝不能!”说到激动处,字字恳切,身后任博阳脸上变色,低喝道:“澈儿!”
这番言语出口,天枢堂上堂主往下的头目人物一阵惊疑,而魍魉山庄几人登时暗挑拇指,心中血气激发出来,当即便要喝采——宋荣第一个按耐不住,大声道:“好,是朋友!罗家公子,我姓宋的从此佩服你了!”老人参精等人同声称是。笑然微扬手臂将他们拦住,一点笑容擎在嘴角,眼中却已滚过点点闪亮。碧落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不由得随之一起心潮澎湃。
霍海州苍然而笑,叹道:“贤侄,你问也不问就说出这等话来,可见与杨叶一般,是被人蒙蔽了心窍了……!”说罢目光如冷电闪过,蓦然喝道:“凌少主!老夫道你还有些胆色与担当,原来你来这里不是应邀,而是来诡辩脱罪的吗!?”
碧落心头一跳,只觉耳中“嗡”的一声好生难受。笑然内力被激荡而起,脸上瞬间半红半白,痛得冷汗流淌。然他咬了牙关勉强一笑:“霍前辈,这话可未免有些霸道。自然,您把杨堂主之死指名点姓地招呼到晚辈头上来,想必证据是十足十的了,可方才一句话不说便想打发人到生死擂台上去,就没道理了吧?我人都到了此处,您将人证物证请出来给大家看一回,也让晚辈我这杀人名声落得心服口服成不成?”
霍海州“嘿”地一声冷笑:“原来如此,你以为自己所为天衣无缝,便有恃无恐了吗?你要证据,很好!我只问你,你魍魉山庄如奉至宝的玄阳剑如今何在!?”
听他提及师父佩剑,碧落心中陡然一跳,只见笑然眨眨眼睛,理所当然道:“您手里。”
霍海州一怔,倒是出乎意料。他皱眉将笑然一打量,冷哼道:“小子,你既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笑然此刻内息调匀,心中渐渐觉得这话头不对,待蓦然想明白时,只听罗澈惊疑道:“莫非……杨大哥竟是为玄阳剑所害?”
他话音落下,碧落“啊”的一声惊呼。霍海州扫来一眼,见她脸色大异,微觉奇怪,冷冷道:“这又是魍魉山庄的哪一位人物?”忽听一人尖声笑道:“哈哈哈,霍总舵主派了不知多少人在江湖上为难我们这位小姑娘,如今不劳您捉拿,人在眼前了,您却不认得啦?”
此人言语无端又无礼,七星会几大堂主齐声怒喝,而其中开阳、瑶光的两位首领脸上却不禁红了红。霍海州双眼瞪起,一时却没找着说话那人的所在,再一定睛,却见到旁人腰际以下,有个不足三尺的奇怪人物正拄着根特大判官笔笑作一团,看那形状年纪,该是老人参精无疑了。
霍海州身在天枢总舵,却也早已听闻江湖上有人拿魍魉少主心仪的女子大做文章,意要捉了来辖制魍魉山庄的。当日杨叶被害,手下兄弟悲愤当中也提了此事,然而终究被他否掉——此时听老人参精有此言语,他蔑然道:“七星会却还不屑做这等无聊之事。”殊不知道伯仁与我,那些江湖人物一门心思只想抓住碧落送到七星会来煽风点火,压根也没有自己留作人质的胆量。
宿尘一直立在自家少主身后,此刻冷冷道:“霍总舵主,自家地盘上也不需有什么胆气,但是担当总该要吧?贵派属下暗派人手下毒追拿萧姑娘之事遍江湖皆已知晓,诡辩脱罪之辞,尽请免了。”
白衣狐狸话虽不多,然而口舌上素不饶人,言语一出,尽把方才霍海州的咄咄之势回敬了过去。另外,他这话里虽有夸大其辞之处,然而要害却也不假——七星会各大堂口远隔千里,原难以整齐划一地调度行事,早在汇聚商议以前,开阳、瑶光两堂堂主已然自作主张派了人马去捉拿“魍魉山庄的小妖女”,此后虽然撤回号令,却也免不了是违背了舵主力主的侠义之道。此时一被点破,瑶光堂主欧阳亮节怒喝道:“宿尘!九江杀我会众一事咱们的账还没算呢,你如今又跑出来胡说八道,算什么意思!?”
宿尘抬眼冷笑:“口说无凭。欧阳堂主,宿某身上有本簿子,只怕拿了出来贵会许多帮众脸上不大好看,我是否胡说八道,你三思。”
霍海州看去一眼,欧阳亮节眼中怒火滚动,然而神色有异,的确是亏了心的。他心中有气,然而外人面前极是护短,骤然将话锋接过来:“好,此事若然属实老夫自当严处,到时候给列位一个交代便是。如今我天玑堂主大仇在即,凌少主,玄阳宝剑正是杀人凶器,你有什么话可说?”
笑然方才一直在思索此事,此刻皱眉笑道:“这就怪了,说起这把剑,晚辈经过九江那回就已经借给欧阳堂主玩赏了呀,怎么,堂主爱不释手,原来没舍得送来总舵给大家一起看看吗?”
这话语是典型的笑然风范,无中带有,七假三真,碧落等人是习以为常了,而七星会众人如何受得了?欧阳亮节勃然大怒,一拳切在身旁梁柱上,砰然巨响,喝道:“岂有此理!你和姓宿的在我瑶光堂上害死了二十三名兄弟的性命,血债未了,你倒来这里信口雌黄!!玄阳剑在我手里,嘿嘿,那么却是我杀了杨堂主了!?”
笑然乍听“二十三名兄弟”,暗吃一惊,然而对方话语赶到此处,他顺理成章道:“原来如此,这样说你是认了?”话未说完,只觉眼前银光闪亮,一柄长钩已然望着脖颈削来——速度只及他一个眨眼,砰然一声,眼前黑衫翻飞,远处欧阳亮节已凌空一个翻身退回了原地。定睛看时,韩远足下青砖碎裂,右手微颤,缓缓背到了身后。
原来欧阳亮节一忍再忍,终于气冲脑门,亮出兵刃便招呼了上去。他内力本厚,加上蓄势良久,攻势一出便是迅猛绝伦,莫说笑然功夫全失,就便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怕也绝难躲过如此夺命的一击。韩远宿尘一左一右立于他身后,早就防着此招,眼见来者由左攻到,韩远当即闪出身子,让过他钩路与其对了一掌,原想一碰即分之后大家各自归位,没料着对方劲头如此沉重,当即胸口震荡,缓了缓气息方能稳步退回。
欧阳亮节落在地上此时也不好受,一条手臂麻得几乎废了。他身在空中,原本将对方之力已然卸去大半,对上一掌却仍有此状,心知对手够硬,冲动过去,满腔怒火反而渐渐沉了下来。
兔起鹞落之后,笑然额上一滴冷汗悄悄滚落,他镇镇心神皱眉一笑:“怎么,杀人灭口?玄阳剑当真不在你手中,你又急什么。”说罢未等回答,转了向宿尘低声道:“狐狸,二十三人是怎么回事?你杀了?”
宿尘撇欧阳亮节一眼,略略低头看他道:“少主,这人的意思是,九江水面上六张竹筏二十三具尸首——玄阳风波的另一般说法。”
笑然登时愕然。
此刻霍海州冷冷扫来一眼,口中却对瑶光堂主道:“亮节,你鲁莽了,且听听凌少主究竟有什么诡辩之辞。”欧阳亮节点头称是,立于一旁,缓缓调整自己手臂。
此时罗澈已思忖良久,站出道:“霍总舵主,此事同来的路上凌少主已与晚辈有过交代,事情并非如此。”当下将笑然言语转述了一遍。然而七星会众人听得冷笑连连,待他说罢了,玉衡堂主薛子恩摇头道:“罗公子,一面之辞如何可信?凌少主说自己身中五勾手的重伤,连剑也把持不住,却能够自水里从瑶光堂的地盘上逃脱了吗?这可不是笑话!如此言语,究竟视我们七星会水师为何物?”
笑然早已听得老大不耐烦,此刻哈哈一笑:“有趣,我能从水中脱身你们觉着丢了人,那么砍瓜切菜二十三人尽数杀了,你们倒觉得挺光荣?这算什么道理?”
罗澈面色凝重,然而依旧不肯动摇,他一心想为三弟开脱,苦于无有证据,只把目光焦急望来。笑然与他对视一眼,默默而笑,叹道:“好,当日围我的是二十几个人我没有数清,其中伤我那人我却记得。他短短有些胡须,左颊上带块长疤,这人功夫不错,他还活着吗?”
欧阳亮节狠狠瞪他一眼:“装腔作势,你会不知道?”
笑然也不与他口舌,点头道:“人虽不在,我身上伤痕却是跑不了的。”说罢左手解开衣襟,随随便便将肩头露了出来。碧落脸上通红,连忙别过头去,笑然微微一笑,随即将长发拨开,露出已然愈合,但是依旧触目惊心的五指伤痕来——当日那深及骨骼血流如注之势他虽不说,却也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