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已经由淡绿转成惨碧,变成纯白的那一瞬,就是他苦苦等待的时刻——那是一杯最纯的毒酒,用生命炼成。
“堂主,属下斗胆问一句……”宋世常忽然开口,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究竟是什么药?”
“你不需要知道。”京冥微微阖了双眼,调理着内息。
“堂主不说我也清楚,是轮回散么?”宋世常眼里闪着几丝极大的战栗:“堂主,传说中轮回散只能服用三次,你……你这已经是第三次做药了吧?”
“我说了,你不需要知道。”京冥的语气平和沉稳,觑不见心中的一丝悲喜,他轻轻闭着眼睛,生怕睁开眼会暴露内心的惶恐。轮回散,吃到第三回的唯一结果,只能是重入轮回,这种来自天竺的神奇药剂,足可以给一个一息尚存的人三次生命,只不过这三次生命,都是在预支自己的未来罢了。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将全部的生命力和热力汇聚在一炉凝碧的药粉上——若是不动用这一炉药,他还在再活多久?十年?十五年?不会超过十五年的,上一次大江畔的服药,已经折损了他足足三十年的寿数——那已经是第二次,他吞下药丸的时候,心中已经什么也不在乎。
“堂主……倘若再遇见什么不测,让属下等——”宋世常忽然有些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道。
“替死吗?”京冥微微睁开眼,曾几何时,他像大多数江湖杀手的头目一样,将死士定义在生命的不对等交换上,但是今天,他不禁开始考虑,如果说六道堂的兄弟们是为了锄奸而赴死,那么天网的弟子们究竟是为什么把生命放在他的手上——“世常,你的命和我一样值钱,或者说,我的命和你一样不值钱,你明白么?”
宋世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堂主,属下跟从堂主多年,这条命早就是堂主所有的了。属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就是严贼倒台之日,堂主和帮主可以终成美眷,逍遥度日——”
“终、成、美、眷?”京冥的嘴角斜斜挑起一丝悲哀,“那么,你知道我的最大心愿是什么?”
“什么?”宋世常一愣,若是说京冥的心愿不在霍澜沧身上,当真是打死他都不信。
“我的最大心愿,就是不要死在她眼前。”京冥霍然站起:“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澜沧回忆起我的时候,可以稍微开心一点——”
他忽然伸手,将剩下的罂粟粉一起掷入炉中,炉火忽然毕剥一响,转成了惨白。
京冥左手伸出,指尖滴下三滴鲜血,炉中滋滋响了几声,十余粒淡绿色的药丸在白烟中乍现。
这小小的药丸,集合了数十个州府的全部生熟烟膏存货,京冥一粒一粒拈入随身的玉瓶里,笑了笑:“苍天一定是听见我的心愿,世常,你看,药成了。”
京冥的笑容尚未隐去,忽的一掌斜劈,小小的丹炉当即裂成数块——无论有多么的珍贵,今生的最后一炉轮回散也已经炼就,要这个丹炉,还有何用?
“召集天网的兄弟们,我们马上开始行动。”京冥大步走了出去,也不管背后的皮肉几乎被生生剜下一层,伤痛于他,似乎没有多大困扰,胸中扯不开的绝望死死纠缠着这个年轻人残留的躯壳。



中卷 第十四章 天地乾坤皆入酒


京师。
秋冬之交,畏寒的老幼妇孺早已披上夹袄,寒风一起,枯黄到干脆的树叶宿命般扑向地面,膜拜着生养它的故地。
也常见满脸红光的汉子,依旧穿着单衫,甚至敞着怀,只是在这样的季节,粗野的叫嚣也多少显得有点寂寞。
北京的秋色名满天下,只是,也有着秋风吹不进的地方,那是被重重包围着的深宅大院,一年四季,唯有主子的气息流淌其中。
“跪下。”一个沉稳但又略带一丝尖音的声音,不大,但是充满了威严。
“你最好跪下,不然……你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那个声音压得更低。
“为什么是你?”终于,一声质问从胸腔挤出,几乎可以想象问话人脸色的惨白。
“你最好庆幸是我,右手,你以为换一个人自己还有命?”那声音略略提高了些:“跪下!”
空寂的大堂,右手的双眼微微合着,似乎生怕睁开眼睛就会迸射胸中的怒火。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次,已经是足够的幸运,甚至已经幸运地超乎了想象之外,他曾经亲眼见过一名杀手因为拿了伙伴的被子被格毙——而他,擅自调用了神机营的人马,居然还有命在!
这么多年来,和左手从未有一日停止相争,他又会如何对付自己?右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严世藩离去时脸上的凶狠和厌恶:“左手,给他一个教训!”
什么教训呢?一只手,或者一只眼睛?他不敢废了自己的武功的——那样的话,还不如杀了他干脆。
左手依旧满面谦和,看不出喜怒之色,似乎一个字一个字挑选着用词,终于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做任何决策……如果有想法,请示我——你明白么?”
右手冷冷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金牌,金牌上雪白的右手印也不知是怎么拓上的,分外诡异。就是这面小小的令牌,却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力的两块令牌之一——令牌的背面,端端正正刻着一个牵动了无数人仇恨和欲望的字——“严”。
“你就是想要这个?”右手将金牌夹在指缝间递了过去,微微有些颤抖,“左手,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想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这面金牌接下来就是死路么?”
左手接过金牌,小心地纳入怀中,嘿嘿道:“还有什么疑问,不妨一起问了。”
“好,请教左手大人。”右手回过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寒芒:“徐学士和邹御史这段日子好像闹得更凶了,大人他是不是为了这个不杀我?这是其一。当日的六道堂弟子究竟何以知道扬州的窝点?这是其二。京冥那个家伙,明明眼看可以击毙,一身功夫偏偏邪门的紧,又眼熟的很,他究竟是什么来头?这是其三……左手,你能告诉我么?”
不待左手回答,他已经站起身:“我知道当斤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左手,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三分威胁,三分隐喻,似乎可以扰乱一切人的平静。
只是左手依然面容不改:“我没有让你起来……右手,你怕是有十年没挨过鞭子了吧,今天忆忆旧,免得日子太久,你忘了这条路是怎么走下来的了。”
他最后一句忽然变得冰冷如同鬼咒,大踏步地走出门去,向着门口的弟子吩咐:“带他回演武堂,一百鞭,示众。”
宽大的黑衣,连身形也看不真切,这实在是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十年、二十年,几乎都只能感觉到一片空白,他本来就是一个由虚空而非血肉构成的“人”。
右手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忆旧?他越来越觉得左手这个人不可琢磨,一切的一切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力的手,指着谜团的终结。没有人胆敢忽略这只手可能忽然爆发的力量,尤其是不知道这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酝酿的时候。
那只手究竟和铁肩帮是敌还是友?那只手不惜毁了一切,究竟又为了什么?
若有若无的压力在脑海中扑朔——鞭子?右手微笑了一下,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没有沾过了,或许真的需要忆忆旧了……
第一鞭挨到背上的时候,右手才惊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真的不能泰然处之。他本来就是演武堂抱养的第一批孤儿,三岁学武,也是三岁开始接受形形色色的责打和惩罚。偏偏在杀手圈里长大他还保留了三分不合时宜的骄傲和个性,这更令他比同龄的少年们多得到了若干“眷顾”,如果不是他天资聪颖,一直牢牢保持着第一的地位,恐怕也早就变做无数孤魂中的一个。
从三岁到十五岁,十二年的磨练已经可以让他懒洋洋地脱衣接受惩治,右手一直梦想着早早外放,可以鲜衣怒马地在江湖执行任务,慢慢让自己的名字成为恐怖的象征。在他整个的少年,虽然日益无情,手段渐渐毒辣,却还是相信荣光和权力,义气和忠诚……直到,十五岁的一个晚上。
那是少年们所面对的最后一轮选拔,通过了这一轮,就成为真正的杀手,可以独立接受和完成任务。
只是这一轮,他的对手是小飞,一个有着女孩子一样清秀面庞的少年,和他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兄弟。
他立即明白了“上面”的意思,他怒吼,他不屈,他宁可弃剑也绝不拔剑。小飞终于只是叹了口气——“如果一定有个人要死的话,你杀了我罢!你功夫比我强,这本来就是公平。”
“你胡说什么!”他大叫——杀了小飞?他唯一的朋友,一个通铺上摸爬滚打了十年,一同练剑一同休息一同挨揍一同长大的兄弟?仅仅用一个眼神就能取得默契,联手对敌从未失败过的搭档?
不!绝不!他倒提着剑,回转身,去敲那扇不可能被敲开的大门。
只是就在这个瞬间,他有了一种不可质疑但是可怕绝顶的直觉,顺着后背一下涌入脑海中——他猛然回头,看见了小飞手里的剑!
还有那张陌生的,狰狞的,惨青色的脸。
他急闪,躲开了致命的攻击,手里的剑锋也送入了小飞的胸膛,那一刻,他看见小飞的脸上又闪出了一丝羞怯的、解脱的、快乐的红晕。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挨过鞭子。他发誓,不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十五岁那年,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杀手;也是十五岁那年,他从男孩长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曾经的名字早已忘却,从那一刻起,他是右手。演武堂中最犀利的两把剑之一,演武堂里最可怕的两只手之一,演武堂内最狠毒的两个人之一,右手。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龙牙鞭的倒刺带起血肉,抽去了他泡沫般的尊严,抽去了这些年慢慢淡忘的过程。
清凉的药膏几乎在第一时间涂上后背——他是不可以留下任何伤痕的,伤痕有时候可以暴露太多的事情。右手知道,今天的鞭子虽重,但一个月后就会完全消退——但是,心里的鞭子呢?
他苦笑。
执法的教师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委屈右手大人了……”
“什么大人!”右手推开了他前来搀扶的手臂,站起身来,稀稀落落的围观者,震于他的声名,不敢上前。“不过是演武堂犯了错的卒子罢了。”他一时忘了忌口。
“些许小事,大人无须挂怀。”刚刚恶魔一样挥动着鞭子的教师继续陪着笑,“大人今天要不要……泻泻火?”
右手忍不住又笑了,演武堂的“乱红楼”,他也有四五年未曾光顾过,既然是忆旧,索性就忆到底吧。他点点头。
“是!”那教师连连点头:“正好昨天刚刚把旧货处理完,今天都是新鲜货色,我这就去吩咐给大人留个极品。”
“罢了……”右手拍拍他的肩:“我自己去,随便挑一个好了。真是十六七岁的黄花闺女,完了事我也不想下手。”
他不再搭理那教师,轻车熟路的向乱红楼摸去,那曾经是多少人每月企盼的盛筵,也曾经是多少人恶梦的根源。
今天,他已经快要崩溃,忘记了曾经对乱红楼的夜晚是何等的畏惧——不过一条人命么?他手上已经够多,再多一条,少一条,也没什么。
乱红楼,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只是这求欢的地方竟然也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右手大人。”面前满是低下的头,眉眼间恭敬到了战栗。
“给我找一个——”右手的眼睛忽然瞬了瞬,努了一下嘴唇。
屋角里,反绑着个红衣的少妇,嘴里还满满堵着布团,只是一双眼睛又是惊恐,又是绝望,自从右手一进屋那双眼睛就牢牢盯着他,似乎是在求救。
这个女人眼睛很毒,右手想,然后就向着她走了过去,那女子眼中立即流出了欢欣的色彩。
勉勉强强也算是大美人了,若是洗个澡换身衣裳,只怕还真的是千里挑一。右手轻轻捏了捏下巴,看着那女人的哀求和楚楚可怜,忽的心里升起一丝恶作剧的念头。他微微一笑,就在那女子的眼光转向明媚的时刻,忽然踢了她一脚。
他丝毫没有用力——只是那女人已经痛得蜷缩成了一团虾米,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这个是哪里弄来的?”右手皱眉。
“七营一个叫什么的校尉私自带回来的女人”,有下人恭恭敬敬答道:“按规矩,充军。”
右手又看了她一眼,短瞬的疼痛似乎已经过去,那女人泪眼盈盈地望着他,好像一眼看准了自己可以救她一命似的。
“送房里去吧,先给她弄点吃的,换件衣裳。”右手一把扯开了女人堵口的布团:“叫什么?”
布团上长长的连着一条透明的口涎,右手顿时心生厌恶,一把扔开。那女人喔喔的干呕了几声,强行地回答:“回大人……我叫……红萼。”
无论多美的女人,呕吐的声音都一样让人恶心,右手没有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向房间走去。身后,一群小厮匆匆忙忙架起那个叫红萼的女人,送去洗梳。红萼眼中略微露出一丝喜色,似乎看见了活命的希望。
“这女人”,身后有人阴冷地议论着:“还不知道死期要到了。”
简单的房子,朴素到了寒酸。演武堂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允许有华丽的色彩,以免激起对奢靡的欲望。他们几乎是在一瞬间熟悉了彼此的身体,这个女人和右手很是相象,动作熟稔而又冷漠,这样的女人最容易激起男人心中潜藏着征服的烈火。
只是右手却没有兴趣分个高下了……他的心里,不知为什么莫名地有些不安,对身下的躯体顿时失去了性质。
“怎么?”她探索着他的反应,忽然笑了:“怎么这个时候也会走神么?”
右手不理会她的讽刺,强行挣开了身子,做了起来——他很久以前就可以控制生理的兴奋和冷静,能够让他疯狂的女人,还没有出现。
红萼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可以有这样“急停”的男人,右手显然瞥见了她的惊讶,笑道:“怎么,很奇怪么?一个男人若是经过三四年这样的训练,恐怕任谁都可以做到。”
“我不懂。”红萼直截了当的回答。
“来,我说给你听,我今天就是想找一个人,说给她听。”右手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到怀里,在乱红楼找一个将死的女人,向她倾诉埋在胸中的愤懑,也是自己多年的秘密习惯之一:“我们这样的人,一切都是早早安排好了的,办这种事当然也不例外。我十五岁那年的九月十一,忽然接到了命令,要在那一天做掉第一个女人。我们一共十七个人,十七个满十五岁的小男人,在同一个晚上开始做。我们的教师就站在一边看着,若是一次不成,便要挨鞭子。”
红萼的头发被他胡乱扯着,嘴里却不得不应下去:“然后呢?”
“然后我们每个人都挨了无数次鞭子……以后每个月十一日,上面会送一个女人下来,十一日以外不许想,十一日那一天不许不做。如果有违抗,就去死。”右手忽然很有些倾诉的欲望,怀中软玉温香的女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你能想象么?一个人如果在死的面前,真是什么都能改变。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杀手是不能在不合适的时间有冲动的,是的,每一块肉,每一条神经,都必须接受上面的安排。”
“我不想,我那段时间越来越讨厌忽然接到命令和女人做。”右手抱着头:“我们每个人都在应付差事,真他妈受够了。有人死了,也有人彻底被折磨到不行了,一直过了三年,我的教师才接到命令,停止看着我。”
“难道……这个也可以勉强?”红萼迟疑道。
“是的,只有控制住自己的愿望和元气,才能练成一等一的功夫。江湖上那些被酒色掏空了的大侠,又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只能照做,除非去死,或者……也可以在那个晚上选择一辈子不做了。”
红萼笑了:“当然不会有男人为了不做宁可变成太监。”
“你错了,真的有过一个男人,他宁可选择阉掉。”右手抓起她的下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是女人,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下巴快要被捏裂开,红萼嗫嚅着:“若不是生理有问题,就是早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不错……不错……他确实不把自己当人看。”右手低低咆哮:“只是他那时候还很正常,我们每一个人都经过了最严格的检查,为什么上一个女人这么难?”
“我不知道……”红萼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出了心中的答案:“不过我曾经见过一个痴情的男人在心上人大喜的日子出家……或许和他一个道理。”
“你说什么?”右手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嘿嘿,这个说法还真他妈新鲜,左手因为喜欢一个女人所以干脆做了太监?嘿嘿,哈,你随便找一个男人,说给他听去……喜欢一个女人可以不做男人?红,那什么红萼,你想的是不是太天真了?”
红萼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慢慢地说道:“你不会懂的,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又偏偏知道此生无望……唯一的结果,就是自毁,这不过是自毁的手段里比较极端的一种罢了。”
“哦?”右手眯起眼睛,安静了一点:“那他为什么不死了算了?”
红萼哑然,以她的心智,确实不能再洞察这本已激烈的动作之后的冷静。
“我一定要知道,他为什么不死了算了?”右手食指紧紧按在印堂上,浮在心中多日的疑惑慢慢清晰起来,轮廓隐隐可见:“他谋杀了一个男人,留下一个怪物……他要做什么?”
“我……又听不懂了。”红萼怯怯地回答。
“你不需要再听懂了。”右手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你什么都不用再听懂了。”
他的手忽然锁住了红萼柔软的喉骨,只要收紧,她就连喊都喊不出一声,右手想了想还是最后交代了她一句:“乱红楼的女人,只能有一夜,一夜之后,都要处死,没有一个活人可以听我们的秘密,你明白么?”
红萼用力点头,忽然又用力摇头,美丽的眼睛里满是疯狂的恐惧,若是可以开口一定会大声尖叫。
“不过……”右手忽然又放松了手指:“我或许可以帮你做件事情,做为交换。你现在要什么我都不能给你了,我只要走出这个大门,就有人过来把你处理掉。你说说还有什么遗愿吧。”
红萼惨笑,摇了摇头。
“你临来之前……正在做什么?”右手不甘心地提示了一句,“你跟的那个男人,要不要我提拔他?”
“临来之前?”红萼已,慢慢绝望:“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去秦淮河投靠一个女人,可笑么?那个男人……只不过是扔开过我一次又追上我罢了,我不会再为他做什么。”
“看来我真的帮不上你了,那个女人是你朋友?”右手的眼中又慢慢露出杀机。
“一面之缘而已,秦淮河上的碧岫,哪有我这样的朋友?”红萼虽然害怕,但心里也是惨白一片,死了就死了吧,活着本也没有指望——做那个傻子的洗衣婆么?
“碧岫?我听说过。”右手的手指又一次搭上红萼精致的面庞一点点下滑:“没想到还有人有这么大面子,这位花魁姑娘好像是出了名的傲气。”
眼睛、鼻子、嘴巴……红萼并不了解对面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纷纷乱乱的迎送生涯,王家的苦闷,道路的艰辛……人的往事总是会在最后的瞬间涌上心头,她忽然哭叫着:“罢了罢了……你杀了我吧!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因为杜镕钧一句话,我就傻子一样向秦淮河跑,活该找死!”
“你说什么?杜镕钧!”右手的脸顿时凝滞:“他说什么了?你不要怕……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没有什么事情,偶遇而已。”红萼奇怪于这个男子脸上也会变色:“他说,叫我去找碧岫,就说是京冥让我去的,碧岫一定会好生照顾我。”
右手的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笑容,听见“杜镕钧”三个字已经是意外,没想到,居然还有京冥。
“我终于知道你躲在什么地方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披衣,向外走去。
“大人!”侍立门外的下人们一起躬身。
“那个女人……”右手皱了皱眉,送去审问口供,也是死在牢里;若是叫他们留给自己呢?又麻烦的要命。他挥挥手:“做掉吧……”
“是。”乱红楼外也不知埋了多少女人的尸骨,那些当差的小厮侍卫,只怕比楼外任何一个杀手都沾过更多的血腥。做掉一个用过了的女人,就好像扔掉一件穿破的衣服一样,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右手走出了乱红楼,楼外的天空一片湛蓝,初冬的清冽让人振奋无比,至于那个女人,有什么过去什么委屈,早已不是他所能记得的事情。
“备马!喊上七厅几个兄弟,有事做了!”右手急急忙忙的吩咐,七厅,又称“五指厅”,是他的嫡系属下,也是演武堂精英里的精英。
京冥这个家伙,居然突破了他这么多重防卫,还居然在他眼皮下放走了霍澜沧!右手的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喃喃道:“我让你跑了两次……但是,绝不会有第三次了!”
杀戮的欲望顿时充满了胸膛,背后的鞭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看来演武堂治伤的药膏果然灵验。过去的东西就是过去,只有弱者才喜欢忆旧。
“大人!”转眼间,七厅二十三名杀手已经整装待发。没有询问,只有彻底的服从。
“走——”右手翻身,上马,向遥远的南方打马而去。身后马蹄翻飞,激起了北国大地一片风尘。



中卷 第十五章 君量当一杯


一阵从喉咙里迸出的咳嗽,惊破了一屋的宁静,素衣的少女眸中满是担忧,紧紧握着父亲的手。
“诺颜。”身后,火鹰捧上药碗,示意她随他出来。
“喂!”诺颜愤愤仰首:“你不是厉害的很么?怎么,怎么爹爹这么一点小毛病到现在还治不好?”
“秋冬之际,本来病症就容易加深。”火鹰皱眉:“更何况,你爹的病在这儿。”他轻轻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怎么办,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诺颜烦躁地摇着头,“读过几本书很了不起么?这样的世道,能活下去就万幸了,还讲什么气节,和谁讲啊?”
“你爹不是因为什么气节才病倒的”,火鹰摇了摇头:“是因为怀疑,他坚持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忽然就这么被毁了,或者说,他逃避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就这么来到面前,他撑不住。诺颜,我也没法子治别人的心病的。”
诺颜的眼光转为一种凄冷,火鹰多少有点担心,眼前的女孩子早就不是昔日的大家闺秀了,她胸中的怨气在与日俱增,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她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