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第三具尸体,梅迪纳知道一艘运奴船上的黑奴常常只有一半可以到达目的地,但是这已足够赢得十倍以上的暴利,他忽然有些不安,黑色的三角背鳍在海面轻快起伏,它们许久没有这样的大餐,显然意犹未尽。
“够了,达马你这个杂种,非要在这个时候丢尸体!”梅迪纳站起身,大叫。
达马的身形已经清晰可见,他狭长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向一边挪开——身后,是一尊火炮。
对自己太自信并不是一件好事,梅迪纳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低估了达马,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你的手下很优秀,梅迪纳。”达马看着远处的斐帝南,几乎瞬间做出应变,调整了炮口和火器。
“杂种!”梅迪纳咒骂。
达马一笑,伸手开枪,梅迪纳面前的水手应声而倒,一只手臂混着鲜血砸入水中,片刻之间,一只鲨鱼已经拖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如果梅迪纳没有趁机稳住船身,只怕小船当即就会翻了。
达马说:“这是给你的教训,梅迪纳,你再骂一声听听?”
梅迪纳满脸通红:“说吧,你要什么?”
达马吹了吹枪管的硝烟,满意地点点头:“给我那个女人。”
梅迪纳一愣:“哪个女人?”但他随即就明白了,塞壬那样的尤物,怨不得别人动心。
斐帝南的船只已经靠得很近,但不敢再靠近了,梅迪纳那样的小船,随便一炮就足以灰飞烟灭。海风送来达马的吼叫:“叫你的人把那个女人送来,不然我开炮了,我数到三,一——”
塞壬一下坐起身子,锁链被她拉得笔直。
“二——”斐帝南咬咬牙,回头去找斧子。
“三——”塞壬用力扭着脖子叫起来,“放开我,快!”
“梅迪纳,快点!”达马伸手,扣住大炮的机关。
四五十艘大船围拢成圈,本身就激起了一阵阵的海浪,梅迪纳双手扣住船舷的两边,用力维持着平衡,额头满是冷汗,他回头看看斐帝南,又回头叫:“有种你开炮吧,婊子养的东西。”
达马也愣了,他没有想到梅迪纳真的倔犟到这种地步,他本以为那个女人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但是梅迪纳这话喊出来,他总不能没有行动——达马伸手点着了引信,恨恨地骂了一声,炮弹落在梅迪纳小船边不远的地方,巨大的水浪带着小船轰地翻起,又重重砸落,梅迪纳惨叫一声,已经落在水里。
几乎与此同时,塞壬纵身跃进海中,曲线优美,令人在这种场合依然无法忽视。
一只正在吞食大腿的鲨鱼被炸得四分五裂,剩下的鲨群也惊悸地四下散开。
达马深深吸了口气,他既然对这个人下手,就绝对不能让他再活下去,回头大声吩咐了一句什么,立即有手下抱着一个黑人的男孩跑了上来。
那是个漂亮的男孩,有着卷曲的睫毛和光润的皮肤,才不过一周岁左右,母亲的惨叫立即传了出来。
达马伸手就把男孩扔了出去,那孩子胆子不小,似乎觉得好玩,在空中甚至唧唧哈哈地笑了起来,达马也笑,半空中右手扣动了扳机,火枪子弹穿透了那个小小的胸膛,血肉洒进碧蓝的大海,挑动鲨鱼最原始的神经。
只是就在一只黑鲨张开巨嘴的同时,塞壬也箭一般地赶到,她的双手依然被锁在一起,但是微微一环,抱住了梅迪纳,回头低声对鲨鱼道:“走开!”
梅迪纳几乎以为圣母在显示神迹——那只鲨鱼愤愤地甩了甩尾巴,真的游走,回头去寻觅新的血肉。
“啊!”又一个黑影扑进水里,塞壬双手抱着梅迪纳,但是游泳的速度快到不可置信——她右腿反着勾住那个落水女人的腰,怒气冲冲地喊:“走开呀——”
不下二十尾鲨鱼围拢在三个人身边,但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那个女人显然是刚才那个孩子的母亲,双手用力挥舞,撕心裂肺地叫着孩子的名字,完全无视足以把她撕开一百回的凶手。
塞壬几次没有勾住她,连忙松开梅迪纳,反手抱住那个女人,柔声喊着:“哦姐姐,没事了,达达去了天国,没事了,他解脱了。”
梅迪纳又一次惊呆了,他明明听见塞壬在说西班牙语,但是那个女人显然慢慢安静下来,脸上流下泪水,在黑黝黝的皮肤上,分外鲜明。
大西洋的海水,是不是她们眼泪的蓄积?
雪白绝美的女人抱着呆傻的黑奴一起流泪,连达马也看呆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大声叫:“开炮!”
塞壬连忙把那女人和梅迪纳的手拉在一起,双手一带,潜入水底,眨眼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梅迪纳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床上那只无助的羔羊——塞壬是那么灵活那么有力,一钻进水里,好像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
她们再次冒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斐帝南座船下方,那两个人已经被呛得半死不活,斐帝南连忙抛下绳索,放下水手,把梅迪纳和黑奴一起拉了上去。
梅迪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对塞壬伸手——“亲爱的,来。”
塞壬摇头退后。
梅迪纳一把抓住船舷:“不许走——至少你要上来,我给你打开锁链,你再走。”
塞壬又摇头,她单纯,但不是傻子。
梅迪纳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那个女人:“你敢走我杀了她!”
塞壬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她在水里,她在水里的时候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她不想伤到那个无辜的母亲,但也做不到回到魔鬼的禁锢中去,梅迪纳高估了她,亚马逊人不是救世主。
塞壬用力回过头——亚马逊已经很远了,远到接收不了任何信息,但是水和水连在一起,无论多远,她总可以回家去。
“塞壬!”梅迪纳一咬牙第二次跳进海中,“不许走,我爱你。”
斐帝南几乎想要晕倒。
塞壬不解:“什么?”
梅迪纳盯着她的眼睛:“听我说,我爱你的意思,就是我死都不放开你。”
斐帝南冷笑不语,他当然明白结局——如果那个傻头傻脑的美女可以被骗上船一次,恐怕也就能被骗第二次。别对他说爱情,尤其不要对他说梅迪纳的爱情,从十三岁起,他已经听厌。
斐帝南伸手掷下长索,看着梅迪纳情深款款地拉着塞壬上船,回头吩咐:“炮灰就位,准备战斗。”
只是那只海妖第二次飞到,抛下了达马的纸条。梅迪纳接过纸条,啧啧:“这家伙还一笔一笔地写花体字,真有闲情——达马以为我是白痴,居然还要做我的生意?”
他一把从斐帝南腰间扯出火枪,瞄准那只扁毛畜生。
“少安毋躁,梅迪纳,有话好好说。”一个声音从海面传来——达马驾着单人小艇,优哉游哉地划了过来。
梅迪纳立即转过枪口,对准达马:“你找死。”
达马高高举起双手:“别这样,梅迪纳,你看,不过是我损失了两个奴隶,你什么也没少……哦,别别,别生气,我道歉,梅迪纳,开个价吧,咱们生意归生意。”
梅迪纳的三个手指关节一起刻刻作响,但是食指终于没有扣动扳机,他耸耸肩,笑了笑:“达马,你向我道歉需要诚意。”
“当然。”达马的船已到面前:“我分你一半的黑奴,以后你的货,我高一个点收,怎么样?”
梅迪纳哈哈大笑,伸手把长索抛了下去。
达马跳上甲板——又一个英俊的男人,脸颊瘦削,狭长的眼睛闪着鹰一样的光,嘴唇薄而性感,由于总是微笑的缘故,斜斜地上挑,为五官凭添三分帅气。
梅迪纳也笑眯眯地走过去,忽然挥拳砸在他肚子上,低声说:“成交,再加上这个。”
达马痛得弯下腰,但是直起身子的时候还是一脸满不在乎:“好吧,成交。”
“这才对。”梅迪纳立即上前拥抱了他:“好久不见,好兄弟。”
达马也回手拥抱,更加热情似火:“喔,梅迪纳,你一走这么久,我家的酒窖好久没打开了,真高兴看见你。”
斐帝南在一边,冷冷笑,但也不由得不佩服这两个人。
达马这才看见斐帝南,连忙笑容可掬地走上去:“如果开始就知道这位先生在船上,我绝不敢做小动作——梅迪纳,你哪里找来这么能干的下手?给我介绍介绍。”
梅迪纳走过来,拍了拍斐帝南的肩膀:“等等,我想纠正一下你的用词,这位是我的朋友——斐帝南•德•修斯廷,皇家火枪队队长,海军少校。”
那个时代少校还不是准确的军衔,仅仅是授予营长一类军人的光荣称谓,但是皇家火枪队的名头达马还是知道的,他大吃一惊,连招牌笑容也失去了:“修斯廷阁下?久仰。”
“你可以叫我斐帝南。”斐帝南礼节性示意。
但是,那个愤怒的母亲已经尖叫一声冲了上去,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都拉不住。
斐帝南淡淡说:“我劝二位先生趁早离开这里,做为适才事件的旁观者,我对这位女士抱有歉意。”
达马嘿嘿笑着,回头:“阁下,如果刚才我知道您在船上,打死我也不会在您面前玩枪,抱歉。”
斐帝南摇摇头,三个人一起走下甲板,只有塞壬还在紧紧抱着那个女人安慰:“娜娜,安静些,娜娜……”
那个刚才还在对她甜言蜜语的男人,一有了生意立即走开,塞壬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在他们眼里,无论黑人还是印第安人,无论美人还是丑人,其实永远都不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但是,再转念头逃走已经来不及,塞壬抬起头,看着船帆上的圣母画像,忍不住喃喃:“这是他们的神吗?他们真的信仰神吗?”
塞壬感到畏惧,从一个仅仅信仰暴力的人手中,她真的可以得到爱情?
(三)往世篇 1 往世书
Act 1 往世书
通往永生的阶梯
比死亡更加漫长
你转身的一瞬
化身为人
“陛下?”希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女王的背影有些佝偻,但丝毫没有响动。
“陛下!”希亚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加重了语气。
特拉洛克缓缓转过头来,那是希亚前所未见的一张脸,惨白粗糙,凌乱地长发披散在额前,眼神呆滞,似乎穿过希亚的身体在看着另外一个世界。“什么事?”女王轻声问。
希亚说不出话来了,她本来是想请女王批准自己的外出,但是这样子的女王,她怎么开得了口?“没什么。陛下……您,怎么了?”希亚鼓起勇气,问。
特拉洛克女王打开面前一盒赛波花的宝石粉末,轻轻拍在面颊上,转眼皮肤又呈现出红润的光泽,她笑了笑:“吓倒你了吧,小希亚,来吧,帮我梳头。”
地上满是凌乱的落发,希亚不忍:“陛下,您又何必这样一个人坚持?”
“希亚,亚马逊人需要一个挺直腰杆的女王,你记住。”特拉洛克缓缓起身,挺拔如昔:“希亚,在灾难来临之前,你要保证你的族人不受任何阴影的困扰,明白吗?”
“不,等等!”希亚一个转身挡在女王面前:“陛下,我已经答应你把生命献给亚马逊,但是您至少应该让我享受知情权!灾难,又是灾难,什么了不起的灾难,您告诉我——”话一出口,希亚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二十年来养成的民主习惯,让她总是忘记女王和自己的区别。
果然,特拉洛克女王冷冷看了她一眼:“希亚,你话说得太多了,等你表现出足够的担当,我自然会把一切告诉你。”她正要从希亚面前经过,忽然又指了指窗外的水池:“这个雨季带回来的沉香龟,每一只都有你的留言。”女王的声音不大,但是希亚听出了责备。
顾不得女王的谴责,希亚一头冲到水池前,上百只沉香龟正在悠然自得地游弋,沉香龟是亚马逊族放养在地面世界的耳朵,每隔一段时期就会有人上去把沉香龟召回,并记录下其中有价值的声音,当然,象希亚正在听的留言并不在此列——
几乎每只乌龟壳里都留着同样的一句话:“希亚,你在干什么?好久不见,没有把我忘了吧?”索利芒斯特有的顽皮依次传出,一只只听下来,希亚的嘴角弯上一丝笑意,但是听到最后一只,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索利芒斯的声音一次比一次低沉,一路听下来,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疲惫和无奈——身为树族的精灵,被夹杂进人类的部落,这对索利芒斯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考验。
“公主”,一旁看守的祭司弯了弯腰:“您没有别的吩咐,我要把沉香龟送进祭坛了。”
“送进祭坛?为什么?它们怎么出去?”希亚勤学好问。
那女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例行的规矩。”
祭坛正在大剧院六个剧场的正中,除了女王没有别人可以随意出入,希亚不禁疑惑起来——把这些乌龟送进祭坛又有什么用处?那里没有声音,它们怎么活下去?希亚忍不住转了转念头,女王曾经特许她四处行走,还没有标出任何的禁忌,没有禁止,希亚自然可以当作允许,她默默地想,我有权力知道我为之付出的、即将为之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女祭司赶着一大群乌龟向大剧院走去,她没有在意身后——亚马逊王国,似乎还没有跟踪的先例。
祭司走到水晶大剧院之前,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钥匙,插进纪念碑的底部,微微一转,一扇从未见过的门打开了。
希亚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这个一会儿或许只是片刻,但无疑是属于改变人生命运的几个片刻之一——希亚咬咬牙,跟着祭司走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不被允许的事情,或许女王真的不该挑选她作为继承人,她的好奇心太大,从骨子里不喜欢被指挥和蒙蔽。
希亚不敢跟得太近,连忙躲在一处死角,看着祭司转动枢纽,又一次走了出去。
现在神秘的门已经闭合,希亚别无选择,看着一地的几百只乌龟毫无目的的爬动,但很快就排成行列,向着大殿一端爬去。
大剧院是一个菱形的水晶建筑,而核心的祭坛就是一个小了数倍的菱形,被地面均匀地分成上下两块,希亚和乌龟们正走在上层的空间。希亚举目四望,沿着墙壁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小门,她有些明白音乐会时的引导者从何而来,那些小小密室的另一端,正是亚马逊的艺术中心,六大剧院。
希亚抬起头,她多少有些眩晕,祭坛上方的空间随着高度慢慢缩小,以希亚的眼力,竟然看不出正中的尖顶离地究竟有多高,水晶折射的光芒一片璀璨,其中若干利剑般直指穹顶,看起来竟然好像刺破万丈阻隔,直达地面的阳光之土一般。
希亚扶住了头,她对自己说,看来我真的头晕了,好像地面在动一样。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非错觉,脚下的地面真的动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希亚惊恐地四处打量,骇然地发现,数百只沉香龟在瞬间几乎少了一半,阴霾的死角处,喀喇喀喇的碎裂声有节奏地传来。
希亚向着声音的源头,慢慢走了过去。
“站住。”无人的祭坛忽然传出了一个空洞悠远的声音。
“我……我是希亚,亚马逊的公主,你是谁?”希亚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胸口,大声地问。
“好大的声音……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清脆的声音了,你好,希亚。”那个声音又传来,完全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坟墓般的深沉。
希亚一下站住了,感觉脸上的血液褪了个干干净净,她看见了一对小门——不,那不是门,是一对深黑色的,巨硕无比的眼睛。
眼睛微微晃了晃,希亚看得更清楚,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头颅,嘴巴和地面几乎是一个颜色,正在毫不在意地咀嚼着那些小沉香龟。
“住手!”希亚愤怒了,她没有想到,在亚马逊,在亚马逊的心脏,居然有如此残忍的杀戮。
“住手?希亚公主,我没有手啊……”最后的余音好像是叹息,四下空空回荡。
那个巨大的头颅又扭动了一下,希亚这下总算完全彻底地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只巨兽,脚下的“地面”正是它的背部,而所感觉到的抖动,正是巨兽咀嚼的震动而已。
等等……“好久没吃到这么清脆的声音”?希亚尖叫起来:“你——你也是一只沉香龟!”
“聪明的孩子……”沉香龟大笑起来。
沉香龟是以声音为食的动物,一只手掌大的乌龟就可以容纳一片丛林的声响,那么,这么巨大的乌龟,它……它吃下去了多少声音?即使整个亚马逊王国的声音也不够它塞牙缝的啊?
但是希亚管不了这么多:“你怎么能、怎么能吃掉自己的同类?”
乌龟眨了眨眼睛:“这里太安静了……孩子,没有这些小东西,我会饿死;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我的使命就是保留全部声音,可是,孩子啊,我动不了,上不去啦。来,说话给我听,我饿了很久了,这些小东西,根本不够塞牙缝。”片刻之间,地面上的小沉香龟已经被吞噬地干干净净,连咀嚼声都已经消失。
“可是,你怎么会说话?沉香龟是不会表达的动物啊!”希亚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逻辑……
老乌龟笑了:“孩子,七千年的时间,魔鬼都可以变成天使,我进化出来一点功能,你不用这么吃惊。”
“七千年?”希亚这回才是彻头彻脚的傻了,这只乌龟,这只大得可怕的老家伙,居然活了七千年,那,岂不是和亚马逊种族同岁?
“是啊”,老乌龟高兴起来,许久没有人和它聊天了,它喃喃自语:“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也和那些小东西差不多大,唉,考特利秋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啊。”
考特利秋,亚马逊王国的第一代女王,传说中和神缔结盟约的人。
希亚缓缓摇着头,一步步向门口退去:“我不信……我不信……”
乌龟大怒:“这有什么不信?她的一堆废话还在那儿留着呢!等等不对——小姑娘不许过去!”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希亚扭头就向头颅相对的方向跑去,直线的彼端,是另外一扇门,黑色的水晶,代表死亡的颜色。
希亚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口,然后稳稳地伸出手,推开那扇门——
门开的瞬间,希亚又颤抖起来,她知道,她即将直面整个历史。
十二具水晶棺木摆在漆黑的房间里,门开的一瞬,光线刺入,水晶棺似乎也有了灵气,闪烁开来。希亚静静地向前走去,低头注目: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庞,曾经在所有的亚马逊历史教材上出现过,也曾经在无数雕塑上印下传奇,考特利秋女王,亚马逊王国的缔造者,前半生是战神,后半生是传说。
十二具棺木里摆着十一具女人的身躯,希亚的目光次第扫过,已然热泪盈眶,那个颁布了第一部亚马逊法典的百合花之帝查尔特利秋,那个制造出生死和繁衍系统的巨木之帝昆兹奥考特,那个为王国带来媲美太阳光明的太阳之帝托纳迪尤……她们的面容栩栩如生,在无边的寂静里,似乎在安静地问:亚马逊的女儿啊,你如何来到了这里?
希亚不知不觉地扑通跪倒,膝盖撞在坚实的地面上,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只是,巨大的声响立即淹没了她……
“女王,让我走!我不愿意做不死不活的怪物!”
“哦?还有谁不愿意,一起站出来。”希亚一颤,那就是考特利秋女王的声音么,如此的霸气。
“我!我!”一片此起彼伏的呐喊——“我们是人!我们活在阳光之下,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
“还有谁?站出来。”希亚的拳头握紧了,她听出了杀意,只是可惜那些沸腾的人群丝毫没有觉察。
“处死她们。”
希亚掩住了嘴,她不能发出声响,一旦发出声音就再不能读取过去,脚步声,长矛和利剑的碰撞声,惨叫声和怒骂声响成一片,有多少?究竟有多少同族在抗争?这场屠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希亚的泪水顺着指缝流进嘴里,苦涩之极。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个颤抖的声音回报:“陛下……已经全部……”
“好极了。”女王不动感情:“还有谁,站出来。”
第三次发问,再没有人敢应声。
考特利秋女王大声宣布:“我的族人们,我的臣民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将退出有死的人类,退出杀戮和争斗,去那安静的长生国度,我们终于可以放下长矛,享受和平与艺术——你们不欢呼吗?”
“万岁——”一片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小小的房屋。
“她们——她们既然还没有受够丛林里的厮杀,没有受够追逐和逃亡,没有受够粗糙的食品和饮水,没有受够死亡总是强制的降临——那么好吧,我先送她们一程。而你们从今天开始,就是亚马逊王国的公民!”
“万岁!万岁!”
“亚马逊!亚马逊!”
“妈妈……”一个怯懦的,柔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要去那个大坟墓!”
“公主殿下——”又一个声音嘎然而止。
“为什么?我亲爱的?”女王的声音柔和了很多。
小女孩继续:“我不要去,我要在丛林里玩。”
女王耐着性子:“听话,回去,妈妈会留下通道,让你去丛林玩耍。”
小女孩发起脾气:“我就是不去!小朋友都笑话我们,说我们怕死,不肯做人。”
女王的声音又变得冷酷:“你真的不去?希亚?”
希亚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掌上,不停地对自己说,巧合巧合,这是巧合,那个孩子只是重名。
孩子的愤怒:“我不去!妈妈,我们做人不好吗?”
女王隔了许久,终于回答:“好的,希亚。”
“不,妈妈——”那是何等尖细稚嫩的童音,带着不可置信和无比的恐惧忽然停顿,希亚只觉得整个脑子里还是那个孩子的尖叫,一遍又一遍。
“希亚。”
“什么?”希亚一颤,竟然应声,她立即发现这声音并不是传自过去——特拉洛克女王正站在身后,威严的看着她。
“你还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特拉洛克女王面如寒霜。
“我……我……”希亚手足无措。
“考特利秋女王和天神约定,给予我们无尽的长生和七千年的和平,但是,女王是第一个选择终结自己生命的人,这也就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希亚,你看,神给我们的永生并没有用处,我们没有人愿意无休止的重复下去。但是,希亚……”女王缓缓走来,摸了摸希亚的长发:“我们的约定,到期了。”
“到期?什么时候到期?到期了又会怎么样?天神抛弃我们了吗?”希亚迫不及待地发问。
“天神没有抛弃我们,只是他们也已经无能为力,希亚,神即将死去——呵,七千年实在是太长了,当年,她们并不曾想过,我们真的要面对这一天。”女王缓缓。
“神怎么会死去?”希亚不相信。
特拉洛克摇头:“为了复生,太久的生命,连天神都会厌倦,可是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对我们而言,却可能是灭顶之灾。”
“什么样……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你看见那十二具水晶棺了?”女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