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惊诧地放下手里的长筒,迷惑地揉了揉眼睛——适才清晰的镜像立即消失,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片黑影,在大河之畔长久拜伏,如月之恒。
她回头看了看梅迪纳,梅迪纳的嘴角有一抹不动声色的笑,目光温柔。
“他们怎么了?”塞壬忍不住又把长筒一端的镜片移到眼睛上,“索利芒斯怎么会……”
“别看了。”梅迪纳从她肋下伸出手,夺过望远镜,随手扔在一边,另一只手已经环上塞壬的腰——那一刻,他心里微微一颤,这个女人有着什么样柔韧而诱惑的腰肢呵,她自己竟浑然不知,梅迪纳的声音像是吹进塞壬的耳膜:“来吧,我们去喝点什么,美人儿。”
“等等——我想必须回去了,她们找不到我会——”塞壬的话被打断,梅迪纳充耳未闻地拥着她向卧房走去,低下头,金黄的发丝垂在她眼前,轻声:“我们有的是时间。”
远远窥探的几个水手粗声粗气地笑了起来,一盆油光红亮的烧鹅摆在饥饿的乞丐面前,随便猜猜,结果会是如何?
梅迪纳的卧房在海船里已经是难得的奢侈,胡桃木的大床上隐隐透出东方香料的气息,小小的高脚桌上,铺着簇新洁白的亚麻桌布,来自东方的精细瓷器上勾着青花的细纹,焦黄的小牛肉,新鲜出炉的白面包,还有厨房刚刚料理的鱼排和炭烤知更鸟,一瓶葡萄酒刚从清亮的海水里提出来,瓶壁上犹自凝结着水珠,反射出深红稠密的液体的光泽。
塞壬脸上却露出了即将呕吐的表情。
“怎么,不合口味?”梅迪纳笑,暧昧的。
“我们不吃尸体。”塞壬反胃地掩住嘴。
太直接的回复,严重打击了梅迪纳的食欲,他还是微笑着,推过点心:“那么,来点这个?”
“一样的。”塞壬的忍耐快到极限,梅迪纳好奇地望着她,这个女人本来只是激起他上床的欲望,现在倒是激起他解剖的欲望——不吃东西,她是靠什么长这么大的?
“好吧宝贝儿,随你。”梅迪纳拎起桌布,打开舱门随手一扬,把那些还带着热气和香味的东西一起扔进海里,他举了举手上的杯子:“那么,陪我喝一杯,你不介意吧?”
塞壬迟疑:“这个……是什么?”
“是水,奇特的,神奇的,来自我家乡的泉水。”梅迪纳魔术一样开启瓶塞,红酒发出欢畅悦耳的声音,流进透明的水晶杯里——“来吧,尝尝。”
“真的只是泉水?”
梅迪纳的眼睛满是诱惑的神色,声音轻柔,如同传说中伊甸园里的那条蛇,“泉水,最快乐的泉水,可以带我们去天国,来吧,就一口……”他缓缓把酒杯递到塞壬的唇边,伸手扶住她的肩头,这女人的唇比酒色还鲜艳。
化了妆的泉水被缓缓喂入塞壬口中,梅迪纳已经几乎搂住她,把鲜艳的液体喂进塞壬口中。
有个声音在心里说不要不要,但是塞壬已经醉了,那双蔚蓝色的,妖魅一样的眸子本身就是快乐的泉,诱惑着她的饥渴——那是沉睡了数千年的饥渴,猝不及防地燃烧,酒在喉咙里烧,目光在灵魂里烧,多少年未曾辍饮过的迷醉一股脑涌进单纯姑娘的身体,她并不知道,七千年前,女王与神的契约在这一瞬间——品尝了植物尸液的一瞬间,被打破了。
“不……”塞壬呻吟。
梅迪纳笑了,多么熟悉的音节,“不”,每一个缠绵夜晚都有一个女子如此胆怯而颤抖地呼唤,在他听来,分明就是邀请——这邀请是多么的直接,她根本连衣服也没有穿。
梅迪纳的左手依然搂着塞壬的肩头,右手已经斜斜抛出了杯子,滑落在她大腿上,轻轻把她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小妖精,你一直在诱惑我。”梅迪纳清楚那杯酒的分量,塞壬已经吃了禁果,现在轮到他了——这种上帝辛苦创造出的果子,就算要坠入地狱,他也要尝一尝,他和她一起倒在床上,喘息着耳语:“小妖精,你不是告诉我,穿着衣服是一种罪恶么?快来,解除我的罪。”
“不!”塞壬凄厉坚决地叫,忽然站起身,但是双腿一软,又跪倒,俯在床沿。
这样的坚决倒让梅迪纳扫兴了,他并不喜欢强来强往,这丝毫没有征服的乐趣。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梅迪纳抚摸着塞壬光滑的脊背,从肩胛骨到纤细柔滑的腰,怎么会有这样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也没有凸起的肌肉,简直就是上帝用精心裁剪出来的一样——梅迪纳疑惑起来,他弯下腰,轻轻咬了咬塞壬的背心——那是一个柔软的凹陷,滑溜溜的,似乎什么也咬不到——梅迪纳生气了,他一口接一口地努力,终于叼起了一小块皮肤,那样的韧性和芳馥,令他热血上涌,有真的吃下去的欲望。
塞壬觉得痒痒,轻轻扭动着挣扎了一下——水蛇样的腰肢在雪白的床单上滑过,梅迪纳本来涌上头顶的血一起冲向下身。他再也不管,依照亚马逊人的规矩,除去了羞耻和罪恶的象征——“我得教教你,小东西,我要教你做回一个女人。”梅迪纳的手向下摩挲,很快证明了这个女人基本构造和亚当的后代相同,唔,这样就可以了,管她是亚马逊人还是尼罗河人。
希望她内部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构造才好……梅迪纳小心翼翼地,开始了又一场丛林探险的旅程……
“你看怎么样了?”迭戈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问一旁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斐帝南。
“嗤。”斐帝南脸色冰冷不屑一顾。
迭戈匆匆从门缝里扫了一眼,看见他的兄长两条结实的大腿象两只伶俐的牧羊犬,正努力把两头小白羊赶到应该去的位置,他回头看着斐帝南的脸色,陪笑:“呼,真辛苦,那女人就像块木头。”
斐帝南终于一巴掌扫在迭戈头上:“再不学好,我把你丢进大西洋喂鲨鱼!”
是的,战舰已经缓缓进入了亚马逊河辽阔无边的入海口,驶进了浩淼无边的海洋。
巨大的浪头拍打着船舷,似乎是一个疯癫母亲,四处揪着行人索问她走失的女儿。
“左舵,升副帆——”大副远远地喊着。
亚马逊河,渐渐被抛在身后……
希亚已经快要急疯,索利芒斯被阿瑟部落的人强行当成继承的酋长,已经辩解地快要发狂,而要命的是,塞壬不见了!
这回是真的不见了!无论她如何呼唤如何召唤,都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回应——塞壬是真的生气了么?但是亚马逊姑娘们并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而天色已经慢慢黑了下来,漆黑丛林里的另一群生物已开始活动。
希亚揪着头发凝神谛听,但是只能听见王国里呼唤她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她跺着脚翻起浪花滔天,但河水没有记忆,一路入海而去,谁也不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对!”希亚忽然站直了身子——她在瞬间清醒过来:塞壬不是生气,而是……出事了!
希亚高高跃起,一个猛子扎进水涡里,向着王国入口的秘密湍流急冲而去。
穿过大殿,穿过长街,穿过公园,穿过玉石雕砌的小径,希亚疯了一样地向塞壬的房间跑去——她大喜起来——有光,塞壬的窗里透出明珠的光泽,那极寒雪山上的冷明珠,只有在有人的黑夜才有光芒。
“塞壬!”希亚一头冲了进去,但脸上的狂喜很快变成僵硬地神色。
塞壬小小的屋里,站满了人,希亚勉强认出她们是王国的祭司与大臣,中间三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安静地站着,头上的额环标志着她们奇特的身份。人群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当中的女人——特拉洛克女王面色凝重,手里捧着一捧奇异的沙。
“希亚”,女王松手,半透明的银沙从指缝泻落地面,“说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希亚知道再无隐瞒的可能,那银沙是治疗人类伤势的最好药物,只有在国立医院的药房里才能取来……或者说,才能偷来。
希亚低头:“我错了,陛下。”
没有人说话,明珠感应不到人的存在,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
“陛下,让我去把塞壬找回来。”希亚再也忍不住令人窒息的平静。
女王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好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不是你的错,希亚,但是如果你愿意负责的话……可以考虑考虑我上次说的话。”她看着希亚,目光温和,唇角坚定:“王国需要一个继承人,孩子。”
“好吧”,希亚抬了抬头,“陛下,我愿意。”
女王的神色郑重起来:“希亚,从今天以后,你要放弃亚马逊公民以自由为第一天性的追求,再也无法享受诗和美的欢乐,你的灵魂和躯体必将从属于全体族人——你真的决定了吗?”
希亚的笑容从脸上一点点绽放开去:“陛下,其实我上次已经决定了——”她走了上去,以最虔诚和古老的姿势跪倒,双手缓缓托起:“感谢你,赐我生命以意义。”
这个女孩子如此年轻,新月一般的皎洁纯澈,特拉洛克女王叹了口气,轻轻拉起她的手,仿佛看见了一个回忆——那是记忆中纯白的自己——很多年以前,前任女王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让她轻轻放下了七弦琴,拿起了女王的权杖……那个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仰着脸,完全地打开心扉,满怀新生的喜悦,为责任和力量而微笑。
“来,希亚,我为你介绍。“女王拉起希亚,指着身后三个一直低头不语的成年女子。
“星云祭司。”特拉洛克女王的手指向第一位,兰亚马逊女人多半常年不见阳光,但是绝没有人象这位祭司一样苍白,苍白到给人极地般的寒冷感觉,她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上偏偏又搭配着纯银色的长发,灰色诡异的瞳孔,还有几乎也在发青的嘴唇,希亚几乎是礼节性地对她笑了笑,就立即低下头绝不肯多看一眼。女王笑了:“希亚,星云大祭司是终身以揣测神的旨意为天职的人,你对她要多尊敬一些。”
希亚点点头,尽量挤出一个笑脸:“星云祭司……神的旨意,真的可以揣测?”
那冰冷黯淡的女人抬起头,灰色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动,两边的嘴角挑起三分:“笑话,神的意思如果也能听懂,那还算作神么?”
希亚很有些吐血的冲动:“那……您?”
星云祭司笑了:“这是我的个人爱好。”
屋里的人都压着嗓子笑了起来,希亚这才窘迫地吐了吐舌头,忽然觉得,从前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祭司也变得可爱起来。
“引导者苏歌拉娜。”女王指向第二位,水晶雕成的火焰发饰笼着玫瑰色的长发,她面容冷峻,而眼里又有着安定智慧的力量,女王接着说:“六千位引导者是苏歌拉娜在负责,希亚,你应该会喜欢她,她是王国里最有学识的人。”
希亚已经眼珠一转:“当然会喜欢……陛下,那么这位就是兰戈首领了吧?”她已经开始打量第三位——这个女人的肤色几乎和印第安人一般,是淡淡的褐色,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当然,更加显眼的是她结实的肌肉和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有……右边的乳房似乎不翼而飞,那是亚马逊女战士不二的标志。
兰戈微微冲她点了点头,希亚惊觉这个女人有着一种狂野的美丽,偏偏又带着冷静的自制力,真是天生的战士啊,她想。
特拉洛克女王一一介绍完三大首领身后的群臣,又对着她们说,“当然,还有最后一位。”
希亚一愣,女王拉起她的左手,高高举了起来,声音远远传开:“我为你祝福,希亚公主。”
头顶的明珠在瞬间变得光芒万丈,将小小的斗室照得如同阳光下的大地,几乎在同一时刻,所有人都拜伏了下去,用祭歌一般的声音低低唤着:
“亚马逊……亚马逊……”
希亚头脑一片空白,仅仅在片刻之前,她还是一个功课不过关,天天逃出去玩的懵懂少女,但现在,那些昔日见也见不了的人物居然这样膜拜在自己脚下——虽然希亚明白,她们所拜伏的并不是她本人,但是依然紧张到无地自容。
女王毫不放松地握着她的手,女王的掌心温暖,手指稳定,希亚狂乱的心跳也慢慢正常了,她们就这样慢慢走了出去,一步一步,走向大剧院正中的祭坛。
“希亚——居然是希亚!”几乎在片刻之间,王国里一切的工作,娱乐和学习都停了下来,似乎从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度瞬间回到了七千年前的氏族部落,古老的歌谣从祭坛的正中缥缈传出,那依稀还是歌颂昔日阳光下战斗的故事,是七千年前亚马逊人浪迹天涯的史诗,是缔结诸神之盟时、亚马逊人虔诚献祭的祈祷文……
希亚听不请具体的歌词,但她可以听到,每一段歌谣停顿,就有着万千人齐齐地低呼:“亚马逊……亚马逊……”
这声音越来越整齐,渐渐变成了数十万人的祈祷和呐喊,祭司凄厉悠长的声线在众人之中领导着节奏,古老的巨大木鼓敲响了,仪式在猝不及防间开始。
希亚一步步走着,忽然觉得,每一步似乎都踏在荆棘之上。
她的泪忽然流了下来——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那古老的呼唤引出魂魄。不知不觉的,她每一步踏出都已经和女王保持了同样的步幅与频率,这节奏令她神思渐渐不再清明。
议论声已被歌谣淹没,与生俱来的神性令所有亚马逊人静默下来,年长的女人跟着祭司们吟唱,年轻的女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学习礼仪,只高声的、虔诚的和着尾音——
亚马逊……
亚马逊……
希亚跪在祭坛上,任女王将重重的水晶额环带上额头,好沉,好冷,却又说不出地令人迷醉。
“希亚公主。”女王大声对着全体国民宣布。
“希亚公主。”无数人重复,有赞叹,有惊喜,有诧异,或许还有些琢磨不透的感情。
“呵……希亚公主……”希亚忽然觉得有趣,轻轻抚上眉心——索利芒斯变成酋长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并不知道,几乎在同一刻,隔着亚马逊河,两个昔日的玩伴同时接过了沉重到不堪担负的使命。
辽阔宽广的亚马逊河高声咆哮,泄漏着地下深处的秘密。索利芒斯低头,看着河水倒影里自己那黄金的羽饰,刹那间,有了若有所失的感觉,他低头将手掌浸入水中,低低说:
“哦……亚马逊……”
4 海妖的谋面
大西洋,别为我哭泣,
你已经承载了太多的泪滴。
我靠近那信仰暴力的人,
这是谁的指引?
我离开自己,
能不能找到爱情?
甲板被阳光晒得干燥而温热,几只洁白的海鸥在不远处盘旋,犹豫着是否要歇息驻足。
“亢啷”一响,梅迪纳将锁链的一头固定在桅杆上,回头笑笑:“小东西,别用这种眼光看我。”
塞壬低着头,不肯说话,手腕上的锁镣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尽管垫了一层洁白柔软的手帕,依然令她暴躁。
梅迪纳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一吻:“我保证,你爱上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自由。”
“自由?”塞壬弯弯嘴,不屑,这个男人居然敢在亚马逊人面前谈及自由,而且用得是居高临下的两个字,给你。
可是,她确实失去了自由,她从来没有尝过任何暴力的对待,在此前的十八年的岁月里,即是是一丛荆棘勾到她的脚,也会忙不迭地道歉,而这个男人,凭什么这么粗暴霸道地对待她?
“我要回家。”塞壬低着头,撕扯着手上的锁链。
梅迪纳被逗笑了,轻轻把塞壬抱在自己腿上:“唱首歌给我听,我心情好,说不定就会放你回去。”
塞壬抬起头,看着梅迪纳的眼睛,努力想找出几分诚意——但是,没有,那个男人根本连伪装的兴趣都没有。
靴子重重顿着甲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梅迪纳皱起眉头,摸了摸塞壬的头发:“等会儿再陪你。”随即站起身来,双臂抱在胸前,挑着眉毛大声说:“嗨,斐帝南,谁这么大胆子惹你生气?”
斐帝南阴沉着脸,大步走到梅迪纳面前,用力握着拳头,极力克制着怒火:“谁命令他们改的航向?”
梅迪纳耸耸肩:“明知故问。”
斐帝南压制下一拳打出去的冲动:“你知道你至少要浪费舰队三个月时间?”
梅迪纳拍拍他肩膀:“才三个月?我以为至少半年。”
“混蛋!”斐帝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就走:“随便你吧。”
“等等。”梅迪纳知道这位好朋友这回真的生气,连忙嬉皮笑脸跟了上去,搂住他肩膀:“别这样斐帝南,一点小事,何必伤感情?”
斐帝南冷冷一笑,摔开他的手:“少拿对付女人那一套对付我——我说了,随便你。”
“好好好,我跟你说实话。”梅迪纳冲塞壬努了努嘴:“我总不能带她回西班牙,她一露面非被烧死不可。”
斐帝南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梅迪纳:“你这回玩真的?”
梅迪纳低声:“凭良心说,你觉得她怎么样?”
塞壬身上虽然裹了件梅迪纳的长袍,但丝毫不能掩饰玲珑的曲线,即使斐帝南,也费了很大气力才克制住目光不在她身上多做停留。斐帝南一笑:“我从没有和你讨论女人的习惯。”
看见他笑,梅迪纳也笑了起来:“好兄弟,你也得承认,这样的女人是极品里的极品,我怎么舍得就这么扔了?陪我绕个道,我的货你随便拿一船走……怎么样?”
斐帝南甩了甩长发:“不希罕……梅迪纳,我再陪你胡闹一次,下次随便你有什么事情,求子爵大人忘了我才好。”
“怎么会?”梅迪纳眉开眼笑:“同样的话你说了几十遍,不累?”
斐帝南也无可奈何地摇起头来:“无耻的东西。”
几只落在船帆上的海鸥忽然长鸣,拍着翅膀盘旋起来——几乎与此同时斐帝南也看见了远处船队的桅杆,从海平面上渐渐升起。
“嗯?”这个时代的大西洋还是安静而寂寥的,常常数月的航行都遇不到一艘航船,斐帝南有了性质,摘下望远镜看了过去,笑:“梅迪纳,又来一个无耻的人,这下你有伴了。”
梅迪纳舔舔嘴,满不在乎:“能和我并驾齐驱的,恐怕只有达马那个小子了。”
斐帝南伸手把望远镜扔了过去:“你倒真有自知之明。”
望远镜的彼端,主帆上画着狰狞的魔鬼,如同刚刚从禁锢的瓶子里钻出,长长的尾巴拖到主帆的最下方,这么明显的标志,仅仅属于一个人,海妖号船长,达马•基诺。
达马的祖父本来是名闻遐迩的海盗,到了达马的父亲,却因为娶了一个贵族女人摇身一变混入上流阶层,靠着父亲的巨大遗产做起了珠宝生意,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依然做着远洋劫掠的买卖——那些从美洲大陆归来的船只,几乎都满载着异域的财富,一年里瞄准机会下几次手,便足够赚得盆满钵平。达马的父亲下手从不留活口,也从没有人怀疑到他,毕竟在这个航海的时代,可以导致整支船队覆没的原因太多太多。
直到有一次,达马的父亲终于失手,一只快船从包围圈里突围,并且真的回到了里斯本,立即把这一切报告给瓦尔德兹伯爵——也就是梅迪纳的父亲。
没有人知道交易的内容,只知道伯爵府密室的灯亮了一整夜,消耗了无数的咖啡,第二天推开门的时候,整艘船的船员和水手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几个月后,梅迪纳子爵就拥有了一支自己的船队,装备之精良另不少人啧啧称奇。
梅迪纳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前往黄金大陆淘宝的队列,而达马的父亲也不得不从此收敛,将部下和财产交给儿子打理——必须承认达马是一个极有经商天赋的年轻人,他反复思考之后避开了淘金的风潮,选择了更安全也是更有趣的赚钱方式,贩奴。
两道阴冷的目光透过长筒的镜片在海面上交汇,梅迪纳笑了起来,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会面方式,彼此熟悉底细,正好懒得废话。
一只黑影从达马肩头斜斜飞起,箭一般直奔梅迪纳而来,那是一只纯黑的鹰,爪上抓着一张纸条。
鹰的双翅一拢,把纸条丢在梅迪纳手边,然后自顾自停在船舷,歪着头理了理羽毛,漆黑的瞳孔射着阴冷的光——传说里,这只叫做海妖的鹰不知吃了多少黑奴的心脏。
“哼,带着鹰的商人,少见。”梅迪纳冷笑,把回信扔给那只鹰,看着它飞回主人身旁,回头对斐帝南说:“他说带了好货,问我要不要看看。”
“少和这种人打交道。”斐帝南本能地不悦。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替我放下小船。”梅迪纳回头吩咐,又冲斐帝南笑笑:“我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打我的主意。”
这倒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梅迪纳做决定的时候从来不和别人商量的。斐帝南早已替他善后到了麻木的地步,如果这就叫做朋友,那还是一辈子不交朋友来得好些。“降帆。抛锚。”斐帝南无可奈何地指挥,顺便同情地看了看被冷落在一旁的塞壬,不管多么美丽的花,一旦从习惯的土壤连根拔起,都会枯萎的吧。
“嗨,帮我。”塞壬忽然抬头,用力对着身上的长袍点了点下巴。
“你勾引我?”斐帝南看着她,冷冷的,笑容有点恶毒。
塞壬说:“我不习惯。”
斐帝南犹豫了一下,梅迪纳已经下海了,一个水手正奋力划着小艇,如果梅迪纳回头,看见正在脱塞壬的衣服,他会有什么想法?
塞壬静静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嘲笑。
斐帝南受不了这样的嘲笑,伸手撕开了她的长袍,他有骂一句脏话的想法,但是教养制止住了嘴巴。
塞壬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伸直腿,躺下,最隐秘的部位暴露在阳光之下。
“野蛮人就是野蛮人。”斐帝南轻轻嘟哝了一句。
塞壬没有看他,回话:“丛林里每一棵树都是我这样的,每一种动物也一样。”
斐帝南语塞:“你是人。”
塞壬闭上眼睛,懒洋洋享受阳光的抚摩:“我不这样认为。”她顿了顿,接着说:“你们总是在生殖器上盖上尽可能多的布料,但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欲望。”
斐帝南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应该劝劝梅迪纳,塞壬,以你的智慧如果希望融入文明社会,应该比想象里容易很多。”
“我不想,我只想回家。”塞壬说,她的底气不够硬,目光总是从睫毛的缝隙里溜出来,看着波涛上起伏的那个人。
斐帝南移开了目光,他没有兴趣在兄弟的床榻前玩火,这个小女人,他微微笑,洞察力仅仅是与生俱来的智慧,只有加上判断力,才能把思想转化成力量。
小船行进的并不算太快,两条大船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近,更何况这里的鲨鱼比水手还要多,真的落进水里,恐怕不够它们的晚餐。
梅迪纳能活到这么大,并不是真的有胆无谋。
“扑腾”,达马的船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重物落水。
“扑通”,接着又是一声,不知为什么,梅迪纳的手心忽然沁出了冷汗,他已经明白了声音的来源,那是舱底死去的黑奴的尸体,被掷入大海的声音。在一望无际的水面,这声音如死神的脚步令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