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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们在海岛上参加婚宴,杨蔚琪说:“多别致。我好像有六七年没坐过船了。”
郑谐说:“你若真想出海,我有一艘游艇。”
“冲浪快艇?会晕船吧。”
“十几米长的那种,不会很晕。今天天气还不错,适合出海。你要来吗?一小时后在三号码头等我。”
新人晚上在海边的酒店里还有另一场宴请。和和他们与新人一起离开,郑谐则去与杨蔚琪碰面。
他们已经有一周没见面。不见的时候偶尔联系一下,算不上想念。但郑谐觉得自己竟然对即将的碰面有点期待,即使只因为他需要做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郑谐的酒喝得不太多,所以当船开出海岸线后,驾驶员便离开控制室,由郑谐来驾驶。郑谐甚至很有耐性地教杨蔚琪开船。
她学得很快,二十分钟后就可以上手,当然是有郑谐陪在旁边。等郑谐退出一步远,她便惊吓得叫起来,还伸手去扯郑谐的衣服,完全不顾淑女形象,逗笑了郑谐。
晚上月亮慢慢从东方升起,缺了大半边,天空中星光闪烁。
杨蔚琪躺在甲板上的躺椅上看着星空:“这么亮这么多的星星,我记得只有小时候才见过。”
“你不怎么旅行吧?”
“对,如果有时间宁可在家里睡懒觉。以前我总觉得,旅行是件劳心劳力的事,还不如在家里看风光图片,一样有身临其境之感。”
郑谐笑了一下,发现没法回应这句话。杨蔚琪又说:“真的,我记得以前某位科学家说过,很多人看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也会产生诸如悲伤、喜悦、痛苦、焦虑这些感受,或许程度轻一点点,但感觉是一样的。”
郑谐说:“我到是听过恰好相反的一句话,只要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当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自己作看客,就不会生气伤心难过了。但可不是什么科学家说的。”他记得这是和和说过的,那时候她年纪还很小,令他很讶然。想到和和,他心里多少有点犯堵。
片刻后,杨蔚琪又打破沉默:“有时候心里烦了,就很想弄一栋在海边、森林或者田里的小屋,周围没有人住,每天打渔、采果子或者种菜,早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晚上看星星,就这么过一辈子。”她见郑谐没回应,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很矫情喔?”
“你受得了没有自来水和电灯,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和手机信号的日子?”
“受不了,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
“我在海边、森林里和田里都有小屋,只不过每次都只去住一两天而已。”
“看不出来你这么会享受,我还以为你就是那种把工作当最大乐趣的人。”
“也没觉得是享受,出去休息两天是为了精神更好地工作,工作是为了赚更多的钱,钱多了是为了能更有条件享受,享受又是为了能更好的工作……简直是恶性循环,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结果是休息的时候也像是工作的一种,什么乐趣都没有。”
杨蔚琪吃吃地笑了起来,继续仰头看天。而郑谐倚着护栏坐在黑暗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谐,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呃?”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低头看手指。”
“是吗,这个你都发现了?其实我也没什么心情特别好的时候。”
“但是你今天看起来格外不好。”杨蔚琪看看时间,“要不我们回去吧,你已经陪了我几个小时了,回去早点休息。”
郑谐轻轻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遇见一位故人,想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
“婚宴上?”杨蔚琪见郑谐没反驳,又试着问:“你的旧情人?”
郑谐动了一下嘴角:“若是我的旧情人就好了,谁还记得谁是谁。”
杨蔚琪被他话中的含义逗得笑了一下,但没有笑出声,也没说话。过了半晌听到郑谐又说:“若你知道,很多年前你本来有机会与初恋情人复合,却被人刻意阻拦了,你会怨那个人吗?”
杨蔚琪慢慢地问:“多久之前?年纪不同,对事情的感悟自然也不同。”
“很多年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当年的小孩子如今都长大成人了吧,一定能够分得清善意与恶意。何况,真若是刻骨铭心,又怎么会被别人轻易就阻拦了。所以,你绝不是主因。”
郑谐说:“谢谢,你可真会安慰人。”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杨蔚琪说,“你的和和妹妹?”
“那时候一心以为是为了她好,在她头脑不清的时候替她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如今,竟然不敢确定当时做得对不对。”郑谐仿佛自言自语,回想起筱和和今天异样的神情。
和和是那种神经大条,凡事不放在心上的人,并且很有阿Q精神,擅长自我麻醉,所以能让她神色异常的事情,可想而知她心中多在意。和和向来不提往事,觉得忆旧是老年人才做的事,她只谈自己未来的种种计划和设想,别人提及她自己的儿时故事时,她也常常一头雾水记不清,她记性很差。所以连郑谐都以为她完全忘记了。
杨蔚琪说:“我小时候很讨厌大人们对我说教,觉得他们迂腐又可笑,表面点头,心里反抗。直到很多年后,经历过一些事情,才发现原来大人们说的都是对的,并且完全是为了我好,只是当时的我,没有办法理解。”
她看向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倚坐在船舷的郑谐。他一半脸隐在暗处,另一半则映在月色下,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他皮肤极好,脸上空空洞洞没有什么表情,令人看得很不真切,就像精致的蜡像一样,也不知她刚才的话他倒底有没有听进去。
杨蔚琪恍惚了片刻,突然指着北方的天空喊:“看,流星!快许愿!”
郑谐顺着她的手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回头:“在哪里?”
“可能速度太快了。”杨蔚琪替他遗憾,“你曾经对流星许过愿么?很灵,真的,我试过。”
郑谐终于笑出来,他的笑一般不出声,但是能令人感觉到。郑谐说:“幼稚。”
“幼稚也比无事可做有趣多了。”她笑一笑,突然又喊,“又一颗!哎,落得太快了。”
郑谐又回头。杨蔚琪笑出声来:“你不幼稚为什么也要回头看?”
“根本就没有流星吧,你玩空城计。”郑谐又笑了。
“你笑的样子比板着脸好看多了,你应该多笑笑。如何?你觉得心情好点了吗?”杨蔚琪无视他的问句。
郑谐的笑容挂在脸上,继续也不是,收起也不是,就那样僵着,手机恰在这时响起,是筱和和的号码。
海上渐渐起风,手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听不清声音,很快便掉线了。
他又拨回去,仍是嗤嗤啦啦听不真切,电话那头的女声似乎并不是和和的。
郑谐心下有些着急。他尽量不在杨蔚琪面前表现出异样情绪,甚至没让她知道是谁的电话。但还没等他说话,杨蔚琪先开口:“好像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免得危险。我也困了。”
上岸后,杨蔚琪借口要赶回家看直播的娱乐节目便自己开车先走了。郑谐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自己开车沿着海边的路去了苏荏苒的婚礼晚宴所在的那家酒店。
那家位于海滨的豪华酒店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海中,郑谐远远就看到了和和。
她和另一位伴娘在一起坐在已经很接近海水的一级台阶上,已经换下了白天的礼服,穿了另一身辨不清颜色的连衣裙,那面料在月光下发亮,很远就看得见。
他走到她们面前,向和和伸出一只手。筱和和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像惯常那样扯住他的袖子,抱着他的胳膊站起来,站直时没站稳,狠狠地晃了一下,想来已经喝得差不多。
另一位伴娘拍着手大笑:“筱和和你输了,不许赖赌注!”
和和说:“愿赌服输,谁怕谁?”
郑谐又伸手扶起这位女子,忍不住皱眉:“喝成这样,为什么没人送你们回家?”
另一位女子说:“和和说,喝多了的女子绝不能上陌生男人的车,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让别人送。”
和和有点含糊不清地说:“这么龟毛的话才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大哥教我的。玎玎,你也千万要记住我哥的教诲。”
郑谐认命地将两位醉女一一送回家。带她们离开时被留在那里的工作人员仔细盘查了一会儿身份,很尽责。他将车开出停车场后,从后视镜中看到岑世上了另一辆车。他们的视线短暂交汇了一下,彼此微微点了点头。
玎玎下车后,和和从后座爬到前座来。郑谐本来已经发动了车子,见她玩杂技,立即刹住车,不认同地看着她的不雅举止。
和和无赖地说:“反正我喝醉了,你训我我也记不住。”
“我可以明天再训。”
“那时候我就记不住今晚的事啦,我可以不认帐。”
郑谐摇摇头,继续开车。
车内太安静,和和开始轻轻哼歌,一会儿唱《小白船》,一会儿唱《两只老虎》。他见她醉态可掬,索性由着她,过了一会儿问:“你又跟人玩打赌游戏,每次都很无聊,每次都输。这回又输的什么?”
“这回还好,要去玎玎家做半天钟点工。”和和老实回答,“都是你害我输。我们赌你会不会来,我说你不会,玎玎说你一定来。”
“你怎知我不会来?”
“因为荏苒一定会留司机送我们回家啊,所以你一定不会做这样的重复劳动。你的约会怎么这么早就结束啦?杨小姐会不会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在约会?”
“直觉。我直觉向来很灵的。”和和兴致勃勃,“你还记得丁玎吗?她出国好多年,最近才回来。我们小时候常常一起玩,有一回跳皮筋时她把脚扭伤了,因为她是个小胖妞,大家搬不动她,又没有大人在家,后来是你背着她去的诊所。她为这事暗恋了你许多年。”
“胖妞?她看起来比你都瘦。”
“当时你背着她上楼,后背都湿了。玎玎从那时起就痛定思痛地减肥,终于成瘦妞了。这都是爱情的力量呀,哥哥。”筱和和夸张地张开双臂摆了一个造型。
郑谐把她伸得老长的手臂替她折回去:“女孩子家醉成这样,不成体统。你好多年都没这样礼貌地在私下里喊我哥哥了,喊得我毛骨悚然。”
“我喊你名字你嫌我没礼貌,我叫你哥哥你又不舒服,你可真难伺候。”她好像在自己对自己讲话,含含糊糊地,“玎玎再早回来一个月就好了,我可以当她的高级参谋,教她怎么去接近你,去倒贴你,有热闹看,还有外快可赚。她喜欢你那么多年,都是照着你喜欢的标准来修炼自己的。真可惜,人和人果然要在很合适的时间相遇才对。”
他们这时已经到了和和的楼下。郑谐沉吟片刻,迟疑了一下说:“和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就是告诉你玎玎暗恋你啊,她没勇气说,我替她讲好了,这样她也不遗憾,你也没损失。”
“你自己有话要说吗?”
“没有,真的没有。”和和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看起来天真烂漫。她摇了一会儿把自己摇晕了,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又用手指敲自己的太阳穴。
郑谐探过身去,拨开她的手,伸手替她揉了一会儿,顺三圈,逆三圈,然后再循环,是以前和和教他的。
和和说:“你今晚怎么这么好?”
“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以前若是我喝了酒,你都是先训我一顿,然后把我丢进屋里不管我,连水都不给我倒,让我自生自灭。”
“你以前没喝过这么多。而且你不是说你喝醉了,我现在训你也没用。”
“你以前训过的话我都记住了。你看,我今天没让陌生人送我回家。”
郑谐把放在她太阳穴上的手收回,下车打开她那边的车门:“你看起来还挺清醒的,下车吧,我们回家。”
和和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就扑到他的背上,抱住他的腰,作出一副奶声奶气:“哥哥,你背我上楼吧。”
郑谐反射性地挣了一下:“筱和和,你再闹我可要把你扔这儿不管了。”他闪了半步后立即回头,见和和朝着另一边歪过去,迅速伸手抓回她,筱和和顺势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然后就老老实实地不动弹了。
郑谐低头看了一下,她竟然睡着了。
他只好打横抱起她,一级级地从地下停车场走到顶楼,走了很久,又从和和的小包里翻出钥匙开门进屋,将她放到卧室的床上。
这一系列动作很费劲,好在并难不倒他,而且和和又瘦又软非常轻。只是将她放下时,她披散着的头发缠到了他的衬衣扣子上,解了很久才解开。
郑谐借着月光看向和和。她已经卸了装,脸上脂粉未施,头发披散着。她的脸很小,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几乎遮住小半边脸,宛如瓷娃娃。郑谐恍惚有种错觉,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每次带她出去玩她都会累到睡着,最后要把她背回家。她家里通常没有人,总要郑谐替她脱了鞋子外套,给她盖上被子。
郑谐那时就常常感慨,自己迫不得已地玩着真人版过家家游戏。
他心绪动了一下,开了床头的灯。睡着的和和似被灯光刺到,皱着眉心翻了身,半趴着,脸埋进枕头里, 头发散落到枕头四处。
郑谐担心她会窒息,小心地将她侧过身来,把她的头发梳理到一边,替她脱掉鞋子。
她那件连衣裙非常紧,以至于她在梦中也一直深呼吸着。郑谐下意识地替她把后面的搭扣和拉开链解开一点,让她可以呼吸得顺畅些,当他的手指触及和和的皮肤时,他却如碰到开水般突然缩回了手,起身拉开床边的凉被把她从脖子到脚全盖了起来。
此时灯下的和和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那些传记式的女性电影,当幼年角色向成年角色转换时,小小的女孩子,在一个舞蹈的跳跃回旋中,或者在一点闪动的烛光里,就突然长成大人,长成令他陌生的模样。
郑谐有一点点烦躁。他关掉台灯,摸着黑在和和的屋子里没有目的地转了一下,然后去厨房替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想离开又不放心扔下醉得不省人事的她,最后索性到通向客厅的阳台上去欣赏星月夜。
天空非常晴朗。月亮已上中天,映得大地一片光华,星子反而看不太清。有风拂过,方向不定,时而带着暖意,时而很凉爽。
阳台是露天的,面积很大,和和在那里摆了一只月牙形状的藤编摇椅,和几只树桩造型的木头矮凳。
和和对她不感兴趣的事情非常懒,所以阳台上没有通常的花花草草,非常清爽。郑谐记得以前这里摆了一大排仙人掌和仙人球,因为那种植物不需要总是浇水,生存能力强。但是现在连这些都不见了,大约和和怕伤到了她的猫,她的粗心和细心非常有选择性。
思及那只猫,郑谐从进门后竟然也没发现,不知躲哪儿去了。他不喜欢它,估计它也不喜欢他,被他躲闪过几回,自己也知道见到他要绕道走了。
郑谐转了一圈没找到猫小宝,却找到了猫的小窝,想到它肯定没吃上晚饭,于是从冰箱里翻出两包妙鲜包给它扔到窝门口处,自己又回到阳台上,在那只可以摇来摇去的藤椅上坐下来,看着月亮。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事可做,于是掏出手机给杨蔚琪打电话。
“你到家了吧?”郑谐问。
“早就到了。你那边没事吧?”
“没。能有什么事?你在做什么?”
“看碟,《窈窈美眉》。你呢?”
“看月亮。”
杨蔚琪在电话那头笑:“你看见嫦娥姐姐了?”
“没,只看见月亮表面坑坑洼洼,我觉得嫦娥在那上面没地方可住。”
“或许她住月亮背面,我们看不见的那一面。你用望远镜在看吗?不然怎么看得到月亮的坑?”
“没有望远镜,我观察加想像。”郑谐把电话移到耳朵另一边,“你看的是那部《She is all that》?你竟然也会看青春片,而且是这么老的片子。”
“看老一点的青春片会显得我肤浅和幼稚的程度轻一些,而且与众不同。”隔着电话,杨蔚琪比平常更俏皮些,“郑谐你竟然连这片子都看过?不像你的调调啊。”
“没看过,只是听说过。”郑谐说,“那片子是好结局吗?”
“当然,看青春片就图轻松,谁愿看伤心的结局?”
“哦。”郑谐把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咽下,继续抬头看月亮,试图判断出它移动的速度。
电话没挂,他一向等着杨蔚琪先说再见。一会儿后,杨蔚琪说:“郑谐,国庆假期你若没什么事情,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玩两天吧。”
“好。你想去哪里?”
“哪儿都可以,只要人少一点就好。我们去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庆祝我们交往时间过半。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一个月了,我自己有时都觉得很神奇。”
郑谐立即明白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呆了片刻,缓缓地说:“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都没有。”杨蔚琪接得很快,但立即换了一副轻快的调子,把上一个话题岔过去,“下周我请你吃饭吧。我最近学做了几道名菜,希望有英雄敢于以身试菜。”
“好。”
“你记得自备胃药。”
郑谐收了线,没多久那种莫名的无力感又渐渐涌上来。他回房间去看了一眼和和,她还在睡着,睡得很熟很安静。回到阳台后,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想起当年一首流行到一听就头大的歌,《都是月亮惹得祸》,无声地笑了笑,又摸了一遍自己的口袋想找出些东西来,这回他摸到一盒烟和火柴,是从苏荏苒婚宴上拿的,每位客人都有。
极好的烟。他取一支含在口中,用火柴点燃。风不算大,但他许久不用这种东西了,划了两根才划着。
其实他极少抽烟,所以抽第一口时,因为迎着风,甚至被呛了一下。
郑谐思忖着该将烟灰掸到哪里,然后他直觉他在被窥视。他的直觉向来灵敏。
果然,在门口处,那只令他头痛的小动物猫小宝,正探头探脑地望着他。
郑谐有很久没见它了,觉得它长大了一点,连眼神都似乎成熟一点了。
尽管猫小宝好像没有要靠近他的打算,但郑谐还是全身警戒起来。结果那只小猫只是嗖一下窜到阳台的某个角落,叼出一个盘子扔到他面前,又快速地逃走了。
他低头捡起,竟是一只十分精致的小小锡盘,四周雕着花朵和天使猫,看起来像烟灰缸。
郑谐就那样在藤椅上摇啊摇,有一口没有口地吸着烟,吐出的烟雾还没有成形便被风吹散,楼下草地上有隐隐约约的虫鸣声。这种感觉似乎回到少年时,尤其被刚才那只猫小宝一搅和,这样的夜晚甚至有了童话色彩。
他看着月亮似乎又向西斜了几度夹角,数了数某一块天空到底能看见几颗星星,然后便有了一点点困意,朦胧间似乎回到很多年前,他那从来都不苟言笑的爸爸说:“阿谐,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然后他就见到了被包在浅粉色糨褓里的小小的筱和和,小小的包被上印了许多的小猫,糨褓中间拦腰系了一根红绸子,结成花朵状。
他在迷糊之中都想笑,这么荒唐又有趣,分明是梦,但竟然跟真的一样。然后又梦见和和很快地长大,笨手笨脚地爬,踉踉跄跄地走,咿咿呀呀地说话,戴上红领巾,得许多的小红花。他的梦如走马观花的观景长廊,那么久远的过往,就在有限的长度内一帧帧地浮现,有些镜头模糊,有些镜头清晰,大多数都是和和在笑,淘气地笑,得意地笑,开心大笑,还有周星星式的假笑。
但他记得最清晰的却是这一副,他远远地看着和和坐在沙发上蜷成虾子状,紧紧搂着抱枕,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无声地掉泪,泪流了满脸,一直流进嘴角,她尚不自知。直到发现他在看她,才挤着笑说:“我的鼻炎又犯了。”将屏幕暂停,转身到洗手间去洗脸。
郑谐低头看桌上那张DVD的封面,青春洋溢的一双面孔,俏皮的动作,与和和当时差不多的年纪,《She is all that》。明明看起来是一部喜剧,却令她哭成那个样子。
郑谐还在半梦半醒间恍惚着,又因为在虚无中仍感觉到被注视而猛地睁开眼。果然这一回是和和抱着一团被子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看着他。她已经换掉礼服,穿着印满浅色小花的睡裙,头发还是乱蓬蓬地散着,有一半被风吹得挡住了眼睛。
见他醒来,和和说:“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会感冒。”
郑谐站起来,发现自己用一个姿势坐了太久,有点麻。他见和和的眼晴清亮,口齿也清晰,一副酒意全消的样子,甚感神奇。他忍不去上前去把她遮住眼睛的头发别到后面去,他见不得这样闷的发型。
和和却突然向后退了一大步,一直抵到墙上去。
郑谐不以为意,朝她笑了:“你的酒醒得可真够快。”
“我没醉。”
“我知道,你只是喝多了。”郑谐把口气放轻,“下回少喝点。女孩子喝酒多了容易吃亏。”
“我没喝多,我只是困了。”筱和和坚持自己的清白。
“好,下回你若困了就不要喝酒,不然很容易在外面睡着。”郑谐也觉得困意阵阵来袭,不想再跟她搅和,“你想喝点什么吗?牛奶?蜂蜜?”
“我自己弄就可以了。”和和还是抱着那团本打算给他盖上的被子,僵硬地站在墙边。
“那我先回去了。我今晚在对面,有事你给我电话。”和和不喜欢黑夜,害怕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不肯参加夜里的户外活动。在夜晚的户外,她经常表现反常,比如两三个小时前她还拼命撒娇,现在又这样把他当陌生人一样防备。
郑谐扯了扯弄皱的衣服,跟和和打了招呼,转身离去。和和抱着那团被子在他身后拖拖拉拉地走着,将他送到门口。
郑谐开了门,听到和和在他身后小声叫了一声:“哥。”
他顿一下,回过头来。
“你送我回来时,我没闹,没说奇怪的话吧。”她的眼神漏着怯,十分不确定。
“没有,你一直很乖,上车就睡了。”
“哦。”她垂下眼睛,在郑谐就要关上门时轻轻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郑谐关门的动作停了停,最后只提醒了她一句:“记得锁门。”
郑谐走后,和和将被子扔回沙发上,去冰箱找了猫粮走到猫小宝的窝前,发现它已经吃饱正在酣睡后,便小心地把它抱出来。她用一条毛巾包着它,把它一直抱着阳台上,就坐在郑谐坐过的那张藤编摇椅上,怔怔地发呆。
小时候她害怕夜晚,更害怕夜晚的天空。天上黑压压一片什么都见不到时她觉得喘息不顺,但月亮当空,星星也明亮得可以看清星座的形状时,她也会突然受惊,她总疑心月亮会掉下来,而星星组成的那些形状会将她吸进去。
郑谐曾经说她这是符号恐惧症,试了很多方法来帮她克服,还一度地拖着她去露营,晚上把她揪到他的游船上去兜风,结果害她度秒如年。后来她年纪渐长,郑谐终于肯正视这是一种病症,而不再把她的这种行为当作任性,也不再强迫她去接受关于夜晚的种种精彩自然景观。其实她现在已经不怎么害怕,只是仍然不喜欢。
猫小宝在她怀里轻轻地打着呼,突然就醒了,挣扎了几下,从她腿上跳下去,跑回自己的小窝里继续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