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奇怪,郑谐明明有好到了家的记忆力,员工名册看过一遍后,能清楚地说出第0810号员工的姓名和年龄,偏偏记不住他认识的女性的习惯和爱好。哦,除了筱和和。
筱和和的大小事情,他总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虽然接到筱和和的电话和短信,他总是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又常常莫名其妙地,比如看着她刚为他的宴会女友备好的礼物说:这个更适合和和,换一套。或者第一次光顾一家饭店,签单准备离开时,突然对她说:让他们把刚才的那种点心装两份给和和送去。
她必须承认,好命有很多种,不光只有“衔玉而生”。筱和和也是令她连嫉妒都无力的其中一种。
郑谐一个人开车在路上慢慢地行驶着,雨仍然很大,搅得人心烦。和和在郊区便下了车,说要到苏荏苒家去看刚出生的小猫,苏妈妈答应要送她一只。
那一瞬间他很想拦住她,话涌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怪声怪气的挖苦:“你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猫呢。”
和和朝他吐舌头:“大男人怕猫,丢脸啊丢脸。”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途中接了哥们儿的电话:“阿谐,新开的那家望乡阁品味甚好,服务员个个水灵得不得了。出来混一混吧。”
“没兴致,改天。”他草草地断了线,又拨电话给韦之弦:“帮我在第七街公社订个房间,只我一个人,不许有人打扰。下午把我的所有来电都转接到你的手机上。”
郑谐在那家清净的会所里睡了整整一下午,醒来时已是万家灯火,雨也停了,满天星光。他试着拨了筱和和的电话,听到那边乱哄哄,和和说:“我跟荏苒在夜市吃烧烤。”
他放弃了与和和一起吃晚餐的打算,自己打电话叫了餐。
屋内花瓶里插着香气馥郁的白色玫瑰。郑谐不喜欢鲜花的味道。他将那束花全拨出来打算丢进垃圾筒,想想觉得不妥,放弃了那个念头,而是让服务生拿走了。
郑谐很佩服和和母女俩,本来她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但林阿姨这些年来过得安静从容,从不提及当年事,仿佛那些事情根本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
同样从容的还有筱和和,除了因为父亲忌日的缘故,和和从小就没有大张旗鼓地过生日,但除此之外,她的生活阳光而健康,从不曾觉得自己比别人缺少了什么,仿佛人一生下来就该没有父亲。
但是他却忘不掉,25年了,当日情景依旧历历在目,日久弥新。这件事仿佛他自己的潘多拉盒子,他的所有不为人知的弱点,譬如懦弱,胆怯,愤怒,怨恨,懊悔,自怜,都集于此,小心翼翼地藏着掩着,生怕被别人发现。而他的妈妈,也在那一次的事件之后便一直体弱多病,直到离开人世。
那日郑谐跟着妈妈一起在百货公司的儿童玩具专柜挑礼物,因为他在幼儿园刚得一朵小红花,受到妈妈奖励。
郑谐正抓着一把玩具冲锋枪爱不释手,旁边一男子声音洪亮:把那个娃娃拿给我看看。男娃娃,不不,两个都要,我还不知道我孩子是男还是女。
郑谐抬头看,那男子身材高壮,浓眉毛,大眼睛,像电视中的大侠,偏偏两只腋下各夹了一个大号的毛绒娃娃,很不协调,他看着这男子嘻嘻地笑了。
那男子也看着他裂开嘴笑,朝他打个响指:“小鬼,别挑食,多吃点青菜,再过几天你就比这枪高了。”临走前还摸了他的头一把,郑谐躲闪不及,差点咬他一口。
后来事情是怎样开始的,他也不清楚,只听到一片惊叫声,间杂着有粗嘎的嗓门喊:“都趴下,不许动!”慌乱之中有巨响,不是他的玩具枪的声音,而像电视里的枪声,空气里有刺鼻的气味。
留在这一层的,包括服务员在内,都是妇女与儿童,有人尖声哭起来,很快更多的人开始哭。另一个声音喊:“再哭老子崩了你!”
郑谐不知被谁搂住按在地上,按住他的人自己抖得像筛子一样。而他只意识到一件事,妈妈刚才去付款,而现在按住他的人不是他的妈妈。
纵使他年纪幼小,也隐隐地明白,他不可以大叫,免得自己和妈妈都成为坏人的目标,而且,刚才那坏人的声音他听得非常清楚,这说明坏人离他非常的近。
他怕得厉害,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却赫然听到一声尖叫,正是他的妈妈。
他抬头看时,见一个坏人正揪住他妈妈的头发把她扯出来,因为她试着爬过人群找自己的孩子。
郑谐那聪明小脑袋里的所有念头都在本能的趋使下化为泡沫,他奋力挣脱了搂住他的人冲出来:“放开我妈妈!”
很久以后郑谐才真正地理解事情的起因,两个身上人命累累的流窜犯,在被警察围追堵截的过程中,逃到了这座商厦的儿童专柜,试图挟持手无寸铁的妇孺作人质实现突围。在逃亡过程中他们甚至杀了一名警察,夺到一把手枪。
而当时,在几名武警们冲上楼来时,郑谐便成为歹徒手里的第一人质,被他们掐住脖子,用冰冷的枪指着头,与武装警察们远远地对峙。
小小的郑谐怕到了极点时,心中倒生出无所谓的念头,清楚地记得已逝的爷爷曾经说过,男孩子什么时候都不能哭,又想像着自己如果死了,就会上明天的报纸,不知道疼他的大人们会多么难过。
他耳边嗡嗡嗡,只听到他们一直在讲话,他被掐得快喘不过气来,又瞥见妈妈已经倒在了地上,但并没有血,可能是吓晕了。这样也好,这样妈妈就不会亲眼见到他被坏人打死的样子了。
郑谐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时,在有人的惊呼中他的头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眼前一黑,随后是火辣辣地疼。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听到耳边有穷凶极恶的喊声:“你们再敢向前一步,我一枪打死这孩子!”
身后一阵风袭来,郑谐的脖子突然得到自由,被惯性狠狠地摔到地上。他爬起来,见有人跟刚才拿枪指着他的坏人已经打斗到一起。那人一边朝他喊:“快跑!”一边将坏人手里的枪一脚踢飞,郑谐看清了救他的人正是刚才买两个大号绒布娃娃的高个子叔叔,但他还没跑几步,另一个人又抓住了郑谐。
郑谐记得那位叔叔冲上来一拳打倒抓住他的另一名坏人,一把举起他扬手便扔了出去,喊了一声“接住这孩子!”
这是郑谐的救命恩人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当郑谐安全跌入几个人为他托起的手中后,想看清那位叔叔的模样,却被人紧紧地捂住了眼睛。
坏人失了人质又失了枪,很快就被一涌而上的两名武警制伏。郑谐模模糊糊中听到哭声,喊叫声,救护车的声音。他被人抱着上车,妈妈也被抬上车。郑谐伤势很轻,只是被歹徒用枪托打破了额头,而他的妈妈却因惊吓诱发了隐藏性心脏病。
那位救他的人,也是一名警察,这日下午本来请了假,穿了便装,才得以折回时趁乱混进人群。他在夺过郑谐将他扔出去之后,便被一把没有预料到的尖刀从后背刺穿了心脏。
傍晚时分,郑谐的爸爸匆匆赶到医院,看了一眼已经脱离险情的妻子后,便抱着头上绑了一圈绷带的郑谐穿过无数的楼梯与走廊。那是个和白天的商场一样可怕的地方,有身上带血的白大褂来来回回地走,有女人尖叫与小孩子大哭的声音。
郑谐闭着眼睛,伸手堵住耳朵,直到爸爸把他的手拉下来:“小谐,你睁眼看一看这个小妹妹,她下午才出生,她的爸爸就是今天救了你的那位英雄。”
那是郑谐与筱和和的第一次见面。郑谐看见一个皱巴巴的小动物,比他的小布狗更小。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想看清她的眼睛到底长在哪儿,她突然将眼睛睁开一半,扁着薄薄的嘴。
郑谐以为她也要像他在走廊上听到的那些小娃娃一样哇哇大哭,却没有想到,那小动物将嘴唇弯成上翘的形状,似乎在朝他笑。

 

 


6-不在乎是种好惩罚 
箴言说:记住该记住的,忘却该忘却的。
但我们常常这样:记住该忘却的,忘却该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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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世再打来电话,筱和和并没觉得意外,但还是一口拒了两回。她并非故做姿态,而是她突然加了工作量,晚上也在赶任务。
后来岑世打来第四个电话时,她知道总也躲不过一次,不如早早了断,于是周五的晚上与岑世约在“长亭古道”。
地方是和和选的,岑世当然能明白她的用意。这么没有喜庆意象的名字,装饰风格也是一派的荒凉,偏偏生意还出奇地好,足见现代人都爱极了自虐。
多年未见,岑世的相貌没变多少,只是凭添几分成熟,倒显得他更加有味道。
筱和和边在心中衡量比较着他这些年的变化,边觉得自己实在是伟大得不得了,不但没有怨意,反而冷静平和地去发现他的闪光点,这是何等宽广的胸怀。
“和和,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岑世先开口,眼中似乎含着欣赏,像多年未见的大哥哥一般温和可亲。
筱和和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也补了一句:“岑世,你比以前更帅了。”说罢干笑两声。
这么糟的开场,注定了整晚的气氛都很不精彩。筱和和从来都不是个懂交际、会应付场面的人,越是觉得别扭越就越是神游太虚,她数清楚了这一层一共有几盏灯,研究透了服务员们的衣服式样,连菜谱都背下来大半,但就是没听清岑世都在讲些什么,几度发觉岑世的话尾音带着个问号时,愣愣地加一句:“啊?”
岑世依旧维持着十足的耐性与风度,他缓缓地开口:“和和,你还在怨恨我。我……”
“没有。”筱和和反弹般地迅速补了一句,“岑世,省省你的‘对不起’,因为没必要,而且你以前就说过了。怨恨是由强烈的感情衍生的。我对你,可从来没那样深情过。”
岑世心中挫败。他看向坐在对面的筱和和,她刚才似乎还很专注地看着他,一转眼又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去,一派的漫不经心。他清楚记得她已经25岁,明明早已过了青春少女的花季,但是面孔五官和身材都小小巧巧,依然娇娇嫩嫩,迷迷糊糊,眼神清透单纯,但偏偏偶尔现过一抹灵动的光,时时蹦出惊人之语,就像很久以前一样。
他那时便觉得她像一只幼小的猫,安安静静地蜷曲着,半眯着眼,懒洋洋,柔柔顺顺,对逗弄她的人爱理不理,对小小欺负她的人也满不在乎。但是谁若触了她的底限,那么她便会立即露出锋利的爪子和牙齿,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样回想往事时,他心中甚至涌上一点温暖,即使对面的筱和和几乎没拿正眼看过他。她这样反而好,至少她没忘记他。若她云淡风轻地只把他当学长,对过往毫不介怀,只怕他此刻会更加地挫败,而那样的女子,也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筱和和了。
筱和和在盥洗室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刚才吃完饭,岑世正要结帐,她把自己的餐费丢在桌子上就转身走了,然后就跑到这里来洗脸,洗了好几遍。因为满脸是水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有没有流眼泪了。
她又做了一回十分没气质的事情。在岑世面前,她从来就没气质过。就如别人曾经笑话她的那样,明明就是灰姑娘,即使装成公主,本质也总归改变不了。
和和的童年与少年其实都过得平和而幸福。虽然她的父亲将生命献给了职责,母亲也几乎将全部生命献给了事业,而且因为父母皆是孤儿,她在这世上再无别的亲人,但她得到的关怀,却比别的孩子只多不少。
郑谐拥有一个大家族,除了郑谐的妈妈倩柔阿姨视她如己出,郑谐那不苟言笑的爸爸对她格外和言悦色外,连郑谐那些很强悍的姑姑阿姨们都对她十分友善。对她友善的,还包括她在上大学以前遇到的所有老师和同学。因为和和性子平和,笑容可爱,长得虽然不错但也绝不惊艳,成绩不好不坏,既不会碍谁的眼,也不会对谁构成威胁。
和和心中明白,这样的关怀与友善,八成以上都不是因为她自己。
郑谐家对她好,是因为郑谐是全家的宝贝,也因为身体不好的倩柔阿姨太喜欢她,作为附属品的她,也就顺便被他们喜欢。老师同学对她好,是因为有一个地位显赫的家庭罩着她,也因为她有一个伟大的烈士父亲,和另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母亲。
其实虽然这样,她却并没有什么真正知己到可以谈心的朋友。她的位置是有着小小的尴尬的。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把她当作公主,并不愿意跟她深交,而那些家境优良的女孩子,也把她看作一个异类。与她最亲近的,反而是郑谐的那些哥们儿们,都大她四五六岁,难得有个小妹妹,不哭不闹不娇气不别扭,他们都很疼爱她。
这样说起来,筱和和的童年和少年,便一直这样快乐幸福而又微微寂寞着,作为郑谐的影子和附属品而存在着。
和和不会因为这些就刻意地拧巴,把自己弄得像刺猬,她并不去存心地推拒别人的善意;她也并不会就此便恃宠而娇,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15岁那年,郑谐当年的女朋友扇她一个耳光说:“筱和和,你以为你还真的是天鹅了?你只不过运气好,踩着你父亲的尸体,你母亲的名誉,和郑谐的痛苦,来成就你自己的幸福。至于你本身,就是个废物。”
这样恶毒的话,她竟然都没有难过,只是很多天以后,她才隐隐地明白“母亲的名誉”是什么意思,很气愤,反而母亲淡然地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了。我们能管住的,只有让自己不在意罢了。”
倒是郑谐,不知当时还有谁在场,向他转述了这段话,几天后他就跟那女子分手了,任她哭哭啼啼了许久,以后在路上偶尔见到筱和和,都投以淬毒的目光。
和和自己是没有敌人的,她很喜欢“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忍和退都不是为了气度,只是为了不会招惹更大更多的麻烦。所以,她的敌人,也多半是因为郑谐而树来的。
筱和和不在乎自己只是小影子和附属品,并不等于她真的不想做自己。高考时,她意外地考了个很不错的分数,终于任性了一回,执着地自己选了一个离家极远的大学。在这里,她终于做回了自己,别人喜欢她,或者讨厌她,都因为她是筱和和,而不是因为她是谁的谁谁谁。
然后她便认识了岑世。她以为自己也终于在小言一般的爱情世界中当了一回真正的女主角,却不想原来根本就是一场闹剧,她的形象和地位,比过去18年里,来得更加地难堪与尴尬。
和和在盥洗室里停留了很久,岑世并没再骚扰她,想来已经走掉。她看到自己的眼眶微红,从包里找出眼药水滴上几滴。她平时不常跑外,公司管制也松,都不用化妆的。但总有要出去见客户的时候,便在包里放了化妆品,于是她重重地涂了粉底和唇膏,连眼线都浓浓地描了一大圈。这样出去时,就不会有人看她了。
和和才绕过迷宫一样的回廊进了正厅准备离开,便见到了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平日里太司空见惯以至于她有时候会装没看见绕道走,但此刻在她情绪很脆弱的时候见到他,突然就有了那种异国他乡乍见亲人般的亲切与激动。
筱和和脑海中闪现着这种恶心巴叽的煸情字眼和画面时,自己先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郑谐与一个美女分坐在一张双人桌的两端。从和和的角度望去,那美女生得端正秀丽,衣饰高贵,妆容精致,切牛排时微翘着兰花指,动作优雅迷人,说话时轻启朱唇,笑靥如花,虽然她听不到,想来也是吐气如兰。这女子招招式式都如无可挑剔的标准样版,完全可以去直接参选亚洲小姐,每个单项去掉两个最高分,再去两个最低分,剩下的仍然还是满分。
靠,郑谐为什么总能找来这等极品的美女,而她的同事老是抱怨,在街头苦候八小时,就愣是找不到半个比中等美女再高等一点点的美女。
筱和和坐在离他们几米远的休闲角落里落下,抽一本杂志,一边看一边暗暗地观察了一会儿。偷窥的刺激与罪恶感稍稍抵消了她之前的失落,她觉得心情好多了,她一直很好奇郑谐和其他女人私下里相处究竟是什么样子。
结果她发现,郑谐虽然坐得挺直,甚至很绅士地替女士偶尔服务,从女子那动人的表情也能看得出,郑谐的面容此刻必定是温柔有礼的。可是她知道郑谐不耐烦,因为他会不时地将一只手拿下来暗暗地用手指敲着椅把,并且常常地抬头望天。
郑谐的小动作一向非常隐藏,很难被人发现,可是却骗不了她。他那分明是不耐烦透了的表现,想来对面女子礼仪课培训教材一般的完美表现,已经让他的耐性撑到极点了,偏偏他装贵公子装惯了,怎么也做不来没气质的事,只好忍啊忍啊忍。
筱和和快要暗笑出内伤,心情更是大好。不料美女恰恰望向她这边,似乎察觉到自己被人暗暗注视,直直地瞪向和和,给她一个白眼,那眼神冰冷中泛着淬毒的光,竟生生地令她又回想起郑谐的某任女友来。
和和迅速观察郑谐,噢,怪不得,原来郑谐正弯腰为女士捡东西呢。等郑谐直起身来,那绝色女子已经恢复了巧笑嫣然的动人神情。
筱和和这一晚上情绪波动过大,其直接后果便是她突然就很想出格一回,于是玩心大起,她决定看在相识了一辈子的情谊上,这回不用郑谐开口求她,她就主动地义务地替他将这个不合格的女人清出现场。
筱和和用杂志挡着脸,掏出小镜子草草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还不赖,又使劲地睁大了眼睛,这样一会儿眼中就会攒出一点盈盈泪滴。
然后她快步走到他们那一桌旁,一只手颤颤地指着郑谐对面的美女,用一副凄怨的表情与腔调对着郑谐:“阿谐,她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7-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整人与被整,是一对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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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谐正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公司与美国的业务出了些问题,事情棘手又比较急,前一夜他和几个主管熬到下半夜三点终于搞定,放其他人半天假回去休息,他自己在公司里凑合着睡了几小时,起来后又继续应付同是八国联军后代的日本人,下午还有市里的领导过来视察,把他搞得疲惫不堪。
总算熬到事情都结束,他正打算回家睡个好觉,他那远在几千里之外亲爱的表姐竟下达了临时任务,说已经空投了一位极品美女到他面前来,要他立即收拾妥当去相亲。那女子不是本地人,恰好在这边旅游,明天就要离开了,表姐知道后,便忙不迭地牵线搭桥。
郑谐的双亲两边都只他一个男孩子,自然成了全家的宝贝。大家只见他三十岁了从未有一个交往过三个月以上的正式女友,只埋怨这地球男女人口比例不是1:2,令他们家的大宝贝找不到合意的女人,恨不得把全天下经他们鉴定还勉强配得上郑谐的女人都送给他看,兴许就瞎猫撞了死老鼠,让他看上眼了。
郑谐既没有拖延见面机会的借口,也没有抗拒他表姐的勇气,郁闷得想撞豆腐,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拨通了那位小姐的电话,约好了见面地点,否则只怕他那可怕的表姐会做出更多令他防不胜防的怪事来。
可面前这女子未免太无趣了点,整晚上只见她如正在参加结业测试的礼仪小姐一般在作毕业形象展示,仪态表情倒是挺标准,但实在缺乏灵气,一直讲一些无聊的故事,问一些幼稚的问题,从头到脚都无甚惊喜,令他更加晕晕欲睡。
偶尔也有点乐子。那女子前一分钟还谈着自己多么热爱慈善事业,一脸神圣庄严恨不能立即去埃塞俄比亚帮助那里的穷苦人民,后一分钟看着他们不远处一桌民工们直皱眉:“天啦,怎么可以让他们也来这里?”
“付钱的客人,饭店都欢迎的。”郑谐垂下眼睛,免得露出情绪。
“这饭店定位也太模糊了嘛。”与他门当户对的这位小姐用比040姐姐更令人酥麻的声音娇嗔地说。
郑谐又向令他对面的高贵客人不快的那一桌看了一眼,穿得也算干净整齐,只是脸黝黑了点,嗓门大了点而已。他对面的小姐大约是从他们的谈话内容推断出职业的。
他只好很诚恳地说:“都是我的错,只想着以您的品味一定喜欢这里的别样特色,都忘记这边不是会员制了。”
“人家没有别的意思啦,人家真的真的很喜欢这里。”
郑谐被那副腔调和字眼寒了半秒钟。
他得抽空跟表姐说说,她输送过来的女人真的是越来越没思想没灵魂了。
郑谐借着弯腰给女士捡餐巾的机会,趁机打了两个呵欠,起身时发现那女子本来僵着的面孔突然朝他迸射出灿烂阳光。
睡眠不足难免反应迟顿,他边喝水边诧异着这是何等状况,面前却突然闪出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影子,还冲着他说话:“阿谐,她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若非他从小训练有素,他可真要惊得把水喷出来。
他虽然结识过很多的女性朋友,但他不认为哪一个会那么感觉良好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冲出来质问他。
再定睛一看,竟是筱和和,化一个怪模怪样的妆,声音也有点和平时不一样,怪不得他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这完全在状况之外,郑谐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索性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以不变应万变。
筱和和那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看在他眼里,本来就像是一口气被吹起来看气球,没得到她意料中的回应,肯定很快就要泄气。
果然,场面才僵了几秒钟,她便暗暗地收了正装作发抖的手,睁得老大装震惊的眼睛也渐渐回复原来的尺寸,估计打算偃旗息鼓悄悄退场。
却不想那位小姐比和和还没定力,脸色变了几变,看看郑谐,又看看和和,见郑谐没有要坦护和和的意思,便有了底气,冷下了脸:“你又是谁?这样打扰别人,懂不懂礼貌?”
郑谐发现这位小姐冷着脸的时候,反而比她之前有味道一些。
筱和和呆了一呆,很显然这这个笨蛋根本就没把全套的剧本想好就跳出来捣乱。但她反应倒是快,立即把问题丢给他,转头又朝向他:“郑谐,你说我是谁?”
若不是顾及形象,郑谐很想直接把筱和和揪起来丢到外面去。他留心一下四周,好在他们声音都很轻,最近的那一桌又是大嗓门,全全盖得住他们这一桌的对话。
他忍了忍,压低了声音还算客气地对和和说:“你又胡搅蛮缠什么?快回家去!”
和和撇了撇嘴,看起是不打算继续闹下去了,又不甘心这么灰溜溜地收场,蹭到他身边摊开手,带点撒娇意味:“给我打车回家的钱。”
郑谐翻开钱包,抽了一叠百元钞票塞进她手里:“路上小心,回家后给我电话。”
筱和和摸摸鼻子准备乖乖离开,而他对面的女士纵然努力地克制着,那张脸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看向筱和和的目光很是凌厉又不屑。郑谐正琢磨着要不要出于礼貌解释一句时,和和那个今天不知被什么附了身的丫头却突然朝他妩媚一笑:“阿谐,我给你换了新的床单和被子。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他还没来得及为筱和和那令人抽搐的表情吐血,他的相亲女伴已经噌地站了起来,无比幽怨悲愤地瞪了这厢一对狗男女一眼,拿了包就要走人。郑谐无奈也站起来,“她是……”我妹妹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这位气质了一晚上的淑女已经快步走开,经过和和身边时,分明故意地撞了她一下,又踩了她一脚。想去拦住那位女士的郑谐,正好接得住因重心不稳直扑进他怀里的筱和和。
那女子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或许仍是指望郑谐会追她,但她见到的恰是筱和和紧紧地抱着郑谐的腰回头朝她挤眉弄眼摆一个V字手势的得意表情,更是气得全身发抖,指着他们俩,半天也没说出话来,狠狠跺了一下脚,扭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