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16:30至PM16:40,水原先生与川岛两人回到家中,期间水原先生先进入府内,让川岛去给车加油。但在卧室中,水原先生并没有看到妻子的身影,最后在饲养金鱼的水槽中,发现了水原夫人的尸体…
在警察的协助下,水原夫人才从水槽内被打捞出水。原本在水中看来妖冶无比的“藻之花”,甫一出水后便失去了魔力,变成了一具惨白僵直的尸身,被装进蓝色的尸袋中运走了。整个晚间,水原先生就像一具失魂落魄的傀儡一般,既不进食也不休息,只是坐在渐渐昏暗下来的阳光房内,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水槽,沉默无语。
房屋内的所有人也被勒令不得擅自离开,我们再度被囚禁在了这座妖灵肆虐的房屋内。很快,警署方面打来电话,确认水原夫人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我、勘五郎及元空得以洗脱嫌疑,各自回房休息。
“…没想到真的演变成这样的结果呢,”回到荻小姐的房内,我一头倒向松软的床铺,将脸埋进泰迪熊毛茸茸的肚皮里,“原本以为一切都能够终止,可没想到这间屋子里的‘藻之花’相当顽固凶险,竟然用这种方法来杀了水原夫人。”
“喂喂,别老是自言自语的,好歹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吧!”狸猫启开伏特加的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口,坐在地板上抱怨道,“每次都是这样,什么事儿都支使我去做,但什么事儿都不肯告诉我。你说哪有这样的主仆,我容易么我…”
“行了行了!”我抢过他手中的酒瓶子,翻个身继续蒙头睡去,“今晚你就可以知道一切,那妖怪已经觉醒,不会让我们等很久的。”

深夜,一片漆黑的阳光房内,响起了两人压低声音的谈话声:
“你来了?”
“是的。”
“知道叫你来的原因吗?”
“…不知道,请您明示。”
“不用再继续装蒜了,把你放在背后的家伙收起来。你知道在有准备的前提下,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站在门口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儿,将一把不锈钢餐刀放在了桌上。精致的巴洛克式大理石台面上,还放着两杯香气袅袅的咖啡。
“坐吧。”坐在阴影中的人影示意,门口的影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您…不,你都知道了?”持刀的影子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开口。
“知道了,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对面的人影同样波澜不兴,“从你的父辈开始,我便一直珍惜着你我两家的这份渊源。可为什么你却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
“不知道啊,兴许是…因为嫉妒吧。”持刀的影子叹了口气,慨然道,“与乡下出身的父亲不同,我可是早稻田毕业的高材生,却因为受你的恩惠,不得不用我的青春和尊严来偿还!我时常自问,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你,可为什么却要像现在这样仰人鼻息,受人差遣?”
“呵呵,”对首的人影冷哼一声,幽幽道,“所以,你便诱惑惠子来报复我?”
“不仅如此,我想要的是我应得的东西。”黑暗中,隐隐有充满贪婪与狂妄的吞咽声,“我想要配得上我的一切!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哈哈…”对首的影子笑了起来,将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对方,说,“如此一来,我也就没什么疑问了,写吧。”
“写什么?”
“把之前你所做的都写下来,然后,告诉所有人,是你杀了惠子,因为怕她受不了刺激,将一切坦白出来。”对首的影子拿起杯子,缓缓呷了口咖啡,“记得别再冒签,署你自己的名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这么做?”持刀的影子低低地咆哮起来。
“从你坐下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这么做了。”对首的影子冷冷注视着对方的表情:“别起身,我建议你不要急着这么做。那种用鱼线做的机关,你很擅长吧?没错,这是你给我的灵感——我在你的坐垫底下做了相似的机关,你一旦起身,或是我手中的这根引线一松,你就会被那玩意儿戳穿胸口而死。”
对首的人影说着,指了指自己上方的窗棂。借由淡淡的月光,可以看清那里绑着一把弩弓,原本应该放置箭头的细长箭杆上,绑着一把锋利狭长的小刀。
“…你,可恶…”持刀的影子僵直在了座椅上,声音却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别、别以为你可以平安无事!那种东西…我才不会写!我才不会如你所愿!”
“既然这样,那也就没办法了。其实你没注意到吧,这么多年来仿照我的笔迹,使得你的字迹已经无意识地与我类似。如果你肯自己写,当然最好;你不愿意,我也只需要稍微麻烦点儿,再从尸体上弄个手印,仅此而已。”说着,对首的影子忽然将一直交握的双手一松,“永别了,川助。”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弩弓将小刀射出的一瞬间,一个巨大的影子忽然以惊人的速度冲到两人之间。只听“叮当”一声,小刀被人从半空挡下,砸在白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话说,这么做可不厚道啊,”阳光房内的灯被打开了,埋伏已久的我带着勘五郎走进室内,站在手持禅杖恍若金刚一般的元空身后道,“大老远地请我们来驱魔,就这样无功而返可不行,怎么能让您来亲手了结这一切因果呢。”
“…是啊,倘若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为什么要请你们来驱魔呢?”坐在桌子对面的水原先生看起来疲惫而苍老,但初见时那种锐利精干的神色,此刻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你知道了什么呢,高野小姐?”
“差不多是事情的全部,包括荻小姐的下落。”我收走了川岛留在桌上的餐刀,定定注视着桌子两端的两个男人——水原真一和川岛川助,两个人手上都各有人命,但此时此刻,相比冷汗淋漓的川岛,从容坦然的水原给人带来一种更奇特的恐惧感。
“哦,那就麻烦您来说一说,这些魔障的前因后果吧。”水原先生微笑起来,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一手把玩着手中的咖啡勺。
“这一切,起因是被污染的嫉妒之心,这邪恶之心召唤了恶灵而来,变成了妖魔‘藻之花’。”我抬起手,直指水原先生对面低着头咬牙切齿的川岛,“第一个被附身的是川岛先生,是你杀了荻小姐。”
我从勘五郎手中接过一个文件袋,从中抽出了一些文件,向众人展示:“事情应该是这样缘起的——四年前,刚从大学毕业的川岛先生迷上了金融投资产品,期望从中挣得第一桶金。但事实证明你的漂亮履历并不能证明你的眼光。仅仅在一年时间里,川岛先生便损失惨重,不但失去了所有的本金,更是负债累累,甚至背上了高利贷。”
“当时,走投无路的川岛先生在父亲的引见下,结识了家世雄厚的水原先生。由于从父辈起便是水原家的管家,水原先生相当信任并看好川岛川助先生,很快便让他继任年迈的父亲,担任水原家中的管家一职。然而川岛并不因此而感激水原先生的知遇之恩,相反,因为挫败感而产生了心理失衡。他开始嫉妒拥有地位财富的水原先生,并且开始利用管家之便,模仿水原先生的笔迹签署文件,挪用公司和水原先生个人的资金用于投资,妄想东山再起。”
“但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顺利。很快,川岛手中的资金漏洞开始越来越大,为了弥补这一漏洞,他不得不将目光移向别处——水原惠子夫人成了他的目标。由于先生长年在外公干,年轻貌美的夫人也时常感到寂寞空虚,如此便给了川岛可趁之机。他诱骗了水原夫人,利用夫人名下的财产填补了自己的漏洞。”
“如此,事情的发展已经突破了理智的约束。得到了美丽的夫人,资金上的问题也已迎刃而解,但川岛却没有收手的意思——因为水原夫人怀孕了,是他们之间的罪孽之种!”
听到这里,水原先生紧绷的身体明显震颤了一下,川岛始终低着头背对着我们,因而看不到他的表情。
“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川岛的计划才开始变得疯狂起来——这个有着他血缘的孩子将成为水原的继承人之一,倘若没有了水原荻小姐,夫人和这个孩子将能够继承水原先生全部的财产!”我盯着那个此刻看来颓唐懦弱的背影,幽幽道,“杀了荻小姐,再寻找机会谋害水原先生,最后顺理成章地迎娶惠子夫人,带着自己的孩子获得水原先生的全部财产…川岛川助先生,这就是您的本来计划吧?”
风从窗棂的缝隙间钻进来,发出仿佛撕裂什么一般的怪响。
“今年五月,在被恋情冲昏头脑的水原夫人的配合下,川岛杀害了荻小姐,并将其藏在了这座宅邸的某处。原本事情如他所预料,荻小姐以失踪处理,没有人怀疑到他们。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荻小姐的亡魂加剧了‘藻之花’的怨念,水原夫人变成了第二个被附身的人。”
“…由于长期受到良心的苛责,外加种种异状的惊吓,水原夫人变得精神衰弱,因此而意外流产。这一步使得川岛的计划几乎全盘倒退,为了让夫人尽快恢复,重新孕育他们的孩子——水原先生必要的继承人,川岛请来三位灵媒:元空法师、清江裕美女士和我,希望通过我们镇压房子里不断骚动的‘冤魂’,安抚夫人的情绪。”
“但是,在我们到来的当天夜里,出现了第二件川岛意料之外的状况——清江女士宣称在房屋内看到了死灵,使得原本就已经焦虑不堪的水原夫人情况愈加恶化。为了使夫人能够恢复,也为了封住能够‘看到’死灵的清江的口。当天晚餐前,川岛曾私下找过清江女士,表示愿意出钱请她演一场戏,按照自己编排的剧本瞒天过海,哄骗水原先生和夫人。但是清江虽是个不称职的灵媒,对隐情的嗅觉却相当灵敏。她看出川岛和夫人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反过来要挟川岛,索取不合理的报酬。无奈之下,川岛起了杀意。于是,便有了我们在当晚看到的那一幕…”
“…当晚,其实在清江女士就寝后不久,她就已经被川岛扭断脖子而死了。凌晨时的断电故障,也是当时在厨房里的川岛刻意造成的,目的就是让不习惯待在客厅里的夫人马上回房休息,让夫人和我给他提供目击证明——已经死去的清江女士脖子上系着丝巾,丝巾上缠绕着极细的鱼线…我们在车库内找到了这种自动鱼竿上的卷线轴,它可以根据垂钓者选择的不同级别自动调节线长,当选择的是小鱼模式时,遇到大鱼拖曳,它会保持线长,而当小鱼咬钩,就会自动收线。”
我晃了晃手中的两枚自动卷线轴,调好需要的级别,将其中一枚的鱼线系在自己的腰带上,线头交给勘五郎,让他与另一枚卷线轴的线头连接,绕过窗棂固定在阳光房的门楣上。当卷线轴慢慢收紧时,我的脚也渐渐离开了地面,勘五郎见机行事,立即剪断了窗棂上的线头,两枚卷线轴同时自动收线,鱼线倏忽间便从房内抽离,我也跌回到了地面上。
“…这就是当天晚上川岛所变的戏法。你拿着灯在前面领路,刻意与我们保持距离,就是为了提前剪断绑在楼梯扶手上的线头。”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橘色和服的衣摆,“你原本想把这件事掩饰成亡灵作祟,但是你忽略了一个细节——为了不在脖子上留下勒痕,你将鱼线缠在了清江的丝巾上。可是,那么注重外表,那么时尚考究的清江女士,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的丝巾打成一个死结?”
闻听此言,川岛的身体似乎瑟缩了一下,但仍然没有说话。
“那么,家内…那女人所说的孩子的手,又是怎么做到的?”水原先生抬头问道。
我从袖内掏出一只纤小的手——那是从荻小姐房内的陶瓷人偶身上拆卸下来的,这只手苍白精致,在昏昧不明的环境中,看起来和幼儿的手别无二致。
“它会凭空消失的原因和刚才的鱼线原理一样,我就不一一赘述了。”我将瓷人偶的手放回袖笼内,转头对川岛说,“你还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就是安排我住进荻小姐的房间。让我能有机会发现这只被鱼线勒出痕迹的手,从而破解你的戏法。”
“这么说,荻小姐、清江女士和水原夫人,都是川岛杀的?”勘五郎收好了卷线轴,歪着头问我。
“不,在此之前,被‘藻之花’附身的还只是川岛和水原夫人。但到了第二天下午,情况有所变化,新的杀手加入了这场阴谋当中。”我微微侧身,望着虽然憔悴,但线条坚毅身躯伟岸的水原先生,“第三个被妖孽吞噬心灵的人,是水原真一先生。”
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日夜晚,他的表情仿佛冻结,没有丝毫的波纹变化。
“…川岛杀死清江裕美后,事实上有告知过水原夫人。但由于胆怯、累积的压力和强烈的自责情绪,水原夫人还是趁川岛出外联络若松旅店时,将一切告知了水原先生。在得知真相后的盛怒之下,水原先生将孱弱的惠子夫人溺死在了洗脸用的水盆内。为了逃脱惩罚,也为了争取时间杀了川岛,替爱女报仇,水原先生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他在夫人的被褥里放置了气泵式呼吸器,模拟呼吸时的胸膛起伏,使得夫人看起来像是安睡。随后众人便各自离开了别墅,除了有机会从物流中心赶回现场的川岛外,每个人在夫人确定死亡的时间段内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至于回到现场后,将夫人投入金鱼水槽内,则是受到我讲述的,有关‘藻之花’传说的启发。”
“呵呵,相当精彩的推理。”水原先生忽然笑了起来,双手虚拍了几下,随后泰然地舒展开身体,“但这并非事实,家内…不,那贱女人是被她的情夫溺死的,与我无关。你这样妄加论断,可是会为自己招来麻烦的。”
“水原先生,我同情您的遭遇,但任何案件,最终的真相都是唯一的!”我与他目光相错,一霎之间,这个坚毅男人的眼底忽然闪烁出一丝不忍与痛苦——这是他在仇恨之人面前刻意掩饰的神情。我从另一个衣袖中掏出两张照片,放在了桌上:“一张是清江死后警员拍摄的水槽照片,另一张则是夫人死后的影像记录,您自己应该能发现的,两者之间的区别。”
水原先生拿起照片看了看,随即将它们翻过来按在桌上,长叹一声倒向椅背。
“第一张照片中出现在水槽里的名贵金鱼朱顶紫罗袍,在第二张里都不见了。”我盯着水原的双眼,喃喃道,“任何人都无法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举动,你不忍心损害这些自己亲手培养的名种,这是其他犯人绝对不会留下的破绽。”
“…呵呵,真不愧是高野出身的灵媒,一眼就能看出我是被妖魔附身的凶手之一。”水原先生忽而又笑了起来,但这笑容不同于适才的张狂,显得凄然而又苍老,“没错,是我杀了她…那个我曾经如此珍爱,却伙同情夫背叛我,直至杀了我女儿的女人!我当时真应该将她千刀万剐!我真应该折断她的手脚,让她尝遍世间的痛苦后再死去!可是再做什么都迟了,什么都换不回来我的荻!我那可爱的女儿,她才九岁!才九岁啊!”
水原无法再说下去了,他的话语被号哭声代替。这个刚刚还仿佛青铜雕像一般沉着坚定的男人,此刻却在哭声中瑟缩成一团,抱着头不住号啕。当他再度抬起头来时,我发现他真的衰老了——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在他浑浊的眼底,仿佛仅仅在一夜之间,“藻之花”已带走了他的魂魄和全部生命力。

生活总是给予我们各种意外,无论可喜或是可悲的,都是旅途中值得铭记的奇遇。
黎明时分,水原先生被闻讯而来的警察带走了。在警方到来时,我指引他们移开了水原夫人曾经陈尸的水槽,起开水槽下的地板——在那里我们找到了荻小姐,她那小小的身体已然化为白骨。在这半年之内,她无时无刻不在她父亲最喜爱的地方,隔着漆黑的地牢与悠游的金鱼,与父亲遥遥相望。
面对尸骨,川岛终于开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一家之主和管家都被带走,我们的酬劳自然也没了着落。勘五郎无精打采地收拾着刚搬回不久的行李,不时抿一小口挚爱的伏特加:“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还不如直接住进温泉旅馆呢…”
“行啊,等行李收拾好后,就去若松住一晚再走吧。”打开窗户,我望着箱根优美的田园景色,将旅行指南丢给勘五郎,“难得来一次,如果全不曾享受一回,也确实有些可惜呢。”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荻小姐被他们埋在玻璃房里的?”狸猫拉上旅行箱的拉链,捡起旅行指南又凑了上来,“还有,那三个鱼缸为什么会跳舞?这一点你还没解释清楚呢。”
“是因为那个。”我伸手遥指远方,只见街道的尽头,隐隐有三个灰色筒状的建筑物,“那是地热发电厂的冷却塔,每天凌晨,工人都会放出积蓄了一天的蒸汽,让地热水重新回流。这三个冷却塔的排列位置正好和那三个鱼缸类似。我去查看过鱼缸的底座,里面是中空的。底座中的空气和冷却塔中的蒸汽发生了共振,共振被鱼缸中的水波放大,使得鱼缸起舞。”
“可是,水原家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冬天,为什么荻小姐生前的那一年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狸猫挠着头全然不解。
“呵呵,那是因为之前,这里有一个振动源破坏了两者间的共振频率。”我接过勘五郎手中的旅行指南,用笔勾出了两个圆圈,“你看,这边是发电厂的冷却塔,这边是若松和其他两家店共有的地热冷却塔。每当寒冬时,发电厂会与若松家的冷却塔同时放出蒸汽,若松家的冷却塔破坏了原有的共振。而要恢复这种共振关系,则水原家需要一个新的、装有空气的‘底座’,来配合鱼缸底座达成新的共振频率。我研究过水原宅邸的平面图,能够和那三个鱼缸对应,与四个冷却塔形成新共振的,只有阳光房的水槽下方。而且我估计,当初川岛杀死荻小姐的方法,也是按在鱼缸中溺死。所以水原夫人才会变得那么害怕金鱼。”
“原来如此,正因为荻小姐被埋在下面,所以才造成了新的共振,使得夫人与川岛人心惶惶,才有了我们的介入。”勘五郎望着远方,不无感慨道,“如此说来,她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
“谁知道呢,反正这座房子里的‘藻之花’已经消失了,我们也就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了。”晨鸟啁啾,冬日的风虽然有些凛冽,但此刻却让人格外清醒。我俯身从窗外探去,只见水原先生正和川岛一起,从大门踱出,走向警车。
“先生,谢谢您的款待!”狸猫没头没脑地朝底下喊了一句,“多保重,改日再来找您聊天!”
水原先生转身抬头,笑了,可是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我看到戴着手铐的他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了那把尾端尖利的小咖啡勺,将它握在手中,甩开刑警狠狠地用勺柄刺向川岛的颈项。
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净白的石阶,惊呼四起,掩盖了晨鸟明媚的低鸣。
“南无阿弥陀佛。”隔壁的窗口传来一声佛诵,我们愕然地转头,只见元空正双手合十,低眉数着念珠。他看似在对我们讲述,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如果怨念得以消除,那么‘藻之花’便不会成为妖怪,正因为无法消除,所以才会堕落为妖,延续至今。”
“果真…是至死都无法消除的恨意吗?”我探头望着纷乱的楼下,水原先生已经被刑警拉开,川岛软趴趴地倒在他脚下,再也爬不起来。从水原勾起的唇角上,我读出了某些东西——那是一种能召唤妖魔到来的,被称为“怨念”的顽固存在。

①大入道:日本传说中一种巨大的秃头妖怪。

第三话 三味长老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白色猫儿悲鸣的模样,以及一片晦暗中月轮般隐隐升起的,他的音容…

夏夜,刚经历过一场暴雨的星空仿佛黑水晶一般透明。星光宛若散落的时空之沙,在遥远的光年外闪烁着金色或银色的光…水池中的莲无声绽放,开到极致的花瓣悠悠坠落,归于黑色的水中,完成轮回。
破碎的涟漪中倒映着我的脸庞,除了偶尔闪现的波光,莲叶下的池水完全是一片漆黑。不同于夜空的剔透,水池的颜色更接近浓重的墨色,所有投身其中的东西,都将被染上浓重的黑,最终与这一片混沌融为一体。我端详着波光间明灭可见的脸孔,感觉在裂开的倒影间,我遗失了一些东西。
很重要的…却无法找回来的东西。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我不得不扶着头蹲下身去,脑海中不断闪过极光片羽的画面,伴随着一种宛若谴责般充满悲伤怨怼却模糊不清的声音。眼睛潮湿,喉咙却嘶哑干涩,恸哭的冲动被压抑在厚厚的时间下难以喷发…我知道我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我却始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在冗长的时空的黑暗里,我曾经遗失了宝贵之物,如今已无法再找回的宝贵的东西…

夏天的梦山总是让人觉得异常不适,过于浓重的水汽蒸腾环绕,将整座山罩得密不透风。等到穿过层林,登上宝塔寺前的石阶,我的夏季和服都能拧出水来。白荷上人站在寺院门口等候我,笑盈盈的狐狸眼不知为何看起来异常惹人生厌。
“小枫,难为你这么大热天地特意跑来,我在禅房里备下了凉豆腐和水果茶,先进来歇息一下吧。”老狐狸看起来还是那么虚情假意。今天它穿一身皂色僧袍,头戴白巾,斜披一件浅灰色袈裟,看起来倒是十分素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仿佛永远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那张脸很美,白皙皎洁,乍看宛若墨池中探出的一枝皓洁白莲,但那笑容却像盘桓在莲叶下的一尾花斑毒蛇,同样颜色妖冶身形曼妙,可是暗藏杀机。
白荷上人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虽然对它的真身——那只白毛雌狐狸并无好感,但我却不得不承认它化身时高超的审美。无论变男变女,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独特魅力,令人忍不住另眼相看。此番即便是化作偏远寺院中的年轻住持,也依然风度不减当年。无怪乎这座小庙虽然位于深山,也有香客会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但是,在这么个柏油马路能用来煎鸡蛋的天气里,老狐狸的姿色还是败下阵来——今天寺院里一个香客都没有,小僧们没精打采地靠在井栏边打盹,一边的水桶里还浸泡着刚从井里提上来的西瓜。
在禅房分主宾坐下后,我顾不上礼仪,端起茶杯就往口中灌去。焦渴难耐的咽喉总算有了声音,我将杯子往桌上一磕,毫不掩饰不满之情:“在这种鬼天气把我叫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喔呀,你还是这铁炮脾气呢,就不能跟我这足不出户的老人家先寒暄几句么?”白荷上人不紧不慢地续上茶,又吩咐小僧切上西瓜,“其实这件事本不是我所关心的,但牵涉到你过去未了的一桩旧账,所以,想知会你一声而已。”
“什么?旧账?”我狐疑地扫一眼白藏主那似笑非笑的脸,仔细地回想了一遍上一次下山时所经手的一切事务——答案是肯定的,我应该没欠过老狐狸什么足以让它惦记三十年的人情。
“还是江户时候的事情啦。”见我一脸不忿的表情,白荷上人端起茶杯提醒道,“那位太夫和她的三味线①‘若叶’,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