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自己给自己续了杯,又给方丈也续了杯,“大师,人生在世,若不积德行善,是不是就无法修成正果?若作恶多端,是不是就要不得善终?”
方丈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定定地看了半响,问:“老衲想问女施主心里,何为善?何为恶?”
楚芊芊揉紧了衣襟:“宽容、谦逊、正直,是为善;刻薄、狠毒、卑鄙是为恶。救人是善,杀人…杀人是恶。”
方丈听完,看着她笑了:“许多东西,不能只看表面。就拿这善来说,它又分阳善与阴德。大家知道的叫做阳善,如女施主口中的‘宽容、谦逊、正直、救人’,这些都是阳善。但世间,还有一种善,叫做‘阴德’。”
“阴德?”楚芊芊呢喃着,看向了方丈,“常听人说,要积阴德,我却不知,阴德所为何物。”
“正常,正常!”方丈笑着点了点头,“有句话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衲给施主们做回向时,听到不少抱怨,说,‘这个明明是个好人,怎么下场那么惨?那个明明恶霸一方,为何还富庶了三代?’女施主觉得,这些真的是老天没开眼吗?”
楚芊芊欠了欠身:“小女愚钝,请大师赐教。”
“女施主可曾听说过了凡先生的故事?”方丈问。
楚芊芊摇头:“不曾。”
方丈“哦”了一声,又缓缓说道:“老衲记得有这么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解甲归田的宰相。说的是那宰相回到家乡,乡亲们都非常欢迎他、爱戴他,但有个喝醉酒的男子冲撞了他,冲撞之后,男子非但不道歉,反而嚣张地顶撞了他。仆人要与那男子计较,宰相却说,‘无妨无妨’。宰相的宽宏大量,想来当时是传为了一段美谈。但两年后,宰相又碰到那名男子,这回,男子因犯下重罪而被押入大牢了。宰相问明前因后果后悔恨不已,认为两年前不该包容他,若是在他犯下小错时对他小惩而大戒,他或许不会越走越偏,乃至最终回不了头。”
顿了顿,方丈又道,“还有一则故事,讲的是一个百姓口中的恶霸。那时遭遇灾荒,民众的日子不太好过,有些大胆的民众便冲进富人家里或偷或抢,官府不敢对其进行管束。那人跳出来,抓了几个偷盗之人,吊在树上狠狠地打。他的酷刑,极大地威慑了那些想要继续行窃的人,从而预防一场荒年浩荡,拯救了无数民众的性命。以小善纵其恶,则之为恶;以一恶换百善,则之为善。老衲说的这些,不知可解了女施主心中的困惑?”
楚芊芊微微颔首:“醍醐灌顶。”
方丈撵着佛珠,会心地笑了。
楚芊芊仰起头,四下看了看,问:“大师乃有大修为之人,缘何寺中香火如此冷清?”
方丈闻言倒是叹了口气:“自喀什庆入关以来,佛、道两教遭遇神教打压,香火一日不如一日,关闭的也不在少数。普陀寺能撑下去,还都是托了端敏皇后的福呢。”
提到欧阳倾,方丈的脸色明显多了一分尊敬。
欧阳倾在此求子,顺利怀上诸葛琰,之后世宗大兴土木,为其建造了一座宝灵塔。
但参观宝灵塔的人多,真正求神拜佛的少,所以香火,依旧不大旺盛。
可尽管如此,方丈还是挺感激欧阳倾。
楚芊芊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大师道:“实不相瞒,这是我在院子里拾到的东西,大师看看,会不会是死者的?又或者,对案情有没有帮助?”
方丈打开小包袱一看,是一块纯金令牌,和一张羊皮地图。
方丈拿起它们,对着月光仔细一端详,霎时愣住:“这…”
看向楚芊芊,满眼的不可置信,“女施主!它们可是…”
楚芊芊站起身,施了一礼道:“它们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在大师手里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大师积德行善,这是大师修来的福报,与我无关。”
翌日,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惊了京都。
普陀寺山脚的一个村庄发生了一起特大命案,一人摔死半山腰,两人烧死房中,另一人晕倒雪地。经仵作与大夫鉴定之后,加上碧珠的证词,官府大致还原了故事“真相”——四名男子携任务入京,却在半路遭遇暴雪封路,无奈之下入住了附近的庄子。当时,庄子的主仆在外采药。那四人中,有一人受了重伤,有一人懂得医术,因为伤者的伤口明显被最近处理过,且处理得非常漂亮。懂医术的人上山采药,却因不熟悉地形走错路而跌落摔死。另外两个留在厢房为伤者守夜,其中一人不小心打翻烛台与灯油,火就这么烧起来了。可笑的是,两个健康的烧死了,那个受伤的却逃出来了。
官府对那名伤者,也就是老五进行了严厉的审问,可不管怎么问,他始终记不起来事发经过。就连自己怎么跑到雪地里,又怎么还拿着一把剑的,也完全是一头雾水。
不过,当官差将令牌与地图呈到他眼前时,关于身份、关于目的,他瞒不下去了。
“哟,漠北的小郡王啊!”官差凶神恶煞地踹了他一脚。
漠北,大周的邻国,也是大周的敌国,与西北的喀什庆接壤。双方的关系,一直都剑拔弩张,但碍于实力上的不相上下,倒也相安无事。
“小郡王,您揣着咱们大周皇宫的地图做什么呀?您是要行刺皇帝呢还是要行刺皇后呢?”说着,官差又踹了他一脚。
小郡王委屈地瘪了瘪嘴儿,他就是来玩的,好不好?行刺个毛啊,他连武功都不会!没看见他受伤了吗?知道怎么伤的吗?练剑的时候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捅到了!
细皮嫩肉的郡王完全经不住一点儿酷刑,那发红的烙铁还没出炉子呢,他就杀猪一般叫了起来:“啊——疼啊——疼死啦!救命啊!要命啊!我的天啦!”
官差被吼得脑壳疼,脱了他裤子,打算上鞭子,好歹来了一趟刑狱啊,不留点儿什么对不起哥们儿的职业操守哇!
谁料,那鞭子还没打到腿上,小祖宗又直接给哭开了:“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割我叽叽!我还没碰过女人——”
“噗——”官差喷了,这…这没法儿审了。
后面,还真没法审了,他伤口发炎,晕了。
这一晕,太医院险些没抢救过来。
等抢救过来后,官差又来了,官差本来想说,您身子骨弱,就在这儿问吧,您可还有同党?
谁料,还没开口,那小郡王便吓得花容失色,抱紧一旁喂药的嬷嬷,道:“别,你们别打我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官差无言以对,老子打你了么?
小郡王很委屈又很傲娇地说道:“我们是五个人来的,目的是行刺你们尊敬的皇帝陛下。你们要是只抓住了四个,那逃走的肯定是我大哥。你们抓不住我大哥的,别费心思了。还是快想想办法,解决你们喀什庆的战役吧!我父王的十万大军已经悄悄压境了!”
老子要是你父王,就他妈的立马毙了你!
卖国贼啊…
十万大军悄悄压境,说对也对,说不对它貌似也不对。
那不是十个军人,是十万!十万什么概念?都压境了,这边竟毫无察觉,喀什庆的将士都卖红薯去了么?哨兵都是瞎子么?骑兵都是聋子么?
陛下快要气疯了!
“查!给朕查!那些人到底是能力不够没察觉到,还是察觉到了却有人瞒着不报?朕就不信了,朕的江山,朕的喀什庆,会给朕捅出这么个天大的篓子来!”
可不是天大的篓子?若没及时拿住这几人,他是不是就要遇刺了?他一遇刺,漠北的十万大军是不是就要踏破喀什庆的边关了?
他的江山,差点儿被人给一锅端了!
愤怒过后,陛下一阵一阵的后怕,喘息了片刻后,问:“是谁抓住他们的?”
内侍答道:“也不算是被谁抓住,是他们几个自食恶果…”
内侍将几人的遇害经历按照官方说法讲了一遍,又道,“普陀寺的和尚们下山救火,刚好碰到了昏迷中的小郡王,便将他带回了寺庙。”
小郡王是关键人物,幸亏没被烧死,也幸亏被抓住了。不然,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漠北十万大军压境的事儿!
“刚好?你可知这个‘刚好’救了多少人的命?”刚好下山,刚好捉住昏迷的小郡王,刚好得知了漠北的野心,又刚好握住了漠北的软肋…陛下靠上椅背,意味深长地笑了,“漠北王爷的儿子在朕手中,那十万大军他敢不敢动一个小卒?”
敢动朕就捏死他儿子!
内侍恍然大悟:“妙哉,妙哉哇!”
陛下的心情舒畅了:“所以说,这回是普陀寺他们心存善念去救火,才最终修来了这个善缘。传朕旨意,今年的祭祀,在普陀寺举行。”
“方丈!方丈!”
梆!梆!梆!
小沙弥接连摔了三跤,摔得鼻青脸肿,第四跤跌进了方丈怀里。
方丈好笑地敲了敲他脑袋:“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不记得你师父和师兄们是怎么教导你的了?”
小沙弥瞪大眸子,结结巴巴道:“皇…皇…皇…皇家…祭祀,要在…要在我们寺庙…举…”
“行”字未说完——
嘭!
方丈手抖,摔了一个杯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沙弥深吸几口气,调整好呼吸道:“陛下有旨,一年一度的皇家祭祀,要在咱们普陀寺举行,公文…公文已经发下来啦!”
方丈怎么也不肯相信小沙弥的话,直到内侍太监将公文交到他手上,他才确定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是真的。
这比修建了宝灵塔更让他激动!
宝灵塔虽挽救了普陀寺关门的厄运,可每每世人提及普陀寺,莫不都是在说,哦,就是那个有宝灵塔的地方啊!
但现在!但从今往后!普陀寺会名扬天下,不是因为宝灵塔,而是因为它本身!
似是想到了什么,方丈紧紧握住小沙弥的胳膊,颤声问:“案子!案子进展如何?”
案子刚刚审完,还没记档,自然也没昭告天下,但因是他们报的案,又是他们抓获的人质,内侍还是将内部消息透露给他们了。小沙弥激动地说道:“方丈!您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吧!那个被我们带回普陀寺的伤者,是漠北国的小郡王!那两个被烧死的都是他同党!哦,官差们后来又在半山腰找到了一个摔死的!据说,还有一个跑掉了…哦,听说要打仗了,不对不对!好像又不用打了…”
不用打了,竟是…连仗都不用打了!
方丈在看到那块令牌上的漠北文字时就猜到那几人身份不简单,可他哪里想到这么不简单?又哪里想到还牵扯了一场战争?恐怕,还不止战争吧!那几人捏着皇宫地图,是要做点什么的吧?比如,盗取国宝,又比如,行刺陛下?!
难怪!难怪啊!
“那女施主人在何处?”他问。
“在禅房睡觉。”小沙弥答。
“还在睡?吃过早饭和午饭了吗?”
小沙弥摇头:“我都送去了,但她没吃。她的丫鬟说,她累了,要歇息。”
是累了啊,任谁经历了那样的险象环生,都会累得精疲力尽吧!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可通知她家人了?”
小沙弥点头:“我去楚家说过了,说他们庄子起了大火,他们家眷在我们普陀寺住着。”
“普陀寺?”楚老爷侧躺在软榻上,上次屁股中箭,到现在还疼,害得他整个年都窝在家里,连二进门都没出一下,“那小灾星去普陀寺就去普陀寺呗!专门来禀报我做什么?”
刘管事就道:“大小姐不是去普陀寺,是住在普陀寺,庄子着火了,她没地方住了。”
“没地方住啊。”楚老爷摸着屁股呢喃了一句,朝刘管事招了招手。
刘管事上前。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塞到刘管事手中:“你告诉寺里的方丈,就让那小灾星住着,香火钱,我给!”
“香火钱?”方丈看着小沙弥递过来的钱袋,一时不知该怒该悲,该哭还是该笑,哑然了半响,还是笑了,是那种看透世态炎凉的笑,“把钱退回去!”
“哟呵!”楚老爷看见飞了一圈又回到自个儿手中的钱袋,惊讶得瞪了瞪眼睛,“干嘛不要?嫌少?”
刘管事道:“那小和尚说,不义之财,不要。”
楚老爷炸毛了:“我清清白白的银子,怎么就变成不义之财了?”
刘管事赶忙解释:“不是的,他的意思是,如果他要了你的银子,这银子就是不义之财,今后,怕是无人敢要。”
以楚老爷的智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刘管事捏了把冷汗,再次解释:“普陀寺,是心甘情愿收留大小姐,不求回报的。”顿了顿,又道,“老爷,恕小的直言,这有些不合常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将亲眷养在寺庙的也不是史无前例,但不要香火钱的绝对没有一例。这好像,已经不是在收留大小姐,而更像是…供着大小姐。
听完刘管事的疑惑后,楚老爷趴在床上,哈哈哈哈笑得直不起腰了:“那普陀寺穷是穷了点儿,可好歹有宝灵塔撑场面,会供那小灾星?”
刘管事总觉得怪怪的:“老爷,把大小姐接回来吧。”
楚老爷还嫉恨着亲王府门口被楚芊芊撂了脸子的事儿:“她不跪下来求老子原谅她,老子就让她一辈子住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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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下午六点!
二更在下午六点!
二更在下午六点!

【V8】定亲(二更)

山庄连环惨案如同腊月飞雪一般迅速传开了,救了火又抓了人质的普陀寺一夜成名,人们纷纷说,这是佛祖显灵了,借着普陀寺的手在庇佑大周朝了。
一时间,慕名前来的香客几乎踏破普陀寺的门槛。
而在听说皇家祭祀也将在此举行之后,不少喀什庆的贵族也跑来烧香拜佛了。
看着殿前人山人海的场景,小沙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丈,好…好热闹呀。”
“女施主,此等大功,为何赠与我寺?”
“如果大师没心存善念下山救火,那些东西、那些人,还有我,大师也是决计碰不到的。所以,是大师的福报,不是我的。”
方丈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好热闹。”
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热闹,梅园的禅房,就安静得能够听到细针落地的声音。
“还要看多久?”楚芊芊靠在床头的四喜软枕上,放下书本,看向诸葛夜,问。
诸葛夜从来了就这样,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也不许楚芊芊做,楚芊芊只得坐在床上看书,可半本都快看完了,这家伙还一直盯着她。
“说了我没事。”楚芊芊又道。
诸葛夜依旧不吭声,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要把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楚芊芊无可奈何地摸了摸额头:“我口渴。”
诸葛夜总算有动静了,后退一步,反手倒了一杯热茶,但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落在楚芊芊脸上。
茶倒得很好,一滴不洒。
楚芊芊把书本放在床头柜上,接过他递来的茶:“多谢。”
喝完,又递给他。
诸葛夜将茶杯搁好,又坐回她对面的凳子上,眸光深幽。
楚芊芊淡淡地笑了:“一辈子不说话了?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诸葛夜终于败下阵来,将她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掌心,紧紧地握着。他不是一个习惯承认错误的人,但这一刻,他真觉得自己疏忽了。
“我留两个人给你,以后有什么事,叫他们来找我。”他含了一丝自责地说。
楚芊芊摇头:“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人多,有人多的麻烦。现在这样,很好。”
好什么好?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楚一凡那个混蛋,大过年的把姨娘都接走了,却将亲生女儿留下,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家丁伺候。
他要不是楚芊芊的父亲,他都想将他一脚踹出京城!
压下怒火,诸葛夜轻声道:“就两个。”
楚芊芊眨了眨眼:“丫鬟?”
诸葛夜一愣:“不是,是家丁。”
说完,意识到不妥了。家丁是男的,虽说做外院的小厮无可厚非,但以她的性子,恐怕不大习惯,就道,“那我回去挑个机灵点儿的丫鬟送来。”
丹橘和碧珠,都单纯有余,心机不足,照顾饮食起居可以,可一旦出了事,都只会给她拖后腿。
楚芊芊弯了弯唇角,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诸葛夜低头,一边揉着她柔软的手,一边道:“芊芊,我们早点成亲吧。”
别的姑娘不想太早出嫁,大多是舍不得父母、舍不得兄弟姊妹。可她呢?不管她舍不得下他们,他们已经全都舍弃她了。
楚芊芊看着他,问:“只有我一个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一次。上次,问完便走了。他知道,她是希望他知难而退。这回,好戏与上次不一样了。
她在看着他!
诸葛夜心口微微一震,漾开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嗯,就你一个,嫁不嫁?”
楚芊芊轻轻扬起唇角,清泉般动人的眼眸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你敢娶,我就敢嫁。”
娶,不是纳。
娶之为妻,纳之为妾。
这天下,是诸葛家的天下。
这后宫,是喀什庆的后宫。
诸葛家的男人,历代以来,都只娶喀什庆的女人。
庄肃皇后、皇后、王妃,全都来自喀什庆。
娶汉家女子为妻,对诸葛夜来说,对王府来说,都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楚芊芊定定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是选择知难而退,还是选择迎难而上。
要说楚芊芊不在乎名分,那是不可能的,天下女子,若能为妻,谁愿做妾?
诸葛夜抬手,理了理楚芊芊的发鬓,问:“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楚芊芊笑着,不说话。
这时,门外响起了丹橘的声音:“小姐,姚公子求见!”
诸葛夜浓眉一蹙,他来做什么?
眸光动了动,又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姚汐不是我放的,有人提前救走她了。”
“谁?”楚芊芊问。
“诸葛琰。”
想起诸葛琰与张太爷的关系,楚芊芊没感到多么意外,只道:“那我,还欠着姚琅一个人情。”
诸葛夜勾了勾唇角:“不欠了。”
楚芊芊疑惑地“嗯”了一声。
诸葛夜宠溺地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蛋,说:“我怎么会让我女人一直欠着别的男人的人情?等着,我出去看看。”
什么叫你出去看看?
姚琅是来我的!
外院,碧珠正在浆洗衣裳。
她穿着一条杏色襦裙,一件豆绿色斜领长袄,头发梳成了丫鬟的双螺髻,他送给她的珠钗她一样没戴,又换上了寒酸的银钗。
姚琅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再一看她洗衣裳把一双手都冻肿冻红了,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
“碧珠。”他鼓足勇气,唤了一声。
碧珠早在他跨过门槛的时候就发现他了,但尴尬得不知如何面对,就闷头洗着衣裳,只盼他也别与她说话,偏偏,他说了。
碧珠起身,行了一礼:“姚公子。”
姚琅已经知道姚汐不是楚芊芊救的了,如果他当时再多坚持一会儿,也许结局不是现在这样。
“张太爷叫我过来看看大小姐,听说大小姐的庄子走水了,大小姐有没有伤到?”他静静地看着她问。
碧珠始终低垂着眉眼:“小姐没有受伤,世子在禅房陪小姐说话,你等一下吧。”
语毕,端起盆子,朝浆洗房走去。
姚琅拉住她胳膊:“碧珠…”
碧珠忍住喉头的胀痛,语气如常道:“我还有很多活儿要干,不能奉陪,请姚公子见谅。”
姚琅咬牙:“我是来跟你辞行的!我要走了!”
碧珠的手拽紧了盆子:“一路顺风。”
诸葛夜看完这一幕,凝了凝眸,迈步,走了出来:“姚琅。”
姚琅侧过身,抱拳行了一礼:“世子。”他也是刚刚知道,怡红院门口,吓得京兆尹魂飞魄散的公子爷是诸葛夜,难怪京兆尹会对他格外照顾,还帮他争取到了出差徐州的机会,敢情,是想通过他巴结诸葛夜。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没有这个小小的误会,如果京兆尹没对他另眼相待,他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急着去徐州?是不是,就不会招呼都不打便带走了碧珠?
诸葛夜拍了拍他肩膀,不怒而威道:“过去的事都别想了,到了喀什庆会有人安排你入营,活着回来。”
姚琅郑重地应下:“是。”
诸葛夜颔了颔首,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芊芊歇下了,告诉太爷她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回到王府后,诸葛夜第一时间找到了摄政王。
这次漠北大军压境的事在朝堂和西北造成了非常大的动荡。有人说,西北督查使监管不力、不能几时体察军情,当革职查办。也有人说,西北经略使知情不报,通敌叛国,当斩首示众。
两派官员在朝堂上吵得乌烟瘴气,陛下也跟着瞎搅和,说非得派钦差大臣查出个子丑寅某来。
这事固然是要查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怎么让漠北退兵,把小郡王送回去,还是留小郡王做质子。
摄政王正在思量对策时,诸葛夜进来了。
“父王。”诸葛夜行了一礼。
摄政王看着他又白了一分的脸色,问:“又跑出去了?”
每次出门,回来都要病几天,说了也不听。
诸葛夜垂下视线,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娶楚芊芊过门?”
娶?
上次说的是要。
摄政王放下了手中的折子:“你要娶个汉人?”
诸葛夜坦荡地对上他冷沉的视线:“是。”
摄政王陷入了沉思。
半响后,不知做了怎样的权衡,道:“好。”
诸葛夜离开后,摄政王去了王妃的院子,诸葛夜不清楚摄政王是怎么说服王妃放弃与娘家结亲的机会,转而接纳楚芊芊为世子妃的,反正第二天一大早,王妃一张脸红透了,眼底全是笑意,藏都藏不住,还非常大方地给所有下人都涨了月银。
之后,王妃拿着帖子入宫,求两位皇后赐婚。
凤栖宫内,王妃拜见了上官仪。
上官仪是陛下发妻,与世宗同辈,今年三十有二,肤质细腻,浓眉大眼,非常年轻端丽。
看见王妃行礼,她上前,携了王妃的手,笑道:“皇婶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了?夜儿还好吗?我听说他去参加小王爷的及冠礼了。”
“是,好多了,偶尔能出门。”就是出了回来得躺两天,王妃笑了笑,与上官仪一道在贵妃榻上坐下,“我来,是为了夜儿的婚事。”
诸葛夜与姚汐的事在整个皇室传得沸沸扬扬,上官仪自然也听了些传闻,就道:“前儿陛下还与我说,小王爷找他求了个恩典,将姚汐接回亲王府待罪养伤了。”
王妃对姚汐已经无所谓了,那种人,永远不要再在她面前晃荡就好,小王爷喜欢便拿去吧,她求之不得!
“小王爷到底是给了张太爷面子。”她如是说。
上官仪眼波一转,莞尔笑道:“也对。啊,皇婶刚说是为了夜儿的婚事?是夜儿看中哪家姑娘了吗?”
王妃点了点头:“夜儿要娶楚家大小姐楚芊芊,做世子妃。”
“世子妃,汉人?”上官仪惊到了。
她的反应完全在王妃的意料之中,自己听到这消息时,直接从床上跌下来了呢。
王妃微微一笑:“是,我想知道这有些唐突,但还是请两位皇后出面,赐下婚约。”
何止唐突?上官仪的眼波再次一转,道:“夜儿要真心喜欢,我不会有什么意见,就看皇嫂那边怎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