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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水玲珑沐浴过后倚在软榻上看书,不是什么兵法谋略,也不是什么治国之道,而是一些市井流传的话本,俗称小说。今晚轮到柳绿值夜,柳绿换了一件绿格子印花短袄和一条素白色曳地罗裙,显得身量纤纤、梳云掠月。水玲珑看了她一眼,眸光无波无澜,继续看手里的话本,并轻飘飘地来了句:“我大概过几个月便要出嫁了,院子里下人众多,柳绿你觉得谁跟我去王府比较好呢?”
柳绿正在拨弄熏炉的手就是一顿,有那么一瞬的功夫她几乎以为大小姐察觉到什么了,但当她转头看向大小姐时,又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异常,她的眼神东瞟瞟、西瞟瞟,最终转过身,笑道:“钟妈妈是您的乳母,她肯定是要去的。枝繁不是家生子,无牵无挂,也可以带去。至于叶茂,她老子娘在府里,上头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下头有两个弟弟,都十分年幼,带她过去怕是有些麻烦,得与她老子娘知会一声。”
“嗯。”水玲珑翻了一页,“你呢?你还没说你自己呢,难道你不想跟我过去?”
“这…”柳绿的眼神闪了闪,讪讪笑道,“大小姐不嫌弃奴婢性子直容易得罪人的话,奴婢是一百个愿意。”大小姐最早也得两个月之后嫁人,在那之前,她或许已经和大少爷前往书院了。
水玲珑又翻了一页,漠然的眸光淡淡一扫,扫得柳绿心里一阵打鼓,水玲珑收回目光,继续看书:“从前你的性子是停直,最近变了许多。人都是会变的,大多数人越变越聪明,少部分人越变越愚蠢,还有一些呢,自以为变聪明隐忍、懂得为自己谋划了,实际上他们还不如当初。柳绿你觉得我属于哪一种?”
“啊?”
“你是我从一回府便带在身边的大丫鬟,你对我应当很了解。”
柳绿的后背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大小姐…大小姐聪慧过人,实在不是我几月几日便能琢磨透彻的。”
水玲珑幽幽浅笑:“这么说,你的确一直在琢磨我咯。”
“…”柳绿哑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三言两语就被大小姐给绕了进去。其实哪个下人不是在努力琢磨主子,以求能把主子服侍得更舒心?可直觉告诉柳绿,她要是承认,下场一定很惨。
水玲珑绕了绕腰间的流苏:“答不上来也没关系,说说你自己吧,你又是哪一种?”
“啊?”柳绿又是一怔,跟大小姐独处就像与高手过招似的,时刻得保持警惕,或许她还是做贼心虚吧,柳绿自我安慰了一番,尔后勉力镇定道,“奴婢是属于…”
柳绿前一秒的确在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是越变越聪明的人,还是越变越蠢的人,亦或是自以为是的…那种?后一秒,柳绿如遭雷击,大小姐…怀疑她了!
水玲珑不逼柳绿,也不点破,她想看看柳绿还要硬撑到什么时候。与憨厚老实的叶茂和以己度人的枝繁相比,柳绿自私、任性、有想法、有手段,衷心恰恰是她最缺少的东西,她,只忠于她自己。
柳绿发现大小姐又开始看话本了,心里更是惶恐忐忑,她不觉得背叛主子有什么不对,只是,如果背叛换来的是万劫不复,她会觉得不值得。她的心里开始天人交战,怎样才能找到一个既不得罪大小姐,又能讨好大少爷的平衡点呢?这似乎很难,大小姐和大少爷是对立的,想讨好一个势必得罪另外一个。至少,大少爷是这样表态的,所以大少爷才让她对大小姐动手。现在的问题是,大小姐已经疑上了她,她动手也无济于事,捞不着任何功劳不说,还会被大少爷嫌弃,与其如此,倒不如请大小姐给她指条明路!反正大小姐不敢真杀了大少爷。
心理挣扎完毕,柳绿扑通跪在地上,把藏在袖子里的药粉递给水玲珑,坦言道:“奴婢喜欢大少爷,为了得到大少爷的赏识便答应大少爷放在您的安神香里,直到您出嫁。”
水玲珑眉梢轻挑:“哦?什么毒?”
“极品麝香。”
水玲珑的素手一握,生生撕裂了一页纸张,水敏玉是打算让她永远怀不上孩子,是吗?
她把书一扔,丢进了炭炉,火苗噌的一下燃烧起来,像一股勾心的邪炎,她清秀的容颜在轻烟后渐渐变得飘渺、虚无…
夜深,寒风凛冽。
水玲月一直都有起夜的习惯,哪怕睡前她并不怎么喝水。她像往常那样掀了被子站起身,准备去如厕,但也不知谁在跟她恶作剧,居然把她丢进了一个无比奇怪的地方,像一间屋子,周围镶嵌了无数夜明珠,把这里照得宛若白昼,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捂住肚子,开始四下找茅厕,但这里除了墙壁还是墙壁,无路可走!
憋不住了,憋不住了怎么办?
水玲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她破口大叫:“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无人应答。
奇怪的是,水玲月并不怎么害怕,只是特别想尿!
终于,她憋不住了,撩起罗裙,脱了亵裤,打算就地解决,谁料此时,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朝她走来,她光屁股的模样瞬间被看光!
她难为情地转过身,连裤子都忘了搂起来。就在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时,一只温暖的大掌搭上她肩头,背后响起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四小姐别怕,有我呢,我会帮助你的。”
水玲月心中一暖,徐徐转身,然,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容!那人的右脸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水玲月吓得毛骨悚然:“啊?怎么是你?你…你…”
那人坏坏一笑,咬牙切齿道:“怎么?四小姐看见我很意外?不是你把我从乡下叫来的么?不是你说会许我荣华富贵的么?可到头来,你做了什么?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找我…不要…啊——”水玲月的下面一痛,一股血液流出,那人已经狠狠地侵占了她,“这就是你的下场!几个姐妹里,属你心肠最毒!你这种恶女,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帮你做事!你不给我活路,我就狠狠地羞辱你!直到你死!”
水玲月哭得声嘶力竭:“求求你…放过我…”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我是谁!”那人恶狠狠地道。
水玲月忍住疼痛,抬眸一看,霎时呆怔:“金…金尚宫?怎么会是你?你…你是男的?啊——放开我!你这个禽兽!快从我身上下去!滚啊!你滚!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小姐!醒醒啊!小姐你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叫得这样厉害?”
水玲月陡然陡然睁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见丫鬟春燕坐在床边,这才意识到刚刚是做了一场噩梦:“吓死我了,真吓死我了!”
春燕笑着宽慰道:“一个梦啦,四小姐别怕!奴婢给您点上灯。”
春燕点了灯,屋子里有了光亮,水玲月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一些,只是仍有点儿后怕。
春燕上前,用手给水玲月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水玲月斜眼一瞄,心中大骇,她捉住春燕的手,警惕地问道:“你…你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大?汗毛这么长?像…男人的手!你…你到底是不是原来的春燕?”
春燕的笑慢慢变得狰狞,细柔的嗓音更是突然变得粗狂:“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识破了也没关系,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卸磨杀驴,这笔账,我今晚就跟你好好算!”
言罢,“她”一把扯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带有恐惧刀疤的脸!
“唔——”水玲月刚要呼救,他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哑穴,尔后拿出一个布袋,朝水玲月身上倒,在水玲珑惊惧无比的注视里,不计其数的黑蛇、地龙、蛆虫从天而降,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几条地龙掉进她嘴里,她吓得魂飞魄散!
“啊——”
一股热浪从下面喷出,她失禁了…
水玲月浑身猛一个颤抖,霍然睁眼!发现自己在熟悉的床上,屋子里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刚刚又是一个梦!
居然是两层梦境!
水玲月浑身被冷汗给浸透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要唤丫鬟进来,却发现喉咙痛得要命,大抵是染了风寒。
她摸了摸屁股,眉头一皱,真…尿床了!
丢死人!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借着稀薄的月光拉开了柜门,准备找一套干净的亵衣,谁料,当柜门打开的一刹那,她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凄惨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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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千年狗妖
柜子里已经没有衣衫了!
只有一个黑色的大球!
那黑色的大球在柜门敞开的一刹那扑哧着翅膀冲了出来!随即,她看到,一颗血淋淋的头挂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带着一种惊恐和不甘,脸颊被吸空了血深深地凹陷进去,越发显得一双眼珠快要爆裂出来!而他右脸的刀疤一如既往地清晰、狰狞!最可怕的是它下面就连着一根长长的脊柱,白色的,反射着月辉清冷的光…
水玲月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成冰了!
“这一定还是一个梦!我要醒过来!我要醒过来!”水玲月拼命地掐自己!捏自己!甚至扇自己!但令她失望了,她“醒”不来,这就是现实!
水玲月三两步跳上床,一把扯了被子盖住头,却“吧唧”一声,似乎坐烂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从屁股底下拿起它一看,吓得肝胆俱震!
赫然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心肺!
“啊——”又是一声尖叫,水玲月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床,正好撞到一旁的桌子,她忙扶住桌脚企图站起来,却一把扯断了它,她定睛一看,天啦!居然是一条血淋淋的胳膊!那手还在一张一合,似要抓住她似的!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房间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东西?
突然,柜子里发出一声呕吐的声响,水玲月顺势看去,只见那头的嘴一张,一根舌头掉了出来…
水玲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翌日,天高气爽,阳光明媚。
水玲珑依旧起得很早,她挑了一件杏花色绣红芙蓉肚兜和一套银线卷边的丝绸里衣,照样对着铜镜自恋了好一会儿,才穿上中衣和外衫,短袄是淡紫色云纹锦做的斜襟款式,袖口极宰,便于练字和吃饭。今天的早餐换了牛乳和牛肉,枝繁等人总算松了口气,不用再忍受羊肉的膻味儿了。
水玲珑吃完早餐,正在含薄荷水,王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大小姐,老夫人让奴婢传话给您,这几天不用上课。”
水玲珑把薄荷水吐到铜盆子里,睁大亮晶晶的眼眸问道:“为什么不用上课了呢?老夫人不是说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请假的吗?眼看就要到入宫的日子了,我们应当加紧学习才是呀!”
这事儿如果是别人问,王妈妈兴许不会说,毕竟老夫人下了封口令的,但对象是大小姐那就另当别论了。老夫人没告诉大小姐玉妃怀孕是大小姐的功劳,目的是不希望大小姐太过骄纵,私心里,老夫人是极器重大小姐的,不然,也不会让她来给大小姐递消息,连二小姐那儿也才去了个二等丫鬟。老夫人年事已高,自己才五十不到,一旦老夫人仙去,她在府里的地位便要一落千丈。夫人母子仨儿她是巴结不上了,倒不如给大小姐卖个人情,兴许能给自个儿谋条退路。镇北王府的儿媳身份,与公主和皇子妃也不相上下的。一念至此,王妈妈面露几分难色,似有些纠结,让人看得出她在做思想斗争,片刻后她说道:“老夫人本不让说的,宅子里出了不干净的东西,四小姐被鬼附身了,一大早起来便掐死了贴身丫鬟春燕,又抓花了三、四名丫鬟的脸,周姨娘得了消息去看她,差点儿被她弄得滑胎,好在高妈妈力气大,一把制住了她,可高妈妈啊,胳膊上生生掉了一块肉,是四小姐咬的!”
“啊?”钟妈妈瞠目结舌,显然,也是有些害怕,“怎么会出这种事?”
王妈妈徐徐一叹:“四小姐非说她房里有什么头啊、胳膊之类的,高妈妈把每个角落都找遍了,连一滴血迹也没找到,您说,她这不是不正常么?”
水玲珑端起茶杯放在唇边碰了碰,掩住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道:“光听你说我就毛骨悚然,真难为四妹了。”
叶茂杏眼圆瞪道:“鬼附身的话要打的,打得鬼跑了才行。”
“噗——”水玲珑忍俊不禁地笑了,像是并不介意王妈妈看出她的幸灾乐祸,“怕就怕鬼没打跑,倒把四妹给弄得香消玉殒了,得不偿失。”
枝繁看了看王妈妈,又看了看大小姐,心思一动,叹道:“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依奴婢看,四小姐就是亏心事儿做多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咱们大小姐!”
王妈妈微微一愣,大小姐当着她的面丝毫遮掩都无,这是没把她当外人啦!王妈妈一高兴,又道出了另一件事:“其实呢,单单四小姐这样倒也罢了,送庄子里养一段时间,痊愈了再接回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庶女的命大抵就是如此了,有利用价值时捧你上天,拖了后腿便要打入地狱,水玲珑笑了笑,示意王妈妈继续说。
王妈妈察觉到了水玲珑眼底不经意间闪过的嘲弄,忙开口道:“大小姐自然与她们不一样!大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儿上的人,除了二位少爷,老夫人最含糊的便是您,连二小姐也比不得的!”
水玲珑幽幽浅浅地笑道:“祖母对玲珑的好,玲珑铭记于心。”
王妈妈总觉得大小姐的笑容和语气都让人捉摸不透,明明是个挺单纯的人,回回看她又总像隔了一层磨砂似的。王妈妈想不通,干脆接着刚刚的话题,道:“长乐轩也出了不干净的东西!赵妈妈吓傻了,诗情吓病了,还有好几名丫鬟也吓得说起了胡话,说什么画意的鬼魂回来索命了,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血啊,总之…一团糟!”
钟妈妈诧异地问:“画意吓赵妈妈和诗情做什么?她不是嫁给赵妈妈儿子做媳妇儿,前些天病死了么?”
王妈妈露出一丝不屑:“病死?这种借口大抵也就赵妈妈想得出,她儿子天生痴傻,谁知道画意是被折磨死的还是病死的,至于诗情么,我估摸着她也做了什么对不起画意的事。”
枝繁的素手一紧,针扎进了指头,叶茂和柳绿是家生子,她们的亲事或多或少会过问一下她们老子娘的意见,她同画意一样都是买进来、签了死契的奴婢,何去何从…全在主子一念之间!
水玲珑注意到了枝繁的异状:“怎么了?”
枝繁垂下眸子:“没…没什么,不小心扎了手。”
不想说水玲珑便也懒得追问,丫鬟们想来想去不就那点儿事儿?
王妈妈看了枝繁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又是一叹:“家丑不可外扬,老夫人便以招呼贵客为由,让二少爷陪金尚宫出去游玩,估计得三、两日才回,老夫人打算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府里的事儿处理干净。”
这事儿压根瞒不住,不出一日便会闹得满府风雨,老夫人应当是想寻个由头让水敏辉多接触金尚宫。一个退休的尚宫值得水敏辉费尽心思巴结吗?不值得,所以,金尚宫另有来头。水玲珑用杯盖拨弄着水里的茶叶:“祖母可想好了如何处理?”
王妈妈微歪着头:“这倒没有,老夫人正为此事头疼呢,老爷公务繁忙,老夫人不欲为这点儿小事惊扰了老爷。”
是怕一向水航歌求助,秦芳仪便会顺理成章地要回中馈之权吧!水玲珑看破不说破,站起身,摘了掉落在裙裾上的一根青丝:“我去看看祖母。”
长乐轩,秦芳仪一肚子邪火,原本每晚水航歌宠幸丫鬟们她就已经忍无可忍了,偏生又出了这种祸端!水航歌一大早出门时听到丫鬟们怪叫,当即表示这几晚都不再过来,让她好生清理院子,她的肺都要气炸了!依她看,八成是有人装神弄鬼!要是让她查出是谁整的幺蛾子,她非宰了那人不可!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凉了,她柳眉一蹙,道:“茶呢?怎么是凉的?你们怎么办事的?连看茶的眼力劲儿都没有!养你们何用?”
说着,把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屋子里的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
刚看完诗情的水玲溪走了进来,看到这等场面,明白她娘又发火了,水玲溪的印象里,秦芳仪是个很理智的女人,说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有些夸张,可她并不轻易发火,她觉得与其花时间发泄情绪,不如想法子解了燃眉之急,这是为何水玲溪一直都很尊敬她、听她的话。但水玲溪发现,最近一个多月以来,秦芳仪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动辄摔东西,她和大哥劝了也无济于事,秦芳仪口头答应得好好儿地,转眼便能打死任意一个丫鬟。
眼看秦芳仪又要打人,水玲溪忙开了口:“行了,你们几个下去吧,没母亲和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众人如临大赦:“是!”
丫鬟们退下后,秦芳仪按住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颇为累乏地问道:“你今天不用上课?”
自从被禁足,娘亲的消息闭塞了许多。水玲溪摇头,在秦芳仪的身边坐好:“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不止长乐轩闹鬼,四妹的院子也出了问题。祖母让水敏辉带金尚宫出去玩了。”
最后一句话忽然盖过了秦芳仪对闹鬼事件的“兴趣”,秦芳仪稍稍舒展开的眉头又是一皱:“哼!她让水敏辉招待金尚宫到底是什么意思?敏玉才是嫡子!什么好的却紧着水敏辉那个庶子!她就是看我不顺眼,以为她两腿一蹬,我会为难水敏辉!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她也就这点能耐!”
水玲溪花容失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休要再说,父亲和祖母会生气的。”上金尚宫的课,她的确受益良多,磨去了不少性格里的青涩,而与云礼的亲事彻底定下来也让她有了一种无比真实的使命感,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不仅她的一言一行要接受百姓的评判,她家人的亦是,所以现在,只要水玲珑安分守己,她不会主动找水玲珑的茬儿,而宅子里谁当家都好,她只想一切和睦,让世人夸赞、艳羡。
秦芳仪缓缓抬眸,看向女儿,眼底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意味,半响,才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但愿…你是真懂事孝顺了。”
水玲溪的长睫飞快地眨了几下,面色有一瞬的尴尬,却也不妨她笑得优雅:“家和万事兴,女儿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安好。”
秦芳仪的眼底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她阖上眸子,摆了摆手:“我累了想歇息,你退下吧。”
“女儿扶您进屋。”水玲溪乖巧地伸出双手,在即将碰到秦芳仪胳膊的瞬间,秦芳仪忽而抬臂摸了摸发髻上的流苏,水玲溪的手僵在半空,不确定这只是个意外,亦或是娘刻意为之,秦芳仪站起身,淡淡地笑道,“我没老,还走得动,心也没盲,看得清。”
心没盲…水玲溪的柳眉紧蹙,望着秦芳仪远去的背影,心情,顿时有些烦躁!
福寿院。
老夫人一筹莫展,有些拧不清接二连三的怪事都是怎么来的,且在一夜之间爆发,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人作怪!
水玲珑给老夫人捶着肩膀,边捶边明知故问:“祖母这次是在担忧什么?”
老夫人把宅子里的怪事儿与水玲珑讲了一遍,水玲珑露出惊讶的神情,须臾,又说道:“祖母莫要忧心,这样的事别说咱们尚书府,寻常百姓家也是有的。”
“这么说,不是人为,而是真的有鬼?”
老夫人问这话时,眼神里含了一丝警惕,水玲珑深知老夫人疑心病极重,太聪明她会以为你攻于心计,太平庸她又觉着你故意藏拙。水玲珑的眸光颤了颤,心平气和地说道:“玲珑不敢妄断此事到底是人为还是其它,玲珑只是觉得祖母治家有道、赏罚分明,下人们颇为感恩戴德,应当不至于闹出这等事,倒像在蓄意报复谁。四妹的院子暂且不谈,母亲的长乐轩防守最为严密,父亲也歇在那里,真要有歹人伺机作乱,父亲是习武之人,未必不会察觉。”
老夫人若有所思:“接着说。”
水玲珑给老夫人揉了揉肩膀,“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兴风作浪的可能,只是万一打草惊蛇岂不更糟?”
“你的意思是…”
“假设这次真是小人作乱,咱们大肆追查势必惊动对方,倒不如先对府里宣称是遭了不干净的东西,需要作法,以降低对方的警惕,尔后明着降妖除魔,暗地里再寻个由头逐一排查,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如果什么也没发现,大概真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那么这场法事做得也不亏。”水玲珑不疾不徐地道。
“说的有理,几天不见,你越发聪颖了。”老夫人深邃的眸光落在了水玲珑白皙的面庞上,似要…将她看穿。没办法,这个孙女儿太聪明了,每次看似无心之言,结果都能解她燃眉之急,这种状况令她本能地不安,因为她觉着自己无法掌控这个孙女儿。
水玲珑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是夫子教得好,玲珑不敢居功。”
“哦?这么说,你很喜欢夫子咯?”老夫人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水玲珑的脸色一沉,含了一分怒意:“才不是呢,她那么凶,还动不动打人,若非她传授的知识当真令我受益匪浅,我指不定…”
说到这里,水玲珑的脸忽而一红,仿佛说错了话,很是局促不安。
老夫人瞧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打趣地问:“指不定怎么着?难不成你想逃课逃到镇北王府去?”
“祖母——”水玲珑“羞涩”地钻进了老夫人的怀里,惹得老夫人哈哈大笑,老夫人拍了拍水玲珑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渐渐冷凝,“你娘早逝,有些话来不及交代你,今儿祖母便与你说说。祖母知道诸葛世子待你好,每天变着法儿地给你送东西,但太子又何尝没给你二妹送过?太子喜欢你二妹吗?我不觉得。男人讨好女人不一定是出于真心,这只是他们彰显身份和品德的一种手段,你可以感激、可以感动,但不要沉迷,更不要丧失理智,什么情啊爱的都是话本里的传奇,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人情往来尔虞我诈。你爱男人比爱自己多时,离毁灭也不远了,所以,做好诸葛钰的妻子,也做好未来的镇北王妃,但切记,守住自己的心,别轻易沉沦,明白吗?”
老夫人哪怕既器重她又处处防着她,这番话也确实发自肺腑,想起前尘种种,水玲珑只觉得老夫人字字珠玑,她本打算装模作样消除老夫人的疑心,没想到老夫人会与她推心置腹讲这么多。想来上辈子秦芳仪也是这么教导水玲溪的,所以水玲溪从没真正爱过任何一个男人,云礼也好,荀枫也罢,谁能给她幸福她便跟着谁。水玲珑的眼眶一红:“多谢祖母,玲珑记住了!”
老夫人理了理水玲珑鬓角的秀发,和蔼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
二人又说说笑笑了一阵,临走时,老夫人问道:“设扎台请法师的事交由你去办,你看如何?你也快嫁人了,权当提前历练也好。”
水玲珑想了想,微笑着回绝:“祖母疼惜玲珑,玲珑感激不尽,可待嫁的不只我一个,未免让二妹觉着祖母厚此薄彼,倒不如换个人去办,我觉得敏玉挺合适的。”
老夫人原定的人选就是水敏玉,水敏辉去招待金尚宫,未免让敏玉认为她这做祖母的偏心,必须给他一项更重要的任务,再没什么比平息内宅更好的了。老夫人笑着道:“说的对,那就敏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