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贼心又有贼胆的…许贤妃当算一个,可许贤妃明知燕九朝中了南疆毒咒,不必再下百里香多此一举。
会是燕王当年的外室吗?俞婉想。
会是南诏的小帝姬吗?影六心想。
二人心底都有猜测闪过,却谁也没宣之于口。
影六琢磨道:“少主不是头一次让人下毒,但除了先帝那一次,我们都以为没有人再得逞,我实在想不通这百里香是怎么下到少主身上的?”
俞婉想了想:“会不会是在燕王府…”
影六摇头:“当年我虽没还没来到少主身边,可我听万叔提过,燕王搬去燕城时,少主已经让先帝下了毒咒,燕王与王妃自此对少主的饮食起居格外谨慎起来,我想,对方在燕城得手的机会不大。”
俞婉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是在京城让人下的毒。”
影六点头:“可能是搬去燕城前,也可能是每年回京探亲的时候。”
俞婉也觉得在京城得手的可能性更大,她没证据,可就是有这种直觉:“老崔头说这种毒发作起来需要十天半个月,等他真正发作时,早不知吃了多少东西,经了多少人的手,再去查是谁干的已经查不出了。但不论如何,能哄着燕九朝吃下去,也一定是一个能接近燕九朝且不会让人起疑的人。”
影六一怔:“世子妃的意思是熟人?”
俞婉叹道:“你家世子那臭脾气,肯吃陌生人的东西?”
这倒也是,譬如那毒咒,如果不是先帝亲口喂的,少主怎么可能会吃呢?想到这里,影六有些难受,敌人的伤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亲人的刀,那剜的不是血肉,是心。
老崔头想到了一个方子,传授给俞婉,俞婉即刻让影六去药房抓了药,亲自熬好端进屋。
燕九朝从半个时辰前开始高热,脸蛋红扑扑的,小眉头难受地皱着,像个委屈的小火娃。
萧振廷看着他,他眉头皱一下,萧振廷的脸色就白一下,宛若一头因小崽子生病而吓得手足无措的猛兽。
可不就是猛兽?
俞婉第一次见到上官艳与他站在一起时,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美女与野兽,唯一的区别是萧振廷不丑,相反还挺帅气,就是样子太凶。
“萧大元帅。”俞婉轻轻地走过去,这才发现他浑身都湿透了,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我、我来吧?”萧振廷看着她手里的药碗,说完就后悔了,琮儿如此厌恶他,这种事哪儿轮得上他…
“有劳。”俞婉把药碗递到他面前。
“呃…”他愣了一下,怔怔地接过药碗,太紧张的缘故,手还给抖了一下,险些把勺子抖掉了。
他人大手也大,这碗俞婉得两手才能捧下,在他的熊掌里却小哒哒的。
他笨拙地拿起勺子,紧张又局促地问道:“是、是这样吗?”
他没喂过孩子。
萧衍被接过来时已经大了,不需要他喂了,再者萧衍更黏上官艳,衣食住行上上官艳将萧衍照顾得无微不至。
俞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萧振廷硬着头皮喂完了,到底是新手,喂得狼狈极了,晕晕乎乎的燕九朝让他的大勺子喂得直翻白眼。
“那个…那个…我…”萧振廷窘迫地挠挠头。
燕九朝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撇过脸,睡着了。
萧振廷难为情极了。
自家相公病成这样,俞婉不该笑的,可萧振廷的样子实在滑稽,自家相公那个白眼也实在萌到她心里去,她从不知振臂一呼千军应的萧大元帅在她家相公面前如此傻气,更不知自家相公在萧大元帅面前如此孩子气。
俞婉含笑接过药碗:“我给相公换身衣裳吧。”
萧振廷想说我来,想想自己那天崩地裂的手劲还是算了。
俞婉给燕九朝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萧振廷等在门口。
俞婉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您去厢房歇一下吧。”
萧振廷道:“不了,你娘不知道我走了,一会儿看见醒来我不在该起疑了,琮儿的病情我想暂时先瞒着她。”
俞婉点点头:“也好。”
萧振廷顿了顿,说道:“我会给琮儿找到解药的。”
天涯海角,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放弃解药。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俞婉有些挂念莲花村的儿子,但有阿爹阿娘照看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自家相公,年纪轻轻遭了这么多暗算,她总感觉自己活得艰难,可和他一比,自己曾经的那些苦难根本不值一提。
燕九朝发了一身汗。
俞婉又给他换了套干爽的薄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在他耳畔低声说:“你别担心,一定能解的,等把毒解了,我再给你生个娃。”
睡梦中,燕九朝的眉心动了动。
俞婉唇角微弯,俯身亲了亲他额头,拉开他臂弯,钻进他怀里,抱住他精壮的腰身甜甜地睡了。
天蒙蒙亮时,俞婉醒了,她仍是睡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腰肢。
二人大婚这么久,尽管有过无比亲密的举动,可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睡觉也像个君子,拉拉手都是极限了,也是他病了才让她趁人之危了一把。
俞婉摸摸他额头,烧退了不少。
随后又捏了捏自家相公水豆腐般的脸蛋。
唔,手感真好。
“世子妃。”
紫苏听见了动静,在门外轻轻地唤了一声。
“进来吧。”俞婉道。
紫苏端着热水进了屋。
俞婉轻手轻脚地下地,穿戴整齐后去了耳房:“世子还没醒,一会儿…”
“醒过的。”紫苏道。
紫苏恐惊醒了燕九朝,小声地说道:“半个时辰前,世子醒了一次,我进屋问世子可是要点什么,世子摇摇头,又睡下了。”
那时,世子妃在世子怀里睡得像头小猪,世子是怕吵到世子妃吧,所以明明口干舌燥想喝水,也生生忍下了。
第165章 叫爹
俞婉神经大条,哪里想得到这些?只以为是自家相公病得厉害,没力气把她推开。
可她到底是大夫,知他高热一整晚难免有些脱水,让紫苏兑了半碗温水来,轻轻地哄着半梦半醒的他喝下了。
紫苏觉得世子是拿世子妃当自己的孩子在疼,世子妃又何尝不是?只是这二人谁也不让对方知道。
俞婉收拾一番后去了老崔头的屋。
影十三已将他的藏书拿来,他翻了大半夜,这会子仍在补觉,少主府的门是没有嘎吱声的,可老崔头上了门闩,只听得咔的一声巨响,门闩断了,俞婉走进来了。
猛然被惊醒的老崔头:“…”
老崔头一把坐起身来,拉过被子挡住自己的小胸口:“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找你啊。”俞婉道。
老崔头着急上火:“你一个姑娘家就这么随便闯男人屋子的吗?你…你都不会敲个门的吗?”
“我敲了啊,你没听见,我只好自己进来了,还有。”俞婉的话语一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叹息一声道,“说男人有点过了吧,你这明明都是老人了…”
心口中了一万箭的老崔头:“…”
俞婉不是来与他耍嘴皮子的,是有正事儿找他:“我要入宫一趟,燕九朝交给你了,他要是出半分岔子,我就宰了你!”
老崔头眸子一瞪:“你这娃娃怎么这么凶!”
俞婉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已经进了少主府,算是背叛了许贤妃与靖王殿下,消息一旦放出去,我不杀你他们也会杀你。”
“我是让你们掳来的!”老崔头炸毛。
俞婉淡淡一笑:“这话谁信?”
总之那对母子不会信。
老崔头生无可恋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再也不想和这个娃娃说话了。
俞婉入宫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南诏皇室中有人想要燕九朝死的消息还是皇后透露给她的,她寻思着,或许能从皇后嘴里打探到一丝蛛丝马迹。
俞婉把茯苓与紫苏都留下照看燕九朝了,毕竟燕九朝中毒一事只这两个丫鬟知情,对旁人俞婉只道是染了风寒。
昭阳宫越发热闹了,每日前来的妃嫔多如过江之鲫,贤福宫那头没多大动静,许贤妃以公务繁忙为由没来给皇后请安。
是的了,尽管遭了皇帝的白眼,可凤印与六宫大权仍在她手里。
许贤妃学会了沉住气,只要她不犯错,皇帝就不会让她大权交出去。
皇后一心想找许贤妃的茬儿,奈何许贤妃乖乖地窝在贤福宫,尽心替皇帝料理家务事,一时半会儿还真没让皇后逮住把柄。
“世子妃。”昭阳宫外,崔女使给俞婉行了一礼。
“娘娘可是在会客?”俞婉客气地说道。
俞婉自是没有不请自来的道理,一大早便让人递了拜帖,皇后应允了她才来,只是想着这会子似乎正是妃嫔给皇后请安的时辰,自己该晚些再到的。
崔女使笑道:“没有,得知世子妃要来,娘娘没留她们说话,差不多都散了。”
说话间,有几位莺莺燕燕的妃嫔携手自殿内出来,几人都是十分年轻的模样。
察觉到了俞婉的木棍,崔女使笑着道:“是新册封的李才人、王才人与何采女。”
自打这把年纪仍让昭妃受孕后,皇帝便感觉自己宝刀未老、青春重返,来后宫的日子比以往多了,许贤妃驻颜有术,皇帝连着两日歇在她宫里,皇后急了,好不容易有个昭妃,昭妃却怀孕不能侍寝了,为与许贤妃分庭抗礼,皇后这才挑了几位年轻的美人。
俞婉对皇帝的小老婆没多大兴趣,点点头便与崔女使一道进了昭阳宫。
九公主在碧纱橱后念书,稚嫩的童声一板一眼地念着,倒是怪有意思的。
皇后坐在主位上,见俞婉正要向她行礼,她笑盈盈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俞婉跟前,携了俞婉的手,用眼神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正殿,绕过回廊去了树荫蔽日的小花园,皇后这才松开俞婉的手,温柔一笑道:“小九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肯念书,她父皇亲自下了旨,倒是每三日查她一次功课,今晚就是第三日了,我让她好好念,不许惹了她父皇生气。”
这是变相地炫耀自家孩子了,九公主乃一介女流,书念得好不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如此看重她,查她功课少不得要留在昭阳宫用膳,这便是对皇后的恩典了。
“皇后教导有方。”俞婉讲了句奉承话。
这话受用,皇后笑意更甚了,忽然想到了什么,笑意微微敛起:“本宫听说琮儿病了,今日没去上朝。”
俞婉露出一抹恰如其分的忧色:“许是前几日淋了雨,体内积压了湿寒之气,半夜开始高热,我便派人去朝廷给他告假了。”
“可传了太医?”皇后担忧地问。
区区风寒难不倒一个大人,可燕九朝不是普通人,他活不过二十五的事皇后也有所耳闻,她不希望在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前失去这么一座强有力的靠山,所以眼下她对燕九朝的关心是真的,要问皇宫谁不希望燕九朝处事,当属帝后两个口子了。
俞婉说道:“请过大夫了,大夫说没大碍,只需多卧床静养几日。”
皇后仍不放心:“还是让太医去瞧瞧的好,梁太医医术高明,一会儿让去给琮儿把把脉。”
俞婉明白皇后的用意,有老崔头在,倒不怕梁太医把出什么端倪,至于老崔头如何不让梁太医认出来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正在少主府熬药的老崔头莫名打了喷嚏!
总感觉又有人在暗算他!
“多谢娘娘。”俞婉欠身行礼。
皇后又问了俞婉近日可好,俞婉也礼尚往来问了大皇子妃的近况,大皇子妃怀孕四月多,不害喜了,胃口变好了,人也长圆了,只是她肚子瞧着比旁的孕妇大,嬷嬷们都说她是怀了俩。
“若是能生下两个大胖小子就好了。”皇后难掩憧憬地说。
大皇子妃人不错,俞婉也希望她能生下一双儿子。
这边寒暄完,另一边崔女使也将亭子里的茶水点心摆好了,皇后领着俞婉走过去,屏退了下人,只留崔女使守在一旁:“说吧,你今日这么着急本宫可是有什么事?”
“不瞒娘娘,臣妇的确有一事相问。”
“哦?何事?”
俞婉四下看了看,确定整座园子只有她二人与崔女使,这才放心地说道:“娘娘曾与我说,南诏皇室中有人想要燕九朝的命,不知娘娘是从何得知的?”
这个疑惑她从前就有了,可彼时二人交往不深,不便去刺探对方的底牌。
皇后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看得出她对这个问题原本是有些抗拒的,可她也了解俞婉的为人,不会轻易地拿捏不住分寸。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是琮儿出什么事了吗?”皇后问道。
俞婉自然不会把真相告诉她,倒不是不信任她,而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事不担心她刻意宣扬,就怕无意中给捅了出去。
“倒不是世子出了事…只是此次南诏使臣来得蹊跷,又闹出了赫连将军与战甲的事,世子怀疑是不是南诏皇室有所企图,是冲着他个人来的,还是冲着整个大周朝来的,他总得想法子弄明白了。”
“与本宫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劳什子赫连将军用战甲羞辱了萧振廷,看似是对大周不敬,谁又能知道他是不是奉了谁的命故意激怒琮儿呢?”
“谁说不是呢?世子为这事辗转反侧,一定让我来向娘娘问个明白。”
“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皇后顿了顿,望向一旁的花花草草道,“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是燕王去世那一年,母后挂念孙儿,将琮儿接入皇宫照料。”
似怕俞婉不明白是哪个母后,补了一句,“陛下与燕王的生母。”
俞婉了然,先皇后被打入冷宫后,一直到先帝去世都没恢复后位,先帝娶了一任继后,是陛下登基后才同时封了继后与生母为太后。
“那会子萧大元帅向陛下提出求娶燕王妃,燕王尸骨未寒,他在这个节骨眼儿求娶燕王遗孀,陛下龙颜大怒,罚他回屋闭门思过,太后因着这事,寿宴都未大肆操办,可琮儿的生辰她不想马虎,让王公大臣们带了孩子入宫,想给琮儿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辰。本宫在宴会上喝多了些,去殿外醒酒,走着走着就走到太液池…本宫听见有人说话。”
皇后言及此处,眸光顿住。
“非得今日吗?你们南诏皇室就如此容不下一个孩子?”
“容不容得下轮不到你来说,总之你记得把事情办好,答应过你的事,我们也一定为你办到!我看见他来赴宴了,这是你动手的大好时机!”
回忆完,皇后叹了口气:“那晚本宫喝多了,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本宫记不大清了,只依稀知道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后宫的女人?”俞婉问道。
皇后摇头:“本宫没看清她的样子,但本宫感觉应当是后宫的,且不是宫女,而是个有位份的主子。”
是啊,南诏皇室怎么会和一个宫女交易呢?
“之后那个男人走了,本宫想看看她是谁,她也走了。本宫宿醉得厉害,竟然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才想起太液池的事,可本宫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喝多了凭空乱想出来的,本宫问了太监,宴会上可有哪个孩子出事?太监说没有,那日来赴宴的孩子足足二十多个,本宫派人小心地观察了大半个月,不见任何人出事,本宫想,这的确是本宫喝多了,哪儿有人害什么赴宴的孩子?都是本宫的幻觉罢了。”
只怕不是幻觉,那个孩子应当就是燕九朝了,那女子得手了,她给燕九朝服下了百里香,只不过百里香被燕九朝体内的毒咒压制了,所以一直都没有发作。
这个就不用告诉皇后了,俞婉问道:“娘娘当初认为是幻觉,为何眼下又认为是真的了。”
皇后苦涩一笑:“本宫在凤栖宫禁足十年,你觉得这十年本宫是如何熬过来的?都说五十知天命,本宫就算是傻子,有些事也该会过意来了。”
俞婉看向皇后:“那么那个声音的主人…”
“这个本宫倒是真的记不清了,但她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储秀宫,那一年在储秀宫住着的只有丽妃、贤妃、玉妃与婉昭仪,丽妃已经死了,如果是她,你只怕要失望了。玉妃你不用怀疑,那就是个榆木疙瘩。”
玉妃是诚王的生母,最不会来事儿,俞婉也觉得她嫌疑不大。
那么只剩许贤妃与婉昭仪了。
这二人的嫌疑就更小了,许贤妃从未将燕九朝看作是威胁,哪怕是如今闹翻脸了,许贤妃自始至终想捏死的只有俞婉而已,在许贤妃看来,燕九朝迟早是要嗝屁的,犯不着亲自动手弄得一身腥。
至于婉昭仪,她是萧五爷的亲姐姐,是萧振廷这边的人,她有什么理由去陷害燕九朝呢?
难道真是已经去世的丽妃?
丽妃陷害燕九朝的理由是——
皇后与俞婉想到了一处:“丽妃与萧夫人不和,萧夫人曾当众落她的脸,她会怀恨在心去陷害琮儿似乎也说得过去。”
如果是丽妃,那俞婉就太不甘心了,让燕九朝中了这么多年的毒,凭什么死了一了百了?
“多谢娘娘。”该打探到的消息已经到手了,燕九朝还等着她回去照顾,俞婉起身向皇后告辞。
皇后点点头。
“不过——”皇后突然开口。
俞婉转过身来。
皇后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应当是本宫多虑了,你先回府照顾琮儿,本宫若是再想起什么,会及时派人去通知你。”
俞婉欠了欠身:“多谢娘娘。”
皇后让崔女使送出了昭阳宫。
路过御书房附近时,俞婉远远地瞧见一道高大威猛的人影,不是萧振廷又是谁?
萧振廷刚打御书房出来。
俞婉正要上前打个招呼,就见另一条小道上,一个身着淡蓝色宫装的女子迈步走向了萧振廷,她身侧跟着一个穿粉色比甲的宫女。
女子描绘着精致的妆容,看上去并不像二十出头的姑娘,却也并不显老,相反,她身上有一股岁月洗礼过后的风韵与柔美。
她与萧振廷迎面碰上了。
萧振廷先是一愣,随后拱手行了一礼。
从俞婉的角度恰巧能看见女子的大半张脸,女子笑靥如花,一双凤眸顾盼神飞,清波流转。
“那人是…”俞婉问一旁的崔女使。
崔女使望了望,说道:“那是婉昭仪。”
萧五爷的亲姐姐啊,难怪会与萧振廷说话。
“萧大哥不必多礼。”婉昭仪温柔地说道。
“多谢昭仪娘娘。”萧振廷目不斜视地平了身。
婉昭仪笑着看向他:“我说过,没人的时候萧大哥不用这么见外。”
萧振廷一板一眼地说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婉昭仪笑了笑:“太夫人身子可好?”
“母亲一切安好,多谢昭仪娘娘记挂。”
“萧大老爷与大夫人可好?”
“也好。”
“那萧大哥你呢?你好不好?”婉昭仪的眸子亮晶晶的,目光有些灼热。
“臣也安好。”萧振廷始终没看她,只盯着面前的一尺三寸地。
婉昭仪还想问什么,俞婉走过来了。
俞婉从容地行了一礼:“给昭仪娘娘请安。”
婉昭仪未见过俞婉,一时间没认出她来。
倒是一旁的萧振廷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带着几分宠溺道:“你怎么来了?”
俞婉甜甜地笑道:“我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方才见到父亲,便过来与父亲打个招呼。”
一声父亲,让萧振廷眸子一瞪。
第166章 耍赖的婉婉
婉昭仪也跟着一愣。
俞婉难为情道:“我是不是太唐突了?没打搅到父亲和昭仪娘娘叙旧吧?”
婉昭仪张了张嘴,却不待她开口,萧振廷心情大好地笑了:“没有,我与娘娘碰巧碰到,打了招呼而已,你是要回府了吗?”
“嗯。”俞婉笑着点头。
萧振廷忙道:“我送你。”
言罢,转身冲婉昭仪拱了拱手:“娘娘万事保重,臣先告退了。”
“父亲,我想吃李子。”
“回去给你摘。”
“还有甜瓜。”
“好,也给你摘。”
二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那相处的一幕任谁都不会说不是父女,当然了,俞婉是萧振廷的儿媳,可若不是真心疼爱,也处不出这样的情分来。
婉昭仪定定地站在那里,一直到二人出了屋门再也看不见一片衣角才拎着煲好的补汤迈步去了御书房。
萧振廷让俞婉叫了几声父亲,乐得找不着北,上马车时忘了弯腰,一脑袋撞上华盖,把华盖都给撞劈了。
华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萧振廷入宫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东部有几个蛮夷小族不老实,流窜在边关作乱,皇帝问萧振廷应敌之策,萧振廷摸着良心献了计,匈奴一役虽以大周获胜告终,可边关将士元气大损,这一切究竟是说的错呢?是大周无人可用还是皇帝不敢用?皇帝也曾不止一次地过问自己,若早早地派了萧振廷北上,是不是就没后来这么多的代价?
这话皇帝与旁人不敢说,与萧振廷就更不敢说了。
“你可有意向带兵?”皇帝试探着问了句。
“若是陛下有旨,臣自当领命。”
这是没意向了。
皇帝有些惊讶,一贯好战的萧振廷居然放着仗不打,他想干嘛?
想给燕九朝找解药啊,当然萧振廷也不会与皇帝讲真话。
尽管二人对燕九朝的疼爱之心是一致的,可自打皇帝不择手段破坏萧振廷与上官艳的亲事的那一刻起,这两个男人就注定止步于君臣之交了。
再者,东部的蛮夷小族的确不足为惧,远东将军庞辉乃庞仁的叔叔,也是一方猛将,定能让东部边境固若金汤。
萧振廷将俞婉送回少主府后顺带着去看了看燕九朝,燕九朝醒了两个时辰,用过午膳后又歇下了,萧振廷没吵醒他,坐了一会儿去果园摘了俞婉要吃的那些果子,随后才打道回府。
俞婉看着满满两大筐果子,哭笑不得,她那只是故意在婉昭仪面前霸占萧振廷罢了,谁真要他顶着大热天的摘果子了?
俞婉尝了一个李子。
唔,甜。
影十三不知干嘛去了,影六在房中。
俞婉让紫苏留下,将影六叫去了书房。
“世子妃。”影六行了一礼。
俞婉合上门:“我有件事想问你。”
“世子妃请讲。”门都合上了,想来事情不小。
俞婉正色道:“你…可认识婉昭仪?”
影六蹙眉道:“属下认得她,不过她不认得属下,世子妃为何突然问起她了?”
还不是在御书房外碰到她与萧振廷说话了?
俞婉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毕竟撇开萧振廷不提,萧五爷与她可是有过硬的交情,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意去怀疑他的亲姐姐,可自打出了苏莯的岔子后,她再看外头那些女人时便总是多了几个心眼了。
方才婉昭仪看萧振廷的眼神,让她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不大喜欢。
俞婉道:“方才在御书房外碰到了,她与萧大元帅似乎很熟络?”
影六道:“啊,萧大元帅是萧五爷的结拜大哥,又同姓萧,两家素有来往。”
“就这些?”俞婉问。
影六蹙了蹙眉:“据说…”
“据说婉昭仪与萧大元帅议过亲!”
老崔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抓着一只肥嫩的烤羊腿,推开了房门,优哉游哉地靠在门框上啃起了羊腿来。
影六大眼一瞪:“您这老家伙,还吃上了!”
老崔头哼道:“我不吃,哪儿来的力气给你家世子治病…呃不,给你家世子妃传授医术?当老师也是很累的!”
影六翻了个大白眼。
老崔头看向俞婉:“还有你这娃娃,做什么把太医弄到府里来了?老头子我差点儿露馅儿知不知道?!”
是皇后派的,俞婉只是没给他提前提个醒罢了:“谁让你当初不好好做官,非得助纣为虐?”
“咳。”翻旧账,老崔头就没底气了。
皇后派梁太医来,一是为燕九朝治病,二也是了解燕九朝的身体究竟扛不扛得到庆王做储君,俞婉没问诊脉的结果如何,老崔头若是连个太医都糊弄不过去,那别指望他能为燕九朝解毒了。
老崔头啃了一口羊腿道:“幸亏我机灵,给自己易了个容,还给你家世子压了个脉,那姓梁的至多诊出个脉象不平,可为何不平?让他想破脑袋去!”
如此,皇后也把不准燕九朝的身子究竟是好是坏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俞婉言归正传:“你方才说婉昭仪与萧大元帅议过亲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怎么一回事?”影六问,这是上一辈的恩怨,影六纵然是斥候,却也不会没事儿跑去调查一个昭仪的底细。
老崔头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多亏了许贤妃,这后宫几乎没有许贤妃不知道的事儿,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许贤妃可不是凭着运气才走到今天的。
老崔头进了屋,啃着羊腿道:“两个萧家不是交好吗?萧五爷时常带姐姐上元帅府拜访,一来二去的,两家就更熟了,萧太夫人很是欣赏婉昭仪,有意让婉昭仪做自己的儿媳,可萧振廷不是看上燕王妃了吗?这桩亲事就黄了!”
许贤妃曾想过拿二人的婚约做文章打压婉昭仪,可惜没什么证据,口头上的约定而已,只要萧家否认了,婉昭仪否认了,许贤妃就成凭空诬陷了!
俞婉想起婉昭仪看萧振廷的眼神,越回味越觉着婉昭仪仍对她公爹有非分之想!
俞婉又把老崔头的话在心里咀嚼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亲事议到一半,萧大元帅突然反水了?”
老崔头嘀咕:“许贤妃是这么说的。”
那女人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俞婉不信萧振廷是这种玩弄感情的负心汉,多半是萧大夫人一意孤行,至于婉昭仪,她应当是对萧振廷动了凡心,甚至一直到如今都未改初心。
若果真如此,那婉昭仪对上官艳母子的怨气就大了。
燕九朝中毒时,上官艳与萧振廷尚未成亲,如果燕九朝死了,上官艳先丧夫、再丧子,悲痛欲绝之下保不齐跟着去了,这倒不失为一个打击上官艳的法子。
只不过,彼时婉昭仪已经入了宫,就算萧振廷不娶上官艳,她也绝无可能与萧振廷在一起,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还是说自己想多了,根本就不是婉昭仪干的?
俞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试探一下这位昭仪的深浅了。
不是她干的最好,如果是她干的…兴许能通过她拿到解药。
一方面俞婉希望拿到解药,另一方面俞婉又希望萧五爷的姐姐是清白的,这种矛盾的心里充斥了俞婉一下午,直到紫苏来报,燕九朝醒了。
俞婉去上房,燕九朝坐在床头,容色苍白,青丝散肩头,好一个清姿绝伦的病美人。
有那么一瞬,俞婉变态地想,这样的相公,她真想日日藏着,再也不给别人看到。
“看什么?”燕九朝冷冰冰地问,但因虚弱的缘故,语气没什么威胁,反像是透着一丝傲娇气。
俞婉就更稀罕他了。
走过去拿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
燕九朝忙朝后仰,却被俞婉一把扣住了后脑勺。
二人的额头紧紧贴着。
燕九朝气得直瞪眼,胸口一阵起伏:“俞阿婉!”
“在。”俞婉柔声说,离开了他额头,“好多了,不烫了。”
燕九朝神色冰冷地哼了哼。
厨房炖了小米粥,俞婉端了一碗来。
“我自己吃。”燕九朝说道。
“你没力气。”
“我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
特别不讲道理!
小米粥刚出锅,还有些烫,俞婉撒了几粒葡萄干与樱桃干佐味,一勺勺凉好了喂他。
就像当初喂小奶包一样,看着他含住自己递来的勺子,她的心里会涌上一层满足。
百里香发作后,燕九朝的胃口便不大好了,这碗粥换他自己来吃,顶多三四口,俞婉却将一整晚都喂进他肚子了。
“我扶你下来走走?”俞婉放下碗,朝他伸出手。
燕九朝牙痒痒,深吸一口气:“俞阿婉,我是中毒,不是中风!”
“哦。”俞婉收回手。
燕九朝掀开被子下了床。
俞婉拿来发带把他的头发绑上,又拿了外袍让他穿上,悉心地系好腰带与扣子。
燕九朝古怪地看着就要朝外走的俞婉:“你不吃?”
俞婉摸摸有些饱的肚子:“方才点心吃多了,不饿。”
散步时,俞婉把这两日的事与他说了:“…你中的是百里香,皇后说,可能是你八岁回京那年,在生辰宴上让人下了毒手,你可还记得吃过谁喂给你的东西?”
燕九朝摇头。
那段日子父王刚走,他成天浑浑噩噩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那你可还记得婉昭仪?”俞婉问,如果那晚他见过婉昭仪,婉昭仪的嫌疑就大了。
燕九朝想了想,再次摇头:“不记得了。”
俞婉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聪明如他,真要记住一件事,可以记一辈子,但那是他失去父王的第一年,同年他母妃改嫁,他整个天都塌了,因此是他最不愿去回忆的一年,不少发生在那年的事都让他强行从记忆里抹除了。
俞婉安抚地说道:“没关系,我会查清楚的。”
你的解药,也一定会找到的!
二人散完步回到清风院时,药也熬好了,药里放了酸枣任,酸枣任有安神助眠的功效,燕九朝喝下不久便困意来袭。
俞婉洗了澡,挨着他躺下,见他眼皮子还睁着,轻轻地问了句:“可以抱着睡吗?”
燕九朝凶巴巴地道:“不可以!”
俞婉耍赖地抱了上去。
这头俞婉正寻思着如何试探当年的下度之人,谁知机会就来了。
太后的忌日快到了,皇帝率百官与后妃皇嗣前往大觉寺为太后供奉长明灯,婉昭仪也在随行的行列。
燕九朝“感染风寒”后,汪公公每日都会前来探望一番。
按皇帝的意思,燕九朝既然身体有恙便别跟过去折腾,太后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他,若是因为给她供奉长明灯而把身子折腾坏了,太后他老人家反而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至于俞婉,便留在府中照顾燕九朝。
俞婉却对汪公公道:“陛下的好意世子明白,只是世子也十分思念皇太后,让我代他前去,在皇祖母跟前尽尽孝心。”
话说到这份儿上,皇帝不好不答应,允了俞婉同行。
大觉寺位于京城的东南方,是一座拥有着三百年历史的老寺庙,自前朝香火便十分鼎盛,江山都易主了它却依旧巍峨地挺立着,难怪大周的历代皇帝会把祖宗们的长明灯供奉在这里了。
皇帝的銮驾走在最前方,皇后的紧随其后。
得皇后抬爱,俞婉被叫上了皇后的马车。
九公主也在,小丫头在昭阳宫吃得好、睡得早,半月不见,都长个子了。
九公主不再害羞了,一路上都拉着俞婉的手,约莫是出发前皇后教过她不要大声喧哗,马车里她很安静,只是脸上笑吟吟的,看得出出宫了很高兴。
俞婉忽然想到了几个小家伙,这几日忙着照顾燕九朝,往莲花村去的少了,等把手头的事忙完,她就去村子把他们接回来。
因有皇帝与诸位养尊处优的后妃,马车一路缓行,将近日暮时分才抵达了大觉寺的山脚,大觉寺提早得了消息,从三日前便不再接纳香客。
这里是不会有僧人在山下恭迎皇帝的,尊贵如天子也需得徒步爬上这一千零一步台阶,这既是对佛祖的敬畏,也是对皇太后的孝心。
皇帝都爬,后妃与百官们也就不得不爬了,武将们倒是轻松惬意,可苦了那群后妃与文质彬彬的文臣,一个个爬得脸红气喘脖子粗。
这样炎热的天气,又穿着如此厚重的宫装与朝服,很快便有顶不住的官员中了暑。
俞婉出发前带了解暑丸,不是她要带,是自家小相公硬塞进她荷包的,嘴上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却很在意她不是吗?
俞婉弯了弯唇角,把荷包里的解暑丸拿出来分给中暑的官员。
解暑丸是老崔头的配方,主要成分是薄荷与金银花,解暑效果奇佳,只是,并不是谁都愿意喝她的药,她虽嫁了燕九朝,也虽有个做侯爷的爹,可她出身乡野,大多数人仍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她给的药,能是什么好药?
“不必了,太医那儿有药,世子妃的药丸尊贵,下官不敢领受。”
说话的是一名刑部侍郎,姓秦。
他这话讲得漂亮,可谁又听不出他是在嫌弃俞婉的药不顶用?
俞婉只是好心赠药而已,还远没到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地步,不要便不要罢谁,爱咋咋。
随行的是两名青年太医,二人体力都不错,很快便背着医药箱过来了,为几位中暑的官员施针喂药。
一名机灵的小太监走了过来,小声行了一礼。
俞婉见他有些眼熟。
他自报家门道:“小的福安,是诚王府的下人。”
怪道眼熟,原来是诚王府的小太监。
“你主子找我有事?”俞婉问。
福安道:“王爷见世子妃似乎在赠药,想问问可有多的,他也快中暑了。”
诚王是见识过俞婉医术的,自然明白她的药不会没有功效。
俞婉大方地拿了一小瓶给他。
福安双手接过:“多谢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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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引蛇出洞
队伍不会因为这点小岔子便停下,继续往前走着。
皇帝一片孝心,倒是将暑气扛了过去,皇后不甘示弱,也凭着一股子执念撑了下来。
俞婉常年劳作,爬山难不倒她,她是女眷中走得最面不改色的一个。
可是大多数人都没他们这份任性或身体,随着中暑的人越来越多,太医手里的药丸已经不够用了,就在皇帝寻思着是否要原地歇息一番时,那些撑不住的官员一个个地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了。
看样子是无碍了。
皇帝没多追问,他体力也不多了,留着爬山吧!
好不容易到了大觉寺,皇帝感觉自己半条命都交代出去了,不是那么多后妃与大臣们在场,他能当场给瘫下。
让人意外的是九公主,这孩子竟然走完了半程,后半程是让茯苓背上来的。
皇后也累得够呛,她是一国之母,可没哪个丫鬟能背她,当然她也庆幸规矩到本朝就改了,据说前朝上大觉寺都是一步一跪,方显一片赤诚之心。
后妃与官员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多谢诚王殿下。”
“多亏了诚王殿下啊。”
“是啊,不然我们半路就得趴下了,比太医的药丸管用多了。”
不远处,诚王让不少官员团团围住了。
诚王客气地笑了笑:“不必谢我,药不是我府里的,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愣住了,他们都是半路中暑中得恨不得昏死过去的,诚王的下人拿了药丸让他们服下,那药丸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颗下去,浑身都凉快了,甚至后半截一路爬上来,再无一丝中暑之意。
诚王笑道:“是我找堂嫂要的,我自己吃了一颗,感觉疗效不错,便送给诸位大人了。”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涨红了脸,早在爬山那会儿,世子妃便主动给他们赠过药,奈何他们瞧不上没收,这下把世子妃的药夸了一通,岂不是自打嘴巴?
要不是诚王一贯老实,他们几乎以为诚王是故意为世子妃出头了。
“几位要谢,就去谢谢世子妃吧。”诚王笑吟吟,一脸无害地说。
药也吃了,夸了夸了,不去当面道个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正在给九公主编辫子的俞婉就看见那些不要自己药物的人,浩浩荡荡朝自己走来了,硬着头皮行礼道谢。
本以为俞婉会趁机嘲讽他们几句,哪知俞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几位大人没事就好。”
众人面面相看,被轻视时不见她恼怒,扬眉吐气时不见她倨傲,如此沉稳如一的心性,真不像个乡野村妇,都说英雄不问出处,须知巾帼也不让须眉。
这一瞬,众人对俞婉都有些刮目相看。
不是因为她的药,而是因为她的为人。
莫说她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妇人,便是他们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也未必能做到她这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此番连文武百官都出动了,自然不仅仅是为皇太后供奉长明灯而已,大觉寺主持方丈出关了,皇帝携百官前来也有他听讲经论道的打算。
主持方丈四岁入大觉寺修行,至今已一家子,早已修成正果,名满天下,这样的得道高僧就连皇帝都不得不礼待有加。
穿着袈裟的主持方丈带着一众僧人出门迎接帝后,皇帝的脸上没了高高在上的傲气,虔诚地与主持方丈行了佛礼。
皇帝让几个成年的儿子也拜见了主持方丈,值得一提的是燕怀璟仍是没有出席,据说仍在府中疗伤,是真的在疗伤还是黯然神伤,不得而知了。
一番拜见后,有僧人将众人领去禅房。
皇帝与他大小老婆的禅房在一个独立的院落中,文武百官与皇子们则分布在余下几处院落,此番前行,皇子与百官均未携带女眷,至于俞婉,她是代燕九朝来尽孝的。
俞婉被分在了九公主的禅房。
如此正合俞婉心意。
九公主早已从茯苓的背上下来了,拉着俞婉的手小声说:“母后说我们要先斋戒一日,今夜听主持方丈讲经,明日才给皇祖母供奉长明灯。”
“是啊。”俞婉捏捏她小脸,“不能像在宫里那样大吃大喝,九公主习惯吗?”
九公主乖乖地点头:“嗯!”
“九公主喜欢出宫?”
很喜欢,所以不大吃大喝也没关系。
到底是吃过苦的孩子,没旁的公主娇生惯养。
九公主的衣裳湿了,有宫女打了水来给她洗澡,洗好后她不让宫女给她穿衣裳,她抱着衣裳走到俞婉身前,让俞婉给她穿。
俞婉给她穿了。
看到提着小裙子在屋里臭美的九公主,俞婉想要个女儿了。
“世子妃。”茯苓拎了一桶水进屋。
俞婉会意,对九公主笑道:“你先去皇后娘娘屋里吃点东西,我沐浴后就来找你。”
“你可一定要来哦!”九公主开心地去了,宫女也跟了上去。
屋子里只剩主仆二人,俞婉让茯苓合上门:“可看见了?”
茯苓道:“看见了,婉昭仪在最东头的禅房,与许贤妃的禅房挨着。”
最东头最是好找,可若是要经过许贤妃的屋子怕是有点儿不大妙,许贤妃本就与她不对付,若见她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婉昭仪的屋,怕是又得心生计量。
既然来不了阴的,那就只能来明的,索性她早有准备。
“把带来的李子洗了,用井水镇着。”
少主府的李子又大又甜,皮儿薄水多,再用冷冰冰的井水一镇,好吃得不可思议。
皇帝去了主持方丈的禅房,俞婉便先给皇后与九公主送了一份过去,随后是玉妃与珍妃,许贤妃屋里也送了一份,许贤妃在沐浴,是掌事嬷嬷接的李子,随后俞婉端着最后一盘李子光明正大地进了婉昭仪的禅房。
婉昭仪已经沐浴完,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裳。
一会儿会有斋饭,吃过斋饭就该去经堂听主持方丈讲经论道了。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婉昭仪对贴身的女使点了点头。
女使上前开了门,将是俞婉,女使行了一礼:“世子妃。”
俞婉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我是来给昭仪娘娘送李子的,可打搅到娘娘的歇息了?”
女使回头望了婉昭仪一眼,见婉昭仪冲自己点头,她客气地说道:“没呢,世子妃请进。”
女使侧身相让,比了个请的手势,俞婉迈步入内,而端着果篮的茯苓也一并进了屋。
婉昭仪坐在禅房的床铺上,一身素衣,难掩姿容清丽,后宫美女如云,但这么多年过去,婉昭仪始终都没被皇帝忘记,她不像许贤妃会料理后宫,她甚至没有自己的孩子。
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这位昭仪娘娘恰巧就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子。
俞婉带着茯苓行了一礼:“娘娘。”
婉昭仪早在御书房便与俞婉有过一面之缘,倒是并不惊诧她的容貌,反而是一旁五大三粗的茯苓让婉昭仪的眼皮子跳了跳。
俞婉也看向了一侧的茯苓:“茯苓。”
茯苓会意,把果篮递给俞婉。
俞婉拎着果篮走上前:“昭仪娘娘,这些果子都是少主府种的,我洗过后用井水镇了镇,这会子正凉着,您尝尝。”
婉昭仪探出纤细的指尖,捏起一个红彤彤的李子,轻轻地咬了一口。
李子熟透了,皮儿一破便有汁水爆出来,婉昭仪猝不及防地洒了两滴,优雅地用帕子接住。
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带着一丝井水的凉意,瞬间让暑气消散了不少。
婉昭仪温声道:“倒比宫里的还甜些。”
俞婉笑容可掬道:“娘娘喜欢,回头我多摘些给娘娘送过去。”
“怎么好麻烦你?”婉昭仪客气。
俞婉道:“不麻烦,能给娘娘送果子是我的荣幸,况且…我与萧五爷也算有交情。”
“哦?”婉昭仪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
虽是亲兄妹,可婉昭仪久居深宫,并不时常能见到哥哥,便是见了萧五爷也不会捡生意上的事说,故而婉昭仪不知她与萧五爷的关系倒也说得过去。
“原是白玉楼的崔掌柜…”俞婉将崔掌柜介绍萧五爷上门做生意,以及俞家人入魏府为魏老夫人做席的事说了。
旁人飞上枝头变凤凰,撇开前尘往事还来不及,俞婉却并不以此为辱,说起给人曾经的经历坦荡从容,半分尴尬窘迫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