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说到做到,果真留了两名侍卫看着她。
“影护卫,要抓她吗?”
不远处的巷子里,一名少主府的侍卫指着颜如玉的背影说。
他们早发现颜如玉的踪迹了,只是一直没动手抓她罢了。
马车上的影十三摇了摇头:“不用,让她跪着,让你找的人找到了没?”
“找到了。”侍卫说。
“人呢?”影十三问。
侍卫将一个贼眉鼠眼的小毛贼拽了过来,对影十三道:“他是混这条街的,手下十多个弟兄,专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这是你十三爷,还不快给十三爷磕头!”
最后两句,是对那小毛贼说的。
小毛贼在这一带也算个相当有体面的地痞了,不说一呼百应,但对付几个官差还是不成问题,哪知一招就让少主府的侍卫打趴下了。
小毛贼忙给影十三磕了个响头:“小的见过十三爷!十三爷大人大量,放过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偷鸡摸狗了!”
“那哪儿成?”影十三说。
小毛贼一愣。
影十三不咸不淡地说道:“给你介绍一旦生意,做好了,爷今日就当没见过你。”
小毛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起来。
侍卫踹了他一脚:“听见没?”
“听听听…听见了!”小毛贼点头如捣蒜,“十三爷尽管吩咐!杀人放火小的都能做!”
影十三冷冷一笑:“杀人放火倒是不必,你们平日里怎么‘办事’的,待会儿也怎么办就是了。”
小毛贼愣了愣:“呃…是!是!小的马上好!好好办!”
半个时辰后,李家的护卫离开了,颜如玉也终于自由了。
颜如玉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站起来时,一双腿都肿了,膝盖也几乎要废掉了。
然而她不能停下,少主府的人随时可能查过来,她必须尽快住进客栈,好在客栈不远了,今夜大抵是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了。
这么想着,她忍住下肢传来的剧痛,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她一步步地朝客栈走去,却在路过一条胡同时,被一只脏兮兮的大掌倏然拽进了胡同里,颜如玉花容失色:“啊——”
那只脏兮兮的大掌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大掌的主人恶狠狠地威胁道:“给我闭嘴!否则杀了你!”
颜如玉惊恐地看着对方,对方是个满脸麻子的小毛贼,小毛贼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拿刀抵住她脖子,在小毛贼身后,站着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弟兄。
这是一群亡命之徒,颜如玉不敢叫了。
小毛贼放开捂住她的手,只用刀子抵住她,随后,他给弟兄们使了个眼色,弟兄们去拽颜如玉手里的包袱。
颜如玉勃然变色道:“银子我给你们!都给你们!”
她说着,将包袱里的元宝与银票统统拿了出来,足足上千两,小毛贼眼睛都绿了,好多好多银子,娘的!赚翻了!
“大哥,还有首饰!”一名弟兄提醒说。
颜如玉眼神一闪,她都给了这么多了,这些人怎么还不知足,要贪图她的首饰?
“有首饰吗?交出来!”小毛贼的刀尖抵上了颜如玉的脖颈。
颜如玉打不过这群人,只得将藏在衣服里的妆奁盒子翻了出来。
小毛贼打开了一瞧,好家伙,全是金的!
“还有没有?!”小毛贼厉喝。
颜如玉欲哭无泪:“没了…都给你们了…”
“这是什么?”小毛贼用刀尖瞧了瞧装在大包袱里的另一个小包袱,他听见刀尖下传来清脆的声音,心道莫非是什么值钱的玉器?
不怪小毛贼如此怀疑,实在是这女人的身家太雄厚了,看着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农妇,却能掏出千两银票、一盒金饰,鬼知道她身上还藏没藏点别的宝贝?
小毛贼伸手去拿那个小包袱,颜如玉却一把将包袱抱进了怀里。
“诶?”小毛贼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先前交银子与金饰时,她可是好不犹豫的,如今这般护着,莫非是比金子银子更宝贵的东西?
一定是的!
小毛贼再次拿匕首抵住她:“东西给我!不然捅死你!”
颜如玉急得眼圈都红了:“银子和首饰都给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动我的这个…它不值钱…你们拿了也没用…”
“不值钱你这么护着!骗鬼呢!”小毛贼伸手去抢。
颜如玉不让,背过身子,将包袱死死地护在怀中。
小毛贼气得站起身来,给了她一脚。
颜如玉被踹得朝前一扑,饶是如此,她也没放开怀里的东西,用手腕垫着,腕子上的皮都磨掉了一层,露出腥红的血肉来。
小毛贼见她护成这样,越发坚信包袱里是好东西了。
“你们几个,把她摁住!”小毛贼一声令下,弟兄们蜂拥而上,抓住颜如玉的手脚。
颜如玉对准一只朝自己伸来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臭娘们!”被咬到的男子反手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颜如玉被打得半边脑袋都木了,她怀里的包袱也终于让这群人抢去了。
“大哥,给!”手下将包袱给了小毛贼。
颜如玉疯妇一般扑过去,却让弟兄们死死地摁在了地上,她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还给我!你还给我——”
“救命啊——救命啊——”
“来人呐——”
她这会子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让少主府的侍卫抓走了,她不能让他们动她的东西,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可惜,她喉咙都要喊破了,也没有一个人过来。
小毛贼打开了包袱:“唔?两个坛子?”
“不许你懂我的东西!把你的脏手拿开!”颜如玉尖叫。
小毛贼坏坏一笑:“我就动怎么了?”
“你敢?”颜如玉厉喝。
小毛贼切了一声,拿掉坛盖,眉头一皱:“什么啊?一坛子灰?”
颜如玉慌了,也不敢再威胁了,颤抖着身子道:“是骨灰…不是银子…不值钱的…你不要动它…”
“谁的骨灰这么少啊?你当我傻呢?”小毛贼皱眉。
颜如玉的泪水大颗大颗掉了下来:“是…是孩子的骨灰…他们…他们都还小…我把银子都给你们了…首饰也给你们了…求你们把骨灰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一听是骨灰,小毛贼心里瘆得慌,正要还给她,忽然想到什么,抽出匕首,在骨灰坛里搅了搅。
颜如玉面色一变!
小毛贼的匕首碰到了什么东西,小毛贼冷冷一哼,抱着坛子往下一倒,骨灰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把金锁也掉了出来。
“果然有好东西啊!”小毛贼眸子一亮,踩着骨灰,将那把长命锁拾在了手里,“就知道你不老实!”
“还给我…你把东西还给我!”颜如玉伸手去抢。
小毛贼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上,随后小毛贼将魔爪伸向了第二个骨灰坛,这回他也不费力去倒了,直接摔碎在地上。
颜如玉崩溃了!
她发了疯似的扑过去,跪在地上,拿手把地上的骨灰捧起来,用自己的衣裙兜住。
“不疼…不疼…别怕…娘带你们回家…”
“娘这就带你们回家…”
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但她没哭。
她不能哭。
地上好冷。
她的孩子好冷。
她要带他们回家…
哗——
却是小毛贼不知打哪儿找来一桶馊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了两个孩子的骨灰上。
第075章 婉婉晓真相
不是吧?你这么残忍呐?连骨灰也不放过。”影六半路赶来这边,恰巧目睹了最后一幕。
影十三蹙眉:“我没吩咐这个。”
确实没吩咐,他只让小毛贼打劫颜如玉,让颜如玉一无所有而已,谁会料到颜如玉竟把骨灰带在了身上,还像个宝贝似的护着?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来抢吗?
“怎么?你心软了?”影十三拿眼睨了睨影六,“你可别忘了她是怎么对几位小公子的?”
他们抓了几个没来得及游走的下人,从下人嘴里打听到了那晚的事,不是俞姑娘出现得及时,鬼知道小公子让她糟践成了什么样子。
影六深以为然,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同情她。”
“不同情就好。”影十三面无表情地说,影六是斥候出身,不像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心肠硬,心狠手辣,双手沾满鲜血,影六却还保留着正常人的良知。
影六接着道:“我只是同情那两个孩子,怎么摊上她这样的娘?”
颜如玉死有余辜,孩子却不该遭受这样的罪过,可这件事又究竟是谁的错?不是颜如玉坏事做尽在前,会有如今的报应在后吗?说到底,一切因果,皆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那不是她孩子的骨灰。”影十三说。
影六一愣:“嗯?”
影十三道:“你认为颜夫人,会把自己亲外孙的骨灰交给一个逃亡的女儿带走吗?”
“啊,颜夫人她…”
影十三眸光深邃道:“她不傻。”
“夫人。”翠儿推开房门,将一碗参汤放在桌上,“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喝点参汤补补身子吧。”
“我没胃口。”颜夫人说。
“小姐会没事的。”翠儿宽慰说。
颜夫人苦涩一笑,没有接话。
翠儿自宽袖中摸出一把崭新的铜锁:“夫人,这是您要的锁,好端端的,您要锁做什么呀?”
颜夫人没答她的话,接过铜锁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翠儿退下了。
颜夫人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取出一个红木箱子,箱子里放着两个白瓷坛子,她摸了摸坛盖,喉头一阵胀痛。
她给箱子上了锁,把箱子搬到颜府的后湖边,找来一把锹,一捧土、一捧土地铲了起来。
一刻钟后,她把箱子埋了进去。
暮色四合,淡云轻拂。
她折了两条嫩绿的柳枝种在泥土里。
“安息吧,孩子。”
一阵晚风吹过,柳枝上绿叶浮动,像是在轻轻地点头。
胡同里,小毛贼打劫完了,餍足地带上赃物去向影十三复命了,他不敢私吞,将赃物分了两份,大头装在包袱里孝敬影十三。
影十三坐在马车上,只挑开一侧的车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毛贼为表示自己真的没多贪,把所有东西都亮了出来:“多谢十三爷赏饭吃,都是拿最好的孝敬十三爷的。”
影十三对这些身外之物没有兴趣,只要摆手让他拿回去,就听见一旁的影六吞了吞口水。
影十三朝他看过来,影六两眼望天。
影十三摇摇头,把包袱接了过来,对小毛贼道:“行了,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诶!”小毛贼忙不迭地应下,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转过身来道,“十三爷,那个女人好像疯了。”
影十三与影六下了马车,走去颜如玉所在的胡同。
胡同里臭烘烘的,颜如玉狼狈地趴在地上,衣裳与头发上都沾满了馊水里的脏东西,她用手捧着地上的骨灰,一捧一捧地往拉成兜的衣裙里装,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疯癫傻笑。
影六的心里恶寒了一把:“不会真疯了吧?”
影十三道:“谁知道她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
言罢,影十三来到了颜如玉的面前。
颜如玉只觉头顶光线一暗,去抓“骨灰”的手停了下来,她抬起来,怔怔地看向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鼻尖就是一酸:“少主…”
影十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纠正她认错人了。
颜如玉一手兜着衣裙,另一手撑在地上,膝行着朝影十三爬了过去,她用沾满馊水与骨灰的手抓住了影十三的衣摆:“少主…我们的孩子没了…”
“是你的孩子没了,不是我的。”影十三面无表情地说。
颜如玉如遭当头一棒,当即愣在了那里。
影十三不是来与她废话的,目光自她身上扫了一圈后,扯开她衣袖,掏出了一块上等的羊脂玉佩。
这是当初被阿婉当掉的玉佩。
小毛贼没搜她的身,漏掉了。
影十三就是来取玉佩的,至于这个女人遭遇如何,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还没好心到要把真相告诉颜如玉,她这种抢了别人孩子的女人,活该尝尝痛失骨肉的滋味。
活着时,她失去过他们一次,如今死了,还要再失去一次,这种痛,才是真的让人绝望吧。
但很快,颜如玉就会发现,她的绝望才刚刚开始。
她让三个小公子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两年,这笔账不会这么轻易地算了。
影十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收好玉佩,与影六一道转身离开了。
颜如玉哭着求饶:“少主你别走——你别走啊——不要丢下我——我知道错了——”
现在才知错?
晚了。
春光明媚,俞婉站在一处姹紫嫣红的花园中,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拎着篮子,她将新鲜的玫瑰摘下来,打算让厨房做几盘可口的玫瑰酥。
不远处,三个小家伙在花丛里钻来钻去,追着一只萌萌哒的小雪狐。
小雪狐跐溜一下不见了。
三个小家伙委屈巴巴地走过来。
“娘亲,不见了!”
小宝说。
俞婉揉了揉他们的脑袋:“玩了那么久,累不累?”
三人点点头。
“去凉亭歇会儿,亭子里有吃的。”俞婉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三个小家伙呼哧呼哧地去了,踮起脚尖,拿了桌上的点心,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娘亲也吃。”
三个小家伙把点心喂到她嘴里。
真甜。
她餍足地笑了。
可不知怎的,她忽然眼前一黑,待到再睁眼时,她站在了巍峨的城楼上,城池下方杀戮漫天,饿殍遍野,三个身着盔甲的男人,手持长矛骑在骏马上。
他们满脸鲜血,早已辨认不出容貌,可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三个长大了的小奶包!
他们…他们竟在自相残杀!
三方人马残忍地厮杀了起来。
老大的长矛刺向了老二的胸口,老二的暗器对准了老大与老三的眼睛,老三杀红了眼,似乎要与哥哥们同归于尽。
住手!
都给我住手!
她想阻止他们,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对面的眺望台上,一道窈窕而冷艳的身影,迎风而立。
是这个女人!
她的孩子们自相残杀,都是为了她!
“住…住手——”
俞婉一个激灵,自昏睡中醒了过来。
“哎哟!”床边打盹的少女,被俞婉吓得一脑袋撞在了床柱上。
俞婉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原来是个梦啊,吓死她了。
“你吓死我了,你刚刚喊什么呀?”少女揉了揉撞疼的脑袋,不满地嘟哝道。
俞婉的眼皮动了动,她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像是和谁打了一架似的。
俞婉晕晕乎乎地看向少女,好半晌才认出她是谁来:“白小姐?”
一开口,她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了,她做什么了?怎么哑成这样?
浑身酸痛、嗓音嘶哑、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她该不会是——
“你生病了。”白棠说。
“…哦。”
也好,那种事,总得她清醒的时候做,否则没印象岂不是白做了一场?
“你刚刚是梦见什么了?叫得那么大声。”白棠问。
“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概是烧糊涂了。”不然呢?她怎么会在梦里,认为自己是三个小奶包的娘亲,就算他们不是颜如玉亲生的,可也不是她的呀,虽然她很希望是她的。
白棠拿手摸了摸俞婉的额头:“还有点儿发烫。”
俞婉睁大眼,定定地在屋子里看了半晌,觉着熟悉又认不出这是哪里,确切地说,潜意识里无法把这个地方与白棠联系在一起。
“我在哪儿啊?”她问,她最后的印象停留在那日的湖上,燕九朝在她身旁,她安心地睡着了。
白棠杏眼圆瞪道:“少主府呀!你都昏睡三日了!”
“我睡了这么久…”俞婉抬起酸软无力的胳膊,按了按自己额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棠嘻嘻一笑:“你大哥拜托我过来照顾你的。”
还没过门,就使唤起自家媳妇儿了,大哥这事儿干得有些不见外啊,不过听她的话,燕九朝应当是把自己的行踪与状况交代给自己的家人了,至于究竟是大哥拜托白棠过来,还是她爹娘,不得而知了。
当然,照顾她只是幌子,少主府仆从成群,又能请到最顶级的太医,一个娇滴滴的千金能榜上什么忙?不如说是来看着她,以免燕九朝占了她便宜吧。
“他每日都有来看你,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白棠读懂了俞婉的心思,朝俞婉调皮地眨了眨眼,
所以她家人送双小眼睛来又有什么用嘛,一下就被燕九朝收买了。
“孩子呢?”俞婉最记挂的还是三个小奶包。
白棠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他们呀,在隔壁,要把他们抱过来吗?”
俞婉摇了摇头,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好似把自己的脑浆都要摇散了,看来她病得不轻,这副身子极少生病,或许正因为如此,一旦病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不想见他们呀?”白棠蔫坏蔫坏地问。
俞婉忙着头疼,一时间没注意到她眼底的促狭:“别过了病气给他们。”
虽然她很想立刻见到他们,可这么小的孩子,生病太遭罪了。
白棠已经从燕九朝那里打听到了孩子的事,知道俞婉才是三个小家伙的亲娘,刚听到这一重磅消息时,她险些没惊掉下巴,但很快,她就替俞婉高兴了起来,毕竟俞婉有多喜欢那几个孩子,她全都看在眼里,明明那么讨厌颜如玉,却从不曾因自己与颜如玉的龃龉而怠慢他们半分。
血浓于水或许是真的,可俞婉的良知也不是假的。
她但凡有一丝被心底的仇恨蒙蔽眼睛,都可能早已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与人为善,便是与自己为善。
像颜如玉那种卑鄙无耻的女人,害人终害己,活该她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我怎么觉得你有话要说?”俞婉发觉白棠笑得像个傻子,“有喜事?我大哥向你求亲了?”
“什么啊!”白棠黑下脸来。
“还没求亲,你很失望?”俞婉打趣她。
白棠点了点她脑门儿:“你都病得下不了床,还有心思打趣我呢。”
“苦中作乐嘛。”俞婉虚弱地说。
白棠噗嗤一声笑了。
最初见俞婉时,还当俞婉是块木头呢,一番相处下来,发现这人比想象中的不老实多了。
不知她大哥是不是也这样?表面老实人一个,实则一肚子坏水。
二人正说着话,屋外响起了房嬷嬷的声音:“白姑娘,是不是俞姑娘醒了?那我把药端进来了。”
“对对对,我这猪脑子,都忘记给你吃药了!”白棠起身去给房嬷嬷开了门,接过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回到床前,将俞婉扶坐起来。
俞婉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
“你把鼻子捏住,一口气灌进去。”白棠装病的这个月没少喝药,都喝出自己的心得了。
“但还是苦啊。”俞婉叹气,“感冒啊,其实是喝药七天,不喝药一个星期。”
“什么啊?”白棠没听明白。
“就是说,我这个病,不需要喝药。”俞婉果断把药碗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你就是不想喝吧?”白棠叉腰瞪眼。
俞婉想了想:“唔…可以这么说。”
“我让你喝不下去,自然有人让你喝得下去!”白棠跺跺脚,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不多时,燕九朝进屋了。
从湖上归来后,病的可不止俞婉,几个小家伙也挂上了鼻涕泡泡,虽没俞婉这般严重,但母子四人齐齐病倒,燕九朝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穿着月牙白长袍,容颜清俊,眼底有着淡淡的鸦青。
他走进来,在床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他问。
“还好。”俞婉道。
燕九朝端起面前的药碗,先自己尝了一口:“不烫了。”
俞婉想说,那是我喝过的。
燕九朝没伺候过人,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伺候他,他舀了一勺汤药,喂到俞婉嘴边。
俞婉轻轻地抿了一口:“好苦。”
但药再苦,他亲手喂的,她也还是乖乖地喝下去了。
喝完,燕九朝塞了一片蜜饯进她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瞬间将药汁的苦涩冲淡了。
“燕九朝。”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开口。
“嗯?”燕九朝朝她看了过来。
俞婉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眼:“我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和我说过什么?”
“什么?”燕九朝问。
俞婉若有所思道:“你好像说…我儿子都活着,就在我怀里,是你说的吧?”
当时她怀里只有小奶包。
就是这句话,引发了她梦见小奶包叫她娘,当然也可能是她想自己的孩子想疯了,才会梦见燕九朝与自己说了这样的话。
唉,她是有多不要脸,才会在梦里把别人的骨肉据为己有啊。
本以为燕九朝会毒舌地埋汰她几句,哪知他少有的沉默了。
半晌,他才鼓足了勇气说:“那不是梦,是真的。”
你真的有儿子了,有三个。
第076章 幸福的奶包,可怜的九哥
俞婉闻言就是一愣,燕九朝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做梦,是真的?他真的讲过那句话?
“你儿子还活着,都在你怀里呢。”
她怀里只有三个小奶包呀…
难道说——
俞婉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燕九朝:“你说什么?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燕九朝却不说了。
他堂堂燕城少主,怎么可能叽叽歪歪地重复一句话嘛?
坚决不承认是自己不敢了…
俞婉到底不傻,若说她不知孩子不是颜如玉的亲骨肉倒还罢了,眼下既然知道了,那么在接受孩子有另外一个娘亲时也就不那么突兀与艰难了,她不是没幻想过那个人或许是自己,她是三年前怀上身孕的,她看到三个小家伙时也会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她的孩子生下来,也该与他们一般大了,只是她觉得这种几率太小了。
她生下一个都难,怎么会生了三个?还是与燕九朝生的?
“燕九朝,你没骗我吧?”
她再一次看向了燕九朝,燕九朝撇过脸去,她捧住他的脸,强迫他转过头来,对上自己的视线。
她高热未退,手心滚烫。
“燕九朝。”她目光灼灼地望进他眸子,“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大宝、二宝和小宝真是我亲生的?我真是他们的娘?”
燕九朝从未见过如此灼人的视线,让人的心口都仿佛被烫了一下,他点头:“是,他们是你亲生的,你的儿子。”
俞婉的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
燕九朝惊到了,这可是一个摔下山崖都从不落泪的女人,竟然在得知自己骨肉的真相后,哭成了一个孩子…
俞婉觉得自己没哭,只是她的眼泪有些不听话。
她抬手去擦泪。
燕九朝递过一方帕子。
她哽咽着接在手里:“燕九朝…”
“做什么?”燕九朝一本正经地问。
俞婉没答他的话,擦了眼泪后忽然抬起手来,在他手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燕九朝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俞阿婉!”
“疼啊?”
“你说呢!”
白玉般的手背,已经浮现起了一丝红痕。
俞婉破涕为笑:“那就是真的,我没在做梦。”
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干嘛不掐自己啊…
俞婉心底的情绪翻滚得厉害,惊喜交加,却也怨怒交织,喜的是她找到了自己孩子,是她最疼爱的三个宝宝,怒的是明明是她的骨肉,却被抢走成了别人的孩子…
俞婉擦了擦脸上的泪,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吓人了。
“想见他们吗?我去把他们带过来。”燕九朝读懂了她的心思。
俞婉含泪摇头,她虽然很想立刻抱她的孩子,但她这个状态,还是不要吓到他们了。
俞婉努力让自己想一些理智的事,让情绪平复下来:“燕九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当年的人是你?为什么你没有认出我来?”
“那你又是为什么没认出我来?”燕九朝反问。
“我…”俞婉语塞。
俞婉并不知原主也被毁去了这一段记忆,她只以为是自己没继承她的回忆,可这要怎么与燕九朝说呢?
好在燕九朝只是逗逗她,不是真的询问她什么,那夜黑灯瞎火的,燕九朝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她自然也没看清楚燕九朝的,虽说燕九朝落下了玉佩,不过也不谁都认得那是少主府的东西,她不知他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据燕九朝查到的消息,她让许邵的人下过药,八成是不记得那一年的事了。
“你别卖关子了。”俞婉催促他。
燕九朝无意瞒着她,只是没想好究竟该怎样告诉她,他查到的消息越多,对当年的事便越是生气,尤其她让人贩子拐走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赵恒那个瘪犊子!
赵恒没钱念书,一直靠俞家救济,俞家那会儿日子还不错,尽管俞邵青被抓去边关了,可大伯在天香楼做事,每月的工钱足够一家老小吃香喝辣,可要说把银子拿去贴补赵家,还是有些勉强,赵家就是一个无底洞,贪得无厌的赵氏,索求无度的赵宝妹,再算上赵恒每月的束脩,俞家便是有金窝窝也不够赵家折腾的。
一日阿婉摘了地里的白菜去集市上贩卖,听人说一个大户人家招丫鬟,是去伺候嫡出小姐的,小姐脾气好,活儿也少,吃穿用度都在府里,工钱一月五两,讨小姐欢心了还有打赏,最高能得十两,阿婉心动了,当即与那位大娘去了她口中的大户人家,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被选上。
结果,就进狼窝了。
燕九朝听影六说起这件事,险些没给活活气死,她看着不像这么蠢的人呐,怎么就信了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呢?
“一月十两,你还真敢信!”燕九朝恨铁不成钢地说,“燕王府都没这么阔绰的!”
一个时辰前,也不知是谁问影六——“一月十两很多么?这都有人去?”
门外的影六默默地捏了捏干瘪的荷包,觉得有必要与少主提提涨工钱的事了。
确实很傻,俞婉暗道。
“然后呢?”俞婉追问。
“然后你就被拐去许州,进了当地的窑子。”燕九朝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别担心,没人碰过你,你的第一个男人,是我。”
谁担心这个了?!
燕九朝接着道:“你当年去许州的路上误食毒草,脸上长出毒斑,老鸨嫌你丑,把你打发去做下人,你睡柴房,我就是在那里碰见你的。”
俞婉的眼神凉飕飕的。
“你别瞎想,我会去那里,也是让遭了人算计。”
俞婉点头,她见过自己当时的画像,丑成那副样子,不是遭人算计谁下得去口啊?
“是谁算计你?颜如玉吗?”俞婉问。
燕九朝讥讽一哼:“她一个人还没这能耐,还有一条许州的地头蛇。”
“许州的地头蛇?”俞婉顿了顿,“许家人吗?”
燕九朝深深地看了俞婉一眼道:“你三年前能有现在一半的脑子也不至于会上拐子的当了,没错,是许邵。”
俞婉惊讶:“许邵?就是那个天香楼的东家、许贤妃的亲哥哥、二皇子的亲舅舅?他为什么会算计你?是得了许贤妃与二皇子的授意吗?”
燕九朝淡淡一笑:“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许贤妃与燕怀璟都不知道许邵的动作,他们也让许邵蒙在鼓里。”
俞婉不懂朝政,却也觉得许邵的行为很古怪,他是许家人,许家的靠山就是许贤妃与燕怀璟,算计燕九朝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请示许贤妃或二皇子,他擅作主张,究竟是不希望东窗事发后连累他们,还是他心里根本另有打算?
这个目前燕九朝都没有答案,俞婉就更没有了。
比起这个,俞婉反而更关心许邵是如何勾搭上颜如玉的。
燕九朝道:“四年前,有人举报颜家通敌叛国,官府在颜老将军的书房发现了一封密函,里头记录了老将军谋反的证据,老将军一死以证清白,奈何铁证如山,颜家人还是被打入牢狱,只有颜如玉逃了出来,官府四处搜捕她,她躲进了一间青楼。”
“青楼?”俞婉蹙了蹙眉。
燕九朝点点头:“只有青楼的陌生女子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何况,谁会料到高高在上的颜府千金,为了一条小命甘愿沦落风尘?”
所以,许邵是在青楼遇到颜如玉的了。
那之后的事,俞婉大抵猜到了,颜如玉成了许邵的女人,为许邵生下两个孩子,只可惜,两个都夭折了。
再之后,他俩缘分尽了,索性不做情人,该做盟友了。
还真是让人无语的一对啊。
俞婉没问燕九朝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她这会子的心思不在这俩人身上,她用酸软的胳膊掀开被子。
“你要做什么?”燕九朝问道。
“我拿个东西。”俞婉平静地说。
“要什么,我拿给你。”
“不必,这个我得自己拿。”俞婉穿好了鞋子,燕九朝拉过一件披风给她罩上,三月底的天,并不算太冷了,只是她染了风寒,依旧不可惊风罢了。
“多谢。”俞婉披好披风,缓缓地走向梳妆台。
燕九朝看着她平静的背影,心道,他表现还不错吧,巧妙地抛出新矛盾,把她的注意力给转移了,这不,她都忘记去生气了,当初还说什么要阉了他,这会子只记得去高兴了吧。
毕竟,她可是觊觎他很久了。
哎呀,要不要告诉她,他俩生米煮成熟饭后,她就让许邵接出窑子了,她自始至终只有过他一个男人?
唔,还是别说了,她已经够得意了。
燕少主眉梢一挑,如沐春风地走到俞婉身后。
很好,这个女人转过身来了。
确切地说,她朝自己扑来了。
也是,久别重逢,是该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的。
燕九朝敛起眉间得意,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等着某人投怀送抱,却不料,俞婉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剪刀。
俞婉的剪刀擦咔一声,目光扫过他裆部:“好了,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接下来该算算你我之间的那笔账了。”
燕九朝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冷静的女人最可怕,前边儿还和和气气地与他说着话,半点预兆都没有,甚至下床接过他披风时,还温柔地与他道了谢…
谁能料到她竟是去拿剪子剪他的!
“俞阿婉!”
燕九朝暴跳如雷!
俞婉生着病,力气不大却十分有决心,燕九朝被追得上蹿下跳,终于忍不住,将她压在床铺上,按住了她的手。
俞婉气喘吁吁地说道:“放手…再不放…我不理你了…”
燕九朝放了。
俞婉一剪子剪过来了。
燕九朝:他就知道!
就在燕九朝被追得焦头烂额之际,三个小奶包跐溜跐溜地进屋了。
俞婉一眼看到他们,赶忙停下脚步,一把将手里的剪刀塞在了枕头下!
三人挂着鼻涕泡泡,一脸呆萌地站在那里。
俞婉走过去,拿帕子给他们擦了鼻涕。
燕九朝轻咳一声,理好有些凌乱的鬓角与衣襟。
三个小奶包定定地看着俞婉,朝俞婉伸出小手。
俞婉的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述的激动,她蹲下身来,将他们搂进了怀里。
感受着怀里瘦弱的小身板,俞婉的心被填得满满的,可一想到他们这两年在颜如玉手下的遭遇,她又疼得有如刀子在割。
俞婉的喉头一阵胀痛,搂紧了三人,哽咽地说:“娘亲回来了,娘亲不会再把你们弄丢了…娘亲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们…娘亲会一直一直地守着你们…”
第077章 母子回村
俞婉犹豫过,要不要对他们说,“颜如玉不是你们娘亲,我才是。”
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
是惊讶、惊喜还是惊吓?
换做一个任何成人,或许都会感到庆幸,然而在这么小的孩子的眼里,不论多凶恶的娘亲,都始终是他们娘亲。
他们可以害怕她,却做不到去恨她。
何况,他们也未必会明白,为什么娘亲突然不是娘亲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当真明白了,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对曾经的经历感到释然。
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被虐待了,这样的因果关系是成人才有的逻辑,孩子哪里又会懂呢?
不过俞婉对此倒是并不大担心,毕竟还小,他们长大后压根儿不会记得两岁前的事,或许都不用等到长大,来年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想不起颜如玉是谁了。
“娘亲会陪着你们,等到那一天的。”俞婉亲了亲三个小家伙的额头。
三人对俞婉使用娘亲这个称呼感到陌生,睁大眼看向俞婉,一脸茫然。
俞婉也不解释,温柔地笑了笑,说:“喝药了没有?”
三人的小脑袋迅速耷拉了下来。
俞婉失笑:“不会是不想喝药才躲到这边来的吧?”
三人的小脑袋耷拉得更低了。
俞婉原本还想心疼一下,怎么他们也染了风寒,可他们这副心虚的小样子,愣是把她逗她了,其实别说他们不愿喝药,她也不想呢,谁让中药的味道实在太苦,只不过,她大了,喝不喝没关系,他们这么小,却是不能有丝毫马虎的。
奶嬷嬷早端着药候在门外了,没燕九朝的吩咐,她们不敢入内。
“给我吧。”燕九朝走到门口,把她们手里的药接了过来。
燕九朝把药碗放在桌上。
俞婉牵着孩子们的手来到桌边。
三人小脑袋垂得低低的,俨然十分抗拒。
但当俞婉把他们抱到凳子上坐好,拿了小勺,一勺一勺喂他们时,他们又都乖乖地把小嘴巴张开了。
三碗药喝完,几个小家伙苦得东倒西歪。
俞婉赶忙给他们喂了点蜜饯,三个小家伙挂着鼻涕泡泡爬进俞婉怀里,一脸的委屈。
俞婉的嘴唇轻轻碰了碰他们鬓角,能这样抱着他们,真好。
燕九朝坐在一旁,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子四人,再看看院子里忙碌的下人,府邸还是那座府邸,院子也还是那个院子,不过是多了这么一个人,就好似哪哪儿都不一样了。
俞婉既然已经醒了,就不需要白棠从旁“照顾”了,白棠回了白府。
俞婉到底是没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在少主府安安心心地养了两日的病,直到高热彻底退了,嗓音也恢复了,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回村。
不过她并不是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也收拾了三个孩子的。
燕九朝的眸光落在桌上一大三小四个包袱上时,脸色登时沉下来了:“本少主的呢?”
俞婉古怪地看着他:“谁说要带你回村了?”
一盆冷水浇下来的燕九朝:“…”
三个小奶包跐溜跐溜地走了进来,萌萌哒地看着自家爹爹,这两日有俞婉悉心照料,他们已经没有鼻涕泡泡啦。
还是儿子好,燕九朝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对俞婉呵呵道:“你就不问问他们想不想跟你走?”
话音未落,三个小奶包踮起脚尖,把桌上的包袱抓在手里,跐溜跐溜地出去了!
燕九朝咬牙,小没良心的!
罢了,自己也不是真想跟着她回村,只是他回不回是他的事,她请不请他一起回跟则是另外一回事,燕少主的神色有些复杂。
“少主,俞姑娘走了。”影六提醒。
燕九朝站在廊下,望着院门的方向:“我知道。”
“把小公子也带走了。”影六继续提醒。
“你家少主不瞎。”
“哦,那要去追吗?”
追什么?她还是孩子?
燕九朝对她使不出当初对待颜如玉的手段,这若换颜如玉一声不吭地把孩子带走,他早把她处置了,可对象是她——
燕九朝深吸一口气:“由着她吧,分开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相认。”
“您可真疼俞姑娘。”影六说。
燕九朝睨了他一眼:“不疼她,难道疼你?”
影六一个趔趄!
燕九朝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见影六仍杵着不动,淡淡地问道:“还不走?有事?”
影六捏了捏日渐消瘦的钱袋,又看了看神色冰冷的燕九朝,终究没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霉头:“没事,我先走了。”
俞婉坐的是万叔准备的马车,宽敞又舒坦,三个小家伙乖乖地坐在她身旁,小手放在腿腿上,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呀转,一看就是装正经,实则心里已经飞了。
俞婉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来。
庄稼是别人地里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俞婉深以为然,越看越喜欢,只觉着她儿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呢?除了还不会说话——
怎么就是不说话呢?
俞婉捏捏他们的小脸。
三人齐刷刷地朝俞婉看过来,睁大眸子,仿佛在问俞婉怎么了。
俞婉心道,没怎么,就是想听你们叫我一声娘亲。
俞婉笑了笑,摸摸他们的小肚子:“赶了半天路了,饿了吗?”
俞婉挑开车帘,望向鳞次栉比的商铺,他们离南城门很近了,这附近没什么好吃的,只一家面馆还凑活,但那家面馆今日歇业了,一旁有家新开的包子铺。
俞婉犹豫着要不要去买三个包子给小家伙们垫垫肚子,就听见车夫“吁”了一声,马车紧急停下了。
车上有孩子,走得并不快,但这般急停还是让三个小家伙的身子扑了出去。
俞婉眼疾手快地将三人捞回了怀里,问车夫道:“出了什么事?”
车夫道:“回俞姑娘的话,有个妇人把咱们的马车拦下了。”
俞婉把三个小家伙放好,挑开前面的车帘,往外望了一眼,那是一个身着素衣、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衣料华贵,气质高贵,并不像个贫苦老百姓,俞婉并不觉得自己认识她,可她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像是知道自己的身份。
俞婉对儿子道:“你们在车上等我,我去买几个包子。”
三人乖乖地点头。
俞婉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将孩子看好,那位妇人神色急切地迎上来,待走得近了,俞婉才发现她比看上去的更憔悴衰老。
“是…是俞姑娘吗?”妇人小心翼翼地问。
俞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是我,这位夫人是…”
妇人拍着胸口道:“我是颜如玉的娘,闵氏!”
颜夫人?俞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对方的衣着打扮不像寻常百姓,但要说是侯府夫人,又有些匹配不上,俞婉注意到她不仅穿得素净,鬓角还簪了一朵白花,这是家中有亲人故去了吗?
“俞姑娘…”
颜夫人再度开口,俞婉打断她的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那边的包子铺吧。”
既是颜如玉的娘,那么小奶包一定认得她,俞婉不想再让他们见到与颜如玉有关的任何人。
俞婉将颜夫人带去了街对面的包子铺,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从她的角度恰好地能看见马车,颜夫人却是看不见的,不过她也不在意,她此番来是找俞婉,旁人与她无干。
“颜夫人来找我,是为了颜如玉的事吗?”俞婉开门见山地道,这并不难猜,颜府一共犯了两件事,一件是颜如玉假冒少主府小公子娘亲的事,一件是颜丛铭抢了她爹的军功的事,朝廷的事她插不上手,那么只剩颜如玉了。
颜夫人低下头道:“没错,我是为玉儿来的,我知道我女儿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我不求你们赦免她,只求你们能从轻发落。”
老实说,俞婉这几日一直在陪三个儿子,倒真没去打听颜如玉的下场如何了,看颜夫人的样子,似乎不大乐观啊,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颜如玉既不是她的姊妹,也不是她的朋友,恰恰相反,她是抢走她儿子的人,就算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可虐待她儿子,总不是许邵授意的,就凭这一点,俞婉就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没什么值得宽恕的。
俞婉道:“颜夫人能找到我,想必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那么颜夫人就该明白,世上最恨你女儿的人,除了燕少主,就是我,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颜如玉的!”
颜夫人哀求道:“我…我没求你原谅她…我只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孩子已经还给你了…”
俞婉的眸光冷了下来:“已经还给我就没事了吗?她曾经造下的罪孽,就这么算了吗?她这两年是怎么祸害我儿子的,你是真不清楚,还是装糊涂!”
颜夫人怎么可能会不清楚?颜如玉发起疯来,把她这个亲娘都险些掐死了,三个孩子待在她身边,不知遭了多少罪…可她是她女儿,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折磨死。
“俞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这个做娘的,没把女儿教好,你要罚,就罚我吧,求你放我女儿一条生路,我…我给你跪下了!”颜夫人说着,果真扶着桌子跪了下来。
包子铺里的客人纷纷朝这边望了过来。
这一幕实在诡异,一个穿着丝绸的贵夫人,竟然跪了一个身着布衣的小姑娘。
俞婉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颜夫人没料到自己都给她跪下了,她还一丝动容都没有:“俞姑娘,你的心肠就这么硬吗?你也是做娘的…”
俞婉冷声道:“这话你怎么不去和你女儿说?她也是做娘的,你问问她的心肠可比我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