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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九朝。”俞婉低低地说,“可不可以不要再让他们给我阿爹灌药?”
云淡风轻的语气,听在某少主的耳朵里,竟像是透着一丝难言的委屈。
燕九朝不屑地说道:“本少主送进去的人,他们敢灌吗?”
俞婉抬眸看向他,眸光盈如水色秋波:“多谢你啊,燕九朝。”
那目光透亮,几乎一路照到他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燕九朝的呼吸滞了滞,抗拒地移开视线,冷漠地说道:“上马!”
俞婉感受他陡然变得冰冷的气场,不解地眨巴了一下眸子,她说错什么话了吗?怎么说变脸就变脸的?
二人同乘一骑来到山脚,马车稳稳当当地停放在那里,燕九朝让人将俞邵青放进马车,而后自己与俞婉也坐上了马车。
一行人打道回往大理寺,另一边,燕怀璟与君长安还在苦苦地寻觅着俞邵青的踪迹,与其说寻觅,不如说碰运气,那人身法太快,即便扛着一个昏迷的大男人也将瞬间君长安甩开。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城门关闭了,那人一定还在京城内。
“殿下,你看。”穿过一条胡同时,君长安注意到了街道上缓缓驶过的马车与一行人。
燕怀璟勒紧缰绳,循声望去,目光落在马车熟悉的徽记上,微微地动了动:“少主府的马车?是燕九朝?他也出来找俞邵青了。”
以俞婉与燕九朝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燕九朝会出面寻找俞邵青不足为奇,奇的是…与他随行的九名护卫,穿着银色斗篷,带着银色面具,浑身散发着一股死亡一般的气息,就连他们坐下的马,都仿佛是踩踏过冤魂的马,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那是一群什么人?”燕怀璟蹙眉问。
“死士。”君长安道,“银面死士。”
死士燕怀璟是有所耳闻的,天下为人卖命的护卫千千万,可真正被称为死士的并不多,铜面死士都极为少见,银面的几乎是凤毛麟角,至于金面死士,那是传说中才有的存在,中原已经好几年没出现过银面死士了。
没想到燕九朝身边,一下子就有了九个。
君长安道:“怪不得能一夜之间灭了千机阁,问题是,这废物少主是从哪儿弄来的死士?”
马车驶过了巷子。
俞婉望了望手边的车帘,挑开往后瞧了瞧:“方才是有什么人吗?”
燕九朝漫不经心地说道:“几个过路的,不必理会。”
马车停在了大理寺的门口。
守门的侍卫见白日里来过的姑娘又来了,当即拉下脸来:“和你说多少次!大理寺不是…”
燕九朝走了过来,往俞婉身旁一站,侍卫当即白了脸。
“不是什么?”燕九朝淡淡地问。
侍卫扑通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俞婉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闹,办正事要紧。
侍卫低着头,用余光瞄到那只敢扯燕少主袖子的手,当即如五雷轰顶!
被他疾言厉色过的小姑娘竟敢对燕少主动手动脚,他的脑袋是怎么还拴在裤腰带上的…
“滚!”燕九朝低叱。
侍卫麻溜儿地滚了。
万叔与影十三迎了出来,接过昏迷不醒的俞邵青,送进了一间早已打理得无比舒适的牢房。
万叔和颜悦色地说道:“俞姑娘就放心吧,我和影十三会在这儿守着,不会再让人对俞大人用刑的。”
俞婉欠了欠身道:“有劳万叔与影护卫了。”
俞邵青虽找回来了,可凶手的事没这么容易作罢,到了皇帝跟前儿,就不是一句“逃走”能够糊弄的,皇帝是真真气坏了,禁卫军再找不着,他都打算出动皇家的死士了。
将俞婉送回少主府后,燕九朝入了宫。
皇帝过了夜半才睡了,刚躺下被让汪公公叫醒了,说是燕九朝来了,他这会子脑袋还晕着,却被燕九朝一记重磅消息炸得瞬间清醒:“你说什么?人是你劫走的?”
燕九朝深吸一口气:“…是。”
皇帝狐疑地看着他:“你让谁干的?”
“皇伯伯送给我的死士。”燕九朝说。
皇帝气了个倒仰!
用他送他的人反过来对付他,真是长本事了!
皇帝七窍生烟道:“那朕昨日问你,你为何不承认?还反过来问朕,‘可能吗’?”
燕九朝无话可驳。
“你为什么这么做?有什么事不能与朕好好商量吗?非得闹得鸡飞狗跳、满城风雨!”皇帝越想越气,甚至觉得自己动了杀心,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臭小子,“朕最后问你一遍,当真是你干的?”
皇帝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祭品、祭品也是你偷吃的?”
燕九朝不解。
汪公公小声道:“祠堂里供给老祖宗的祭品让人偷吃了。”
皇祠的守卫比大理寺更严格,这么多年从未失窃过,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让人想不把两起案件联系在一起都不行。
那人连小雪狐都险些烤着吃了,还真像干得出这种事的。
燕九朝的嘴角一阵抽搐,忍痛背下这一口巨锅:“…是我。”
皇帝侧过身,想发怒却又有些难为情:“朕…朕的嗯嗯也是你剃的?”
“什么?”那俩字,燕九朝没听清。
皇帝咬紧牙关,嘴皮子不动:“嗯嗯!”
燕少主一头雾水。
皇帝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腿毛!朕的腿毛!”
燕九朝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那女人偷吃祭品不够,还剃了皇帝的毛?!
她胆子到底怎么长的?!
不对,她到底怎么想的?!
是不是大理寺那边发现得晚一点,她剃的就不止是腿毛,还有…
燕九朝不敢往下发散了,他现在只想死一死…
天一亮,俞邵青回到大理寺的事传便开了,据说凶手也找到了,是一个大理寺的死囚,死囚买通了大理寺的狱卒,二人里应外合之下把俞邵青弄出去了,至于死囚为何这么做,据说是早年俞邵青曾有恩于他,为报恩才铤而走险。
左不过二人都是死囚,逃出去了是幸,逃不掉是命。
这些话或许旁人会信,燕怀璟却不然。
因为,在半路遇上燕九朝后,他与君长安一路跟踪,亲眼看见是燕九朝把俞邵青送入大理寺的,之后燕九朝入了宫,紧接着,便传出了凶手被擒获的消息。
“俞邵青是他救回来的,若俞邵青果真是让死囚劫走,那么他应当将死囚一并押回大理寺才对,可我只见到了俞邵青,并未见到死囚。”
贤妃的宫中,燕怀璟向母妃道出了心头疑惑。
许贤妃正在插花,一边剪着花枝,一边道:“有些事,你心里明白就好。”
燕怀璟眸光一顿:“母妃此话何意?”
许贤妃将一朵娇艳的牡丹插、入花瓶中:“这天底下,有谁能心甘情愿让你父皇替他遮掩的?”
燕怀璟眉头一皱:“劫走俞邵青的人…是燕九朝?这不可能,他昨日还去御书房找父皇要人,听说俞邵青不见了,他脸上的震惊不是装出来的。”
许贤妃淡淡地笑了笑:“不是他,也是与他有关的人。”
燕怀璟的眸光暗了暗:“劫天牢是死罪,父皇为何如此纵容他?”
许贤妃又挑了一朵牡丹:“他就只剩不到两年的活头了,你父皇纵容一下又如何?说到底,他也是因为你父皇,才变成一个短命鬼的。”
“他不是天生体弱?”关于燕九朝的病情,许贤妃似乎不大愿意提起,因此燕怀璟知道的并不多。
许贤妃将那朵牡丹放到一旁,又挑了一朵芍药:“傻孩子,咱们是皇家,皇家的子嗣有天生体弱的吗?只有生不下来,和生下来养不大。”
后宫的事,燕怀璟不愿过多置喙。
许贤妃咔擦剪掉花瓶中最大的一朵牡丹,将手里的芍药插、了进去:“有些事你不用知道的太明白,你只需要记住,你父皇是心怀愧疚才待他有所不同,你不必与他争风吃醋。”
燕怀璟沉默,真的只是因为愧疚吗?为什么他觉得远不止如此呢?
从来只让别人背锅的燕少主,进御书房短短半盏茶的功夫,把几辈子的锅都背完了。
所以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皇帝是真的怒了,不是汪公公劝说他,少主有病,定是犯病了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皇帝才堪堪忍住了把燕九朝捏死的冲动。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燕九朝被罚了一年俸禄,闭门思过一个月,一百大板,念他身子有恙,由护卫进行替打。
影十三乖乖地挨了一百大板,挨得那叫一个哭天喊地,打完,屁股一拍,把头一甩,大步流星地去大理寺了。
劫天牢一事虽“真相大白”,可俞邵青的罪名仍未洗脱,他仍是那个不顾萧将军的遗命,盗走细作名单并试图欺君罔上的死囚,周槐是唯一能证明萧将军从得到名单到去世,没有与颜丛铭单独相处过的人。
只要能证明二人并未接触过,那么颜丛铭所谓的萧将军将名单托付给他一说也就不攻自破。
只不过,周槐行踪诡异,并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找到的。
“这段日子,军中可有动静。”御书房,皇帝问兵部侍郎。
将士们凯旋后,退伍的已经返乡,没退伍的安顿在京城的各大营地,其中不少人都认识俞邵青,而在他们眼里,俞邵青绝不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兵部侍郎恭敬道:“回陛下的话,没有。”
“没有?”皇帝狐疑道,“难道没人觉得俞邵青是冤枉的吗?”
兵部侍郎道:“俞邵青在西北大营待的时间最久,他认识的人多在西北大营,可西北大营一夜被屠,逃出的二三十人又都出了京城…据说,是替俞邵青寻找证明清白的线索。”
二三十人皇帝还没放在眼里,军中没动静,说明萧振廷还算安分守己,也说明这个所谓的俞邵青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令人忌惮。
“倒是…”兵部侍郎顿了顿,欲言又止。
皇帝说道:“倒是什么?你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便是。”
兵部侍郎是皇帝的母族人,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十分信任他。
兵部侍郎道:“颜侯爷不仅斩杀乌恒王,还带领将士们翻越死亡之岭,不惧生死将名单送达幽州,可谓是有勇有谋,颜侯爷又出身将门…”
皇帝不耐道:“说人话。”
兵部侍郎硬着头皮道:“军中在传,颜侯爷…或是下一个萧大元帅。”
“胡闹!”皇帝一拳捶在了书桌上。
萧振廷一直是皇帝的一块心病,杀不得又抬不得,杀了,内忧外患;不杀,他又功高盖主。
说白了,皇帝就是缺一个能替代萧振廷的人,而真当这个人出现,皇帝又担心他会变成下一个无法掌控的萧振廷。
所以,颜侯爷或可比肩萧振廷这等话,绝不是什么好话。
翌日,皇帝收到了大臣们的折子,多是请求立即处死俞邵青,并大力夸赞颜丛铭,声称皇帝当为颜丛铭升官进爵。
皇帝怒极反笑:“朕已封他做了侯爷,还要怎么升官进爵?难不成,朕得封他一个大将军、大元帅不成?”
众人拾柴,有时并不是火焰高,而是一把看不见的刀。
第四日上朝时,一名平日里素不作声的大臣破天荒地站出来了,对皇帝道:“名单究竟是交给了谁,双方各执一词,既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俞邵青无罪,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俞邵青有罪,仅凭颜侯爷一面之词便将人押入大牢,似是有些不妥。依微臣之见,二人都有嫌疑,要抓一起抓,颜侯爷也应当下狱!”
“你…”颜丛铭气得不轻。
“将打了胜仗的英雄关入大牢一定会寒了百姓的心…可爱卿所言不无道理…”皇帝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
兵部侍郎及时站了出来:“陛下,不如先将俞邵青放了,待有足够的证据再把他抓来行刑,那样,百姓们也无话可说了。”
第027章 一家四口,儿子叫爹(二更)
俞邵青就这么被从善如流的皇帝陛下放了出来,但因有嫌疑在身,不可擅自离开莲花镇,而同样有嫌疑在身的颜丛铭也不得擅自离开京城。
二人中,总有一个是真正救黎民于水火的英雄,百姓们对皇帝此举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盼着能尽快查出证据,让一切水落石出。
皇帝将此事交于了二皇子,由他协同大理寺彻查真相。
散朝后,颜丛铭哪儿也没去,即刻回了颜府。
他风风火火地冲进后宅,逮住一个做洒扫的丫鬟道:“大小姐呢?”
丫鬟被凭空冒出来的老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在…在凉亭。”
颜如玉在凉亭破解棋局,这是一盘流传了数百年的残局,据说无人可破,她不信邪。
荔枝让匈奴郡主的马儿踩断了腿,如今在颜如玉身旁伺候的是个新提拔的二等丫鬟,名唤彩琴。
彩琴不如荔枝机灵,却也没荔枝那般聒噪,呆呆傻傻地站在一旁,清净正好。
“妹妹!”颜榭走了过来,眼珠子在彩琴身上一阵打量。
颜如玉慢悠悠地说道:“少打我丫鬟的主意。”
颜榭撇撇嘴儿,他是府里的大少爷,打个丫鬟的主意怎么了?这丫鬟也是呆的,不如荔枝会来事儿,颜榭登时没了兴致,转头盯着颜如玉面前的期盼道:“妹妹下棋呢?一个人下有什么意思?哥哥陪你!”
颜榭说罢,把棋盘上的棋子一拂,颜如玉下了一上午的心血没有了。
颜如玉登时冷下脸来:“你闲着没事儿干就去念念书!舞舞剑!少来招惹我!”
颜榭气得直瞪眼:“你怎么和大哥说话的?你懂不懂什么叫长幼有序了?我看你自从与少主府有了干系,便越发没将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你真以为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
颜如玉冷声道:“我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哥哥是怎么走出大牢的?颜家是怎么摆脱罪名的?阿爹是怎么坐上侯爷之位的,大哥又是怎么作了那么多死还有命活到现在的?”
“你…你…”颜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丫头说的没错,颜家得以东山再起,全都是托了这个妹妹的福,不是她,他们一家保不齐还在大牢里蹲着,他爹别说升官封侯了,只怕一口饱饭都是吃不上的。
不过明白归明白,被颜如玉如此对待,颜榭的心里仍憋了一股气,凶巴巴地盯着颜如玉,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
颜如玉眸光一厉:“什么秘密?”
颜榭玩味儿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肚子上。
颜如玉在宽袖下的手指渐唰的一下捏紧了。
“玉儿!”
颜丛铭打破了兄妹间的剑拔弩张,提着下摆,气喘吁吁地走上来,对一旁的彩琴道:“去…去给我倒壶茶来!”
“是!”彩琴应声去了。
兄妹二人都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你怎么在这里?”颜丛铭问儿子。
颜榭就道:“我陪妹妹下棋。”
颜丛铭瞪了儿子一眼:“就你那点臭棋艺,不怕污了你妹妹的眼!还不赶紧念书去!这么大的人了,还指望老子给你荫封一个官儿吗?”
全家都宠着妹妹,他在家里越来越没有地位,颜榭不满地哼了哼,甩袖离开凉亭了。
四周没了旁人,颜丛铭才心有余悸地坐下:“玉儿,出大事儿了!俞邵青出狱了!”
颜如玉收拾棋盘的手一顿:“找到证人了?那爹爹是怎么没事的?”
俞邵青若是无罪,颜丛铭必然有罪,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家里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颜丛铭将朝堂上的事与女儿一股脑儿地说了。
颜如玉隐约觉得事情没有简单,她爹虽立下大功,可在朝中尚是新手,怎么突然那么多大臣替他打抱不平?这若是巧合,那也太巧了;若不是巧合,她又想不通会是谁干的。
二皇子么?还是燕少主?
如此大费周章为个女人,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一旦被捅出去,得到的将是皇帝无尽的猜疑。
“罢了,不想了。”颜如玉按了按疼痛的脑袋。
“怎么了,玉儿?”颜丛铭担忧地问。
“没什么。”颜如玉捏起一枚白子,对颜丛铭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爹爹是遭陛下的忌惮了。”
“呃…”颜丛铭愕然。
颜如玉淡淡地笑道:“陛下是不希望再养出第二个萧振廷来,同时,也让爹爹看明白,究竟谁才是真正主宰爹爹命运的人,不是百姓、不是朝臣,而是他这个无上君主。”
颜丛铭细细咀嚼起女儿的话来。
颜如玉又道:“爹爹接下来一定要行事低调,但凡上门结交者,一律不见。”
颜丛铭一愣:“啊!这…这会不会不大好啊?传出去,我该落下个目中无人的名声了。”
颜如玉淡淡地说道:“名声好不好不重要,让人得罪不起最重要,爹爹且看燕少主,就明白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被全天下孤立又如何?只要有陛下捧着,那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走不完的通天大道!
“可是…”道理颜丛铭都明白,但有件事着实让他放心不下,“萧将军身边有个叫周槐的,他知道我没与萧将军见过面,吴三去找他了,真把他找回来,事情就兜不住了。”
颜如玉垂眸,捏了捏手中的一颗黑子:“先有那本事找到再说吧。”
俞邵青暂被释放,俞家人可算是松了口气,当初吴三上门,说俞邵青被抓下大牢,大伯与大伯母险些没急得昏死过去,好在人平安回来了。
早听说牢中艰苦,进去的鲜有不挨饿打骂的,三弟一定吃苦了。
听到门外的马蹄声,大伯杵着拐杖便走了过去:“三弟你看你都瘦…圆了…”
是错觉吗?为毛三弟去坐了一趟牢,还把脸给坐圆了?
在军营还要练兵杀敌呢,在牢里却是睡睡睡、吃吃吃,再睡睡睡,再吃吃吃,万叔安排的伙食比过年还要好,俞邵青又舍不得浪费,可不就给吃圆了?
不过,这个圆只是相对于俞邵青从前的清瘦而言,翻越雪山让所有人脱了一层皮,大半个月都养不回来,还是万叔有办法。
眼下的俞邵青才是真正的魁梧健硕、英俊倜傥,姜氏的眼珠子在他身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吸溜”姜氏吸了吸口水。
大伯厨艺好,可俞邵青最爱的却是大伯母炒的虎皮青椒与韭菜煎蛋,有一种母亲的味道。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过晚饭后,大伯让俞松把两个小家伙带去猎户家找石头了。
“怎么又是我?”俞松幽怨地说,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是想关在屋里谈正事,他也是大人啊,还比阿婉还大呢!怎么每次做孩子王的都是他呀?
“二哥别闹,给你糖啊。”俞婉把一盒打京城买回来的酥糖塞进了俞松怀里,宠溺的眼神像看一只小奶狗。
俞松…俞松气得把一盒酥糖全都吃了,一块也没给弟弟妹妹留!
孩子们出去后,大伯才说起了正事:“三弟,到底怎么一回事?”
俞邵青是大伯看着长大的,大伯绝不相信他会做出利欲熏心的事情。
俞邵青不知从何说起。
大伯母语重心长道:“是啊,三弟,你不在的这几日可把人吓坏了,究竟是怎么了?衙门那边怎么说?”
大伯母不懂什么大不大理寺的,只觉所有关押犯人的地方都叫衙门。
俞邵青犹豫一番话,还是把来龙去脉给说了,只是省去了在军中遭受的不公,以及雪山那段惨痛又残忍的经历。
俞峰蹙眉:“这么说来,是那位归德郎将抢了三叔的军功,他被封了侯,三叔却被冤入天牢。”
“归德郎将?这称呼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俞婉顿了顿,与俞峰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的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阿爹,归德郎将是什么来历?”俞婉道。
俞邵青道:“他是老镇北将军的儿子。”
镇北将军府…那可不就是颜如玉的爹吗?
做女儿的无耻,当爹的原来更无耻,抢军功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真是禽兽不如!
不过,话说回来,她可以没听说颜侯爷是颜如玉的爹,燕九朝却不可能毫不知情,然而他义无反顾地站在她了这边,是不是说明在颜侯爷与她爹之间,他选择了相信她爹?
这个认知,让俞婉的心里忽然有些高兴。
俞婉的眸子亮晶晶的,看向自家阿爹道:“吴叔叔去找周槐了,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的,等找到周槐,就能揭发颜侯爷的阴谋,还阿爹一个清白了!”
时候不早了,一家三口动身回屋,俞松将小铁蛋送了回来。
俞婉去灶屋烧了一大锅热水,出来拿柴火时见小铁蛋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小身影孤零零的,看上去有些可怜。
俞婉抱着干柴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发什么呆呢?”
小铁蛋唰的将右手缩到了背后。
此地无银三百两!
俞婉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别藏了,不就是一颗小石头吗?阿姐又不要你的。”
小铁蛋脆生生地道:“才不是普通的石头!”
俞婉眉梢一挑:“哦,那是什么石头呀?”
小铁蛋不说话。
俞婉使坏地将他藏在手里的石头抓了过来。
“哎呀!”小铁蛋气急,伸手去抢。
俞婉避开他的小爪子,对着月光照了照:“你自己磨的?”
石头粗粝的表面被磨花了,说不上是个什么图案,也并不好看,但小孩子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磨出来,俨然也是费了些功夫的。
“还给我!”小铁蛋把小石头抢了回来。
俞婉问他道:“磨得这么漂亮,打算送给谁的呀?”
小铁蛋撇过脸道:“反正不是送给你。”
俞婉不过是随口一问,还真是打算送人的呀,俞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送给阿爹的?”
“不…不是!”小铁蛋红着耳朵否认。
“就是。”
“就不是!”
俞婉拿指尖轻轻地戳了戳他的小胸口:“撒谎也没用,你心里怎么想的,阿姐全都听见了。”
小铁蛋一把捂住自己的小心心:“哎呀你怎么听见的?”
不打自招了。
小孩子真好骗。
俞婉故作神秘地弯了弯唇角:“不告诉你。”
小铁蛋幽怨。
俞婉点了点他的小肩膀:“阿爹在后院。”
“我我我…我管他在哪儿呀?”小铁蛋嘀咕完,一转头,就见自家阿姐已经去灶屋了。
小铁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来,去了后院。
俞邵青在做新的鸡笼,原先的一个鸡笼坏了,有两只野鸡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没事就打一架,还相互啄破对方的蛋,俞邵青想赶在入睡前把笼子给做好。
小铁蛋站在堂屋的后门,一眨不眨地看向院子里挥汗如雨的阿爹。
他阿爹吃苦又能干,还会做饭,不揍人,没架子,最重要的是长得特别好看。
“铁蛋来了啊?”俞邵青一抬头,看见了宝贝儿子,不由地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来。
小铁蛋赶忙低下头。
俞邵青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
他放下手中编到一半的笼子,走过去将小铁蛋抱了起来。
小铁蛋不是没被人抱过,阿姐会抱他,大哥二哥也会抱他,可都与这个男人的不一样。
就像是…就像是他那么怕黑,可现在一点儿不怕了。
俞邵青把儿子抱回了屋里,指了指桌上的两个盒子:“打开瞧瞧。”
小铁蛋把盒子打开了。
左边的盒子里是一套笔墨纸砚,右边的盒子里是一柄不大不小、做工精致的木剑。
小铁蛋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
阿爹答应过,会给他买两个礼物,阿爹真的做到了。
俞邵青是出狱后回村的路上买的,就算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一刻都没忘记与儿子的约定。
俞邵青看着他道:“阿爹不知道你是喜欢念书,还是喜欢习武,你想习武的话,阿爹可以亲自教你,你想念书,阿爹就送你去学堂。”
小铁蛋低下头。
“这是什么?”俞邵青看见了小铁蛋不小心放在桌上的小石头。
“没什么!”小铁蛋将小石头抓进了手里。
俞邵青笑了笑:“那阿爹去做事了。”
说罢,揉了揉小铁蛋的脑袋,起身走出屋子。
小铁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道:“你…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出事了?”
俞邵青不解地转过身来。
他入狱的事,家里一直瞒着两个孩子,这小家伙竟是敏感地察觉出异样了吗?
“我…我好不容易才有个爹的,要是就这么没了…”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进了肚子里。
不过,这并不妨碍俞邵青眼睛一亮:“你方才叫我什么?”
“没什么。”小铁蛋背过小身子说。
俞邵青心头狂喜,大踏步地走过去,绕到儿子跟前,蹲下身来,与儿子平视,难掩激动地说道:“你再叫一次!”
“不叫。”小铁蛋道。
“就一次。”俞邵青道。
“不叫!”
俞邵青将他抱进怀里,几近哄求的语气:“乖,再叫一次阿爹。”
“谁要叫你啦?”小铁蛋挣扎着滑出他胳膊,哒哒哒地跑掉了!
人都跑出去了,又回来,把桌上的两盒礼物抱走了!
夜半时分,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俞婉的鼻子里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一旁的小铁蛋忽然睁开眼,慢慢地打姐姐身上爬过去,下了床,穿好鞋子,去了对面的屋。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把捂得发烫的小石头塞到了俞邵青的枕头下。
随后,他把小脑袋低下去,对着熟睡的俞邵青,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爹。”
第028章 定下亲事
随着作坊的日渐拥挤,建厂房的想法被正式提到了桌面上。
不过,建什么样的厂房、多大的厂房、建在哪儿,都有待仔细地商榷与斟酌。
大清早,大伯母熬了一锅红薯粥、蒸了几笼玉米面馒头与咸菜窝窝头,一大家子坐在一块儿吃早饭。
“红薯吃多了会放屁!”小铁蛋看着面前的红薯粥,撇撇小嘴儿说。
大伯母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不想吃吧!学会挑嘴儿了还!”
“谁说的啦?”小铁蛋抓起木勺,绝不承认自己是惦记上屋子里的酥糖了。
俞邵青宠溺地看着儿子,两只眼睛都在发光。
俞婉小声对他道:“弟弟从前不这样的,是阿爹回来,他胆子变肥了,人也矫情了。”
说着,好笑地看了弟弟一眼。
六年来都没爹爹,好不容易爹爹回来,自然得好生矫情一把了,能被儿子矫情上,俞邵青私心觉得很高兴,他给儿子拿了一个窝窝头。
小铁蛋没看他,但抓在手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咋这会儿不说咸菜了?”大伯母打趣他。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建房的事。”大伯开口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俞松说道:“那得看建在哪儿啊。”
大伯凉飕飕地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阿婉你来说。”
内心受到一万点伤害的俞松:“…”
俞婉弯了弯唇角,道:“我和二哥想的一样,也是觉得应当先考虑把厂房建在哪里,我不光想建厂房,还想建一排房舍,做员工宿舍用。”
“啥舍?”大伯母不解地问。
“就是给长工们住的。”俞婉解释道。
提到长工,众人就明白了,这说的可不就是在后山开荒的马贼吗?虽说他们都不算什么好人,可自中了鲍神厨的毒后,每日都不要命地干活,生怕一不留神就领不到续命的解药了。
给他们建房舍的事,大伯一家尽管不理解,却也并未反对,阿婉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更何况,也不能总让他们挤栓子家的牛棚。
“那就需要大一些的地方了。”大伯喃喃,看向一旁的俞邵青,正要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就见俞邵青正握着一块石头傻笑。
大伯:“…”
是错觉么?怎么感觉三弟坐几天牢把自个儿给坐傻呼了?
“三弟。”大伯严肃地说。
俞邵青回神,看了看大哥,又看看手中的石头,满眼笑意地说道:“大哥觉得好看吗?”
一块破石头有啥好看的?莫不是当真坐牢坐傻了?
大伯正要训斥自家弟弟几句,大伯母拽了拽他胳膊,示意他看俞婉,他朝俞婉看去,俞婉抿唇而笑,瞅了瞅小铁蛋。
大伯明白了。
儿子送的,怪道当个宝贝了。
“好看!”大伯拿腔拿调地说。
小铁蛋埋头吃粥!
一家人几经商讨后,将厂房定在了山脚,原先属于阿婉与张婶子家的几块地,那几块地是地动中破坏最小的,如今不耕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用来做点别的。
买地的事,交由大伯去与里正、张家沟通。
建房的图纸由俞婉来画。
俞邵青深深地看着女儿,一走六年,女儿都会识文断字了…
阿婉这几年的经历,俞邵青最终还是从家人口中得知了,他心疼得不行,恨不得时光倒流,他说什么都不会让女儿失踪、不会让女儿被赵氏一家欺负。
“阿爹,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俞婉的声音打断了俞邵青的思绪。
俞邵青走神了,压根儿没听见女儿说了什么可以不可以,只愣愣地点头:“可以。”
除了姜氏与两个懵懂的孩子,余下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样也可以?你是不是太惯着你闺女了?!她可是要用石材与青砖建厂房啊!自个家儿住的宅子都没这么奢华的!
俞峰肉痛得直抽抽,他不想和三叔、妹妹说话了…
“那就这么定了。”俞婉眉眼弯弯地说,“阿爹你真好。”
呃…他似乎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建厂房需要不少人手,挑选木匠、工匠的事就交给俞峰了。
不过在那之前,俞峰要与俞婉去一趟莲花镇,木材能从后山砍伐,石材与青砖却是要挑选订购的,俞婉本打算与阿爹一块儿,俞峰担心俞婉只买贵的、而三叔又一味惯着,把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败完了,于是提出自己与俞婉去。
俞婉点点头:“也好,阿爹在家,多陪陪弟弟与阿娘。”
特别爱赶路的小铁蛋,这回竟没吵着与阿姐一道上街去。
二人带上几篮子东西,步行去了镇上。
俞邵青被关入大理寺的这几日,白棠与崔掌柜得了消息,都来俞家探望过俞婉,秦爷也来过,他们并不确定那位姓俞的千夫长就是俞婉的父亲,饶是如此,仍登门问了情况,这份情谊,俞婉记在心里了。
二人先去了白玉楼。
此时尚并不是吃饭的时辰,白玉楼人不多,崔掌柜难得清闲,杵在柜台后拨算盘。
二人来到柜台前。
崔掌柜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俞峰与俞婉,他眸子一亮:“俞姑娘,俞小兄弟,你们怎么来了?对了,我听说大理寺放人了,你爹回来了吗?”
俞婉唇角微弯道:“回来了,多谢崔掌柜记挂,这两罐雪花盐还请崔掌柜收下。”
“哎呀你这就太客气了!”雪花盐可是好东西,当初花了五十两才买了一罐子,这丫头如今一出手便是两罐,还白送不收钱!这…
“收下吧。”俞峰说。
上回的雪花盐确实快用完了,崔掌柜正琢磨着哪日再向俞婉买一些的…
崔掌柜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白小姐不在吗?”她有一篮子鸡蛋是专程送给白棠的,是自家野鸡下的蛋,比别家的鸡蛋好吃。
崔掌柜哎呀了一声道:“我都三日没见到她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俞峰开口问。
崔掌柜没注意到他焦急的神情,叹道:“这倒没有,就是她快成亲了,不方便出门了。”
俞峰的脸色登时一变。
俞婉看了自家大哥一眼,问崔掌柜道:“怎么这么突然?上次来我家都没听她提过。”
“才定下的。”崔掌柜又叹了口气,俨然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也不等俞婉开口问,直接便与她说了,“是白夫人的娘家侄儿,我见过,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为人也谦逊有礼,就是嘛…你们去过白府,知道小姐与白夫人的关系,让她嫁给白夫人的娘家人,不是强人所难吗?”
确实,不论那位白公子多么优秀,只要他是白夫人的侄儿,白棠就不会对他有所好感,而一家婆媳妯娌过日子,哪有不受点委屈的?白夫人会替白棠讨回公道吗?俨然不可能。
“白老爷怎么就答应了?”俞婉问。
白老爷傻吗?他女儿这么不将白夫人放在眼里,嫁去陈家了,陈家能给他女儿好日子过?
崔掌柜无奈地说道:“老爷耳根子软。”
什么耳根子软?就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要了儿子不顾女儿,想让白棠叫他一声爹,又不给白棠一个亲爹应有的疼爱。
出白玉楼后,俞婉见自家大哥神色落寞,忙对他道:“大哥你先别着急,我先去白府见见白小姐,听她怎么说。”
俞峰愣了愣:“你上白府做什么?”
俞婉理所当然道:“抢大嫂啊!我大嫂要让一个姓白的娶走了,我能不把她抢回来?”
“你…”俞峰噎得面色涨红,“你别胡说!”
俞婉挑眉道:“我怎么胡说了?大哥不喜欢白小姐吗?”
俞峰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否认,说不上是从哪一天、哪一次开始的,等自己意识到时,已经不能将这个人从心头抹去了。
只是,她是高高在上的白府千金,自己一个乡下穷小子,终究配不上他。
“别瞎折腾了。”俞峰低声说。
俞婉一瞧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大哥啊,你不能对自己这么没信心的,白小姐嫁进白家哪儿有嫁进咱家幸福啊?”
这是从白棠的角度出发,论人品,她哥无可挑剔;论样貌,也是不可多得;论婆媳关系,她大伯母简直疼死白小姐了;妯娌就更不用说了,她和小蓁蓁都很喜欢白棠。
至于家世,俞家已经在挣钱的路上了,用不了几年就能飞黄腾达。
诚然,以白小姐母族的身份,也还是有些低嫁了,不过感情这种事,有时并不只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的。
“好吧,大哥既然要放弃白小姐,我也无话可说。”俞婉见俞峰始终狠不下心来,装模作样地往回走。
与俞峰擦肩而过时,俞峰咬咬牙,一把拉住了她胳膊:“你…你去看看她。”
二人租了辆马车去京城。
二人都记得路,马车很快便抵达了白府。
白府大门紧闭,瞧着比往日多了几分冷冰。
俞婉对俞峰道:“大哥,你去方才路过的那家茶楼等我。”
把马车停在这里太扎眼,俞峰想了想,点头应下了。
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后,俞婉才走上台阶,叩响了白府的大门。
“谁呀?”一个小厮自里头拉开门,探出头一望,是个衣着朴素的姑娘,俞婉总算不打扮得像个村姑了,却也不是矜贵的富家千金,小厮狐疑地看着她,“你找谁?”
俞婉道:“我找白小姐,劳烦告诉她一声,我姓俞。”
小厮想也不想地摆摆手:“我家小姐有事,不方便见客!”
是不方便见客,还是不被允许见客?
小厮关上门的一霎,俞婉伸出手,轻轻地挡住了:“是白小姐约我来的,你只说姓俞的姑娘来找她,她就知道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把人拒之门外都说不过去了,可不料,小厮看也没看俞婉一眼,强势地将门合上了。
俞婉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今天不是打架的好日子…
大门进不去,她难道不会翻墙么?
俞婉来到了颜府与白府间的胡同,燕九朝曾经翻过墙的地方,徒手翻了过去。
上一次来白府,白府正在大肆操办宴席,如今那些花花草草灯笼绸布全都撤下了,倒是显得宅院冷清多了,白棠在宴席上为她爹苦心所做的一切,而今想来真是讽刺。
俞婉没去过白棠的院子,跟踪了好几个丫鬟,才总算是摸对了路。
她连府墙都轻松地翻过去了,区区一堵院墙自然不在话下。
她爬上墙头,忽然一行女眷神色匆匆地走来,她惊得赶忙将身子放了下来。
待到那行人路过了,俞婉才再次将脑袋露出来,睁大一双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行人的动静。
为首的、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妇人是白棠的继母,白夫人,在她身后,跟了七八个丫鬟婆子,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琳琅满目的首饰与嫁衣。
嫁衣的颜色鲜亮,红得有些刺眼。
白夫人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顿住了脚步。
从俞婉的角度,看到的是她的背影,可俞婉莫名觉得她翻了个白眼。
白夫人温柔的声音响起了:“棠儿,母亲来看你了。”
“谁是我母亲?我母亲早死了!少在这儿给我攀交情!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愧是莲花镇镇霸,气势不减当年呐!
俞婉继续趴在墙头看着,她依旧看不清白夫人的表情,可她依旧觉得白夫人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白夫人软语道:“棠儿啊,你骂我没关系,可别气着你自己的身子了,我是来给你送首饰与嫁衣的,都是为你精心定做的,你好歹出来瞧瞧,不喜欢的话,我拿去让人重做。”
“谁要你的东西!滚!都给我滚!”
白夫人朝身后的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拿着一把钥匙走上前。
俞婉这才注意到白棠的房门是上了锁的,那白夫人还装模作样地让白棠出来,怎么出来?
锁被打开了,婆子推开房门,她没料到白棠就杵在门口,乍一见个大活人,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白棠是三天前去莲花村的,比起那一日,眼下的白棠憔悴了不少,头发也披散着,双眼红肿。
白棠恶狠狠地瞪着门外的白夫人,声音沙哑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把白家统统变成你们陈家的吗?你别做梦了!”
白夫人的语气十分委屈:“棠儿你说什么呢?什么白家陈家?我既嫁入白家了,就是白家的人,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呢?”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白棠气呼呼地说道。
白夫人娇柔一叹:“棠儿,别耍性子了,我明白你一贯瞧不上我,巴不得把我从白家撵出去,可不论你怎么待我,在我心里,都拿你当亲生的女儿看待。”
“是吗?”白棠嘲讽一哼。
白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与周儿都病了,我撇下周儿不顾,衣不解带地守在你房里,这些难道是装出来的吗?”
白棠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你还不是为了做给我爹看!”
白夫人一脸受伤地说道:“棠儿,你这么说,就太寒我的心了。罢了,从前的事就不提了,这次的亲事是老爷亲自相中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白棠冷声道:“你是什么都没说,你就把他与几个歪瓜斜枣放一起,拉到我爹面前!你别以为我嫁了,白府就能是你的!”
白夫人用帕子碰了碰唇角:“你不嫁,白府难道就不是我的了?”
白棠被她陡然变换的态度惊得一愣。
白夫人脸上的受伤与委屈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股近乎不屑的嘲弄,她看着白棠,像看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弟弟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白家的一切迟早是他的,你娘的嫁妆会随着你抬去陈家,不过陈家是谁的呢?你这几年是怎么对我的,到了陈家后,陈家也替我好生‘照顾’你的。”
白棠怀疑这个女人的脑子坏掉了,一贯在自己面前装弱的她怎么忽然间讲出了这般嚣张恶毒的话?果然是自己要出嫁了,所以这个女人已经不完全不降她放在眼里了?
这个女人打白家的主意倒还罢了,竟连她娘的嫁妆都不放过,她凭什么?!
白夫人冷笑:“你娘系出名门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斗不过我一个贱民?活该她死得早。”
“不许你说我娘!”白棠怒不可遏,抬手甩了白夫人一巴掌!
“畜生!你干什么!”
白老爷的怒吼陡然响在了人群后。
丫鬟婆子们这才分散开来,露出早不知在这儿听了多久的白老爷。
白夫人被扇巴掌的一霎,就势扑倒在地上,乍一看去,活像是白棠用尽了全力,要一巴掌把她生生打死似的。
“夫人!”一旁的婆子们忙去扶她。
“闪开!”白老爷厉喝,婆子们退到一旁,白老爷亲自将白夫人扶了起来。
白夫人眼神虚弱,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嘴角破了一道血口子。
都打流血了,白老爷更怒了!
白棠却是在看到她爹的一霎便整个人都僵住了,怪道那个女人突然变得那么古怪,原来是故意激怒她,她早知她爹来了…或许就是她把她爹引来的…
“不是这样的…是她…是她说我娘…”
白棠话音未落,让白老爷反手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白棠被打懵了…
“老爷,您别发火,别打棠儿啊。”白夫人一脸心痛地劝道。
白老爷拂开她的手:“你就是太惯着她了!你看她把你欺负的!她眼里都没你这个嫡母了!”
白夫人道:“是是是,是我惯坏了棠儿,老爷你要发火就冲我来,棠儿还小…”